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1 / 2)

他明白“信仰”二字的分量很重,下意識就想推卻:“這不合適。”

“不會。”

——在張導之前,老嫗先一步開口。

“邳靈快沒了,”邳靈的最後一位祭司,哀傷地看著手中的衣服,說著“大逆不道”的話,“但人還得活著。”

“拿去,”她將衣服塞進何澤書手裡,“如果山神憤怒,我受神罰。”

何澤書很震驚,這樣大年紀的阿婆,居然願意為了族人的生計,願意背棄上百年綿延下來的信仰、規章甚至於榮耀,嘗試著走出這條既定的死路。他不敢說自己對老太太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在接過祿孖服飾的時候,多少能感受到信仰的沉重。

“多謝阿婆。”張仲再次朝老嫗鞠躬,“我們明天就把祿孖服飾完好無損還回來。”

老嫗不再多言,也不再看他們,拄著拐,背手慢慢回了內室。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何澤書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阿婆,會有新的邳靈延續下去,一切都會好起來。”

老太太腳步似乎是停頓了一下,也不知道她聽沒聽見。

*

一群人離開了小屋。

張仲:“好,那準備工作完成!”

何澤書還沉浸在剛剛的震撼中,他將手中神官的華服捧在胸口處,不敢太高也不敢太低,胳膊都在發酸:“節目組就不能編個架空背景嗎?再說為什麼要我扮演祿孖?明明現成的影帝就在咱們隊伍裡。”

張仲示意工作人員從何澤書手裡接過衣服,含糊著回答:“為什麼要你來演,等你待會兒穿上衣服就知道了。”

何澤書:“?”

張導在他背上“啪”一拍,用輕快的語氣說:“誒呦,你想這麼多乾嘛?人家邳靈族和當地政府都同意了,哪輪得著你來想這麼多?好好演你的NPC就行了,你小子就是讀書讀太多了!”

溝通無效,何澤書索性放棄思考,輕歎口氣:“我知道了。”

“好,”張導點頭,“我來帶你們適應場地和劇本。”

*

下午,田佑和辛伍帶著自家崽,從木屋出發,準備去出發前往邳靈。

辛導尤其興奮,一路上,眼睛都沒從車窗上移開過,一直在講構圖、講打光,講他當年拍XXX電影時在深山老林裡的艱苦故事……見田佑不怎麼搭理他,辛導也興致不減,一會兒拉著自己兒子講,一會兒又對工作人員誇誇其談。

田佑倒是安靜——直到前方遺世獨立的小村落出現在視野中。

邳靈確實是個足以驚豔四座的寶地,除了依山,旁邊還有一個巨大的山中湖,清列的山泉從山頂引下,數百年來,邳靈人靠山吃山,孕育了這個封閉又獨特的小文明。

“這真是……”辛伍都停止了吹牛逼,嘖嘖稱奇,“你們節目組可以啊,還能找到這種地方,人家還配合拍攝,張導有一手。”

車停在距離山村不近不遠的位置,一下

車,正碰上第一位迎麵走來的NPC——田野。

不得不承認,儘管田大畫家的性格有點2,但臉是實打實的好看。他一頭金發披散著,隻精巧地了幾綹小辮,用一根帶著新葉的樹枝盤起來,一身月色的長袍,隻在邊沿處用精妙的刺繡裝飾著彎月細紋,並綴有流蘇,配合上田野的臉——完全可以用典雅高貴來形容。

“謔!”田佑被親弟弟嚇了一跳,又饒有興致地湊上去一個勁兒地打量,“可以呀你!”

田野麵無表情地伸手,狠狠一巴掌把田天王湊上來的臉打開,麵向幾位嘉賓,清清嗓子,開始背詞:“歡迎各位貴客。”

田佑指著自己受傷的左臉:“你就是這麼歡迎我這位貴客的?!”

田野無視他:“我是祿孖身邊的侍官,各位初到邳靈,由我為大家引路。”

田佑哈哈大笑:“侍官!哈哈哈哈哈!你小子也有今天!”

田野又忍了,維持著自己高貴神聖的形象:“……但邳靈如今混亂,沒有餘力招待各位貴客,聽聞幾位是遠道而來拯救我族的勇者,恕我冒昧,還請各位助我族一臂之力,救祿孖於水火。”

田佑:“嘖,跪下來求我。”

田野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輕輕說道:“三次。”

田佑:“?”

