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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因出現黑衣人一事,驚慌了片刻,後氣氛歸於平靜,近午時,連上門吊喪的人都少了,能得到的新信息有限,朝慕雲便不再停留,回了官署。
他先是去了停屍房,和寺裡仵作交流驗屍結果,再多的東西,仵作沒看出來,屍檢結果和京兆府所得相似,如果不是朝慕雲提醒,他也很大可能認為這是自殺。
但朝慕雲這次主要看的,並非是前翻屍檢結果,而是最新的懷疑,他淨了手,來到停屍台前,仔細翻看死者身上的痕跡——
“先生您來看,這裡,可是類似蛇蟲的牙印?”
仵作探身去看,在死者小臂後側,有兩個極小的洞,微有淺青紅痕,看起來像略粗的針尖傷到,連血色都未露多少,說是利器所致可以,說是動作咬噬也可以。
“有些像,但我也不能說確定。”
朝慕雲問:“史明智身上,可有類似傷口?”
仵作答:“這個就更不能確定了,史明智死亡一月有餘,如今已經下葬,屍體也已損壞,調過來的屍檢格目上未有記錄,小人不敢妄言。”
朝慕雲頜首,總也算是個懷疑方向。
從仵作房出來,他又去了牢房。
今日在江家試圖劫持勒索的黑衣人已經被帶回,因見到了更厲害的人,得到了更多的東西,黑衣人這裡,他其實並未期望得到更多,但萬一呢,還是得問問。
結果果然沒有更多進展,除了知道更多朝廷和漕幫的來往恩怨,各種名理案例的規矩,於案子相關的證據線索,幾乎沒有。
忙完這些,朝慕雲又去書案前,翻看最新送回來的消息,精力漸漸不濟,支撐不住,隻能回自己院子,吃一劑藥,乖乖睡覺。
第二日起來,還在穿官服,就已經開始思考案子方向。
凶手犯罪時間,還可以根據仵作推斷,圈出一個大概範圍,小船下水處,小船來處,他也坑了彆人幫忙,但本案仍然有很多不利探查的地方。
比如隨著死亡時間範圍過廣,就算找到嫌疑人,不在場證明也太容易做,難以鎖定,目前方向確定,隻有從‘仇’之一事下手,這兩個案子,都存在有哪些仇恨關係呢?
已經確定的是,兩個死者之間有仇恨關係,地位的轉換,炫耀和被嫉妒,利益的得到和失去,雙方幾乎老死不相往來,絕對是有仇了,肯定不可能是他們互相殺,史明智一個月前就死了,怎麼來殺江元冬?
那就是有一個人,至少和這兩個人都有仇。
昨日在靈堂上,他還看到了一份特殊的仇恨關係,是史明智的妻子齊氏,和同兩個死者家都有姻親關係的俞氏。二人年紀相仿,俱都近花甲,給人的印象卻全然不同,齊氏老態畢現,完完全全就是個老人,俞氏則不然,保養得宜,頭發不知染的還是天生,總之黑發頗多,看起來精氣神就不同。
齊氏,他隻在靈堂見了一麵,無有更細致印象,隻記得她錯身時,瞪向俞氏的那一眼,可謂情緒飽滿,恨極了。俞氏不管在靈堂安慰兒媳,應對彆人寒暄,還是在書房被劫持時的知禮淡然,看起來都更像是慈愛溫柔,更容易被人喜歡,親近的那一種。
靈堂上,齊氏瞪了俞氏,俞氏明明看到了,卻似裝不覺,也未有任何不滿表現。
她們之間,是有仇麼?還是齊氏單方麵有仇?這個仇恨由何而來?
晉薇的表現也很奇怪,身為俞氏的女兒,齊氏的兒媳,一般這種情況下,理當是潤滑油的存在,或者因感覺尷尬,左右不是人,窘迫焦慮,不知如何是好,她卻很平靜,甚至平靜得過了頭。
觀她表情動作,並非不懂兩位長者之間的暗潮湧動,隻是不想理。
俞氏一看就是明事理,知大體的女人,尤其書房被劫持時,兒子兒媳的語言互動,這樣的人教出來的女兒,為何同她如此疏遠?
親情淡薄至此,一定不會沒理由,晉薇的心中,會有仇恨麼?
“這事你問我就對了!”
熟悉的聲音伴著腳步,是厚九泓來了。
朝慕雲係好扣子,轉身,麵色有些不善。
他剛剛竟然不小心自言自語,還被聽到了。
“這般提防做什麼,我又沒有偷看你換衣服,”厚九泓不客氣的拎來桌上茶壺,一口氣喝了半壺,“再說大家都是男人,你有什麼好害臊的。”
朝慕雲:……
不是害不害臊的問題,是禮貌問題。
“下次進來,記得敲門。”
厚九泓敷衍:“知道了知道了,脾氣真是壞。”
朝慕雲:“說吧。”
厚九泓:“啥?”
