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慕雲“你先回,我收拾完東西,自會前去。”
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好收拾,把自己打理的乾淨整潔,再拿上自己的同伴,他就可以出發。他沒有跟高氏打招呼,高氏大概也不需要,但隻要一想到每日清晨不會被夜香味道吵醒,他就有些愉悅。
到了大理寺,鞏直並不在。
此次升調速度非常快,鞏直已經收拾好,去了江南任上,隻給朝慕雲留下了一封信,似乎篤定他會來。
信上對招提寺一案後續做了總結,對榴娘娘的抓捕搜索並沒有良好進展,這些人直接放棄了一個庫房據點,將所有庫存全部拉到那裡,兩日內賣完後直接消失,所有人不見,官府的人摸過去時已人去樓空,線索難查,若對方從此不再冒頭,抓捕追蹤變更為困難,薛談的那枚笛子恐是榴娘娘組織信物,現已封存,若將來有用,可拿來取證……
鞏直在信上說不必著急,凡是罪惡,終會浮出水麵。
因流程已事先吩咐好,朝慕雲很快領了衣服,還在大理寺側,分了個自己的小院,還不錯,麵積不算大,但比家裡那個大多了,臨街,卻不算熱鬨,安靜宜居,不招搖,裡麵一應用物也已備好,他可直接住。
拾芽芽就住在旁邊,與他的院子相隔一麵牆,二人共用一個大門,唯一不好的就是這個大門,有些老舊,他們可能需要一個門房。
主簿當然是有官服的,青色官服,烏紗帽翅,玉帶束腰,可一樣的官服,穿在不一樣的人身上,效果大有不同。
拾芽芽看到換好衣服的公子,哇了一聲“公子好看的!比那個李淮好看多了!”
朝慕雲“李淮?”
“他也是個主簿,臉胖肚圓,是個討厭鬼,看人時眼睛都是這樣子的——”
拾芽芽兩手提起自己的眼角,往上一繃一吊,又醜又嚇人。
朝慕雲笑了聲,還不錯,小姑娘在他麵前越來越放鬆了。
心理療愈這件事,好的陪伴感至關重要,當你給足了對方安全感的時候,甚至不需要特殊引導,對方自己會建立足夠的勇氣,麵對內心的陰影,朝慕雲從見到小姑娘的第一麵就知道,這是個堅韌勇敢的小姑娘,一直在隨著自己的直覺尋找自救之法,她也一定會成功。
很快,朝慕雲就看到了拾芽芽說的這個了,他的競爭對手,李淮。
或者,對對方而言,他才是突然空降,增加的競爭對手,遂對方情緒不佳,無有善意,朝慕雲大抵能理解。
“喲,這不是鞏大人親自推薦,特彆吩咐照顧,數年難遇極罕見的刑獄人才?朝慕雲是吧,怎麼身子瞧著這麼弱?不是我說,咱們這地方可與彆處不同,體力不支,怎好應對繁複公務?我勸朝公子看看就好,知難而退,還能留幾分臉麵。”
李淮的確有些胖,生了一雙吊梢眼,眼底都是敵意。
朝慕雲自來不怕挑釁,也從不是息事寧人,忍氣吞聲的脾氣,眸底墨色疏冷,隻安靜站著,就有種無形的氣勢壓迫“哦,聽聞此處以才取士,有功者晉升很快。”
他目光很淡,言語平直,似乎無任何挑釁之意,但他的視線過處,從頭到腳緩慢打量彆人的眼神,讓人無法忽視,甚至像一種宣告。
就像在說,沒錯我就是你的競爭對手,來搶你位置的,你這麼多年經營起不來,這次仍然不行,雖然我身體不好,但我腦子好使啊,這次的機會,我就笑納了。
簡直狂的不行!
李淮都要被氣笑了“當真以為你比我——”
“是。”朝慕雲直接截了對方的話。
“你——”
李淮火氣都要從嘴裡噴出來了,最後還是壓住了,冷笑一聲“也不知道鞏大人從哪找來個活寶,我且告訴你,大理寺主簿,可不是隨便拿個筆,錄個冊子就能完的事,官衙如今人手少,卿大人年事已高,沒有精力管太多事,少卿調任,目前未有新調派上官,上峰目前隻一個寺正,忙的都找不著人,你我主簿需得暫代更多公務,正刑之輕重,斷罪之合規,所有複審案件,需得你我及寺正全部署名畫押,方才生效——”
“凡此種種,絕非一人之力就能完成,案件事關人命,如何理案,怎麼分輕重緩急,有條不紊處理且不提,光是如何馭下,分發任務讓皂吏們幫的忙,確保完成案子審查工作,都不是一句‘有才’就能覆蓋的事!”
