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奴(2 / 2)

尹蘭微微一笑,心中了然。自古讀書人講究風度傲骨,讓他這樣放下詩書,跟普通人一道放牧務農確實是難為他了。尹蘭平日裡並不喜歡酸腐書生,隻是此人年紀不大,倒是真有幾分傲骨,生生受了那管事的鞭子,身上早已傷痕累累,此時卻還能鎮定的說出這些話,更讓尹蘭讚歎的是,他挨打時一聲不吭,同其他人全然不同的反應實在讓人敬佩。草原上漢奴不少,起初也有不肯屈就的,但畢竟人都有求生本能,往往餓了兩三天再挨頓打也就服了軟,再給口飯吃,自然都慢慢乾起活來了。

看到他這強忍疼痛搖搖欲墜的樣子,尹蘭心中不忍,想到自己正應該找個老師學學已經有些生疏的文史知識,同時也熟悉熟悉繁體字的書寫和,方便日後生活,便下馬走到他身邊,溫聲道:“聽你的話,也是個讀過書考過科舉的,既然你不肯屈就,不如我給你個差事,請你當我的漢學師父如何?”

那男子瞥她一眼,冷言道:“我堂堂丈夫,怎能與區區女子為伍!”說完,甩袖瞥向一邊,不再理會。

那管事的一聽又一把火上來,揚起鞭子又要揮:“敢這麼跟格格回話,我看你就是欠教訓,不打不老實!”

尹蘭知道這樣的觀念根深蒂固一時難改,也不惱,揮手製止了管事,改用漢語對他說:“我雖是‘區區女子’,卻也有求知的權利。孔子也說過‘有教無類’,都是求知教學,先生為何獨獨歧視女子?再者,自古也有‘巾幗不讓須眉’的說法,可見女子也是能有大作為的,先生以‘區區女子’為由拒絕我,實在是不妥。”

那人一愣,沒想到蒙古草原上的格格竟然說的一口流利的漢語,還能引用經典說出一連串道理,他遲疑道:“沒想到你的漢話說得這樣好,隻是你們蒙古人與漢人深仇大恨,一向仇視漢人,卻不知你為何還要學習漢學?”

尹蘭聞言便知他心中已有鬆動,想必這草原上挨餓受凍被人欺淩的日子也給他留下了不少陰影。她微微一笑回道:“你要說深仇大恨,我卻並不大認同。同是生活在華夏大地,隻是不同民族而已,哪裡來什麼深仇大恨,不過都是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心思在作祟。你看蒙漢交界處的百姓們,不也有不少和睦融洽相處的嗎?我想學漢學,隻因我敬佩博大精深的漢文化,漢家的曆史、文學都燦爛恢弘,源遠流長,這種積澱正是我們馬背上民族所缺少的。既是求學問道,何必在乎出生民族?”

那人聽了尹蘭的話一陣恍惚,喃喃自語道:“是啊,哪來的深仇大恨,非要把無辜百姓牽扯其中……若是互相體諒,何至於到今天這樣水火不容,我也不至於無家可歸……”

尹蘭趁勢繼續勸說:“我聽先生話語,也是考取過功名的,如今流落在科爾沁,腹中詩書無處施展,不如就先當我的老師,先生隻當在這草原上開了個私塾,收了個女學生,既不用放牧務農損了讀書人的清譽,也好讓先生一展所長,如何?”

那人仔細思索起來,心中有所觸動又猶豫再三,無法決定。

一旁的阿娜日沒有尹蘭這樣的耐心,早就等得不耐煩,張口問:“你答應不答應,倒是給句話呀!我家格格可等著呢!”

那人一聽,心中一橫,與其在這草原上困住挨打,不如先當個教書先生,日後如何再做打算,便咬咬牙,點頭答應了。

那管事的在旁邊聽著這兩人的對話一頭冷汗:“哈日珠拉格格,您看,一個漢奴雖不算什麼,但小人這裡的都是在巴根管事那裡有登記著的,小人也不好擅自作主……”

巴根是寨桑身邊的大管事,管理著他們這一支的各類瑣事,漢奴就是其中一塊,想要帶走漢奴,必須得得到他的首肯。尹蘭想,自己畢竟是一位格格,請師父也算是件不小的事,必須經由長輩的許可。隻是去請示大福晉是絕對不行的,她大概不光不會同意,還會接機在寨桑麵前詆毀哈日珠拉,不如自己當麵請求寨桑來得機會更大。

做下決定後,尹蘭和顏悅色對那管事的說:“我也不為難你,先把人留在你這,待我求得阿爸同意後你再放了他也不遲。”

那管事聽了眉頭一鬆,彎腰道:“格格想得周到,多謝格格體諒,小人一定看好了不讓他逃跑嘍!”

尹蘭輕笑,轉頭對那先生行了一禮道:“我相信先生為人,既然答應了必不會毀約。我是科爾沁寨桑台吉之女哈日珠拉,待我稟明了阿爸,便來帶先生重新安置,隻是今日還要委屈先生暫住原處。”

那男子見她行禮,立刻側身避讓:“在下流落至此,實在當不起哈日珠拉格格大禮。”說著他略一遲疑,道:“在下姓範,名‘無憂’,範某還要多謝格格費心。”

尹蘭一笑,心知他臨時想了個假名哄騙自己。如今世道正亂,他想必是怕連累家人才隱姓埋名,可以理解。尹蘭沒有多說,隻是細細交代了管事的好好安置,又吩咐阿娜日準備些乾淨的漢人衣物服飾給範先生,讓他好好梳洗,明日去拜見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