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再睜開時,已是天光大亮。
夏日的風在早上,還沒有那麼燥熱,輕盈的越過窗子,落在房間,送來甜淡花香,朝慕雲聞到了梔子花的味道,或許還有茉莉?
院子裡安靜無聲,過了初晨時間,連鳥兒輕鳴都已消散,這個略晚的上午,與往日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同。
官場,江湖,人牙子,莫名出現的老者隊伍……先前一日兩夜的經曆仿佛是一場夢,現實什麼都沒發生……太驚人,也太離奇了些。
朝慕雲手撐著床起來,記得自己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幕,好像是眼前一黑,從馬上栽了下去?
除了騎馬所致,大腿和腰背有些酸軟外,身上並沒有其它外傷,淺表擦傷也沒有,要麼有人及時接住了他,要麼……夜無垢的馬太懂事。
聽到房間裡有動靜,拾芽芽敲門進來:“你先彆動!”她手腳麻利的放下洗臉盆,擺上帕子,跑到朝慕雲麵前,“你昨天從馬上直挺挺栽下來,生生衝著馬蹄子去,差點叫馬給踩了,好在那馬懂事的很,及時止了衝勁,還輕輕揚蹄,抬了你一下,看起來是沒怎麼摔著,可誰知是不是真沒摔著,你先活動活動胳膊腿,有沒有哪裡疼?”
朝慕雲果斷道:“沒有。”
拾芽芽急:“你還沒動呢!”
朝慕雲:……
“方才動過了。”
除了腿間肌肉酸軟,並無其它不適。
見小姑娘眼神仍然懷疑,他清咳一聲,起身洗漱:“那匹馬呢?”
“我正要跟你說這個事……”小姑娘微抿了唇,有些歉意,“這兩日九爺在外頭辦事,白天晚上都不著家,家裡就我一個人,那馬我沒看住……我給它在後院專門隔出了個地方做馬廄,喂了吃的,它瞧著可乖可聽話了,我便沒太拘著它,它不喜歡被綁在柱子上,我也隨了它,反正馬廄前隔了檔板,它也出不去,誰知昨天晚上它悄悄跑了!”
朝慕雲動作一頓:“跑了?”
“可不是!”拾芽芽跺腳,“我給你喂過藥,收拾完院子,臨睡前想起今早你肯定能醒,想發點麵給你做小包子,就去了廚房,麵剛活好,手還沒洗呢,就聽到一陣響動,像是口哨聲又像是風聲,又像是誰家起夜動靜大了點,那棗紅馬人來瘋似的湊熱鬨,竟然從馬廄裡跳了出來,一溜煙跑沒影了!”
朝慕雲:“你聽到了口哨聲?”
拾芽芽圓圓臉皺成一團,相當懊悔:“嗯……都怪我,跑的太慢,沒攔住……那是誰的馬?貴不貴,咱們可賠得起?”
那沒錯了,應該是馬的主人來過,將它帶走了。
朝慕雲安慰小姑娘:“沒事,老馬識途,它會跑回自己家的,不用我們賠。”
小姑娘還是有點虛:“可是……”
朝慕雲洗完臉,擦手:“我睡了多久?”
“一日夜了,”拾芽芽接遞帕子,“中間吃了兩回藥。”
“厚九泓一直沒回來?”
“卯初回來過一趟,見你還未醒,又出去了,說中午回來再看看,”拾芽芽手腳利落的收拾,“大人先起來吃點東西,看看書房那堆的一堆卷宗,估計他就能到了。”
朝慕雲頜首:“彆人呢?我不在大理寺官署,可有人問?”
“沒有,也沒人那麼不懂眼色的過來找,大人辦事牢靠,從不會耽誤,大家都知道的。”
“京城呢?可有出什麼亂子?”
“亂子?什麼亂子?”
“比如大規模打架鬥毆,有人聲勢浩大敲鼓鳴冤,市井街巷都在討論一件了不得的事……”
“沒啊,皇城根下,天子管著呢,誰敢這麼鬨?也沒聽說外頭有什麼大案子,街外賣菜的阿婆有好多親戚都在大戶人家做事,每天可多新鮮事了,今兒個說的還是彆人家老爺好色,又要納小的小花樣,沒什麼特殊的……”
沒有動靜……怎麼可能?
田村離京城略遠,又太偏僻,若說那裡動靜傳不到京城,朝慕雲還算理解,可當夜歸來的老者隊伍離城門不遠,他還讓華開濟去接應幫忙了,那麼大動靜,怎麼可能不為人知?
還有追著他過來的‘尾巴’,可是一直進了京城,到了主街道,他還用玉骨扇請了漕幫眾幫忙,那時已經近五更天,起的早的百姓都要吃早飯等城門開了,不該置若罔聞,為什麼也沒有?
