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踏青被點醒(1 / 2)

三月初,萬物複蘇,春光明媚。

賈政早早允諾了兄弟倆月考過後去踏青,剛好最近工部沒什麼工程,各地都在準備春種,便約了秦子美攜孩子一道。因著秦家離西郊近一些,兩家商量著直接在那碰麵,不必遷就著一起去。

京中有踏春的傳統,休沐日絡繹不絕的馬車往城外去,頗有種後世節假日的觀感,連帶著小商小販也往城外湧去。

賈政他們出發不算遲,但到西郊時還是太陽高高掛半空,人已經不少,大半的地方都用布幃圈起。

“這邊,寶玉、環兒,這邊,”遠遠的秦繼文就跳著招手。

賈政定睛看過去,那裡已經鋪了幾大塊布巾,圈起一片草地,除了秦繼光,秦子美把三兄弟都帶來了,還捎上個不速之客杜卓。

“子美兄、杜兄,”賈政帶著孩子過去,笑著招呼道。

“存周兄,”秦子美慣於出差,所以準備起踏春的物件得心應手,這會架起的風爐剛好燒開,他掏出竹杯給幾人都斟了茶水,靠著賈政坐下,看看自家師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聲解釋道,“存周兄,我出城剛好碰見師弟,便一並邀了來。”

“無妨,”可能是上次見麵懟過,這次見麵杜卓也隻是冷著臉,沒有再說些雙方都下不來台麵的話,賈政就當這是個漂亮的人形擺件。

這頭大人們閒聊,那邊孩子們已經愉快的玩到一起,享受起曼妙春光。秦繼文叫嚷著要鬥草,賈寶玉、賈環響應,三人分頭找了草相互搭著拉扯,誰的草莖先被拉斷誰就輸了,賈寶玉嚷嚷的熱鬨,結果最先敗下陣來的就是他,旁觀了一會剩餘兩人焦灼的戰局,注意力不自覺的被周圍踏青的人吸引。

旁邊是一群國子監士子,個個正當少年,穿著統一樣式的青衣,也在鬥草,不過是文鬥,以花草為名作詩,甚雅。賈寶玉已經聽了好幾首,或高屋建瓴,或細致動人,原以為自己於詩一途有些天賦,這會看真是井底之蛙了,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再過去是一售賣糕點餐食的小販,挑著擔子兜售些米糕、包兒飯、天香餅子和各式飲子等輕省餐食,還騰騰的冒著熱氣,應是附近的農家,臉皮薄,不慣於在大庭廣眾之下嚷嚷,顧客都是聞香上門,比下邊貨郎生意要差些。

再往上是幾家官宦人家,下去是一富戶,三代出遊並些下人婆子,女眷都帶著帷帽,賈寶玉不自覺的看了女眷和蹣跚學步的女童一眼,想著以後林妹妹和姐妹們或許也可以一並跟著來。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個小山坡,視野絕佳,遠處是戴著草帽俯身耕種的農民,近處靠山腳是潺潺流動的小溪,波光粼粼,兩側羅布著出來踏青的人家。融融春意,無論貧富貴賤,在這一刻都平等的享受自然慷慨的饋贈,組成一幅熱熱鬨鬨生機盎然的春景圖。

正此時,一群攜歌姬的浪蕩子也呼朋引伴浩浩蕩蕩來了,歡聲笑語攪亂了這份閒適,他們並未靠近,小廝們快手快腳的在山腳空閒處搭起帳篷圍幕,玩笑聲便隨春風飄送上來。

因著這群人的出現,富戶很快便收拾好東西離開了。

“有辱斯文,”旁邊的士子們憤慨道,對那邊怒目而視。

賈寶玉也怔怔的看著那邊,浪蕩子們不是來賞春光的,嬉笑打鬨,開懷暢飲,沒一會又嚷嚷著讓人唱曲,歌姬初時似有不願,拗不過還是幽幽咽咽的唱了起來。

想那歌姬原應是愛惜春光之人,不忍拿俗曲擾了春神,無奈恩客所迫,生計所限,歌聲幽怨,似有不平,恨不能為其舒眉,“都是可憐人,”他搖搖頭,低聲歎道,不忍再看。

他這邊真心神傷,殊不知這一幕落在他人眼裡多有趣。一個八九歲小肉臉男孩,一臉愁緒的感歎可憐人。秦繼章本是躺著曬太陽的,這會聽了感歎忍不住坐起身來,揉了揉賈寶玉頭發,笑道,“看來我們寶玉小小年紀,還是個憐香惜玉的主。”

又收斂些問道,“那寶玉說說可憐在哪?”

寶玉低下頭, “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世上女兒多受蹉磨,多有薄命。”

秦繼章本意是逗逗小孩,沒想到引出這番見地,他這個年齡本來就多少有些憤世嫉俗,不成想這還有個更偏門的,難道勳貴家的小孩教養不一樣。畢竟是老父好友之子,他自覺有糾偏的義務,想了想道,“水做的那便清澈潔淨,泥做的汙濁不堪,是否說世間男子比女兒麵目可憎些?”

見賈寶玉點頭,“吾聞吐蕃曾有個東女國,乃女兒當家作主,以高大健壯、體魄健碩為美,追名逐利,皆蓄麵首,男子以嫻靜為宜,操持內務,上敬公婆下撫子弟,試問該國女兒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嗎?”

沒等回話,又道,“泥做的保家衛國、驅除韃虜,教化百姓、含養生民,雖身汙神清也。水做的不事父母、不悌兄妹、為人不仁、對友不義,雖質潔又何用?”

說到這,慨然總結道,“可見水做的雖本質柔弱,泥做的雖汙濁,但水做泥做都無所謂,論人論跡論心,更不論來源。”

賈寶玉愣愣聽著,他往日未曾深入想過,隻懵懵懂懂有這麼個念頭,如今聽來確實如此。他雖覺男子汙濁,但秦繼文、吳攀峰還有幾個同窗好友是好的,此時聽繼章兄言談舉止,也是清俊人物,雖覺女子可敬可愛,也有可恨可氣的地方,可見確實淺薄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