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辦得漂亮,人也沒得罪,這姓曲的回頭還得感謝他。
什麼好處都叫這病秧子給得了!
厚九泓清咳一聲,上前拉架:“我說,兩位大人有話好好說,吵起來都不好看。”
他已經在刻意展示自己的平易近人了,奈何忘了自己一張小胡子臉自帶匪氣,要拉架麼,力氣也大了點,這兩個人可不是他手下兄弟,拉開不需要用那麼大的力,他這一扯,直接把曲才英扯了個趔趄。
曲才英怔了下,炸了:“你們大理寺竟敢跟我動手!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走到我麵前!”
“嘿,你這人怎麼聽不懂好賴話呢,”厚九泓火氣也上來了,拎住他領子就往一邊偏廳走,“來來跟我來,我就讓你瞧瞧,我配不配!”
李淮一看不好,吵架可以,真把人打出個好歹來萬萬不行,也跟著跑過去了:“彆衝動,都彆衝動——”
朝慕雲看著這一幕,無聲勾起唇角。
雖然吵架頂火和拉架的人調了個個,但很明顯,這局穩了,什麼事都不會出。
曲終人散,唯窗外陽光熱烈,隱隱似有花香浮動。
人們該忙的忙,該走的走,廳堂幾乎瞬間安靜下來,隻有一個人沒動,看著門外的不知哪個方向,過分安靜。
朝慕雲走過去,在這人麵前揮了揮手:“想什麼呢?”
“想你啊。”
這三個字出來,雙方都是一怔。
夜無垢說完才發現這話有些曖昧,非他本意,但這個曖昧方向,好像也不錯。他看著朝慕雲,唇角揚起:“朝主簿這麼聰明,可真是令人遐……”
朝慕雲卻截了他的話:“不想笑可以不笑。”
“嗯?”
“我說,不想笑,可以不笑。”
簡簡單單兩句話,氣氛瞬間更改,夜無垢哼了聲:“你可真是會壞氣氛。”
朝慕雲看著他,重複自己的第一句話:“在想什麼?”
夜無垢嘖了一聲,手搭住朝慕雲肩膀,一起看向門外,穆氏屍身剛剛好被拉出大門:“你說她這樣做,值得麼?就那一點點仇恨,她自己都說放下了,不在乎了,最後仍是用自己的命來換了……雖她老了,好像沒多少年好活,可萬一,她能活到百歲呢?那就還有四十年,她是一個通透的人,在世間有留戀和牽掛的人,不管徒弟還是兒女,有想做的事,比如種花插花,那日花房見麵,我能感覺到她心態平和,日子也算豐滿有滋味,這樣放棄未來人生,值得麼?”
朝慕雲想了想,道:“她曆儘千帆,自我叩問這麼多年,仍是決定要這麼做,於她而言,就是值得。”
夜無垢:“可彆人未必覺得。”
“仇恨讓人痛苦,也讓人積蓄力量,”朝慕雲聲音淡淡,“人心本就複雜。”
夜無垢頓了一下,看向朝慕雲:“你好像……並沒有對這種行為進行批判?我還以為,當官的都要苦大仇深,諄諄育人,事事必須向善。”
朝慕雲:“我隻破解案件,推理真相,凡人之罪責,皆由按律法判定,不應以我自身觀念想法,定義彆人對錯。”
夜無垢:“可你是官。”
“官又如何,官也是人,”朝慕雲淡定極了,“若一切對人,對案子的判斷,隻基於我個人的價值取向,那世間豈不得亂套?律法有它存在的意義,妄想淩駕,結局必定不好。”
亙古以來,律法的製定都基於社會形態和文明發展,它也是隨時在變化調整的,就是最適合當下的存在,比如這裡主可殺奴,在他的認知裡,這是錯誤的,殺人皆是罪,可在這裡的律法裡,是允許的,那他就要思考社會形態為什麼會允許這種行為的存在,當文明未能達到一個階段時,你再反對一些東西,都是徒勞,個人力量太微,隻能求同存異,一邊儘自己努力,看能影響人們智慧文明到什麼程度,一邊保持高度的清醒,時刻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腳下的路該怎麼走,眼前的事該怎麼辦。
“我隻做我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多的,我管不了。”
靜了很久,夜無垢突然笑了:“你不會……勸人放下心中仇恨。”
朝慕雲依舊淡定:“我隻會對人仇恨情緒產生後的行為,給予建議。”
善惡愛恨,都是組成一個人最大的部分,也是讓這個人與彆人不同的部分,隨便抹掉哪一個,人都將不會完整,當然,也不會那麼隨便就被抹掉就是了。
“哈哈哈——”
夜無垢笑的開懷,聲音清亮,胸膛鼓動:“有趣……你果然很有趣。”
朝慕雲拍了下他的手:“放開。”
“莫急嘛,我還有一個問題,”夜無垢攬著他的肩,“這次案子,你為什麼不用你的銅錢?明明這樣更快……是擔心身體受不住?”
