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1 / 2)

他…是真的在求自己。

葉非折心下掠過一個很奇怪的念頭。

這個看似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連大乘都要懼他懼到骨子裡去的人, 真的是在求自己。

可是葉非折有什麼好讓他求的呢?

外人眼裡最值錢的四方宗親傳對那個人而言或許根本不值一提。

剩下的…是不平事刀主, 還是葉非折那身虛無縹緲壓根不存在的修為?

葉非折退了一步, 收起刀,手指抹過刀刃處沾染的血跡, 擦拭時的神情,幾可稱得上溫柔繾綣。

他應了一聲好, 隨後輕輕笑起來:“正好我想殺楚佑, 也已經很久了。”

青山、紅衣、銀刀、墨發。他眼裡波光, 唇邊笑意,融融如蜜, 沁甜到了人心弦, 令人不覺飲酒, 醉醺醺來一場春秋大醉。

誰能想到這樣美的姿態,會是摧毀一個人心中信仰最利最狠的那一刀呢?

至少楚佑就想不到。

葉非折眼裡望的是千歲, 卻將他影子映得很淡,絕大部分的心神皆用於感知周遭的氣息。

不負葉非折所望, 他最後一個音節飄飄然落下時,四周陰煞之氣兀的暴動。

像是…有人再也壓製不住自己本源欲|望, 體內力量如衝破枷鎖的凶獸,迫不及待出來吞天噬地, 大展身手。

“不, 你不想。”

千歲緊緊凝視葉非折, 不肯放過他神情哪怕一絲一毫的細微變化, 仿佛這樣就能打動那副柔情萬種下的鐵石心腸一樣。

他像自言自語,又像說給葉非折聽:

“你從來都不想殺楚佑,從來都想護著他。你說給我聽的,不過是用來委以虛蛇的借口推辭罷了。”

“你一直都是這樣。”

他太了解了葉非折了。

恨人時是真恨,愛人時更是真愛。

殺人時用儘了一身力氣,護人更敢全力以赴,不惜性命。

正是因為太了解,所以才越加絕望。

剛剛還暴動不已的陰煞之氣瞬間靜了下去,風拂樹葉,草木起伏,一切又是無事發生。

葉非折:“???”

還可以這樣???

既然知道答案,那為什麼還要求他殺了楚佑???

若不是肯定自己任務不會有第二人知曉,葉非折幾乎就要懷疑千歲是對他懷恨在心,故意來破壞他任務進度。

他定了定神,問道:“你既知道我的答案,為何還明知故問?”

“我想殺楚佑。”

千歲說。

他的出生即是為了殺人,也隻有劍下積累的皚皚白骨,和無往不利的劍鋒,才是千歲存在的價值所在。

“可我不想你恨我。”

千歲生來為殺人。

更為陪一個人證道。

殺人、磨劍,不過是為看他榮耀加身,風光無限,也看他劍心通明,所向無悔。

千歲漂亮鋒利的眉目染上點失魂落魄,看上去近乎黯淡楚楚起來:

“所以阿折,陪我殺了楚佑好不好?”

葉非折:“……”

一番交談下來,他覺得千歲思維已經自成怪圈,形成了邏輯自洽。

要是繼續和千歲談楚佑的事情,少不得進入:

“殺了楚佑好不好?”

“好。”

“你胡說,你才不肯殺楚佑。”

“你想乾什麼。”

“我想殺楚佑,所以我們殺了楚佑好不好?”

或者:

“殺了楚佑好不好?”

“不好。”

“我就知道你不肯殺楚佑。”

“你想乾什麼?”

“我想殺楚佑,所以我們殺了楚佑好不好”這類死循環的怪圈中去。

葉非折想到這裡,決定不跟胡攪蠻纏心智失常之人一般計較。

他收了笑意,眉眼裡的神色幾乎和刀光一樣咄咄:“你究竟是誰?”

原主不過區區一個合歡宗的小可憐,若是有人肯稍微關心一下他,那麼也不至於落到含恨自儘的淒慘下場。

至於自己?

