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矜的話擲地有聲,朝中大臣一時竟全數安靜下來,不是因為季容矜後腦勺有點禿,而是因為她那句對何栗若有若無的指控。
知曉何栗為大官著想。
這句話,往好了說就是他體恤官員,可往壞了說,便是在指控他結黨營私。
季容矜不知道自己隻是隨口一說,就說出了真相,這種事,大家心知肚明,可從來沒人將其拿到台麵上說,因為其中利益牽涉太廣了。
可如今季容矜的話就像是一個導火索,劈裡啪啦將那些知曉內情的人炸的心頭發麻。
有心人想從中調和,引開這個危險的話題,偏生,沈竹綰的聲音從屏風後淡淡傳出:“哦?為高官著想是何意?”
何栗麵色微變,心中怒罵了一聲季容矜,便連忙跪下,道:“回殿下,老臣不敢,老臣隻是為追求一個真相,找到幕後真凶。”
說完,陰沉沉地看向季容矜,道:“大理寺卿這般造謠於我可有證據?”
季容矜眼眸明亮:“右丞自己說的。”
何栗厲聲:“我何時說過此話?”
“方才,不信你問諸位。”季容矜眼睛轉了轉:“相信方才隻要是耳朵沒問題的應當都聽見了,餘下沒聽見的,或許是因為心向右丞有口難言?”
她大刺刺地說出這般胡攪蠻纏的話,反正這個朝代沒有錄音機,怎麼說還不是她說了算。
顯然,季容矜的胡攪蠻纏是有些作用的,那些原本想要說話的官員磨磨蹭蹭選擇了沉默,或許季容妗的話讓他們投鼠忌器不敢亂說,但更大的原因,卻是他們自身心中有鬼。
何栗氣的臉色鐵青:“大理寺做事向來講究證據,你這般空口白牙的捏造,以為這樣的話便能汙蔑於我?老臣對大乾的衷心天地可鑒……”
季容矜定定地看著他:“你發誓。”
何栗懵了一下。
季容矜便道:“你發誓你永遠忠於大乾,不然就不得好死,死後也遭人唾罵。”
何栗:“你……”
季容矜笑眯眯:“微臣季容矜在此對天發誓,永遠忠於大乾,永遠忠於公主殿下與陛下,若有違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吃飯噎死,喝水嗆死,出門被馬車撞死……”
在季容矜的每一句“死”下,何栗的臉色也隨著一寸寸變難看,直到季容矜說完,笑眯眯地對何栗道:“丞相,該你了。”
何栗才回過神來,而後在一眾大臣投來的視線中,麵色黢黑。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分明是先手,可最終為何落得這般要發誓自證的結局。
他不明白,屏風後的沈竹綰卻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裡,見時機差不多,沈竹綰便給身邊的太監遞了一個眼色。
“肅靜,朝堂之上,不得喧嘩。”
太監的話來的正到好處,既借著季容妗之語打壓了何栗,又沒有讓他太過難堪。
何栗憤怒地甩了甩衣袖,叩首:“請殿下明查,臣對大乾絕無二心。”
何栗的話,沈竹綰自然是半點不信,但如今還未到撕破臉的時候。
她的目光落在那跪著的麵露遺憾的少女身上,聲音徐徐傳開:“本宮自是相信丞相憂忱我大乾官員之心,但大理寺卿所言也無錯,所以此事便全權交由大理寺卿去辦,至於右丞所言,本宮也予以采納……”
沈竹綰的話說了一半,便瞧見那方才還喜笑顏開的少女表情一下子垮了,正用那雙眸子幽怨地往屏風後她的方向瞧。
沈竹綰麵色不變,聲音卻莫名柔和了些:“本宮覺得丞相所言極是,五日之內找出真凶的確太過為難大理寺卿,那便改回原來的十日,十日之內,找出真凶,否則革職。”
季容妗愣了一下,差點在大殿上笑出聲來。她就說沈竹綰怎麼可能幫那糟老頭子說話,搞了半天後手在這呢。
她瞥了一眼臉色鐵青的何栗,努力憋了憋笑,發現憋不住,便用目光大咧咧地盯著右前方何栗的背影,揚眉嘲諷地笑。
若不是還在金鑾殿內,沈竹綰都覺得少女會特意走到人跟前,掰著人家嘲笑。這樣想著,沈竹綰的唇角微不可聞地掀起了一點弧度,隻是很快,又被她壓了下去。
此事就此蓋棺定論,之後又有人依次稟報了些不痛不癢的小事,便散朝了。
坐在龍椅上的沈熾與屏風後的沈竹綰離開後,朝臣的聲音便逐漸大了起來。季容妗拍拍官袍上的灰,欲蓋彌彰地捂著後腦勺,往她的烏紗帽邊移。
沒走兩步,那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帽子便被人撿了起來,季容妗順著那隻肥胖的手往上看,果不其然,是何栗那個老東西。
何栗看著那張由微笑轉為嘲笑的臉,神色微沉,隻一瞬便恢複如常,朝季容妗的方向走了幾步。
他伸手遞過那隻帽子:“季大人,你的帽子。”
季容妗不知道這老東西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警惕地伸手,正要疏離道謝,那帽子卻在她手伸出去的半空,從何栗手中滑落。
幾近於無的一聲“嘭”,烏紗帽再度落在地上,隨之而來的是何栗那故作驚訝的聲音:“哎呀,季大人怎麼沒接住啊?”
肥膩膩的臉距離自己不過幾步,季容妗看著那張老臉上欠揍的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於是她也故作驚訝地後退一步,訝異道:“呀!何大人這是怎麼了?”
季容妗的反應是在出乎何栗的意料,不僅是他,就連周圍悄悄停下腳步看戲的人也一臉懵。
於是在眾人的目光下,季容妗不僅不生氣,還一下子將自己的帽子撿起,拍拍上麵的灰塵,驚訝道:“方才分明差一點何大人就將帽子遞給我了,怎麼會突然掉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