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常年居於修仙界西麵荒原之中, 傳說中西荒曾是茫茫的荒蕪一片, 舉頭滿目風沙,低頭一片荒土,遠遠望去寸草不生, 即便是以大乘劍修禦劍的速度, 橫跨西荒也要三日三夜。
就像是被天地造化所拋棄的孤獨一隅。
然而隨著時光遷移, 西荒平地上起了無數建築,劃分出一座座城池林立,有條不紊,如今再去, 除卻風沙大點, 地皮格外光禿禿點, 已然與修仙界其他地方無異。
葉非折他們直接去了妖族西荒的王城。
仙首親至, 尚在西荒王城上空禦劍未落下來時,已然有妖尊座下隨從上來恭敬相迎, 直接將他們請入王宮中接待貴客的正殿。
但凡宮殿, 大多是一個樣子,不管仙道魔道妖道的,均是一層疊著一層, 內裡金玉珠翠什麼都有,一派富麗, 各種意義上的讓人繞眼生華。
玄渚看到他們一行五人時, 嗆了一下, 連笑容都略有發乾, 勉強道:“仙首真是太客氣了,非但親身前來,還要將座下弟子一同帶來。”
真的,來你四方宗主一個就好了。
其他的不強求,真的不強求。
尤其是那個葉非折,最好是天南地北永不相見。
四方宗主明顯是沒有讀出玄渚話中深意,隻將其當作一句單純誇獎。
因此他又是矜持,又是藏著一點暗暗的炫耀之意,接口道:“禍世之事,自然不容輕忽。妖尊放心,我幾個弟子都極為乖巧動事知禮,到時候定然不會手忙腳亂添麻煩。”
乖巧懂事知禮……
葉非折:“……”
池空明:“……”
笑容逐漸發苦的玄渚:“……”
他是怕葉非折到時候手忙腳亂添麻煩嗎???
他是怕到時候葉非折讓他手忙腳亂添麻煩啊!!!
但是玄渚能怎麼辦呢?
人家四方宗主帶著徒弟來都來了,看樣子還很滿意,很自豪。
他能和四方宗主說我覺得你徒弟有點問題,你腦子也有點問題嗎???
他能讓四方宗主滾回去嗎???
不能。
玄渚隻能肅然道:“我在此,先謝過仙首高義。”
如果可以,他真的情願四方宗主低一點。
看人的濾鏡低一點。
“來人,把仙首一行人請到安排好的住宿裡麵。等大典之時,便要多麻煩仙首了。”
“妖尊客氣。”
四方宗主略略道:“誅除禍世,義不容辭罷了。”
等四方宗一行人走後,空闊華麗的正殿中,留下玄渚和妖族大長老兩人麵麵相覷。
他們各自心懷鬼胎。
玄渚非常煎熬,非常愧疚。
他暗暗想,他想把招待四方宗一事交給大長老,會不會顯得他太不厚道,太殘暴,推大長老出去頂鍋挨打?
可是玄渚沒有其他的辦法。
他不想麵對葉非折。
妖族裡又找不出一個比大長老修為能高,資曆更深之處。
大長老也非常煎熬,非常緊張。
他暗暗想,自己主動提出要去招待四方宗一事,會不會顯得他和四方宗有鬼,意圖謀權篡位,推翻妖尊?
可是大長老沒有其他的辦法。
他的確勾搭了池空明。
如果他不去招待四方宗,他又有什麼光明正大的正當理由和池空明見麵?
兩人呆呆對視,煎熬是一樣的煎熬,鬼胎是不一樣的鬼胎。
同殿異夢,殊途同歸。
最終玄渚猶猶豫豫地開口了:“長老…實不相瞞,我有件事要交待給你,四方宗那邊……”
同時,大長老也猶猶豫豫地開口了:“尊上…實不相瞞,我有件事想向尊上相求,四方宗那邊…”
他們交換一眼,同時大喜過望!
玄渚喜道:“長老果真貼心!”
自己真是太不該了!
長老對妖族,對他,任勞任怨,一片赤膽忠心,他居然還懷疑長老會不會願意。
大長老喜道:“尊上果真英明!”
自己真是太不該了!
明知道玄渚是個腦子缺根筋的性格,竟然還會懷疑玄渚會不會起疑心。
兩個人達成了思想上高度的一致。
愧疚總是占據著玄渚的內心,讓他出聲提醒長老道:“長老,四方宗隊伍裡,有個叫葉非折的小子,長老千萬小心。”
一定要注意彆被他坑害,遭了他的毒手。
大長老頓時會意!
看起來,妖尊這次去仙道,一定是和那叫葉非折的小子起了點矛盾,礙於仙首擋在那兒才不好下手,所以叫自己代他教訓葉非折出氣!
他拍著胸脯一口答應,保證道:“我領會尊上的意思,尊上放心,這有何難?”
多麼大無畏的勇氣!
多麼舍身取義的決心!
多麼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氣魄!
玄渚熱淚盈眶:“長老真是……辛苦了!”
大長老道:“還好還好,小事而已。”
那叫葉非折的小子那麼過分的嗎?
竟然都把妖尊給氣哭了???
看來是得好好教訓一下。
他們深深望對方一眼,深深轉身離去。
葉非折感到有點不太對勁。
他這兩天,起居作息,哪怕是隨意去外麵熱鬨繁華的王城兜兩圈,都會有人在暗中窺伺。
被葉非折一眼瞥過去後,那人還會整整衣襟,轉轉眼神,裝作無事發生,好像他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過路行人。
他和溫愧雲、阮秋辭聚在一起的時候便隨口一提:“師兄師姐這兩天可有發覺身後有人窺探跟蹤?”