那更不可能。

葉非折的親朋好友全在另一個世界,如果不是此次雷劫,和這裡八杆子也打不著關係。

怎麼會有素不相識之人如此在意他的喜怒悲歡?

千歲嘴唇動了動。

他嘴唇也生得好看,線條冷薄乾淨又流利,像是比著絕世名劍出鞘劃過的痕跡而成,就該漂亮得不近人情。

可是千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能怎麼說?

葉非折站在他麵前,站在那座酷似玄山的魔宮前,和過去一樣的容色驚人,依稀是過去玄山上那個鎮壓兩道,豔得像肅肅一把火的仙首模樣。

那是他命定的追隨之人,也是他可望不可及的迷夢。

他能怎麼說?

告訴葉非折他叫千歲,頂著一個和千歲憂的相同名頭入了魔道,無惡不作,為所欲為?

那是在侮辱葉非折,也是在侮辱千歲憂。

他久久不置一語,眼淚怔怔然晶瑩一閃,幾乎要掉出眼眶。

“能是誰?”

千歲不答,自有人幫他回答。

破風的黑衣像是戰旗高揚一角,宿不平轉眼跨過魔宮層層疊疊的樓閣建築,現身而出。

他睨一眼千歲,又不屑,又戰意高熾,嘲笑道:“不過是個很把自己當回事的昨日黃花罷了。”

宿不平跟著上一任魔尊殺過太多人。

他倒也特立獨行,彆人殺人,總是殺著殺著血氣越來越重的。唯獨宿不平,殺著殺著覺得生不過是在那些破事裡打轉,死也不過頭點地,生死之間就是那樣,沒什麼大不了,越殺,反而越心平氣和。

再加上睡過幾百年,再棱角尖銳的脾氣也該被磨平了,宿不平竟難得在魔道磨出一副鮮少動怒的好涵養。

隻有麵對千歲的時候是例外。

昨日黃花就該有昨日黃花的覺悟,安安靜靜待在一旁去,跳出來搞什麼亂子,攪什麼局呢?

千歲被他氣得冷笑,眼淚也氣得憋了回去:“那也比睡了幾百年的廢物好!再說,誰是昨日黃花還不一定呢。”

葉非折:“……”

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似乎從宿不平出現的那一刻起,局麵就沒自己什麼事了。

說起來,葉非折難得地到現在也沒搞明白,千歲特意把自己引到這裡來謀求為何。

宿不平臉色奇妙,瞥了一眼葉非折手中的不平事,又掃過千歲頸上傷口,饒有深意問道:

“你確定?”

不平事能做殺孽最重,凶氣最深的那一把魔道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比如說宿不平此刻,雖說在笑,但渾身上下無不明晃晃透出“你來打我啊”的充分暗示,讓人恨不得在他身上捅出個三刀六洞:

“原來魔道那位說不得的大人,也不是真的銅皮鐵骨,刀槍不入啊。這不就被不平事擦出口子了嗎?”

宿不平言中炫耀示威之意,昭然若揭。

他葉非折傷人時用的都是不平事,你千歲憂還敢說自己不是昨日黃花?

千歲憂本就白皙的膚色如今更是如紙一般的煞白。

被宿不平氣得。

“好!好!好!”

人的麵孔大多善變。

以千歲為尤其。

此刻他看不出來一丁點在葉非折麵前溫柔明麗的樣子,都是森森然的冷鷙陰寒:

“你想打,我成全你,也好見見誰高誰低,魔道這些年的分裂這些年的眾說紛紜,我也煩透了。”

天色驟變,烏雲翻卷,怒風滾滾,魔宮所處山脈在這樣詭奇的天色下,像是座格格不入的世外桃源:

“不過打之前,有件事先得解決,以免漁翁得利。”

這話一說,葉非折就知曉是楚佑的藏身之處被千歲察覺了。

楚佑眼皮也跟著微微一跳。

果然,千歲一字一句道:“藏在暗處的小子,牆角想來應聽夠了吧?”

