被庶子笑眯眯算計著要東西,高氏不可能沒脾氣,但她忍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太懂這個道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她把庶子整到這地步,都沒幾天活頭了,人要是豁出去——
死就死了,沒關係,但丈夫此刻不在京城,出了事說不清楚,兒子和自己萬萬不能有事,這庶子死也得挑個彆的時候!
不過三瓜兩棗,要口吃的而已,跟一個將死之人計較什麼?待她看清楚……所有都可一起清算。
高氏不愧是大家主母,心思轉得快,能屈能伸極了,揮揮手就讓人給了東西,吃的用的,不算多,也不能說少。
“你身子不好,需得注意調養,可不許胡鬨,你父因公外務,怕是兩三個月才能回,此次路過祖宅,許會將你的堂兄弟一並帶回做客,若是家中驚擾,不便你養病,也沒關係,咱們這樣的人家,外頭哪會缺一兩個莊子?”
“但有不適,你隻管同我說,我定會為你安排。”
高氏很快帶著朝浩廣離開,唯有說過的話,久久不能散。
朝慕雲太明白,這些話不是客氣,是衝他低頭,反而是威脅,是警告——
你最好有兩把刷子,真的有點本事,讓我瞧瞧,你有沒有資本跟我對著乾,否則,隨時移你去莊子裡,不過是我一句話的事,連理由都不需要找。
朝慕雲沒有攔著高氏,也沒有出言挑釁,因為很沒意思,贏了又如何,也不過是半年。
怪不得高氏會給他下這種毒,原來是忌憚丈夫不歸,庶子就這麼死了不好交代,她連丈夫麵前一個笑臉,幾句好話敷衍,都不願為他賠。
朝慕雲在家住了十日。
每日除了無所事事,還是無所事事。身體情況並沒有好轉,隻是服了藥後,控製住了,不會每日那麼難受。高氏並沒有遣下人給他使喚,他也不在意,自己的事自己做這種事,他上小學就已經習慣了,院裡多個人,他還會覺得礙眼。
隻是……也並沒有很開心。
這個院子太過偏僻,靠右挨著一個北角小門,大戶人家的大門非大事很少大開,平日進出會走西邊角門,下人們走東角門,東角門也會進平日采買東西的車輛,比如食材貨物等,而夜香這種東西不能跟負責采買的車輛進一個門,自然就走僅剩的北角門了。
是以,每日天邊泛白,就是北角門最熱鬨的時候。
朝慕雲時常會聽到下人閒聊,大家紛紛對高氏的治家手段表示信任,認為這場嫡庶戰爭高氏必勝,用以往諸多戰績列舉,諸如後院小妾怎麼死的,想要進門的家主表妹是怎麼被收拾的,庶長子怎麼夭折的,三姨娘為何落了胎,為何庶出三公子獨獨活到了現在,到底有什麼用,還能允他活幾時……不知道哪天就會被趕出去,死在外頭!
諸如此類,被吵醒幾次,朝慕雲不僅知道了誅多朝浩廣的風流韻事,連那個尚未見過麵的父親都算有些了解了。
人性的肮臟於他而言太習慣,他甚至能冷靜分析,情緒不起波瀾,可這夜香味道……
著實難以承受。
狀態允許的時候,朝慕雲會嘗試往外麵走一走,並沒有人攔他,高氏許就想趁這樣的機會看一看,他到底有沒有更多本事,在外麵有沒有人脈,會不會攪風攪雨。
朝慕雲不懼對方手段,自己也不不會保,隻是覺得這種你來我往的算計沒有意義,況且他的生命……所剩無幾,不應該這麼浪費。
不過麼,人果然是世間最貪婪的動物,總有無窮無儘的**和匱乏感。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總是有很想很想得到的東西,或者是金錢,或者是美食,或者是愛情,或者更簡單,是彆人的羨慕,若你非常幸運,命運給予你這些你想要的東西,你隻會滿足一陣子,之後便會生出新的**和匱乏感,你想要更高階的,獨你有的東西,或者精神層麵的享受,比如成就感……
反推就是,有些東西,就是會膩的。
忙的時候恨不得直接躺平休息,休息久了,又覺得無聊,想念忙碌的日子,朝慕雲現在並未想念忙碌的日子,隻是偶爾也會有些無聊。
