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2 / 2)

長久的靜默後。

麵前的少女微不可聞地輕笑了一聲,轉身緩緩離去:“不算是。”

不算是的意思就是,有一部分是。

少女的話緩緩回蕩在半空,又隨著她的腳步聲逐漸飄遠,肖桂安看著那道背影,目光逐漸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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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水橋上,弦月當空,滾滾流水自橋下湍急地滾過,此處水深且急,橋上雖有護欄,卻也隻到腰處,若是掉下去,那對掉下去的人而言,便是斷命橋。

這裡平日行人甚少,到了晚上,更是人跡罕至。

而今日,斷水橋上卻多了一個女子,她穿著單薄的白衣,站在橋上。墨色天空打底,女人與橋,與流水互相映襯,成了一副畫。

夜晚本就嚴寒,水奔瀉而過,濕漉漉的水汽帶著涼意便那般徑直鑽進她的衣裳,無孔不入。

女人卻好似感受不到般,在橋上一站,便站了三四個時辰,站到天空逐漸變成濃墨色,站到行人完全不見蹤影,站到整個世界隻剩下滾滾而去的江水聲。

一聲又一聲。

“嘩嘩”“嘩嘩”地回響,提醒著女人,她不會再來了。

沈竹綰手腳冰涼,無言擺弄著手上的麵具。

那是季容妗先前送給她的豬臉麵具,醜陋,滑稽,可每看見它時,沈竹綰眼前都會閃過少女戴上她時,笑著

與她說:“公主,這樣開心一點了嗎?”()

那樣的聲音仿佛回想在她耳畔,令沈竹綰不由唇角彎出了點不明顯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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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麵具緩緩拿起,往自己臉上扣去。

奔騰的水聲遮掩了周圍的聲音,就在麵具即將卡在她臉上時,身後忽然傳來重重的撞擊,她受力悶哼一聲,扶住橋邊把手,那麵具卻從她的眼前徑直落下,掉入奔騰的水中。

“誒喲,小姑娘對不起,老朽年紀大了,挑水不穩當,真是抱歉啊……”

老人的身影自身後傳來,然而沈竹綰隻是伸手夠著那落下的麵具,隻差一點,她就能抓住它的。

隻差一點。

沈竹綰沒顧身後老人的道歉,身形一躍便欲跳下去。

她要遠離自己而去,如今連她送給自己的東西,也要離她而去嗎?

老人的勸阻和驚呼在身後響起,沈竹綰不管不顧時,一道力度從身後猛地拉住她,同時傳來的還有一聲熟悉的,令她忍不住熱淚盈眶的聲音。

“沈竹綰,你不要命了嗎?”

隱晦的月光落在少女緊皺的眉宇上,她滿臉不耐憤怒,卻還是將她從橋邊扯了回去。

“你滿意了?又用這種手段將我逼出來,你……”季容妗咬牙怒斥著,卻在下一秒瞧見兩行清淚從她眼眶緩緩滑落。

“阿妗……”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她此時的情緒終於沒能完全隱藏,眼底的無措彷徨直直落入季容妗眼底,女人拉住她的衣袖,輕聲嗚咽著:“你送給我的麵具掉下去了,我差一點就能夠著它了。”

季容妗無聲看著她,半晌,呼吸平緩了些:“不過是一張麵具罷了,掉了便掉了。”

身旁的老翁也跟著出聲:“是啊,小姑娘,不過是一張麵具,老朽賠給你。”

“不是這樣的。”沈竹綰搖著頭,淚珠大顆滾落:“我差一點,就要抓住它了。”

那不隻是一張麵具,那是少女心中有她的證明,是她們曾經有過美好回憶的象征,也是這三年陪著她走過無數日夜的信物。

可是現在,它在自己眼前落了水,而自己差一點便能抓住它,挽回那些記憶。

差一點。

是不是說明,她與少女之間,也總會差這麼一點。

老翁搖搖頭走遠,隱約可聽其歎惋:“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肝腸寸斷,淚流滿麵……”