“阿折——”

千歲變臉如翻書,轉向葉非折時,所有的嗜殺殘酷,都變成了款款深情。

他情深得很真。

因為像他這樣生來食血的兵器,無須有感情。

而以千歲在魔道的地位,也沒人能強迫他做不願意的事。

所以能叫他這般人心甘情願生出這等真情,自然很真。

“你看,那小子就算來了,也和陰溝裡的老鼠一般貨色,甚至都不敢為你站出來,哪裡值得你那麼費心?你和我留在魔宮好不好?”

“我不求你殺他,不求你對他動手,隻求你陪我留在魔宮好不好?”

千歲很少露出這樣茫然無措的神色。

可是他不知道該對葉非折怎麼辦。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打動葉非折,怎麼讓葉非折留下來。

楚佑實際上清楚千歲說的是對的。

不說魔宮有多少守衛森嚴,有多少機巧陣法,單單是站在那裡的宿不平和千歲,對誰來說,都是兩道無法逾越的難關。

他即使來了魔宮,即使站到那兩人麵前,楚佑也無能為力。

因為修仙界中,實力就是道理。

楚佑縱有逆天的禍世血脈加成,也沒有逆天到能在短短幾日內勝過這兩位魔道之主的地步。

這一樁樁一件件理下來楚佑全懂,全清楚。

他甚至想得比千歲還要多。

楚佑有禍世血脈,若是肯韜光養晦蟄伏幾年,千歲和宿不平亦未必是他對手,到時候尋回葉非折輕而易舉。

反之,如果他現在輕舉妄動,極有可能夭折在兩人手裡,神仙也救不了他。

一邊是數年的忍耐等待,一邊是自己的性命之重,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

偏偏楚佑平時看著精明,真要選起來的時候,比傻子亦有不如。

知不知道是一回事,想不想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人生如能事事克己自持,哪來那麼多情難自禁?

實則楚佑笑了一下,不再多想,站了出去。

他無聲起身站出來時,竟似出淵的潛龍初初探出崢嶸一角,與宿不平、千歲一樣的叫人不敢小覷。

楚佑不叫前輩,不見禮,隻喚葉非折道:“阿折?”

葉非折永遠有一縷輕輕淡淡的笑意。

因為太淡,太捉摸不透,看上去倒像是似笑非笑,拿不定他下一刻是會忽然笑開,眉眼彎彎,還是會撂下臉色,山雨欲來。

“怎麼會來此地?”

葉非折問他。

目前而看,千歲對葉非折所做最過分的事情,莫非是鼓動他殺了楚佑。

也就是口頭鼓動那麼兩句。

什麼命懸一線,什麼受儘折辱,什麼人們關於魔道那位大人可怕的聯想…統統沒有。

畢竟葉非折還在這裡好端端地站著呢,千歲就快要哭出來了。

但人和人從來不一樣,也從來不公平。

葉非折和楚佑就不一樣。

他被不平事認主,被千歲高高供起,雖說莫名其妙,但莫名其妙的都是八輩子求不來的好運。

楚佑被家人拋棄,覺醒禍世血脈,好不容易天降一個葉非折卻被屢屢捅刀,莫名其妙的都是旁人八輩子不敢想的厄運。

人和人的差距從這裡就可見一斑。

有些人萬千寵愛,得天所鐘。

有些人黴運當頭,注定孤煞。

葉非折可以拒絕千歲,甚至氣哭千歲。

但楚佑隻要在千歲麵前一出現,恐怕就難逃一死。

是啊,為什麼會來這裡呢?

楚佑沒有那麼多的掙紮糾結,利落得如同快刀斬亂麻:“我想來,所以就來了。”

哪兒來那麼多有條有理的邏輯原因,絲絲入扣的理由動機?

放眼古今,所有的熱血上頭,所有的不顧後果,大約都可以概括為想做,所以就做了。

僅此而已。

“楚佑。”

葉非折自己也說不清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思說出這兩個字。

生氣談不上。

無奈大概是有的。

動容是有的。

酸楚…也許是有那麼一點。

“你是傻子嗎?”