田野:“你打斷我說話,已經三次了。”

田佑看著自己親弟弟,一臉的“所以你能拿我怎麼辦?”,非常囂張。

田野突然抬手,白月色的袖袍在陽光下反射出粼粼光澤,顯得優雅非常:“來人。”

出乎田佑意料,真的有幾個工作人員扮成的黑衣人利落地跑出來,在田野麵前單膝跪下:“神侍大人。”

田野指著田佑:“這個人不敬祿孖,把他拖下去關禁閉一小時,再允許他出發。”

黑衣人齊聲:“是!”

田佑:“?!”

他震驚看著田野:“你還記不記得咱倆是親兄弟,屬於一個家庭組,我輸你也輸?”

田野衝他咧嘴一笑:“隻要你不爽,我就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田家的怨種兄弟真的笑死我】

【哈哈哈哈哈鑒定為親兄弟!】

【不是親生的乾不出來這缺德事】

【田野:我可以不贏,但我看不得你贏】

【哈哈哈哈哈哈田佑老師這張嘴啊!】

【昨晚他在書書麵前“一個有故事感的男人”形象又崩了】

【話說,如果田老師知道,他要去拯救的“祿孖”是書書演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誰去告訴他!我要看他悔恨的樣子!!!】

【告訴他!告訴他!告訴他!(瘋狂搖旗呐喊ing)】

【哈哈哈哈哈哈田老師你這張欠嘴啊!】

幾個黑衣人架起田佑,非常乾脆地把人帶走了,Mia跟在他爸身後止不住地歎氣,眼神活像在看二傻子。

田野整理了一下衣袖,轉向辛伍和他家毫無存在感的鹿鹿,語氣都溫和了不少:“那就請兩位勇士跟我一起先行一步吧。”

*

村落的中央有五座木樓,占據邳靈的“核心地段”,視野極佳。

此刻,何澤書就穿著神子的祭祀服端坐在其中一座木樓正中央,神服上縫綴著日月星辰的組合而成的紋樣,邳靈人將本族口口相承的神話、承載著代代宏願的星象……都繡在祿孖華貴非常的服飾上,他們將神子裝點成信仰世界的載體,然後向祿孖低頭,祈求山神庇佑。

何澤書眨眨眼,想起剛剛從當地向導口中聽到的,最後一位祿孖的故事。

他是個年輕人,長得漂亮,性子也活潑,不大像冷冰冰的信仰載體,而是活成了了一個真正的人。這位祿孖對山外的世界很是關心,但他走不出大山,於是轉而熱情同偶然進山的異族人交朋友。

“然後呢?”何澤書問。

那向導猶豫了一下,看著何澤書身上的神服,神色複雜,想來,是有哀傷和緬懷在裡麵的。

“他年輕,想法激進,膽子又大,做了些很是‘大逆不道’的事,說來也巧,當年爆發了一場泥石流,冬天又格外的冷,整個村裡到處都是‘神罰’的流言,”向導眯起眼摸著下巴,一邊回憶一邊慢慢講,“最後的祭祀上,一個村民嚷嚷著邳靈不需要背叛神的祿孖,發瘋一樣衝過去,把他捅死了。”

何澤書:“……”

很快,他也就明白了為什麼張導非要自己來演這個NPC。聽那位向導的話,最後的祿孖跟自己身量相似,年歲也相仿,雖然長得不算像,但給人的感覺頗有幾分相似——與人交談都掛著笑,身上帶著濃重的書卷氣,是個很討人喜歡的樣子。

何澤書身下跪坐的蒲團很柔軟,周圍並立的五棟木樓是整個邳靈的最高處,從這兒可以俯瞰整個村莊。旁邊有神龕、木桌,和幾卷泛黃的老書,若是有心遠眺,四周都是曠遠的山景——很寂靜又很安心的地方,讓人感覺自己的心都澄澈起來。

可何澤書會不由自主地去想:

倘若一年四季、年年歲歲都坐在這裡呢?

