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利益紛爭的地方就有江湖(1 / 2)

朝慕雲和夜無垢在花房和白婆婆說話時,皂吏們也沒閒著,迅速勘察四周,走訪問話,看能不能找到可疑痕跡。

但是很遺憾,並沒有。

地方很大,需要更多時間,朝慕雲沒有立刻離開,站在水岸邊,若有所思。

夜無垢也沒有走,他似乎今日很閒,又似乎很苦惱花怎麼送人,抱著一束紫色蒲公英,一時捏捏葉子,一時攏攏莖枝,站在朝慕雲身側,任和暖江風吹過。

“這個江項禹,一路走來坎坷多艱,現在是江家唯一男嗣,支應門庭,家中庶務全由他打理,光耀門楣的任務也落在他肩上,我看過他的履曆,考過科舉,派過閒差,如今也是官身,隻不過比較邊緣,”朝慕雲看向夜無垢,“這樣的人,可有晉升鹽道官員的資格?”

夜無垢吹著暖洋洋的江風,人也變得懶洋洋:“怎會沒有?鹽之一道的官員,從來不是論資曆政績,隻看你有沒有本事走到漕幫麵前,好不好合作,連晉千易都可以努力,他為何不行?”

朝慕雲聽懂了他話中暗意:“但努力是一回事,是否能得到想要的結果,是另外一回事。”

“那你猜猜,江項禹會不會和他爹爭搶?”夜無垢唇邊笑容有些玩味,“江元冬一把年紀,都被擠得要致仕了,仍然不死心,仗著年紀大不被人注意,偷偷藏了東西作為籌碼,那江項禹呢?他可是被他爹壓製了這麼多年,欺負了這麼多年,心中有怨有恨,晉千易都能想辦法讓江蓮幫忙,他會什麼都不乾,眼看著彆人一個局又一個局?”

“這世間,有利益紛爭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我都一樣,皆在其中啊。”

男人語調悠長,似帶著調侃,又似帶著嘲弄。

朝慕雲卻並沒有答這話,視線下移,落到了他拿著的花束:“你有意中人?”

夜無垢眼梢瞬間變化,泛起曖昧桃花,連聲音都低了下來:“原來你……關心這個啊。”

朝慕雲看著他,眸底墨色疏淡,未有任何情緒,仿佛隻是再問一個,略好奇的問題。

這目光太清澈,太乾淨,夜無垢不知怎的,有點虛:“你這般聰明,要不要猜一猜?”

“不像。”朝慕雲已經有了結論,“雖看不到你的臉,但你的眼睛,和唇邊肌肉表現告訴我,你如今並沒有為情所困,自也不會情鐘於誰。”

“那當然。”

夜無垢這下打開了扇子,姿態宛若一個風流倜儻的浪子:“天涯何處無芳草,我輩格局該要打開,身心全係於一人,何等天真,又愚蠢。”

雖然現在還未曾和任何人構建過關係,也認可情之一字,不管遇到還是經營,都不太容易,但朝慕雲並不同意這句話。

有些東西會讓你畏懼,也會讓你更強大,輕視它,是會被打臉的。

“怎麼,你不讚同?”夜無垢感覺有些奇妙,這病秧子一看就是冷冷清清,六親不認的人,竟然會對情之一事這般……

“有人來了。”

朝慕雲阻了他的話。

遠處過來一行人,青軸馬車,木門雕花,頂蓋顏色低調,掛著小小銀鈴,上書一個‘晉’字,這是晉家家徽,年輕婦人出行不太會選擇這麼沉的顏色,男人亦不喜歡這麼花哨的雕花,遂裡麵坐的是誰,朝慕雲已經有所猜測。

待車停下,裡麵人下來,果然是俞氏。

見到朝慕雲和夜無垢,俞氏怔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帶上親切微笑,過來打招呼:“好些日子沒來親選花枝了,瞧著今日天氣不錯,出來走走,不想遇到兩位,官府行事,我今日……是不是不太方便?”

“隻是過來例行問話,不打擾主家做生意,”朝慕雲看了眼後麵花房,“這裡的花不錯,俞夫人常來?”

俞氏聞弦知雅意,官員問話,給了麵子,沒有調至一邊,她便也相當配合:“不忙時,一個月總會來那麼兩三次。”她淺淺歎了口氣,“早年也沒那麼多時間,而今年紀大了,府裡中饋也交給了兒媳,偶爾會覺得太閒,侍弄花草也算是個消遣。”

朝慕雲:“我見你女兒晉薇附近有個陪嫁莊子,此處水土氣候極適培育花草,她那裡品種不少,長得也不錯,為何不去那裡挑選?”

“也去的,”俞氏笑容微苦,“早年去的多,近些年她同我越來越疏遠,我去的便少了,而且她莊子上種的,大多都是她自己喜歡的花,這個花房品種多很多,有些我沒見過的,不懂的,也可試著看一看,學一學。”

“你女兒為何同你疏遠,你想必心裡都清楚?”

夜無垢走到朝慕雲身側,並肩而立:“你對她,當真沒一點歉疚?”

