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2 / 2)

盛縉又理智又瘋狂地在心裡一遍遍默念:我愛他,我愛死他了。

——我他媽願意獻出我擁有的一切,隻想求求老天爺,彆再作弄他。

在徹底昏過去之前,何澤書虛弱著扒住盛縉的胳膊,竭儘全力發出嘶啞的聲音:“把我關起來,求求你,把我關起來。”

他們緊緊抱在一起,像兩隻報團取暖的野獸。

這次高燒之後,何澤書足足修養了一個多月才緩過來勁,隻是手掌上的傷還沒好徹底,醫生一直在反複感慨“幸好幸好,再偏一點就把尺神經給切斷了”,索性沒什麼大問題,都是些皮肉上的小問題。

即將出院這天晚上,盛縉捧著何澤書嚴嚴實實打滿繃帶的手,神色晦暗。

何澤書蒼白著一張臉,隻是此刻看起來,他倒比盛縉更加冷靜:“阿縉?”

盛縉像沒聽見,盯著何澤書的手,像被魘住了一樣:“……”

“阿縉!”何澤

() 書聲音大了點。

盛縉想被驚醒一樣,抬頭看他:“小書啊。”

“幾l天都沒好好休息,累了吧,”何澤書沒多說什麼,叉起一塊床頭櫃上的蘋果,微笑著塞進盛縉嘴裡,“今晚回去吧,好好睡覺,也陪陪葉子。”

盛縉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倒是何澤書先一步輕歎了口氣:“你一直沒問我那天晚上的事。”

盛縉指尖微微動了一下,何澤書留意到他這點細微的變化,纖白的右手覆在他手背上,輕聲道:“你問吧,我沒事。”

半晌,盛縉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響起:“是你之前說過的狀況,又出現了,對嗎?”

“是,”何澤書點點頭,他垂下濃密的眼睫,“這次感覺更加清晰,因為我跟他進行了‘纏鬥’。”

“纏鬥?”盛縉皺起眉。

“我能感覺到,他剛剛出現的時候是茫然的,”何澤書輕輕閉上眼睛,蒼白的臉像一塊上好的玉石原胚,幾l乎看不出半點雜質,“但在看到葉子的時候,他突然就憤怒了。”

他描繪的“另一個自己”過於活靈活現,似乎有一套完全獨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聽得盛縉後背發寒:“憤……怒?”

“是,憤怒,”何澤書皺起眉,“‘他’和我有很大不同,似乎情緒相當容易失控,當場拿起刀就要、就要——”

他說不下去了,跟感覺不到左手背上的傷口一樣,下意識就想把手攥起來,幸好盛縉先一步攥住他的左手腕:“把手攤平!乖。”

何澤書短促又蒼白地笑了一下,聲音又恢複了之前那種強裝出來的鎮定:“我跟他爭奪左手的使用權,當時就感覺、感覺身體很痛,像被扯成了兩半,這種兩個人在一具身體裡打架的感覺,真的是……其實就是鬥狠。”

他緊鎖著眉打了個寒顫:“我比他狠,搶到雙手控製權的一瞬就索性紮穿了自己的手。”

“幸好葉子沒事,”何澤書喃喃自語,他心臟跳得飛快,即便時至今日,他還是在後怕,“幸好葉子沒事……”

盛縉一聲不吭地抱住了何澤書。懷裡的人虛弱又溫和,但從相貌,怎麼也看不出他會有這股乾脆自殘的狠勁,但盛縉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知道這具單薄的身體裡藏著多堅韌的脊骨。

“小書,”他隻能緊緊抱著愛人,“我們會有辦法的。”

何澤書沒有出聲,他沉默靠著盛縉的胸口,半晌,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出院之後,正如何澤書自己所願,他被用一種“非物理”的方式“關”了起來。何澤書不會再和葉子同處在一個沒有第三人在場的密閉空間裡,原本人口伶仃的盛宅住進了越來越多的傭人,何澤書變得極少出門……

盛縉帶著何澤書到各大醫院做了全方位的檢查——從身體到精神,但檢查不出任何問題。

一切總是兜兜轉轉回到原點,越是無恙,就越令人絕望。

他們總佯裝無事發生,但那次意外帶來的後果太過可怖,以至於何澤書

感覺自己就像是頭頂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囚徒,耳邊幾l乎能聽到倒計時的幻音;他開始做噩夢,焦慮,失眠,但“不給人添麻煩”的慣性又讓他試圖在盛縉麵前隱藏自己的異樣;他近乎貪戀地看著葉子的臉,想把孩子渾身上下的每一處細節深深鐫刻在自己視網膜的最深處……

何澤書絕望得很安靜,安靜到盛縉束手無策。

就在這個時期,盛縉終於第一次親眼見到了“他”,不是從彆人的轉述中,而是直接、麵對麵。

分清“他”和何澤書實在太過容易,隻一眼,盛縉就認出來了。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緊緊掐住“他”的脖子,麵無表情地把人按倒在沙發上,他不知道自己這一刻看起來有多可怖,也不關心。

盛縉滿腦子隻有一個問題:“他在哪?”