然後他發現,自己院子裡,似乎出現了一個田螺姑娘。
有時是午後,有時是夜裡,院子裡經常會出現一聲異響,出去一看,是用油紙好好包起來的吃食,有時是熱食糕點,有時是鹵涼小吃,前者飽腹,後者解饞,味道上料都下的不重,口感於他正好。
對方似乎等在牆外觀察,他若久久沒出來,窗戶必會被擲小石子。
可惜田螺姑娘從未露過麵,開門找出去,人早已消失不見。
這日午後,朝慕雲依然悠然吃著院子裡‘長出’的點心。
用糯米粉加麵粉蒸製,像主食又像點心的一類糕點,非常鬆軟,扁圓形狀,看上去半個巴掌大,可若用手去捏,它會變成很小一團,咬一口更是軟糯,甚至不用怎麼嚼,舌尖一抿,那股清甜帶著米香的味道就會在嘴裡化開,咀嚼間有淡淡酒味,米酒的那種味道,能讓你越吃越饞。
朝慕雲吃的很快,最後對著油紙包裡僅剩的一小顆,遲疑了很久。他真的很想把這個田螺姑娘揪出來,問一問這是在哪裡買的,真不用你辛苦投喂了,我隻喜歡這個,我可以自己買。
突然牆外有爭吵聲,聲音還有些熟悉。
朝慕雲拍拍手,走出去一看,竟然是拾芽芽同一群小孩在吵。
“你們胡說!朝三公子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才不會死,他會長命百歲!”
“他就是會死馬上就死活不過半年略略略——病秧子要棺材,走得近會一塊兒見牛頭馬麵!住這條街上的人都知道,你不懂少說話!”
“誰說我不懂了,我就是知道!他是我兄長,我兄長就是最好的,永遠不會死!”
小姑娘都快被氣哭了,還攥著拳頭衝這些小孩反駁。
朝慕雲沒有兄弟姐妹,不理解現在各種兄控妹控的情感,但並不影響他心中此刻感覺,像春日青草萌發,被和暖微風輕輕撞了一下。
無關情感,他取向性彆與自己相同,對小姑娘不感興趣,但這樣一個明明膽子不大,還敢為他呲牙握拳的小兔子,他很難放開不管。
他本也打算,就在這兩日去看看這個小病人,如今倒正好了。
小孩子們看到推開門的朝慕雲,一哄而散,拾芽芽察覺到了什麼,身子一僵,轉過身,就是一張紅透了的臉“我……對不起……冒犯了公子,公子不是我兄長……”
她其實很想有一個哥哥,像彆人的哥哥那樣,在她被欺負時保護她,但她知道不可能,也不敢。
朝慕雲感覺這是一個拉近距離,建立信任的好時機,走上前,曲指輕彈了下她眉心“不犯病的時候倒是膽子大,不錯,保持住。”
拾芽芽愣愣捂額頭“啊?”
朝慕雲看到她身上的衣服,雖然還是素淡,卻已合身很多,不是招提寺的僧袍改製“你去大理寺了?”
拾芽芽抿了唇“公子……去麼?”
朝慕雲沒說話。
“公子是不是嫌棄我?我真的懂規矩的,剛才就是著急,沒有任何想僭越的意思,我願為婢簽契,照顧公子飲食起居——”
拾芽芽急的很,見朝慕雲不表態,甚至大著膽子,拽住了他的衣角“我做飯真的好吃,也絕不會給公子帶來麻煩,公子就應了鞏大人吧……”
朝慕雲想了這幾日,其實已經鬆動。
他對這個工作的確擅長,如若不是餘生所剩無幾,他甚至不需要考慮就會答應,現在麼……
“院子裡的東西,是你扔的?”
拾芽芽手一縮“公,公子知道了?我,我就扔了兩次,不是故意的……”
朝慕雲蹙眉“兩次?”
拾芽芽用力點頭“我知公子是好人,受過公子照顧,總要回報一二,可往事已矣,公子許不會想同我這樣的人來往,又擔心公子因我之事有壓力,更不能靠近,遂……”
她不敢做再多,隻扔了兩次親手做的吃食,今日也是最後來看一眼,決定以後不打擾更多。
朝慕雲將吃剩的一半糕點給她看“這個是你給的?”
“不是,”拾芽芽看了看,搖頭,“但公子若是喜歡,我會做。”
朝慕雲“好,我們去大理寺。”
“若是還有其他喜歡,我也可以學……”
拾芽芽正苦思冥想如何表現,突然一震“公子……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