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2 / 2)

一眾人麵麵相覷,誰都想不到對方會來此地。

轉眼間,三個人暗流湧動的戰場,就變成了一群人的烽火硝煙。

蕭家家主慫得最快,嗬嗬笑道:“你們隨意,你們隨意。”

要是能隨意一點,把他外孫給隨意弄死,那就更圓滿不過了。

可惜並沒有一個人搭理他。

包括先前對他惡感最深,成見最大的溫愧雲和阮秋辭也是如此。

他們兩人的全部注意已放在新出現的野蠻魔修千歲上麵,懶得給他一個過去的野蠻家主眼神。

“非折——”

四方宗主一邊沉聲叫葉非折,一邊拔劍出鞘,護住了葉非折:

“是為師來遲,讓你身陷魔宮,受這樣的委屈。”

溫愧雲和阮秋辭在一邊使勁地點頭,根本顧不得劍修那些孤高的架子,一個比一個沉痛,一個比一個愧疚:

“都是師兄不好,護不住你,那野蠻魔修拽你出去的時候,也沒能攔住。”

“都是師姐無能,要不然早該把那野蠻魔修一劍斬下,哪裡會叫你受這等委屈?”

三人齊心協力,達到了同仇敵愾的一致:“你受委屈了!”

晉浮:“……”

他聽得神情麻木,兩眼發直。

如果說那位大人把魔尊之位,把魔道基業,把蓋世修為,遞到葉非折麵前是受委屈——

如果說那位大人軟語懇求葉非折是受委屈——

如果說把那位大人氣哭是受委屈——

這種委屈他也很想要啊!

他願意受!

這回,就是葉非折本人都感受到一絲良心上的譴責,“也不算受委屈。”

溫愧雲與阮秋辭深深吸一口氣,看向葉非折眼神又是憐愛,又是愧疚。

他們師弟果真心地仁善,哪怕被野蠻魔修強搶去魔宮,也不忍心說對方一個不好。

都怪他們太無能,保護不好這樣好的師弟。

四方宗主也很動容,側首向葉非折道:“莫怕,為師帶你回四方宗。”

四方宗主說的回四方宗,不僅僅是口頭上說說而已。

他劍氣隨心而動,無形無物,卻有如疾風折勁草,過處草木凋落,湖泊翻湧。

眾人隻聽到丁零當啷地甲胄碰撞,和重物落地聲,想來是魔宮周圍侍衛魔修在四方宗主劍氣下,倒了一片又一片。

“阿折——”

千歲沒把這點動靜放在眼裡,轉頭去討好葉非折。

也許是剛才氣得險些落眼淚的緣故,他聲音裡還摻著些許軟糯的調子,不複先前清亮如雪。

聽上去像是隻拿肚皮拱人的貓咪。

“你看,四方宗那群野蠻劍修把你最喜歡,最費心做出來的花草都破壞了。”

他活學活用,把野蠻兩個字當即回敬回去,氣得溫愧雲和阮秋辭差點拔劍。

“你當初為了把魔宮做成這樣費了多少力氣?”

葉非折:“???”

他怎麼不記得他當初把魔宮做成過這樣?

不對,他怎麼不記得他當初有過魔宮?

要說葉非折為了維護玄山草木不被那群劍修破壞,煞費苦心,葉非折是信的。

要說葉非折費心思做了這座魔宮,葉非折是不信的。

他有魔宮,他飛升在仙界的師父恐怕第一個不答應,第一個天降雷霆來劈死他。

宿不平難得和他站在統一戰線上,讚同道:“不錯,著實可恨。”

葉非折沉默一會兒:“那個…我聽我我師父說修魔容易修到神智錯亂,原來是真的。”

千歲驚愕望著他,眼眶微紅,似乎又出現了晶瑩之色。

宿不平明智地閉上了嘴,一言不發。

四方宗主認可道:“不錯,我說過。”

雖然他也不記得他什麼時候說過,但是顯然修魔容易神智錯亂是真的,具體參考宿不平和千歲兩位。

而且——

他徒弟說的話,他當然不能不給他徒弟麵子。

就算是沒說過的,也必須說過。

葉非折:“……”