俞氏闔了眼:“看來當年之事,你們都知道了。”

朝慕雲觀察她的表情:“你有歉疚。”

俞氏並未否認:“都是個人命數……上天注定你要吃苦,你能有什麼法子?比如我就是寡婦,命裡沒有男人倚護,就得想方設法自己努力,養大一雙兒女,我同誰訴苦,又有什麼用?薇兒和我一樣命苦,上天要讓她遭遇那麼多事,同是女人,她艱辛難挨,我怎會不知?可她就轉不過軸來,脾氣太倔,跟上天對著乾,能有什麼好處?不若認了命,反倒輕鬆很多。”

“你覺得她乖乖任你安排,不再抱怨生事,就會幸福?”

“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麼難過,”俞氏道,“她若早些和江項禹斷了,心念斷的乾乾淨淨,好好和夫君過日子,她夫君不會因為她的冷淡,在外麵跟人打架,意外喪了命,她也不會成為寡婦,更不會在後院空燈孤房,一夜夜這麼難熬。”

夜無垢挑了眉:“你是不是自己做寡婦久了,就覺得隻要夜裡有個人陪著,就會好過?”

男女風月,難道不是還有一個理由‘我願意’?如果不喜歡,不願意,做那種事跟上刑有什麼兩樣?

俞氏嘴唇翕動:“所以我說……要認命啊。哪個女人不是這麼過來的?隻要她能想開,她活得一定比現在好,你看看她現在,如同一湖死水,真以為她跟著江項禹離開京城,日子就能過的好?柴米油鹽,夫妻消磨,哪個她能扛的住?那江項禹也不是隻要她,現在人也有兒子了不是?如若她拋棄所有同他在一起,他納妾時,她該如何自處?無媒無聘,私奔苟合,日後生的兒女,又怎麼抬得起頭?鄰裡相處,流言蜚語,街溜子敲門,兒女婚嫁,往後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事,這些苦楚,她又如何消解?”

“她太年輕,不懂女人日子苦時,能苦成什麼樣子,我隻不過代她做決定,選了一條不那麼苦的路,她……多恨恨我,也就不那麼苦了。”

春風拂過人的發梢衣角,似在歎息。

朝慕雲對這些話未做評價,繼續問:“你可知你女兒的公公,對她做過些什麼?”

俞氏臉上閃過鄙夷:“不過是個有色心沒色膽的老頭,癩□□爬腳麵,惡心人罷了。”

“你知道他。”

“史明智年輕時就這樣,遇到有些姿色的女人就走不動道,尤其嫁了人的婦人,有機會就敢口花花,就仗著你不敢往外說。”俞氏帕子掩唇,眸底淡漠,“女人從小到大,會遭遇多少這種事,你們男人根本無法想象,經著經著,就知道要怎麼處理了,總是告狀沒有用,甚至可能會被反咬一口,說你不檢點勾引人,大都忍氣吞聲更加小心,除非真的受不住,史明智這樣的隻是惡心而已,如若連這種程度都沒有辦法自己解決,那以後也不用活著了,這世間,哪有什麼好男人。”

朝慕雲看著俞氏,這張年輕時必是美人的臉,這樣說出的所有的話都真情實感,明顯自身經曆過,他也知道男人的劣根性,社會心態的偏頗,社會規訓的引導,的確有很多姑娘飽受騷擾,比現實報道出來的多得多。

可她最後這句話,卻不大對,言語表達和真實情緒不符,有撒謊嫌疑。

“好男人,你也遇到過,隻是沒有緣分,對不對?”

“大人聰慧。”

俞氏驚訝於朝慕雲的敏銳,也大大方方承認了:“的確遇到過一個,不是什麼有權有勢之人,隻是個教書先生,善良溫暖,仿佛四月暖陽,做到了所有能做的最好,不負友人,不負事業,縱使辜負了全天下,也不會辜負他的妻子。”

夜無垢:“你丈夫?”

朝慕雲卻搖了搖頭,不像。

“我哪裡有那個福氣?”俞氏笑了下,斂起眸底落寞,“不過這種人的妻子,也沒福氣,他啊,早死了。”

但俞氏曾經心儀於他。

朝慕雲能從她的表情裡,看到她的懷念。

俞氏一把年紀,活得通透,未必係統學習過微表情研究,但察言觀色的本領,還是有的,她知道朝慕雲看出來了,也給她留了很多顏麵,並未刨根追底非逼著她說。

她心中感慨,緩聲道:“左不過都是過去的事,贏或輸都沒什麼區彆,隻是偶爾想起,仍然難掩意難平。”

看著麵前站姿如竹的年輕人,眉目間疏淡恍然熟悉,與那人如出一轍……

她視線滑過夜無垢,唇邊笑紋加深,彆有深意:“有些人的客氣啊,並不是用來表達禮貌和修養,而是為了製造距離,我輩身在此山中,總是看不懂呢。”

說完話,她便告了辭:“既然花房並未暫停做生意,我這便去了,官府若有任何問題,儘可派人來詢,晉家上下,無不配合。”

目送她身影遠去,夜無垢搖著扇子,側身靠近朝慕雲:“如何,可有所得?”

朝慕雲微搖了頭。

今日一行,的確獲得了很多信息,但並沒有形成清晰完整的鏈條,他需要時間思考整理:“你呢,可有看到什麼?”

夜無垢:“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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