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1 / 2)

病房裡,葡萄糖還在靜靜地往下滴,“啪嗒”、“啪嗒”——

這是個由藍色和白色拚接而成的小世界,阻隔了喧囂的同時,也把宿命般的痛苦、遺憾、期待、怨憤……統統擋在了外麵,至少此時此刻,何澤書的手落在盛縉的手心,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安靜。

“現在回想起來,”何澤書輕聲說,“我20歲的時候和22歲的時候都莫名其妙發過一次高燒,尤其是22歲那年,我畢業了,在單人小公寓裡獨居,燒了將近3天,就在我以為腦子要燒傻了的時候,突然就沒事兒了,唯一導致的後遺症就是我20歲到22歲之間的記憶都模模糊糊,有種莫名奇妙的粗製濫造感……在此之後,你知道的,我又撐了兩年,24歲才寄掉,睜開眼又到了這具殼子裡。”

盛縉很勉強地扯起嘴角,試圖笑一下,但還是失敗了,聲音啞得厲害:“你怎麼不管在哪個世界、哪個時間線,過得都這麼苦。”

“誰知道呢,”何澤書輕描淡寫把自己的過往一筆帶過,“可能是運氣不好吧。”

盛縉難以平淡地麵對這個過於地獄的冷笑話:“……”

“你剛剛說雲鴻觀裡的那位道爺是怎麼講的?”何澤書突然停頓,伸手按住了盛縉的額心,“你先把眉頭展開一點兒,皺成這樣,都能夾死蒼蠅了。”

盛縉握住了何澤書冰涼的手:“……”

看到他眉心鬆開了點兒,何澤書露出勾出一點笑,繼續剛剛的話題:“通俗翻譯那位道爺的推論,也就是說,兩條時間線中的何澤書因為一個重要的人生節點交織在了一起,發生了某種錯亂——這兩個時間線隻能共存一個‘何澤書’。結果就是‘何澤書’這個存在相當不穩定,從20歲到24歲,在兩個時間線各存在了兩年……而在這種情況下,被一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孤魂野鬼’趁虛而入,占據了殼子,也就我理解中的‘原主’。”

他小聲嘟囔了一句:“看來我死前看到的‘’八成也不是真正意義的‘’了。”

盛縉沒聽清他說了什麼:“?”

“沒事兒,小問題。說到這個,其實我更在意另一點,”何澤書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微妙,“雲鴻觀裡麵那位道爺怎麼知道我會回來?還讓你等?按這麼說……他知道‘我’活不過24歲?”

盛縉:“……似乎是。”

“那邊的‘我’死了,回到了這邊,”何澤書輕歎口氣,看向盛縉,“於是‘孤魂野鬼’再次被壓了下去。”

盛縉給出了肯定的答複:“嗯。”

何澤書長歎了口氣,身體卸下力氣,重重靠在床頭:“……這樣倒也說得通。”

病房裡陷入長久的沉默,洶湧的感情在安靜當中醞釀。盛縉胸腔裡迸發出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意味,這明明是他期待已久的重逢,但正因為期待了太多次、腦海中勾勒了太多遍,時至今日——他才連何澤書的眼睛都不敢看。

愛剝去了盛縉的全身鎧甲,讓他在愛

人麵前,變成了手無寸鐵的孩子。他隻能緊緊握住何澤書的手,讓兩人的體溫交融一點、再多交融一點……

“等待很辛苦吧?”何澤書看著天花板,下一步開口。

盛縉張張嘴,他也想輕描淡寫地帶過去,在愛人麵前佯裝一個堅強的無所畏懼者,但……但他做不到。

於是盛縉把頭埋在何澤書的頸間,用顫抖的手臂輕輕環住他,近乎貪戀地吸取愛人的氣味,他開口,聲音沙啞得令自己心驚:“嗯。”

嗯,很辛苦,一個“等”字,他媽的辛苦到快要瘋了。

這世間大部分傷痛會被時間抹平,因為這世間大部分人於彼此而言並不必要,所以傷口可以隨時間風化。

但你不一樣,何澤書,你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你消失了,扯下我盛縉的骨肉,斷裂的傷口絕不會在時間的作用下磨平,相反、那些撕裂的血肉的觸感隻會隨時間曆久彌新,痛的更徹骨。

何澤書笑了,他伸手抱住了懷裡的盛縉,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回來了。”

他感覺到懷裡的人僵硬了一瞬,然後將自己抱得更緊,盛縉的聲音幾乎貼在耳邊,很沉、還有點悶:“不走了。”

何澤書抱著他,輕聲許諾:“再也不走了。”

當晚,他們聊了很久,一刻不停地講述——像是想通過語言彌補這錯過的兩年。

何澤書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在‘那邊’,外婆在我23歲的時候去世了,差不多也就是一年前。”

“葬禮的時候,我站在她的遺像前,感覺很茫然,”何澤書眼睛裡有水光在躍動,“我感覺我旁邊空空蕩蕩的,我突然覺得,誒?原來我是這麼一無所有的人嗎?”

“我不遺餘力地追逐過一些東西:金錢,親人的生命,而當姥姥離世的那一刻,我發現我什麼都沒了。我全部熾烈的情感都放在姥姥身上,跟著她的軀體一起進了焚屍爐,我抱著骨灰盒,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

“感覺從那個瞬間開始,死亡就是我必然到達的終點了。”

盛縉躺在他身邊,靜靜聽著何澤書講那些“沒有發生過的”往事,仿佛燃燒殆儘之後殘存的灰燼。

“說起來我來了大半年,都沒有去給外婆上香,”何澤書開始碎碎念,“再說起來,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這邊的‘我’也是我,這邊的‘我’也有外婆……誒?!”

他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一下子坐起來,兩隻手緊緊按在盛縉的肩膀上,聲音都在顫:“這邊的外婆、她、她老人家有沒有、會不會——?!”

盛縉趕緊:“這邊老人家還活得好好的!”

何澤書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身體突然就脫了力,頭一晃就往下栽。

“小書!”盛縉迅速支起上半身,一把接住了人,拍著他的背給何澤書順氣,“呼吸!控製呼吸!快平複一下情緒,你現在不適合大悲大喜。”

他貼在何澤書的耳邊,聲音溫柔得跟嬰兒床前念童話書的爸爸一樣:“

等你好了,我就帶你去看外婆,所以你快點養身體,快點好起來,好不好?”

何澤書攥住他的前襟,又慢慢鬆下來部分力道,最後小小“嗯”了一聲。

他沉默了很久,才悶悶開口:“我真幸福。”

盛縉失笑:“一般不會有人幸福得這麼辛苦。”

何澤書搖搖頭,相當固執地堅持:“不,我真幸福,就算現在死掉也不會有遺——唔!”

“能不能不要再說這麼嚇人的話,”盛縉緊緊捂住他的嘴,這位做了兩年鰥夫的重度喪偶ptsd患者幾乎產生了應激反應,“你很希望我餘生在精神病院度過?”

何澤書拍拍他的背,做出投降的姿勢,示意自己知道錯了,盛縉才鬆開了手。

何澤書深呼吸一口氣:“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