不,你沒說過。

因為那是他上個世界的師父,魔尊舒遙,向他罵過魔道的都是一群混蛋後,信誓旦旦加了一句修魔容易修到腦子錯亂。

葉非折當時深深欽佩他師父自己罵自己的勇氣,並將這句話牢牢記了下來。

葉非折歎口氣,覺得自己不能太和神智錯亂的混蛋一般計較,理解地對著千歲道:

“怎麼說…你對上一任魔尊情深意重,我是能理解的。上一任魔尊英年早逝,我也是遺憾的。但是你再牽扯到其他人,把我來當作上一任魔尊彌補你痛失所愛的遺憾,未免就不太人道了。”

說完,葉非折由衷自心中感到一陣不快。

那不是什麼隨手拋千金的痛快瀟灑。

而是緊緊相聯,至親至重之物被旁人搶去的遺憾。

葉非折想了半天,想到一個類比:

大約是得知他的千歲憂心裡有了旁人的不快。

葉非折也對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不得其解。

興許是單純不爽自己被當作替身吧,葉非折如是作想。

畢竟玄山仙首高高在上數百年,誰敢肖想他?誰敢把他當作替身?

千歲眼眶更紅,眼中晶瑩之色更重,聲音都帶著哽咽:

“你怎麼會那麼想?你是在瞧不起我,還是在瞧不起你?”

那當然是瞧不起你。

葉非折默默收了聲。

他良知尚在,總覺得在眾目睽睽之下,那能治小兒夜啼的魔道大人當眾氣哭——

似乎有點過分欺負人了。

以四宗宗主的定力,也有點天崩地裂的感覺。

虧他臨行前嚴陣以待,做足萬般準備——

結果以心狠手辣,陰晴莫測聞名全魔道的那位大人,居然是個動不動掉眼淚的哭包???

好像也挺陰晴莫測的…

沒毛病。

“師兄且慢——”

就在千歲眼淚將掉未掉,四宗宗主劍氣將出未出之際,四宗宗主身側的道人終於開口了。

他三四十歲模樣,青衣道袍,麵如冠玉,朗眉星目,長髯飄飄,既有修道之人的端莊出塵,也有可親可敬之態,宛如是個再好相處不過的和善長輩。

葉非折眼睫揚起,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人的麵貌。

在這種劍拔弩張、哭笑不得的時候,沒人注意到葉非折的一番動作。

他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四方宗主唯一的師弟,池空明。

也是原著中利用四方宗主對他的信任,一手將四方宗主推到死地的人。

四方宗的老宗主,隻收了兩個徒弟。

前者性情淡漠,天資出眾,是四方宗主。

後者八麵玲瓏,天資平庸,是池空明。

四方宗主未成為仙首時,師兄弟尚且和睦,池空明打理四方宗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麵貌煥然;四方宗主則負責安心修煉練劍,做四方宗的底氣所在。

然而這世上所有情深恭敬都抵不過名和利的侵蝕。

等四方宗主成為仙首,成為仙道中人眼中高山仰止的人存在時,一切便變了味。

池空明由一開始的不滿,變成了令他寢食不安的妒恨。

憑什麼他費儘心力操持四方宗事務,旁人誇的,旁人敬的卻是四方宗主?

憑什麼是一樣的師兄弟,旁人眼中隻有四方宗主,提到他時還會分外不屑地來一句,說他幸虧是四方宗主師弟,才能仰仗著他師兄修到大乘?

到最後,池空明不除四方宗主,自己道心難以圓融。

於是他設計了四方宗主,將其一手推上死路。

本來,以四方宗主的境界,如不是禍世那等上古凶煞,或是親近之人暗算謀害,無論如何也不至於狼狽至此。

葉非折不管池空明有什麼狗屁理由。

他隻知道四方宗主給他的是全然的善意和信賴,為他可以不惜到魔宮來和千歲,和宿不平對峙。

哪怕他身世成謎,對四方宗主滿口謊言。

最珍貴,也最難得。

如不是四方宗主,葉非折的路要比現在難走上百十倍。

他指尖用力捏住刀柄,渾然未覺用力到發白。

池空明既然有暗算四方宗宗主之心,那就必須死。

池空明不知自己的醜惡心思全暴露在葉非折麵前,自顧自說道:

“師兄愛徒之心,我自然能理解。”

你能理解個屁。

葉非折漠然想。

畜生怎麼能理解人的感情?