他輕輕歎了口氣,閉起眼睛,安靜養神。

但思維卻不如人意,他幾乎不自控地想到了一個不在此地的人。

或者說,從昨天開始,何澤書就發現,自己不能清閒下來——他才發現盛縉這個人的可怕之處。

盛縉隻在小木屋裡待了區區一天半。

他不大說話,可不管在哪兒靜靜站著、亦或者優雅坐著,總帶有一種無法忽視的存在感——似乎不管什麼樣的地方,隻要他“入鏡”,就完美得像一幅高級油畫。

何澤書看到空蕩蕩的沙發會想起盛縉坐在那兒的樣子,看到爐灶會想起盛縉挽起袖子生火的樣子,看到床,會想起盛縉安然躺在自己身側的樣子。

想起自己偷偷放在他唇上的那根手指,想起指腹的觸感,想起那個人墨一樣漆黑的眼睛……

而無所事事時,何澤書還是會想到他

——這個人悄無聲息地嵌入了自己的生活裡,似乎從他離開的那一刻開始,“何澤書”就被撕去了一部分。

何澤書緊鎖著眉,抬起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側臉,最後落在頭頂。他想起來盛縉落在發絲間的手,溫度、觸感,伴隨著光怪陸離混亂駁雜的思緒碎片,在腦中來回穿梭,讓人……

讓人有點難過。

*

半小時後,張導親自把田佑從小黑屋裡提前放出來,甚至很貼心地照顧了網友的願望,給他賣個一個很缺德的關子:“佑哥,你猜猜你們要營救的祿孖是誰演的?”

“何澤書吧。”田佑張口就答。

張仲有點詫異:“我還以為你會先猜邢影帝呢。”

田佑含糊“唔”了一聲,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多說,拍拍Mia的肩膀,衝張仲一擺手:“我們先走了,回聊。”

【哈哈哈哈哈哈哈佑哥他真的好急啊】

【佑哥:掛了,有急事】

【哈哈哈哈哈哈佑哥,現在後悔嘴欠了不?】

【誰懂啊哈哈哈!看他急吼吼的樣子我真的好想笑】

【滑稽.jpg】

田佑這個人,樂壇地位和成就頗高,還硬生生靠文化課考上了H大,按說應該是“彆人家的傳奇孩子”,但此人的成長軌跡其實比他弟弟田野要野得多。

如果生在較為傳統的家庭裡,那田佑大概率會長成“彆人家的叛逆兒子”,“你千萬彆跟人那個小子學”係列常駐嘉賓。

巧了,田佑的父母偏偏是開明得很,不給大兒子一星半點兒的黑化機會。

小時候,田佑就展現出來極高的歌唱天賦,父母又是有名的藝術家,有人脈又有錢,於是理所當然地把孩子往這個方向培養。

就在所有人以為田佑會順著這條路一路向下的時候,當事人突然一甩手——說什麼都不願意走藝考,非要走文化課路線。

對此,田家父母雖然遺憾,但也由他去了。

田佑天性比牛倔,乾什麼都一門心思地往前衝,真跟頭拉不回來的鐵牛一樣,因此學習起來也相當紮實,直接一腳踩進了頂級學府的大門。

見他好不容易考上了H大,所有人又以為他會順著學術路線深造——誰料當事人表演了一個反複橫跳,轉身就拉著幾個同學組了個樂隊,整日混跡在M市的各大livehouse裡,迅速積攢下一票不低的人氣。

兜兜轉轉,又跑回了最初的賽道。

對此,田家父母表示:不懂,真的看不懂。

但他們也不乾涉,就由著田佑的性子來。

這位蜜罐裡長大的富家少爺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了何澤書。

——說準確一點,其實是田佑單方麵“遇到”了何澤書。

18歲的田佑生性熱愛“自由”,很看不上那種被一堆“瑣事”捆綁著,死氣沉沉又百無聊賴的“好寶寶”。

現在回頭看,他年紀小的時候所崇尚的那些“自由”用更加負麵的詞彙替換也沒多大問題,比如“情緒化”“不負責任”。田佑本科的時候沉迷樂隊,從大三開始休學了兩年,又跟隊裡的貝斯手女生“一拍即合”,以非常迅猛的速度搞在了一起,一落火花帶閃電——結婚又生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