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2 / 2)

大乾雖在此戰取得了勝利,但也付出了代價,如今正是百廢待興之際,公主這三個月不顧朝堂,如中蠱般隻一心帶兵追尋楚國餘黨已然受到了不少非議。

如今若是再不管不顧地離開,怕是會引起更多不滿。

沈竹綰果然牽住了韁繩,影一以為她會像以往一般顧全大局,回國主持事物。

然而她隻是側眸,聲音平淡:“大乾離了本宮是不能活了還是怎麼?朝堂那麼些人若是連一個有主意的都沒有,那本宮養著他們又與養一群廢人何異。”

說道最後,她的話像是結了冰渣子,令影一神色微動。

“再者,這天下最終還是要交給陛下的,他難不成要靠著本宮一輩子?”沈竹綰不知想到了什麼,輕嗤一聲,眉目極淡:“既要本宮將事做好,又不願讓本宮留名,這群既要又要的老家夥,還真是一點臉麵不要。”

影一跟在沈竹綰身後這麼些年,何時聽過公主說出如此重話。

隻是他想起這些年公主的處境和遭遇,心中難免也有幾分不平。

從前公主事事以大乾為先,即便那些老臣對她明裡暗裡忌憚暗嘲,公主也都忍了,畢竟當年大乾內憂外患,她不得不為大乾考慮,為沈熾考慮。

公主為了那所謂的大局做出了不知多少犧牲忍讓和退步,如今外敵已除,內患已消,她仍舊沒有一點自由選擇的權力,仍舊要為了大乾繼續做出犧牲。

憑什麼?為什麼?

勸阻的話到了口中又被影一咽下,他輕出一口白氣,正欲說話,忽的聽到了一陣馬蹄聲。

積雪的作用下,馬蹄聲被大幅減小,影一聽見時,那人已經騎馬到了眾人眼前。

豔色狐裘批身,姿態張揚,正是消失了許久的洛阮。

此刻,她正神色複雜地看著沈竹綰,嘴唇動了動,道:“師傅有話叫我傳達。”

頓了頓,她補充道:“關於駙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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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風雪漸大,屋內火爐劈裡啪啦作響,暖意逐漸驅散寒冷。

洛阮看向自己這個師妹,出聲:“聽聞公主最近為了找到駙馬,連大乾也不管了?”

沈竹綰神色淡淡,聞言不含情緒地看她:“師傅讓你傳達什麼?”

洛阮神色微頓,未曾想到她如此心急,連寒暄也沒有,便直入主題。

越是心急,越是說明那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洛阮想到師傅卜出的卦,抿了抿唇,認真地看向她:“師傅卜卦那刻,她的生機已然斷絕,換言之,她死了。”

“轟”

像是一陣驚雷炸在她耳畔,沈竹綰麵色瞬間失去血色,表情一片空白。

洛阮放輕了呼吸,道:“斯人已逝,

公主莫要太過悲哀,眼下更重要的,還是恢複大乾的生息。”

洛阮不知道季容妗在她心中究竟如何,她想安慰,卻又不知如何下口,思來想去,也隻能讓她做些旁的事轉移注意力。

隻是,她話音落下後許久,眼前女子都沒有回音。

她目光渙散,像在看自己,又像是透過自己看旁人,更像是什麼都沒有看。

洛阮有些不忍,正欲開口,便見女子目光緩緩聚焦到她臉上,扯了扯失去血色的唇,道:“我不去找她了。”

初初聽聞此話,洛阮還未曾反應過來,直到看見她一直盯著自己,一副等自己說出下文的模樣,這才恍然反映過來。

她以為自己是騙她的。

為了讓她留在大乾,所以編造出季容妗已死,讓她安心留下的謊言。

她寧願相信這是謊言。

她隻願相信這是謊言。

洛阮喉頭微動,忍住眼中酸澀,撇開頭冷硬地打破了她所有幻想:“師傅卜的卦從未出錯,她死了,我沒有騙你。”

窗外,寒風呼嘯的聲音與屋內煤炭燃燒交織出一曲冷熱交加的舞曲,劈裡啪啦的呼呼聲如將人放在冰火兩重天炙烤翻滾,又在某一刻徹底摧毀人的意誌。

沈竹綰聽見自己說:“好,我知道了。”

感受到自己雙腿支起身子,垂首與洛阮說:“多謝師姐告知,請師姐回去與師傅問安。”

她的所作所為,表情儀態挑不出一絲錯處,可洛阮就是覺得她此時的狀態不對。

的確不對,現在的她像是被人操縱的木偶,機械的做出這些事。

她想說什麼,卻見沈竹綰清淺地彎了彎唇,道:“師姐說的對,斯人已逝,我該好好整理大乾才是。”