朝慕雲皺眉:“你不是說,這事問你就對了?”
“你說一個女人,會對什麼事耿耿於懷,一輩子心裡有疙瘩?”厚九泓擠眉弄眼,神秘兮兮,等著病秧子說話。
朝慕雲沉吟片刻:“婚事?”
“沒錯,就是這個!”
厚九泓拍桌子:“就是因為婚嫁大事,這晉薇當年分明有了心上人,俞氏卻不允,硬生生的把一對鴛鴦拆散了,非要送她嫁去史家,結兩姓之好!”
朝慕雲沉吟:“晉家無家主,所有事,全由主母俞氏做主。”
厚九泓:“可不怎的?這要換了彆人家,家族人多,得要考慮周詳,上頭長輩老爺們發話,小輩兒女不敢不聽,可晉家人口簡單,沒這麼多忌諱,俞氏自己是個寡婦,撫養一雙兒女長大不容易,全京城人都知道,她對兒女疼愛有加,幾乎是要什麼給什麼,那晉薇有了心上人,心裡能沒準備預期?她必然以為她娘為了她好,定會遂她心意,因為這些年都是這樣,結果壞菜了,根本不行,俞氏嚴詞反對,就俞氏那手段,軟磨硬泡加禁足提防,愣是送她上了去史家的花轎!結果好了,她丈夫早亡,現在也成了個寡婦,想好好過日子都不行,換誰誰能高興的起來?”
朝慕雲若有所思,靜了片刻,問:“晉薇的心上人,是江項禹?”
厚九泓驚訝:“你怎麼知道?”
他甚至看了看周圍,是誰比他早一步說了!
人當然是沒有的,病秧子是自己猜到了!
朝慕雲倒也不是那麼神,什麼都能料到,主要是這個古代環境,對女子身份束縛太多,未出嫁的閨閣女子,平時能接觸到的人有限,無非是自家表親,來往多的通家之好。可晉家人口簡單,又是寡婦持家,與外來往自會避諱,少有走動,但江家不一樣,江蓮與晉千易青梅竹馬,親事定的很早,兩邊姻親,晉薇和江項禹會有見麵很正常。
雙方已經有姻親關係,晉家要娶江家的女兒,再把自家女兒嫁過去是怎麼回事?除姻親關係重疊,不能帶來任何增益外,還有換親嫌疑,隻有山裡特彆窮的百姓家,才會做這樣的事。
按理說,俞氏反對這門親事,再正常不過。
可晉薇為何陷得這麼深?她難道不懂這個道理?
不過此前靈堂表現,他倒是懂了。
晉薇代史家敬香,靈前神情哀傷,或許不是衝著死者,而是地上跪著叩謝的孝子江項禹。
“江項禹和晉薇是兩情相悅?”朝慕雲問,“他如今已過不惑之年,仍然未有成親,可是對晉薇仍有念想?他膝下有個兒子,母不詳,誰生的,晉薇麼?”
“要不說還是你腦子轉的快,又問到點上了!”
厚九泓眉眼飛舞,更加八卦:“聽說——那什麼,我隻是聽說啊,這兩個人曾有私會,情深如許,外頭所有人都在傳,但沒有一個人真正看到過,這晉薇,人家是寡婦麼,深居簡出的,平時彆說不出門,連住的那院子都少出,是否有過孕事,著實打探不出……”
這要是聊天吹牛,多少他都能說,但官府辦案講的是證據,他現在隻有這一張嘴,什麼證據都沒有,就有點虛。
朝慕雲沉吟片刻,道:“那就去找真正知道的人。”
“真正知道……那得是年紀大的老人?”
厚九泓撓頭:“這都過去了多少年,幾家的下人該發賣的發賣,該換的換,早都不知換了幾茬,長輩們,除了死的這兩個,活著的,你看哪個不是人精,我去問,彆人就會告訴我?”
朝慕雲端茶:“那是你的問題。”
“你還訛上我了是吧!”
“我可為你提供方向——”
朝慕雲垂眸,視線滑過杯盞裡茶葉沉浮:“年紀大,距離足夠近的長者,不一定隻有長輩,或者下人,還有師者,友者,忘年交……”
性格通透,見慣世情之人,甚至不需要距離那麼近,不需要當事人傾吐心聲,就能了解,甚至給予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