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祭祀順利進行,便說明來年一定風調雨順,若是出了差錯,自是人心惶惶。
因此,每年祭祀都會格外慎重。
禮部每年到這個時候都忙的焦頭爛額,生怕途中出一點差錯。
距離祭祀尚早,諸位大臣已經穿戴整齊,滿臉嚴肅地在祭壇前等著陛下與公主的到來。
所謂祭壇,就是一個占地極大的壇子,不過這壇子並非直接落於地上,而是在一方形長台上。長台高約幾米,需走階梯才能上去。
階梯上鋪了一張長長的紅毯,一直到季容妗腳邊再往後,將群臣分在兩側。
祭壇內的燒香也不是真正的燒香,而是幾根精鐵鑄造的柱子,插在祭壇內,高約十幾米,抬頭看不見頂,甚是巍峨。
季容妗站在原地打量了一番,餘光瞥見滿臉憔悴的常青山,頓了頓,道:“常大人辛苦了。”
常青山盯著一雙黑眼圈,虛弱道:“應該的。”
畢竟禮部一年到頭忙碌的也就那麼幾件大事,總不能拿著薪水不做事。
“常大人。”季容妗盯著那柱子看了許久,還是悄摸摸湊到他身邊問道:“你說這祭祀中途柱子不會掉……”
話沒說完,便在常青山越來越白的臉色下止住了話頭。
常青山嘴唇顫抖,聲音細微:“季大人,這話可不能亂說。”
這要是出問題了,官職丟了事小,小命丟了那可就啥都沒了。
“季大人。”常青山轉頭看向她,眼含熱淚:“你也不想下半年大理寺經費局促吧。”
季容妗頓時滿臉肅然:“今日這祭祀一定平平安安,來年國泰民安。”
常青山臉色這才恢複了些紅潤,憂心忡忡地打量著每一個環節
季容妗的視線卻轉著轉著,落到了一個人身上。
那人穿的是黑金色官袍,與這一廣場紅紫藍色官袍截然不同,最為關鍵的是,他臉上還帶著麵具。
季容妗戳戳身邊的常青山:“那人是誰?”
常青山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頓了頓,小聲道:“那是寧王。”
季容妗“哦”了一聲,她先前雖然負責監管寧王,但從來沒見過他人,隻知道他待在客棧裡邊,壓根沒有出來過。
如今驟然見到這個寧王,不由細細打量了一番。
中等身高,略
為清瘦,分明站在眾人中間,卻無人與他攀談,與另一邊被亂七八糟圍著的何栗形成了鮮明對比。
瞧著不像是野心勃勃之人,倒像被眾大臣孤立的那一個。
季容妗隻看了兩眼便移開了視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紅日高高懸在正空,灼熱的光線照在所有人身上。
隨著三聲震天的鼓聲,莊重嚴肅的禮樂聲一瞬響起,太監尖細的聲音從中脫穎而出:“陛下駕到——公主駕到——”
在場朝臣簌簌跪下,季容妗也跟著一起跪下,頭放在小臂上,與大地母親來了個親密接觸。
季容妗跪在紅毯不遠處,聽著耳邊的禮樂,心中卻在想著沈竹綰。從早上開始,她便一直沒有見到她。
沈竹綰平日裡穿著素雅不失端莊,如今這樣的日子,她理應穿的莊重些。
胡思亂想期間,一抹鮮豔的紅色忽的從她眼角出現。
腳步輕慢,裙擺飄然。
季容妗跪在她身邊,用餘光目送那抹裙擺逐漸遠去。
——原來她今日穿的是紅色。
不知過了多久,約莫是沈竹綰已經站在了祭台上,太監的聲音再度傳遍整個祭場:“請陛下公主燒香禮拜。”
季容妗此時仍是跪著的,之後也應當是跪著的。
整個流程,他們這些大臣隻需在結尾的時候與君主一同念上幾句禱詞,其餘時候隻要跪著充人數便可以了。
季容妗無聊在心中數數,數到二十的時候,變故陡生。
“嘭”
一聲震天徹地的巨響炸在季容妗耳邊,隨之而來的,還有前方朝臣驚慌的叫喊:“死人了……砸死人了……”
嘈雜的討論聲從四麵八方傳來,一時之間無數人偷偷抬頭,看前方發生了什麼。
季容妗也趁著間隙抬頭看了一眼,由精鐵鑄成,直徑兩米長的“香”轟然橫在長毯中央,血色彌漫,各種器官流了一地。
季容妗麵色不太好,她抬眼朝著台上的沈竹綰看去。
離得太遠,她隻能看見沈竹綰正對著眾人,紅衣灼灼燦若春花,額間與發上的珠寶在光下熠熠生輝,發生了如此事情,她依舊姿態端莊從容,嫣紅的唇微動,對身邊的太監說了什麼。
沒過多久,那太監的便再次喊道:“將傷者送往太醫院,祭祀繼續進行。”
尖細綿長的聲音傳遍祭場,季容妗再度低下頭去,身邊仍舊有人議論紛紛,但很快便銷聲匿跡。
祭祀繼續進行,前排的何栗卻臉皮顫抖,呼吸急促。
怎麼會向他這邊倒?
祭祀結束已經是兩個時辰後,季容妗跪的腿都麻了,跟著眾人一同念完了禱詞,才顫顫巍巍地往回走。
再過兩個時辰便是小皇帝的生辰禮宴,受邀的大臣需換衣袍前來參加。
季容妗跟在他們身後,聽著他們討論著方才的事。
有人說祭祀之日發生血光之災,說明上天怒了,神明不滿。
也有人說是因為這“香”年久失修,內部壞了。
但更多人都認同第一種說法。
神明不滿。
不滿什麼呢?
不滿女子把持朝綱,因此降下責罰。
常青山的臉色早便失去了血色,發生這樣的事,負責此事的禮部首當其衝,而常青山作為負責人,更是直接受到牽連。
季容妗安慰了他兩句,腳下的步子卻快速向著沈竹綰的方向走去。
不出明日,這裡發生的事便會傳遍京城,到時候有心之人一傳,沈竹綰怕是要受到牽連。
一路緊追步伐跟到了養心殿,卻隻看見了沈竹綰一人,她背對著季容妗,仰頭似在看著什麼。
季容妗連忙上前,安慰的話在看見沈竹綰平靜的臉時,卡了一下:“公……公主,你沒事吧?”
沈竹綰在看見少女臉上的擔心與忐忑時,便知道她來的目的了。
她輕輕搖頭:“無事。”
季容妗一時便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看著沈竹綰的側臉,猶豫道;“公主,我方才聽到他們說神明不滿,才會在今日降下責罰,公主你……”
她想說公主你不要在意,那些責罰不是對你的,便說明與你無關。
可當女子轉過頭時,後麵的話便自動銷聲了。
女子雙眸狹長,半張臉背光於黑暗中,幽深的眸子深不見底,藏匿著掩藏得極好的一絲輕蔑。
“本宮不信神佛。”嫣紅的唇瓣微微張合,說出的話足以令大乾百姓驚掉眼球:“本宮隻信事在人為。”
這是季容妗第一次看見沈竹綰露出這樣的神色,正紅色衣裙非但沒有令她身上那份清冷感消失,反而讓她多了幾分神秘,以至於她一時有些恍惚,仿佛第一次認識她。
不過很快,那份令她陌生的模樣便銷聲匿跡。
沈竹綰長睫微抬,勾唇瞧她:“所以,駙馬是在擔心本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