池空明一個喪心病狂到要殺害四方宗主的畜生,怎麼配說自己理解四方宗主的感情?

那是你池空明配理解的東西嗎?

“不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先前我們隱匿不出時,這位大人和師兄弟子的談話就熟悉非常。”

池空明這停頓可謂是停得意味深長,給足了眾人腦補的空間。

直至眾人麵色各有變化時,他方才圓滑地打了個圓場:“我沒什麼意思,隻是師兄這個弟子收得古怪,來曆身份一概不知,不免多提兩句,切莫見怪,切莫見怪。”

“阿折——”

千歲的眼淚,終於撲簌掉了下來。

他原就是集造化而生的美人,哭也哭得動人,最矛盾的是千歲一身未收的戾氣還明明白白在那兒杵著,哪怕是哭,旁人也不敢對他起憐惜的心思:

“你怎麼能受這種委屈?”

這回晉浮是徹底懵了。

他們四方宗的人跟瞎了一樣,覺得葉非折在大人你手上收委屈也就算了。

大人您也覺得葉非折受了委屈???

你們不想讓葉非折受委屈可以放著讓他來啊!!!

千歲說:“你們罵我魔道妖孽,我不與你們計較,你們懷疑阿折另有所圖?”

他盈盈欲泣看向葉非折:“阿折,我們不受這份委屈,你和我留下來好不好?他們既然懷疑你,那我把魔道所有能給你的全都給你。”

葉非折:“……”

他為上一任的魔尊暗暗發起愁。

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打下的家業,結果落到千歲手上,被便宜送給一個替身來討好替身。

當白月光當到上一任魔尊份上,也有夠淒慘。

宿不平心情複雜,最後還是附和了一聲:“我沒意見,魔道你想要,自然是你的。”

晉浮頂著千歲和宿不平兩人威逼暗示的目光,也落淚了。

他什麼時候也能受到和葉非折一樣的委屈???

心裡再落淚,表情功夫也要做好。

晉浮一邊抹淚,一邊義正嚴辭聲討池空明道:“不錯,貴宗未免欺人太甚,聖尊和大人既然說話,我沒意見,魔道自然該是姓葉的那位大人的。”

求求葉非折看在他今日說話的份上,恩仇一筆勾銷,手下留情保住他最後一抹分魂。

越想自己未知的前途,晉浮眼淚落得越洶湧。

池空明:“???”

你們魔道怎麼回事???

莫非是看誰能哭,誰更厲害,誰地位更高嗎?

他頭一回麵對這樣多的眼淚,甚至自亂了陣腳,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針對葉非折下去。

能!不!能!彆哭了!

堂堂大乘,甚至大乘巔峰,哭起來是唯恐不丟人嗎?

彆人是比誰的劍更快,誰的戰力更高,你們是比誰更能哭嗎???

氣氛尷尬地沉凝了一會兒,千歲終於收去眼淚,輕柔道:“你既看不清阿折是怎樣的人,那麼你這雙眼睛,也不必用了。”

他眼裡猶帶著淚,氣勢卻換了另外一副氣勢。

不好!

池空明好歹是個大乘,對禍福多少有幾分未卜先知的敏銳程度,麵色乍變,連連後退。

然而太晚了。

他雙目間各自淌下一行鮮血,猶如泣血。

千歲收回手,不管四方宗主氣得鐵青的臉色,淡然彈了彈指尖的鮮血。

好像他剛剛不是頂著仙道仙首的悍然威壓,出手廢了池空明雙目,而是如同摘一片葉子,折一朵花一樣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場的大乘,誰不是稱霸一方,誰沒有點移山填海的能耐?

