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搬出來住(2 / 2)

“字寫完了?”算算時間,賈政就知道這孩子又敷衍了事了,算了,左右現在他也靜不下來練字,便讓他跟著了,“待會你兄長要過來了,環兒是個有禮貌的孩子,還記得要說什麼嗎?”

不知道是不是趙姨娘教的,還是這環境的緣故,賈政發現賈環對賈寶玉有種莫名的抵製。

比如一向都會回應他的賈環,此時捏著衣角不吭聲,假裝沒聽到,眼睛緊緊盯著搬搬抬抬的下人們,那裡都是他沒見過的新鮮玩意,什麼會動的金小船、比他還高照得一清二楚的鏡子、他聽姨娘念叨過好幾次的西洋鐘……

賈政摸摸他的頭,也不強迫他,這操蛋的生活境況對比,沒有心結就怪了。起碼現在已經不像之前一提起兄長就反抗了,兄弟倆的關係夾雜了長幼嫡庶,又沒什麼接觸機會,隻能慢慢來,“環兒不想說就不說,等想說了再說好嗎?”

賈寶玉就是這時候,垂著頭被鴛鴦領進來的,他正傷心著賈母不疼自己了,居然就這樣讓自己過來,又傷心與姐妹們分離,因為紅著眼眶的緣故,不願給老爺看見,故而隻盯著地麵。突然,餘光中看見一小孩牽著老爺的手,站在老爺身側,偷偷打量自己。

賈環?

雖然見麵少,賈寶玉還是一眼認了出來。說不上是因為被個小娃娃看著,還是因為彆的,他堵著一口氣,連忙掏出手帕想擦乾眼淚,無奈越擦越多。看著那牽著的手,心裡有種莫名的委屈,從小到大,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也不是人人都最愛自己的。

“怎麼了?是想老太太和姐妹們了嗎?晚上請安我們就見到她們了。”賈政走上前來蹲下,接過帕子給他擦乾眼淚,剛轉換環境多少有些不適應,這他早有預備,也沒想著要對方馬上轉換過來,好一會才擦乾淨,又摸摸他的頭安撫幾句,幫他把手也一並擦了。

就見賈寶玉跟雷劈了般,瞪大眼睛仰看著他,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水汽,莫名有些可愛。

“羞羞,不就晚上才能見嗎,這麼大人還哭,我都住出來這麼久了也沒哭。”賈環歪歪頭,不放過任何機會,拿手指點點臉頰羞賈寶玉。

賈寶玉霎時漲紅了臉,有被小瞧的氣惱,有你們不懂我心的惆悵。張張嘴不知如何反駁。

不哭就行,賈政鬆了口氣,他其實有些擔心兩兄弟如見麵火星撞地球,鬨大了少不得老太太和王夫人又乾涉進來,現在雖然出乎他的意料,總比兩相生厭的好。隻是這麼看來,賈寶玉的脾氣多少有點太軟和了,跟個麵團子似的。

擦乾眼淚,賈政扭頭看向一旁假裝透明人的鴛鴦,忽略她臉上的驚異之色,笑道,“鴛鴦姑娘,既然來了,就代老太太看看寶玉房間還有哪裡不妥,回去也好說給老太太聽,免得老太太擔心。”

等來信領著鴛鴦出去,賈政看了眼以後跟著寶玉在這邊的下人,除去嬤嬤外,一個身型高挑、長著容長臉的丫鬟,五官算不上頂出色,但也比普通丫鬟耐看些,另一個則是典型的美人胚子,眉蹙青山,眼含秋水,嫋嫋婷婷,賈政知這就是襲人和晴雯了,便道:“你們既然留下照看寶玉,定然是好的,原來怎樣,現在還是怎樣,隻是這裡畢竟不同內院,沒事不要到處亂闖,好了,去收拾一下房間,安置好小玩意吧。”

房間還需要時間整理,賈政便一手牽著一個到耳房來,讓人上些點心和羊奶,把賈環抱上炕,讓賈寶玉也挨著坐下,開始做心理輔導。

“知道搬出來是乾什麼嗎?”

“讀書。”賈寶玉後知後覺的害怕起來,讀書和老爺扯上,在他回憶裡不是什麼快樂的事。

“讀什麼書?”賈政循循善誘道。

“四書五經,時政經帖這些。”賈寶玉在賈政麵前是不敢瞎說的,雖滿心的不情願,也隻得順著回話。

“為什麼讀這些書?”賈政沒急著去糾正他對讀什麼書的想法,繼續問道。

“參加科舉,考取功名,光耀門楣,立德立功立言。”賈寶玉說的無精打采。

“你知道天下讀書人有多少嗎?”賈政沒說他回答得對不對,轉而問道,見不止賈寶玉,連賈環都提起興趣,又自答道,“不下五六百萬,自□□下詔開科以來,每三年一次,我朝共舉行了一十九次。現有童生約二十萬數,秀才兩萬餘人,舉人九千餘人,進士一千兩百零二人,其中一甲不過五十七人,二甲四百七十人,可謂萬裡挑一。天下士子文華薈萃,你如何認為自己讀了這幾本書便能科舉舉業、榜上有名?”

見賈寶玉有些不服氣,賈政接著緩緩道,“官宦之家子弟考取童生一般在十歲左右,平民之家開蒙晚,也在十五左右,江浙一帶文脈悠長、文風昌盛,八歲童生屢見不鮮,更有五歲作詩、十二歲文章遍傳天下者。咱家讀書人少,你被誇得多,沒個對比,便以為自己生而不凡,讀幾本書可以顯身成名了。”

“再一個,就算你考上了,可知曆來舉人終於四品,一甲三品以上者十不存一,咱家嚴格來說不是國公府,大老爺襲一等將軍,相當於一品,以後你璉二哥是二等將軍,何以你認為考上科舉便能光耀門楣?”

一頓話說得賈寶玉無言以對,見他成功被繞暈,低著頭若有所思,賈政趁勢追擊道,“望你科舉舉業,不過是想著以後你總會大的,屆時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如何生計?”

“這裡是你大伯父家,說句不肖的,等老太太不在了,我們不會再在這裡住著,太太在城西那邊置下了宅子,屆時都搬到那裡去。你沒個出身,如何支撐門戶,你姐妹們都嫁到官家了,你上門拜訪,門子都拿眼覷你。”賈政看看麵前的賈環,拍拍他的頭,“以後環哥兒也是如此。”

或許從沒人說過這事,賈寶玉一時接受不能,有些驚慌道,“大家就不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嗎?

“沒有誰能長長久久在一起的,連至親也不行,大家都是赤條條來的,以後也會赤條條走。你的丫鬟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不和她的家人長長久久住著,不過是為生計所迫,以後你姐妹們也有她們一大家子。”

賈寶玉似懂非懂,為著不能和姐妹們在一塊鑽牛角尖,多少是有些呆,賈政也不多強求,怕他想岔了,隻道,“老爺也不是一定要你求個功名,當個先生,哪怕是個抄書匠也行,過的清貧些,每餐沒肉,純素也餓不死人,養不起丫鬟,自己乾也可以。讀書是為著明理明事,你們現在不懂沒關係,以後會懂的。”說罷,見時間差不多了,便命人傳膳,天大地大吃飯最大,讀不好書,身體總得養好些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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