“是有。”
阮秋辭冷靜抿了一口茶,隨即嗬地笑了一聲:“都修到這境界了,真想做點什麼難道還能讓他發現不成?可笑。”
她說道:“念在禍世和師伯情分麵上,我先不出手,暫且不值得為了幾隻小小蟲子,傷兩族情分。等此間事了,反正我提得他們氣息,就算是把王宮一劍砍了,也得翻出這幾個人來算總賬。”
牆外重重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葉非折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趴在樹上的跟蹤之人,因為驚慌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溫愧雲眼神一凝:“哦?聽師弟的說法,是也有人跟蹤師弟?”
待葉非折點頭後,他憤憤拍桌而起:“過分!妖族派人跟蹤於我,我至多置之不理也就是了,竟然敢派人跟蹤我師弟,擺明著是看不起我四方宗!”
說著就要提劍,打算去殺牆外頭的那倒黴玩意兒祭劍。
葉非折:“……”
阮秋辭:“……”
說得好像跟蹤你,就很看得起四方宗一樣。
葉非折有點好笑地止住了溫愧雲:“這點人哪用師兄出手?我自己亦能料理,隻是想留著他們看看,到底能翻出什麼浪花而已。”
溫愧雲和阮秋辭齊齊搖頭,齊齊一歎。
阮秋辭輕聲細語,慈愛地剝了個橘子遞給葉非折:“唉,師弟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總容易被奸人暗害。”
牆外探子:“???”
難道說料理他們的不是你師弟嗎???
溫愧雲也放緩神色,慈愛地斟了杯茶給葉非折:“世人多野蠻。師弟為大局考慮,總是太委屈了自己。”
如果他們不在葉非折身邊,葉非折該如何自處,會不會被人欺負?
唉,真是叫人頭疼又無奈。
葉非折:“……”
這話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幸好,又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拯救了葉非折的水深火熱。
阮秋辭吃驚地往走路突然滑了個平地摔的池空明望過去,問候道:“師父可還好?怎會突然摔了一跤?”
不應該啊。
像池空明這種境界,就是在空中遇到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也不能奈他如何,怎會在平地走路的時候突然摔一跤?
還不是因為你們把葉非折說得好像全世界都要迫害他一樣???
明明他才是迫害全世界的那個!
池空明心中瘋狂腹誹。
但麵上,他隻能搓了搓兩把臉,假笑道:“無事無事,隻是聽聞你們說起跟蹤之人的事情,怎麼,你們那邊也有跟蹤你們的人?”
他不說還好,一說葉非折就想起他和妖族大長老的那番密謀。
探子從何而來…葉非折也能猜到八|九不離十。
玄渚還在忙著為了怎麼對付禍世團團轉,興致高得很,怎麼可能有那份閒心往他們身邊塞人。
他慢悠悠向池空明笑道:“的確,師兄師姐與我皆發覺到了跟蹤者,正商量著該怎麼和幕後之人秋後算賬呢。”
秋後算賬的音他一字字咬得清楚,發得好聽,幾乎激起了池空明一聲白毛冷汗。
他乾笑兩聲,努力裝作毫不心虛地樣子譴責道:“確實過分!該好好秋後算一筆賬,你們先聊,我去與師兄商議。”
葉非折不緊不慢道:“那師叔慢走。”
池空明當然不會去找四方宗主商量。
去找四方宗主商量,他除了能得到“幕後之人該死”和“非折真是個柔弱可憐的小可愛”以外,還能有什麼呢?
池空明嫌和四方宗主多待一秒,都是對自己精神的無情汙染。
他殺去了大長老那兒。
大長老見他來,頗為意外,沉聲問道:“你來這兒做什麼?”
不怕被彆人發現他們彆有交情?
池空明擦一擦冷汗,開門見山:“你可是派人跟蹤了葉非折?”
葉非折?
那不是得罪過妖尊的小子嗎?
大長老很痛快承認:“不錯,是我派的人,怎麼啦?”
“你不要命了?”
池空明下意識斥了一句,不得已壓低聲音,隻能通過瘋狂瞪視來警告大長老。
“區區一個晚輩罷了,有什麼不要命的?”
大長老皺眉不解道:“我們連妖尊和仙首都要下手,你害還怕了他一個徒弟不成?一網打儘有什麼不好的?”
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
池空明絕望道:“我覺得動我師兄就夠了,葉非折就算了吧。”
“你這樣瞻前顧後,成何大事?”
大長老有點後悔當初選了池空明合作,不滿道:“實話不妨告訴你,妖尊交代下來,要我對葉非折動手,我為了暫且穩住他,不得不動。”
“……”
大長老看著渾身上下頭頂灰暗,腳踏絕望,整個人寫著天要亡我的池空明,滿腔怒火也息了大半,關切道:“你到底怎麼啦?”
虛假的夥伴情誼,還是要在表麵上顧及一下的。
如果池空明實在關心他那個師侄,留葉非折一命,也不是不好考慮。
“……”
“沒什麼。”
池空明回過神來,由衷道:“如果真是妖尊交代你的話,我覺得你可以不用動這個手了。”
大長老:“???”
他池空明在說什麼瘋話???
池空明不想和他多說,含糊過去道:“沒什麼。”
西荒的風沙大。池空明隻覺得眼睛更疼了。
出於虛假的夥伴情誼,他還是真心提醒了大長老一句:“你對葉非折動手時…記得帶護眼。”
“哦對,最好趁魔道的人趕過來前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