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社日的風采(2 / 2)

老人家擺擺手,“那是因為這裡家家戶戶都沾親帶故,一家來人百家知,那河堤已經堵塞二十來年了,水流越來越小,影響下遊百姓耕種,這次通了就好。”

“堵塞二十來年怎麼不早點修啊?”賈寶玉覺著不可思議,這可是事關農事,當地官府怎麼還會拖延。

賈政他們坐的是酒樓靠河一側,位置絕佳,兩側各有根木柱子,抬眼就能將整個酒樓納入眼簾,而其他人卻很容易就忽略這位置,不枉費來信早早來占位。周圍的客官此時都在討論著社日,老人家抬眸看了周圍一眼,搖搖頭道,“這事說來話長,歸根結底是缺錢。”

“缺錢?這怎麼會缺錢呢?朝廷定會撥款啊。”

賈寶玉在府裡見多了各色人等,不是不知道有時辦事的困難,就府裡找廚房要個菜,裡麵都有不少道道,但他畢竟沒真刀真槍乾過,隻看書裡都說耕稼是國之大事,就覺得上麵定不敢敷衍,必會速速撥錢修堤。

“朝廷國庫空虛,今上即位後,厲行節約,才逐漸豐盈起來。”賈政點到即止。

“聽聞聖人有德,所用絲絹吃食分例外,再無添補,日常不過幾菜一湯,常穿棉麻素衣,宮中亦以節儉為務。”老人家似乎對當今很是推崇,補充道。

幾菜一湯、棉麻素衣,賈寶玉突然想起什麼般,嘴唇蠕動著看了賈政一眼,見自己爹毫無反應,又看看老大人,把話咽了回去。

“另外朝廷再有錢,也無法支撐全國工程修建,還需要預留兵事、賑濟等不時之需,所以工部慣例,修河建堤之類的,朝廷撥款部分,地方也需分擔部分。”賈政假裝沒看見賈寶玉神色,解釋道。

老人家點頭,“朝廷撥款需層層申請,納入考核之列,當地官員都會非常謹慎,即便批了手續亦繁瑣,上下打點,到手不過六七層,容易有貪腐之嫌。地方自籌部分,需河堤沿岸三縣共同籌資,共出徭役,堵塞在下遊,上遊縣域農事不受影響,不願參與,然而堵塞除下遊清淤外,上遊亦需修壩維護,非下遊一縣之事。”

“老人家,這事二十幾年當地曆經幾任主官啊?”賈政問道,他信奉事在人為,很多事情就看願不願意去做,就比如請款修堤這事,雖然麻煩,但做好了也是政績。

“前後共四任,這事我也專門去查看縣誌,找人問過。”說到這,老人家和賈政相視一笑,都知道這背後的意思。

“還請老人家詳細講講,也給我們開開眼。”賈寶玉這會正撓心撓肺想知道後續,見老人家停下,很有眼色的端起茶壺給老人家滿上。

“開眼說不上,某也隻是知道些毫末。我們從二十多年前講起,第一任縣官乃西南人士,曆任山西、河南、河北,為人老道,自得知河堤淤積,他便走訪各鄉裡及上遊縣域,摸清淤積河段、周圍涉及田地畝數及人丁戶數、當地收成變化、上遊植被情況等等,估出大致費用三萬兩白銀,上書請款的同時與鄉裡長通氣,向當地鄉宦豪強募捐,款項雖不全部到位,但足以支撐維護修補,當地百姓得知無不歡呼祝頌,然天不作美,款項還未下來已調任他地。”

“第二任縣官乃新科進士,江南人士,其妻甄氏,上麵撥款文書已下,閣下知道文書雖下,拿得款項還需費些功夫,該縣官初至任上就在河堤邊立了碑,上書已撥款不日到款將動土,到三年任滿,上遷廣東監察禦史,款項仍未到位。”

“第三任縣官頗有文名,得知河段問題,召集鄉裡表示願捐百金,鄉宦富商聞知,亦各自出了錢,隨後有了篇保河益民的大文章,辭藻華麗,文采斐然,據聞禮部尚書看了,大加讚譽,公子有空可拜讀一二,定有所得,三年任滿,遷任江浙學監。”

“第四任縣官亦是進士出身,河北人士,據聞家境貧寒,其妻叔父曾任國子監祭酒,縣官銳意進取,初至任上遍訪鄉裡,見河段堵塞日益嚴重,所請款項已不足維護,申請款項的同時,便設法多方籌資。其人好詩詞書法,為人疏朗仗義,擅結交,與周邊縣域士紳時常唱酬宴飲,不到兩年,已募集所需資金,上遊縣域亦表態同意共同治河,百姓敬服,這不我就有緣與閣下見麵了。”

老人家說話還是留了餘地的,有些事點到輒止,如最後一任縣官與士紳關係密切,應該與其妻家族背後活動有些關係,當然有些個能力,不然其妻也不會下嫁,反正世間事,從來都不是因為所以的簡單線性關係。

這麼想來,還得感謝穿成了賈政,要穿成真正的五品小官,就完蛋了。賈政默默歎口氣,果然大腦會欺騙自己,到這無電無網的地方,現在都能從對比中找出幸福感來了。

賈環聽不懂,早和老人家小孫孫湊到一起去了,賈寶玉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修個河背後還有那麼多故事,而這還隻是表麵罷了。

“吃菜、吃菜!”賈政將自己點的菜並過去,招呼老人家不要客氣。

吃完賈政帶著孩子們逛了社日街市,小地方沒有什麼新鮮玩意,勝在質樸有趣,比如給賈環買的竹編蛐蛐隨身小籠,裡麵竟然還有迷你水槽,賈寶玉則買了兩個萬花筒,裡麵的圖案是各種植物,還去了當地廟宇燒了柱香。

回到馬車上,賈環很快就累到睡著了,賈寶玉幫他將東西收好,看著閉眼休息的賈政,還是把橫亙腦海許久的問題問了出來。

“爹,今上節儉,咱家是不是太奢靡了些?”

賈政還以為賈寶玉已經忘了這攤事呢,睜開眼見便宜兒子滿臉擔憂,莫名有種欣慰的感覺,孩子大了,都會關心家裡了,於是詳細介紹道,“是奢靡了些,除了這個之外,還入不敷出。咱家一年支出約兩萬多兩白銀,收入在一萬五千兩白銀左右,每年都得動用祖宗攢下的家底,就快耗沒了。”

賈寶玉本來隻是有些擔憂,聽完自家爹不管不顧的坦白家底,已經不隻是擔憂了,是加倍再加倍的擔憂,偏生他爹還不體諒,接著問道,“如果以後寶玉掌家,會怎麼處理啊?”

三萬兩白銀都可以修河了,賈寶玉以前不是不知道自家花費大,沒想到一年都快趕上修河了。想想武生被打賞二兩白銀都可以記一整年,以往他隨手給婆子幾百大錢,看戲幾十兩打賞也是有的,心疼。

“裁減些人手?”賈寶玉想到現在院子裡的人手和以前十來個丫鬟婆子,好像不需要那麼多。

“然後呢?”賈政循循善誘。

“買辦房買的東西不好,不如改成發錢,彆買了,菜例也少些……”

無論賈寶玉的提議多幼稚,賈政都笑眯眯點頭稱好,對明顯有誤的地方才指出來討論著改正。賈環睡了一路,賈寶玉就興致勃勃的談了一路,連奔波一天的疲憊都不能澆滅他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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