他的話落在半空,被風卷走,隻留尾音縈繞在耳。

季容妗沉默許久,後退一步,收回被女人拉住的衣袖:“於我而言,它隻是一張麵具,就像那些過往,也隻是過往,忘了便忘了。”

“不重要了。”

“我已經不在乎了。”

少女的話緩緩落在她耳畔,沈竹綰的手還維持在半空,她身形微顫,頓時心如刀絞。

“可是……”

女人聲音嘶啞,單薄的身影在風下顯得空蕩蕩,搖搖欲墜:“我在乎啊。”

“阿妗,我在乎。”

() 她一邊說,一邊往橋邊走:“我在乎你的喜怒,在乎你的生死,在乎你的一切,我在乎你這個人。”

沈竹綰走至橋邊站定,回眸看去,滿眼淚光中竟也帶著一絲悲戚懇求:“阿妗,我想彌補過往,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可以給我這個機會嗎?”

她在乎,她想和自己永遠在一起。

犯了錯的人都會想著彌補,可曾經造成過的傷害和結果永遠會被人遺忘,她想彌補便能彌補得了嗎?

何平安,季太傅,那些無辜的百姓,死去的將士,他們都可以複活嗎?她若就這樣答應她的彌補,又將季母放在何處。

一片寂靜中,季容妗發出一聲輕嗤:“不用彌補了,我不想。”

她說著,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背過身去揚起手:“你弄丟了我送你的麵具,如今,我便將這丟下去,如此,我們也算扯平了,你不用再去找了。”

少女說著,狠狠將手中的物件朝著橋下的江水扔去,物件劃過長空,沒入夜色。

沈竹綰看得清楚,那是她先前送給少女的香囊。

原來她當時沒有丟。

可現在,她丟了。

“沈竹綰。”少女背對著她,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我們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不要再見了。

季容妗一步一步往橋下走,眼底乾澀,喉嚨隱隱發痛,她死死按著大拇指,不讓情緒外露。

身後傳來一聲“噗通”聲,短暫的怔愣後,季容妗猛然衝到橋邊。

橋下,女人穿著單薄的衣裳,在湍急的江流中起伏,如同斷根的浮萍,隨時會被大水衝遠。可她沒有一刻停歇,而是朝著水流的方向奮力遊去。

季容妗用力錘著扶手,眼眶不受控製地紅了起來。

沈竹綰這個瘋子。

江水冰涼,在跳入的第一瞬,沈竹綰便深深感受到了,她的身子在冷風中早已涼的透徹,可在跳入水中的一瞬,還是會感覺到冷。

她便在水中浮沉,在石塊間隙,近乎大海撈針般找著那麵具。

此處水流湍急,石塊卻很多,那麵具被水衝走,有可能會卡在石頭間隙,更大可能會被衝走。

然而隻是這麼一點可能,她卻不顧一切地去找了。

沈竹綰手腳凍得發顫,額頭臉上也不知在哪塊石頭上被磕破,血水剛出來,便被流水衝走。

她拚勁全力,終於在兩塊石頭的間隙找到了那張麵具。

沈竹綰將它緊緊拿在手中,往岸上遊去,就在這時,一塊從上遊被水衝下來的巨石“嘭”地撞到了她身側。

深入骨髓的劇痛從手臂傳來,沈竹綰死死捏著那張麵具,在失去力氣前一刻爬到了岸邊。

濕漉漉的水將草地沾濕,沈竹綰大口喘著氣,劇烈咳嗽著,二十多年來,從未有哪一刻像此時這般狼狽。

可她看著懷中的麵具還是笑了出來,她滿懷希冀地回眸望去。

高橋之上,除了藏在烏雲後的月亮,什麼也沒有,一片空蕩蕩。

她走了。

沈竹綰愣了一下,笑出了聲,聲音淒涼,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她人。

她死死地將那張麵具抱在懷中,咬著唇轉瞬之間淚如雨下。

你看,我努力挽回了它,可是你為什麼不等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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