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撥人吵了起來。
季容妗捏了捏沈竹綰的掌心,聲音在一眾吵鬨聲中有著奇異的平靜效果,令眾人不由安靜下來聽她說話。
“既然如此,那便采用傳統的拋繡球招親,接到繡球並成功到達公主身邊的人,便是天定的駙馬,如何?”
眾人搖擺不定。
沈竹綰瞥了眼身邊少女,追加開口:“所有三品及以上官員子嗣皆可參加。”
葉漉終於開口:“此事,臣看可以。”
葉漉彼時接替了季太傅的位置,算是沈熾的半個師傅,她一開口,跟著附和的便多了起來。
“臣也覺得可以。”
“……”
許是沈竹綰的話給了他們轉圜的餘地,又或者,他們本身也有著自己的私心,總歸這件事算是這樣決定了。
宴席結束後,季容妗搭乘上沈竹綰的馬車,在小皇帝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揚長遠去。
馬車上,沈竹綰看著懶嗒嗒靠在她肩上的少女,問著:“這些日子就是在學這舞嗎?”
季容妗點頭:“是啊。”
“你與師姐商量好的?”
“這倒沒有。”季容妗笑了笑:“本來時準備獨舞的,恰好發現洛師姐準備的舞我會,再加上那領舞的人我看著著實難受,便索性施了點小計謀,把她替換了。”
關於生辰禮這回事沈竹綰的確不知曉是什麼,隻知道今夜季容妗會在眾人麵前送給她,之後,便實施兩人先前的謀劃。
沈竹綰的婚事一直受那幫閒人關注,果不其然,今日他們果真提了出來,於是便借著江楠語那副看似因為擔心大乾子嗣而口不擇言的樣子,說出了“男女都好”,接下來,便順著她提出與季容妗成親。
最為關鍵的一環,是季容妗摘下麵紗露出那張臉的時刻。
誰都知曉大乾的“季容妗”是實打實的男子,是名副其實的功臣,但女皇國的“梁笙”卻是一個女子。
他們長得一模一樣這件事乍看是巧合,可仔細一想,當初那場戰役女皇國也有參與,季容妗的存活便有跡可循。
也就是說,眼前的女子“梁笙”,有極大可能是被他們奉為英雄的男子“季容妗”。
英雄怎麼能是女子?
那些大臣心中慌亂不能接受,可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若是大乾百姓知曉了此事,對於他們奉存的“男子為尊”會是一個極大的衝擊。
但她卻是以“梁笙”的身份出現,給了他們緩衝的餘地。
所以,他們沒有歇斯底裡地反駁,而是沉默地接受了她的提議,比武招親。
季容妗之前的確是想過直接表明身份的,但在沈竹綰的提醒下,才想起,如今的年代,僅憑她一人的功績便想完成千百年後都未曾完成的“男女平權”一事顯然不可能。
所以便選了這麼一個折中的法子,慢慢改變蠶食才是最有利的。
當
然,季容妗也有著自己的私心,她想光明正大地陪在沈竹綰身邊,以自己本來的麵貌,本來的性彆。
.
比武招親一事準備的轟轟烈烈,幾近於人儘皆知。
季容妗這些日子也在準備著,隻是準備的間隙出了點小意外,前些日子晚上撩撥女人過了火,被迫跳了好幾日的舞,夜夜笙歌之下,她的腰委實受不了。
更要命的是,還有林長存這貨,在得知她活下來後,恨不得日日過來找她比武,季容妗有求於他,隻好答應。
比武招親前一夜,季容妗勉強翻身做了主人。
女人難得主動,勾著她的脖頸在她耳邊喘息:“阿妗,我們會成親的對嗎?”
季容妗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麼,忍笑出聲:“是,我們一定會成親。隻是,明日綰綰招親,如今我們在做的事,是不是越界了?”