朝慕雲感覺太不可思議。
是有人知道了,不敢說,還是在聽到動靜的同時就被按下去了,根本就不敢問?
不管哪一種,都可見這次事件的對衝勢力之強大,京城……似乎也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麼安全。
朝慕雲一麵思考用怎樣的方式獲知事實比較合適,一麵低頭吃飯,吃完去了書房,處理那一桌疊的厚厚的卷宗……俱都是這兩日皂吏們對冷念文一案的線索發現。
翻到差不多一半,厚九泓回來了。
“您可終於舍得睜眼乾正事了!”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一翻,見病秧子還是那副病歪歪,又死不了的樣子,跟往日沒什麼區彆,厚九泓一點不客氣的跑到書案前,搶了半壺茶水喝:“你不是讓我找冷念文脖子上丟了的那枚玉佩?”
說完抱著胳膊,得意洋洋看著對方,嘴角略歪的上揚,眼瞳驕傲又挑釁,就是不說話……
這是讓他猜?
這麼明顯的情緒表達,厚九泓竟然覺得有難度麼?
朝慕雲眉眼平直:“你找到了。”
“嘿嘿……”
厚九泓呲牙一笑:“你不是讓我盯著死者死亡時間排查麼?冷念文喝醉,離開人群時已經不早,挺多下人看到過他,當時客人雖已離開了一大半,排查範圍也不算小,我聽了好些人牆角,正愁沒方向呢,你猜怎麼著,凶手自己犯了錯,不小心把玉佩給丟了!”
朝慕雲眉梢微揚:“丟了?”
“可不是?”厚九泓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還叫我找著了!”
朝慕雲接過小盒子,打開,是一枚雙環玉佩,也可以叫做玉環,底子質料不錯,做工也上佳,但工藝算不上獨一無二:“確定是冷念文的?”
厚九泓:“我給他身邊伺候的人認過了,就是他的東西。”
朝慕雲:“哪裡找到的?”
“當鋪,”厚九泓一臉‘想不到吧’的得意,“這小東西是園子裡一個下人在草地裡拾到的,不過這個下人不可疑,我仔細對找過他的時間線,和冷念文死亡時間對不上,他有非常鐵的不在場證明,當時和一起輪班的下人忙碌,不可能有時間單獨殺人,這個玉佩是過了很久後,他撿到的,他並不知道是死者的東西,還以為是哪個賓客落下的,等了等見沒人來尋,就以為彆人不在意,賣去了當鋪——我花銀子當回來的啊,記得給錢。”
朝慕雲淡淡看了他一眼:“這幾個月你在身邊,似乎沒少掙錢?”
厚九泓清咳兩聲。
錢……當然是沒少掙的。要不說病秧子會調教人呢,就他這腦子,劫富濟貧乾多少回,一點沒積下銀子,就練出份好眼力,但凡值錢的東西在他麵前一過,他準能瞧出來,彆的方麵就有點遲鈍了。病秧子那些手段,簡直喪心病狂,令人發指,把他當驢使,每天從早忙到黑不說,還天天為他準備吊在腦袋前的胡蘿卜——
比如這邊缺什麼,那邊缺什麼,未來一兩個月可能有什麼商機,不用動腦子,肯受累跑點腿,掌握時間差就能掙一筆,在地上撒把米雞都會乾;比如有個什麼重要證物,前朝花瓶,名家遺作,一直沒找到,模模糊糊有了點方向,就讓他去尋,但有獎勵金,還能順便和鑒寶行當的行家裡手過招,擴張人脈的同時,也能尋到些發財機會;比如今兒個上大理寺求見的官立身不正,去跟兩天抓點小辮子,彆人主動就會告訴你掙錢的機會,還合理合法,順便病秧子還能抓到人把柄,把人給辦了……
厚九泓現在覺得乾什麼土匪啊,見天挨罵,手裡還落不著多少好處,這病秧子雖然心臟,總在算計他,利用他乾活,完成自己的事,但機會是實打實的,門房怎麼了,大理寺寺丞的門房,說出去夠唬人了,而且照病秧子這架勢,一個寺丞怎麼夠,隻要能活著,未來大理寺卿也不是個事啊!
而且他現在但凡罵一句病秧子,擺爛不想乾活,底下的兄弟們已經開始要鬨了,說他們要轉投老大,反正他們這個寨子自老大死了就再沒有大哥,重新認一個挺好,二當家不想乾,他們想乾啊!
厚九泓本來是剛正不阿,堅定拒絕的,看在錢的麵子上……算了,給病秧子一個機會。
並且虎著臉訓了底下兄弟們一頓,利用做久了賊,必怕上官的心理,‘溫柔勸退’了他們,病秧子這邊,還是得他自己來,門房還是得他自己當,但是其它事麼,小弟們完全可以幫忙。
總之,有錢大家一起……不是,有案子大家一起查,人多力量大,為國效力,是每個老爺們都該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