“大人們高高在上,哪裡懂得下麵人的苦,我告訴你,在我跟前少來那一套!你若懂點事,好生呆著不作妖,還倒罷了,膽敢壞我的事,來回掣肘製使案件難破,彆怪我不留手,鞏大人的麵子都不好使!”
說完,他招招手,指著旁邊一個放滿卷宗,手都插不進的桌案“不是有本事?喏,這邊是積累了兩三個月,還未來的及複核的案件,朝主簿過一遍?”
這位主似乎深知吵架精髓,一大段輸出完,不等彆人回擊,轉身就走,反正他都不在了,不管彆人又說了什麼,他都沒輸!
以朝慕雲體力,也的確很難追上去與人纏吵。
“署衙事多忙碌,難免心生煩躁,也不是針對誰,”有皂吏過來解圍,引著朝慕雲往案幾的方向走,“朝主簿彆在意,請——”
“你是——”
“屬下盧冬,聽候兩位主簿使喚。”
朝慕雲頜首,斂袍坐於案前。
其它都不重要,桌上這些才是關鍵,類似情境他不止遇到過一次,而他永遠有讓人閉嘴的實力,這次,也會一樣。
見這位主不是掐尖要強的人,皂吏們長呼了口氣,手頭事這麼多,實在沒工夫勸架啊!
盧冬趕緊給上了茶,下去忙了。
大理寺主簿,從七品,掌印,凡官吏抵罪或雪免,皆立簿。
在這裡,非事關重大的殺人謀逆重罪,小罪是可以贖的,比如一些小偷小摸,故意毀壞他人財產,故意傷害他人,但情節不嚴重的,會判牢刑,或者役刑,牢刑顧名思義就是坐牢,役刑就要看現在官府正在進行什麼建設,缺什麼差,比如在修路造橋,人犯就去搬石抬東西,比如清理河道,人犯就去清淤背泥,女犯人因為體力不比男性,不適合這些刑罰,很多時候會被罰去舂米。
一般牢刑役刑都是可以抵罪減免的,根據程度不同,劃出不同價格區間,以金銀銅贖,也有利於重大功績的,可將功抵過,部分減免。
加上寺丞等其它的活,要看的就多了,比如對它處送來的案件複審。
朝慕雲翻看著桌上卷宗,他看的速度並不快,過完一上午,一個月的卷宗數量,還沒看到一小半,大部分口供詳實,證據確鑿,可以審核過案,但手上新翻開的這個案子稍稍有些奇怪……自殺?
“……今兒個這事稀奇啊,現在人們自殺越來越有想法了……”
“可不是呢?以前見慣的,要麼上吊服毒,要麼跳崖投水,頂多衣服穿整齊,這回連自己葬禮都準備好了……”
“你還彆說,那小白船挺好看……”
一大早出去執行任務的皂吏回來歇班,隨意聊著今日見聞,眉飛色舞。
朝慕雲卻手一頓,墨黑雙眸看過來“有人自殺?給自己準備了葬禮,白船水葬?”
皂吏一看官服,是新來的主簿大人,趕緊行禮“是,今日有人在入江口釣魚,看到遠處有隨波飄蕩的船,船身泛白,綴有白菊,有個老頭躺在船上,全無聲息,嘴唇和指甲都泛著青紫,雙手搭在小腹,死狀安詳,仵作已經看過,死亡時間大約就在昨晚,死因為中毒,合理推測,死者應該是躺進自己準備好的船上,服毒等死……”
朝慕雲垂眸看著手裡卷宗,幾乎一模一樣的死亡描述,結果同樣定論為自殺。
“這是他殺。”
若說方才看到卷宗時尚有懷疑,現在他已確定,這兩個案子,必有凶手。
“如今屍體何處,官衙可在處理?”
“如,如今……”皂吏愣了下,才道,“因在江中很遠,打撈不易,需得先將船帶回,發現船的人報了官,現在是京兆尹的人在那邊,咱們的人因為辦事經過,去搭了把手,現在圍觀百姓很多……”
朝慕雲蹙眉“人很多?”
“是……恰逢清明,今日難得好天氣,百姓紛紛出來踏春,城內不如城外熱鬨,遂……”
“屍體在城外何處?”
“田井巷西,護城河邊。”
朝慕雲起身“我出去一趟。”
這是想去乾什麼,不言而喻。
皂吏哪敢讓主簿大人獨自前去,立刻轉身跟上“屬下與大人同去!”
不多時,朝慕雲就看到了這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