不對勁的感覺愈發濃重起來,然而沈竹綰並沒有什麼過激舉動,甚至在接下來兩三日,她也表現得像從前那個冷靜理智,有條不紊的公主殿下。

洛阮雖不放心,但到底還有自己的事要做,便先行離去。

離去前,她欲托人好生照看公主,可找了一圈才發覺,沈竹綰在京中,連一個可以說話的同齡好友都沒有。

於是隻得拜托她身邊的丫鬟多加照看。

金喜起初很小心,可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一個月過去……

一直到臘月深冬,沈竹綰都沒有任何異樣。

若說有,那便是公主殿下為了恢複大乾生息幾近於不眠不休,好些時候,甚至夜宿禦書房,不曾回府,回了府也隻是去書房,繼續批奏折。

一個月內,大乾恢複地極快,那些戰死的士兵家屬也領回了家人屍體,得到了一筆補貼,一時之間,國內喪事不斷。

冬梅得知駙馬故去的消息後泣不成聲,季母更是直接暈了過去。

然而一個月過去,卻無人為她辦喪事,不是沒有人辦,是沈竹綰不讓。

元旦這日,宮裡照例設了晚宴。

所有人落座後,沈竹綰才發覺右邊空出來

一個座位。

負責布置的宮人嚇得臉色蒼白,連忙跪地求饒:“公主饒命,小人忘了,忘了駙馬……”

他拚命磕頭,可沈竹綰輕描淡寫放過了他,卻並未讓人撤去那席位。

在場眾人都心知肚明,一頓晚宴吃得噤若寒蟬。

直到戶部尚書蕭雲喝多了酒,眼含熱淚地勸諫:“公主,既然駙馬已故,不如好生安葬了吧。”

此言一出,眾位大臣臉皮子都哆嗦起來,沈竹綰隻是注視著他,說:“屍骨未得,且再等等。”

等等,等什麼。

眾人都知道,公主殿下不是在等駙馬的屍骨,是在等一個她未曾死去的消息。

冬去春來,積雪逐漸消散,天氣仍舊寒涼。

這日下了一場春雨,從早到晚,淅淅瀝瀝個沒完。

沈竹綰今日難得沒有留宿宮中,而是提前回了府。

老馬打了兩聲響鼻,悠悠停住。

沈竹綰掀開門簾,朝府門看去,幽暗的門前打著兩盞燈籠,有人撐傘在門口等她。

心中猛地一顫,沈竹綰呼吸急促,在金喜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門口那人抬頭迎上來,不是她,是冬梅。

雨水拍在沈竹綰臉上,金喜連忙跟在她身後,道:“殿下,傘還未撐開呢。”

寬大的傘擋住了冰涼的雨水,空氣中傳來陣陣泥土的腥氣,冷風襲來,沈竹綰掀開了眼睫。

原來,有人打傘也會這般冷。

她從金喜手中接過傘,道:“本宮自己走。”

金喜不明所以,卻不會違逆她的命令。

沈竹綰便撐著傘走進了雨中,這條小路上的燈籠還在,卻因為風吹日曬出現了些磨損,甚至有些燈籠已經熄滅了。

沈竹綰便在心中想著,天晴要找人換一批才是,否則太黑了,有人會害怕。

走過這條小路,沈竹綰到了屋前,收回傘後“喵喵”聲從一側傳來。

她瞥頭看去,將小黑抱在了懷裡。

小黑今夜乖巧地有些過分,沈竹綰忍不住想,若是那人見到了,怕是會忍不住從她懷中奪走小黑。

回了屋子,沈竹綰並未先進書房,而是先行沐浴,整理乾淨後,才到了書房,從暗格中取出一式兩份的文書。

那是兩人簽訂的和離協議,今日,是文書上她們和離的日子。

過了今日,兩人之間的關係將不複存在。

當初簽訂這份文書時,兩人便約定,要一齊取回自己那份協議,自此婚姻作罷。

沈竹綰便拿著這兩份文書在書房內等著。

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小雨漸停,等到夜色漸深,等到子時鐘聲響起。

那人還是沒有來。

沉默將她包裹,沈竹綰渾身冰冷,終於在這片震耳欲聾的死寂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季容妗真的不在了。

季容妗死了。

她輕顫著嘴唇,緊緊捏著那兩紙文書,喃喃自語:“可是,我已經沒去找你了,大乾也恢複好了,師傅為什麼還不讓師姐來告訴我你還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