季容妗想,這樣像什麼呢,像明天考試,所有人都在認真準備,她卻提前抄好了答案。
女人咬在她耳邊,斷斷續續說著:“隻要我願意,便不算是越界。”
季容妗低頭看著女人嫣紅的唇,心想,她不僅抄好了答案,還已經得到了分數。
次日。
灰蒙蒙的天露出第一縷陽光時,敲鑼打鼓的聲音便響徹了京城。
拋繡球招親一事眾人向來隻在話本子上見過,如今現實中出現了,還是最為尊貴的公主殿下。
這噱頭一放出去,便立馬引得了不少人的關注。
彼時。
季容妗站在被圍起的一大片空地中央,頭頂是逐漸熱烈的驕陽,她眯著眼往高台上看去,隻能瞧見半透的珠簾中坐著一個人。
那人手中拿著繡球,穿的是明豔的紅色,金釵銀飾在她發梢晃著明光,隔著簾幔,矜貴之氣便可觀之一二。
季容妗收回目光,往場中央看去。
清一色的男子中,她一個女子分外顯眼,好在她今日帶了麵具,旁人看不見她的臉。
隻是隨意一掃,季容妗便察覺到了至少十道不懷好意的目光,顯然,這些人也知道她就是最大的對手。
三品以上官員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生下的孩子倒是挺多,林林總總掃過去約摸著有七八十人。這隻是參賽的,包圍圈外,無數湊熱鬨的百姓早已準備好,密密麻麻的人擠在一起,時不時能聽見一兩句“我鞋呢”這樣的話。
“咚咚咚”
重錘擊打悶鼓的聲音響起,帶刀侍衛們有序地維持著秩序,周圍的喧鬨在一瞬小了下去。
一陣風吹過,丁零當啷的風鈴聲響了起來,季容妗抬頭望去。
七八米高的高台之上,遮擋視線的珠簾被丫鬟束起,裡邊的女人起身走至簾前,她一身紅衣豔得萬物失色,金鳳步搖在光下璀璨生輝,手拿金繡球,瀲灩的眸子隨意往人群中一掃,世界便陷入了寂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風聲都有幾許停滯。
季容妗感受到周圍人失
色怔愣的目光,唇角微微上揚,用口型說著:“真好看。”
女人是看向她的無疑,自然也看清了她的口型,無聲彎了彎紅唇,她輕輕拋起手中金色繡球,任由它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落下。
沈竹綰的動作太過突然,短暫的怔愣後,那繡球在即將落下時,眾人終於反應過來,爭搶著去奪那繡球。
季容妗沒有參與爭搶,不是她不想,而是那繡球落下的一瞬,便有十來人將她團團圍住了。
那邊繡球被一人拿到又被火速搶走,爭來搶去打的頭破血流,季容妗這邊也打的如火如荼。
這群人比她想的還要弱些,季容妗應付起來並不吃力,但卻沒有急著先將他們打退。
她一邊應付著這幾人,目光往另一邊看去。
那裡,林長存正在其中充當著“間諜”的角色。
季容妗先前便料到,到了今日她定然是眾人圍攻的對象,但是,隻要她不去接觸繡球,那些有實力的人一時半會也不會來與她打。
索性她就裝作被纏住的模樣,讓林長存在另一邊不斷將繡球搶走扔給彆人,以此消耗他們的體力。
天氣本就炎熱,一刻鐘過去,那邊不少人累的氣喘籲籲。
季容妗隔著人群與林長存交換了一個眼神。
就在林長存再一次搶走繡球高高拋起時,有人怒喝出聲:“抓住他!這個攪屎棍搶走繡球又不要,隻扔到半空讓我們繼續搶!這個攪屎棍!”
眾人這才驚覺些什麼,怒氣衝衝地朝著林長存湧去。
一片怒喝聲中,季容妗聽見有人說:“啊,他是攪屎棍,我們是什麼?”
乒乒乓乓的打鬥聲伴隨著嬉怒叫罵聲響起,季容妗無奈地撫了撫額,心想,果然還是隻能靠她自己。
“等一下,彆打了,我說,是梁笙讓我這樣消耗你們體力的!”
林長存的聲音穿透人群徑直鑽入季容妗耳朵,季容妗看著那些一瞬轉過來的凶惡目光,額角抽了抽。
一群人轉瞬衝來,如蝗蟲過境,季容妗一邊在心中罵著林長存,一邊腳底抹油就欲先溜。
就此事,她猛然聽見林長存的歇斯底裡的怒喝:“老季!接著!”
他奮力的喝聲響起,季容妗看見,那隻處在眾人爭搶中心的金繡球被一顆腦袋猛地頂起,直直衝向蒼穹,在某一刻,擋住了太陽的光線。
季容妗眼睛一亮,猛然跳起,腳間在那群人肩膀不斷踩過,而後用力蹬著最後一人,借力往空中跳去。
紅色衣裙在空中翩然飛起,白玉般的手眼見著就要夠著那繡球,另一隻手卻從下邊猛然靠近,欲圖拉住季容妗的腿。
他臉上帶著得意的笑,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得逞之意。
隻是忽然間,他不斷往上的身影頓了一下,季容妗看見,林長存正抱著那人的腿,激切地看著她:“上啊,上!”
季容妗咧嘴一笑,毫不猶豫一腳踏在那人臉上,身形翻滾,於高台前方處扣住那金色繡球,同時左手按住扶攔一撐,懸在空中的身體便就此越過高台。
然而,許是動作太大了些,剮蹭到臉上的麵具,在她登台那一瞬,卡在她臉上的麵具應著雙腳落地的聲音“啪”地掉落,又在地上滾了兩圈,就此停止。
驕陽烈日之下,有風緩緩吹過。
手拿繡球的少女與女人相對而立,那張略顯成熟的白皙臉頰就這樣暴露在眾人眼前。
現場像被一把刀分成了兩半,背對少女的人奮力喝彩著比賽精彩,麵對少女的大腦一片空白,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之中。
不過短短片刻,終於有人注意到這異常,紛紛安靜下來,疑惑地看著對麵那群人,又順著他們的目光往高台看去。
高台之上,季容妗歪頭對沈竹綰笑了笑,她拉過女人的手麵向眾人,清晰溫潤的聲音傳到每個人耳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