“不是。”
朝慕雲搖了搖頭:“刀鋒利器,性命受到威脅時,不得不用,平時卻需藏在鞘中,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種,仗著自己擅長什麼,就所有都用此解決,並非好事。”
“俠以武犯禁?”
夜無垢眸色漸深:“故意標榜自己冷血淡漠,不以自己道德判斷他人,卻在用自己道德約束自己,朝主簿果然是官,寬於律人,嚴以律己?你欲以自身為例,潛移默化,教化他人?”
朝慕雲按著他的手,離開自己肩膀:“倒也沒那麼偉大,我隻是想職業生命更長久。”
夜無垢不可思議:“你竟然有官癮?做官那麼有趣?”
“對啊,”朝慕雲不假思索點頭,在這裡隻有繼續做官,才能有機會見到,破解更多的案子,“我也想更有趣的活著。”
有些話他沒有說,也不必說,聰明人,心裡滾兩圈就懂。
夜無垢笑意沁到眼底:“所以我們,是一類人啊。”
“既然沒有不開心,就繼續乾活。”朝慕雲低眉,指了指他手上的網兜,網兜裡還有那條小蛇。
“著什麼急……”
夜無垢笑意慵懶隨性:“案子已結,之前的承諾,朝主簿是不是該兌現一下?”
“嗯?”
“鹽引啊,你同彆人裝傻也就罷了,跟我?”夜無垢再次垂頭,上身欺過來,“我這人很大方的,沒找到,也不會殺你,不如就照之前賭約規矩,朝主簿以身相抵,如何?”
朝慕雲眉目平直:“你晚上來。”
夜無垢眸底登時如桃花泛濫,聲音都曖昧了起來:“朝大人果然一字千金,晚上幾時?需要我帶些什麼?花酒香茶,還是華衣脂膏?”
朝慕雲一臉‘你在說什麼鬼東西’:“我把鹽引拿到手,不需要時間?你手上這小蛇,不得給它尋個新主人?還有你的傷——”
“什麼傷,哪有傷,誰有傷?”夜無垢彆開眼睛,看左看右,忙的很,就是不看對方,“我怎麼不知道?”
朝慕雲心下了然,並不拆穿。
其實那夜他就已經看出來了,這人胳膊有傷,現在應該好了很多,但仍然殘留淡淡藥味,恐還未痊愈。
他背著手,轉開身,話音一如既往,疏淡緩慢:“去處理你該做的事,過來時記得給我帶東西——你知道我愛吃什麼。”
夜無垢:“你的事,我怎會知道?”
朝慕雲仍然沒有回頭:“偷偷扔過那麼多次,還不記得?”
自己做過的事,以為不承認,彆人就不知道了?
夜無垢:……
他低頭撫額,笑了一聲,快步追上朝慕雲:“你真的什麼都知道?”
“也不是。”
“比如?”
“比如——你的名字。”
“是麼?我怎麼覺得,你已經猜到了?”
“我等你親口告訴我。”朝慕雲說完,停住腳,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若不然,讓我看看你的臉?”
夜無垢:……
“有沒有人說過,你膽子真的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