“他”慌了一下,又快速冷靜下來,嗤笑一聲:“你能乾嘛?這可是你愛人的身體。”

這可是你愛人的身體——這句話就像一把鋼索,死死勒在盛縉的脖子上,從此往後足足4年,讓他的精神受儘折磨。

見盛縉瞳孔微顫,“他”似乎以他人的痛苦為了,這個令人作嘔的背後靈用何澤書的臉擺出一個惡心的笑,然後迅速鑽回了身體。

——這正是一切惡化的開端,是的,一切都沒有變好,而是更糟。

“他”出來得越發頻發,先是幾l個月出來一次,漸漸變成一個月出來一次,後來變成一周出來一次,再後來……

再後來持續時間也越來越長,甚至,已經分不清誰出來的時間多。

當葉子學會走路,抓著爸爸的手一搖一擺在地上走的時候,何澤書不想一般父親那樣欣喜,相反,他緊緊攥著盛縉的手哭得歇斯底裡,把愛人的胳膊掐青了都沒有發覺。

但盛縉一聲不吭,跟感覺不到痛似的,隻溫柔看著他微笑。

“彆哭,這麼好的事,哭什麼?”盛縉輕輕拍打何澤書的背,幫他順順氣。

他衝葉子招招手,等崽崽慢吞吞走到爸爸身邊,盛縉拉起崽崽肉乎乎的小爪子,替何澤書抹了抹淚水。

“就算一切都不會變好,”盛縉很輕柔地抱住他,“至少現在,我們享受團圓吧,好嗎?”

何澤書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半晌,才從嗓子眼裡擠出帶著濃重鼻音的一個字:“嗯。”

他這株小浮萍,在海浪裡漂泊了這麼久,還是要被一個浪頭打進深海,終究是上不了岸。

也就是在這個時期,盛縉辭去了盛氏母公司的CEO職務,開始長時間地陪在何澤書身邊,看著愛人的神思愈發混沌,時而是他,時而變成另一個人。

——這是一場麵對兩個人的精神淩遲。

所有事情都在往最壞最壞的方向疾馳,甚至遠超這兩個年輕人之前構想過的“最壞”。

何澤書會逐漸消失:這是兩人沒有宣之於口的共識。

葉子兩歲生日那天,何澤書臉色格外蒼白,但一整天下來,“他”卻始終沒出來,這倒顯露出幾

l分識相。

一切都溫馨美好,值得盛縉把每一幕都鐫刻在腦海深處,常憶常新。

他像個頑童一樣,緊握著愛人的手不願意鬆開,何澤書心裡好笑,在葉子柔軟的額頭上點了點,又在盛縉硬邦邦的腦殼中間點了點。

葉子已經會說些簡單的詞組了,他笑著蹦起來,攥緊爸爸懷裡撒嬌:“粑粑!粑——粑!”

何澤書被他毛茸茸的小腦袋蹭得癢,止不住笑,想要雙手抱住葉子,但左手被盛縉緊緊牽著,說什麼都不肯撒開。

“阿縉。”何澤書聲音裡帶著無奈,“難不成你也是個寶寶?”

盛總能屈能伸:“差不多。”

何澤書被他的厚臉皮噎住了:“……難不成你今天也是壽星?”

誰料盛總直接放棄了耍賴,改為撒嬌,他湊到何澤書身邊,繼續厚著臉皮跟自己年僅兩歲的兒子爭寵,他環住何澤書,頭放在愛人的鎖骨上:“小書,你也疼疼我。”

何澤書感覺自己像抱著一條大型犬:“……”

半晌,他輕歎口氣,一把推開自己懷裡的“狗頭”,先揉了揉葉子的腦袋,在兒子額心落下一吻:“爸爸愛你。”

然後轉向盛縉,何澤書突然湊身上去,在盛縉唇角很輕地落下一吻,虔誠而莊重:“阿縉,我也愛你。”

盛縉眼睛突然瞪大,他的心臟像是突然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撕扯,冥冥之中,他好像感覺到什麼——

他突然緊握著何澤書的手,用力之大,愛人條件反射驚叫了一聲:“阿縉?”

“抱歉,”盛縉迅速卸下了不少力道,但視線還緊緊盯著何澤書,“你會陪著我們,對嗎?”

何澤書沒有回答,隻是含著盈盈的笑,看著他:“……”

“哪兒都不去,”盛縉淡棕色的眼睛緊盯著他,像抓著獵物絕不撒手的隼,“你說,你哪兒都不去。”

何澤書還是沒有回答,他垂下黑扇一般的眼睫,擋住自己的眼睛。

但盛縉固執得可怕,聲音已經近乎懇求:“你說,就說一遍,好不好?”

“彆這樣,阿縉,”何澤書輕聲說,“你向來不低頭,也不求人的。”

但盛縉還是執拗看著他,毫不猶豫:“我求你。”

何澤書像是被他這短短三個字刺痛了,他低低抽了口氣,半晌,他抬起頭,衝盛縉露出一個蒼白又動人的微笑,輕聲說:“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會爬回來,找你們。”

“好。”盛縉點點頭,喃喃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第二天清晨,何澤書消失了。

這也是他最後一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