“傻子有哪裡不好嗎?”

楚佑反倒是笑了。

葉非折和楚佑初見時,楚佑十成十的心思都用在無時無刻的算計上,把自己裹成個密不透風的冷麵人。相較於笑吟吟,不以為意的葉非折,反差鮮明。

誰也沒想到如今形勢會反過來。

葉非折成了滿腹心事的那個,楚佑眉目間,卻有了天大地大的開闊飛揚:

“我寧願做個傻子。”

至少可以去無所畏懼,去熱烈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不怕挫折,也不怕傷痛。

千歲微微揚起眉,眼眸微斂:“小子,那麼久了,終於肯現身一見?”

他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個垂頭喪氣,滿臉羞愧的少年。

可惜命運注定要叫千歲失望。

不禁楚佑離垂頭喪氣、滿臉羞愧幾個字差了十萬八千裡那麼遠,千歲憂所看見的人也遠遠不止一個。

左邊,四方宗主帶著溫愧雲、阮秋辭和另外一個仙風道骨的道人一同現出身形。

“你就是魔道的那位大人?”

同一個稱呼,由不同的人呼來,自有兩樣的感覺。

譬如說大人這個詞,晉浮說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四方宗主卻說得輕蔑,比起尊稱,更像是嘲諷。

“魔道的前任魔尊尚要與我平輩論交,讓我三分。我倒好奇你究竟是何等人物,敢稱我小子。”

溫愧雲和阮秋辭的怒火幾成實質,恨不得向千歲洶洶撲麵而來,再蓋上兩個字:

野蠻。

千歲:“???”

難怪他沒有察覺。

千歲所有心神皆放在葉非折和楚佑兩人身上,一個是他愛極,一個是他恨極,兩極之下,哪裡有心思去一寸寸挖地三尺,看看有沒有旁人埋伏在側?

何況憑四方宗宗主修為,有心隱匿能叫千歲發覺?

這不是儘頭。

蕭家家主,慢吞吞地從四方宗主對麵站了出來,舉起雙手,尷尬笑道:

“老夫外孫來了此地,老夫心掛晚輩,情急之下,便跟著來了此處。”

當時蕭家家主在蕭瑟的涼風裡站了很久,沉思了很久。

他一番謀劃到底是給誰白拋了媚眼看?

到底有沒有人能對他的千般盤算,百種心機,給予一點最基本的尊重?

後來,隨著風聲更加的蕭瑟,更加的嗚咽,蕭家家主靈光一閃,終於想通了!

沉思歸沉思。

懷疑人生歸懷疑人生。

該殺的禍世,還是要殺的。

該杜絕的後患,也是要杜絕的。

於是蕭家家主義不容辭地拔腿追了上來,在他一無所知的境況下,和楚佑、四方宗主,蹲在了同一處草叢裡。

千歲:“???”

這老家夥又是哪門子的人,說誰是他的外孫???

然而,這也不是結尾。

最後晉浮和蒼術兩人,懷著壯烈赴死般緩慢的步伐,和悲壯的神情,從後麵走了出來。

晉浮一見千歲,就覺得自己分神隱隱作痛。

他一見葉非折,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痛。

尤其是那麼多人齊聚一堂,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扒過他分神的時候,晉浮痛得像是個陰濕天痛風的高齡老人。

“聖尊、大人…”

每念一個稱呼,晉浮都要閉一次眼睛,好像是在做臨死前的心理建設:

“屬下幸不辱命,助大人帶來大人想要的人回來。”

才怪,要是早知道千歲是去迎親不是去殺人的,他一定有多遠跑多遠,這輩子都不想見到葉非折。

“因此屬下特意回魔宮複命,想看看大人是不是用得到屬下微薄之力。”

才怪,他是看四方宗主要來大鬨魔宮想跑過來看熱鬨,順便看看自己還有沒有改邪歸正,轉投仙道的機會。

千歲:“???”

看熱鬨就看熱鬨,你趴草叢裡看熱鬨是想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