但也偏偏是他們,看不清千歲如何出手,如何避開四方宗主的劍,如何破池空明的護體靈力,最後直取他眼睛。

太快了,快到已經不是電光火石,連殘影都不曾出現,千歲出手前站在那裡,出手後就還是站在那裡,如果不是池空明兩道血淚淌下,也許眾人不會察覺千歲動過。

“看到了嗎?”

楚佑陰神看完全程的好戲,分外滿足,不慌不忙地問他:

“魔道那位無名大人可以為葉非折廢去池空明的眼睛,宿不平可以為葉非折攔住無名,四方宗主可以為葉非折在無名與宿不平麵前強人。”

“你能做什麼?做他們手下死的無關緊要一個人嗎?”

它問得尖銳,也問得一針見血。

少年總以為自己有滿懷熱血,一腔滿血,便能無畏無怖,有誌竟成。

可熱血可以流乾,肝膽可以化土。

這天下,能顛倒乾坤的,說來說去都是力量權勢,彆無他物。

“你這次又想乾什麼?”

楚佑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像自己的聲音。

他看不見自己的眼眸似月光下,孤崖邊冰山一角的海,藏了多少暗潮湧動。

“與我融合神魂。”

“然後,你才能和他們有一戰之力。”

溫水煮青蛙煮了那麼多天,陰神終於露出了它真正的嘴臉。

楚佑冷靜想。

他心裡再冷靜不過,所以他答應得也再堅定不過:“好。”

明知是溫水煮青蛙又如何?明知是惡魔不懷好意拋出的橄欖枝又如何?

葉非折在前,就算前麵是懸崖深淵,刀山火海,他也一樣得跳。

沒那麼多瞻前顧後。

另一邊。

千歲和四方宗主之間的氣氛崩到最緊,唯一的節點係在葉非折身上。

隻消葉非折的一言一語,便能給此處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和師父回去。”

楚佑那邊蕭家的事沒處理,四方宗主那邊池空明還在虎視眈眈,葉非折不可能坐視不理。

何況千歲和眼前魔宮對葉非折來說——

葉非折鮮少有不願意深究,不敢深究的人或物。

千歲算一個,魔宮算一個。

他心中有所知覺,這兩者和他的聯係,未必是替身那麼簡單。

更有所知覺,這兩者一旦深究,便是萬劫不複。

有時候寧願裝個糊塗。

千歲腦子裡的弦繃斷了。

止住他眼淚的弦也繃斷了。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似乎恨自己方才對池空明出手時,不夠用力:

“他們疑你,讓你受那麼大委屈,你還要跟他們回去?”

“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哪裡做得不夠委曲求全?”

“我不要你殺楚佑,不要你做什麼,隻要你和我在一起,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拿來。”

“你是不是還是因為楚佑,所以想回的仙道?”

葉非折:“……”

他發覺千歲的思路實在清奇。

什麼仙道仙首,什麼四宗大乘,統統不是他放在眼裡,考慮的對象。

話題怎麼扭,到最後都會扭到楚佑的身上。

千歲本來不想用那一招。

但他心知肚明,他除卻那一招外,已經無路可退。

他可以殺四方宗主,可以強行將葉非折帶走,但…少不得要用到千歲憂劍意,葉非折不會不發現。

千歲閉了閉眼。

他再睜開眼時,手中長劍已架在楚佑脖頸上。

如今劍修泛濫,劍跟著劍修一起泛濫,眾人見得多了,看哪把劍都覺得尋常。

再花裡胡哨,也不過是三尺鐵身,一截木鞘。

獨獨這一把不一樣。

像是天上瑤池間一截清光如虹,也是地上山水連綿的精魄所在。

那把長劍與他契合得恍若雙生。

那把長劍也曾經等同於葉非折半身,等同他的臂膀,熟悉得他不必第二眼,就能默出劍柄上篆花刻字:

千歲憂。

兩道聲音同時而起,同時而落。

“葉非折,你是想要千歲憂,還是想要楚佑。”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