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慶平很想說他,給哥兒拉著門,讓哥兒走前麵,進屋了也是先給哥兒找凳子坐,自己站在旁邊,還有沒有點骨氣,但今天他喊沈遷來並非是為了說這個,他硬生生將那股子惱怒跟不屑咽了下去,道:“怎麼,分家了我喊你過來一趟都不行了?”
“開春農活多,我還要準備成親的事,”沈遷不耐煩地道,“你要是沒有要緊的事情,我們就先回去了。”
沈慶平正想著要怎麼開口呢,聞言直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定親時我跟你奶奶都不在,便做不得數。”
“有我母親在場,又有秀雲嬸子保媒,怎麼就做不得數了,”沈遷道,“至於你跟奶奶,我又不是沒來請過,是你帶著奶奶躲開了。”
他直接將沈慶平帶著老太太躲去縣城,不參加他訂婚的事說了出來,絲毫沒給沈慶平留麵子。
若是平時,沈慶平聽他這麼說,肯定要拍案而起,質問宋蘭是怎麼教他的,但是今天不同,一上午的時間,沈慶平想得很清楚,此事不能鬨大,便強行忍下怒氣,轉而看向老神在在坐在凳子上陸久,道:“這哥兒有什麼好,家中無父無母,以後連個幫襯你們的人……”
沈遷打斷道:“他願意花錢給我治手。”
陸久笑盈盈地跟沈慶平對視,道:“您今天喊他過來,又這麼貶低我,無非是想要他跟我退親,另擇他人。”
沈慶平道:“你既然知道,那……”
陸久含笑道:“其實我也不是非要嫁給他不可。”
沈慶平自覺領會到了陸久話裡的意思,道:“說說你的條件。”看來這哥兒對沈遷也沒什麼感情,隻是想找個丈夫罷了,沈慶平覺得這事不是沒有希望。
陸久臉上的笑容不變,緩緩道:“我先前在縣城給他治手花了十二兩銀子,他當時許下承諾,寫下契書,若有一日負我,花了我的銀錢定當千倍奉還。”
在沈慶平跟沈繼峰幾人呆滯的目光裡,陸久繼續道:“我也不用他千倍還我,算上這段時間吃了我家的肉,挖池塘的工錢,買聘禮的錢,百倍給我,我就同意退婚。”
“你……你這是獅子大開口。”沈慶平目瞪口呆,沒想到還有這種哥兒。
“承諾是他自己許下的,契書也是他主動寫的,”陸久淡淡道,“怎麼就成了我獅子大開口了?”
沈慶平的臉都漲成了豬肝色,陸久卻沒打算就此作罷,繼續道:“您似乎很想讓他跟我退親,不如您幫他還我一百五十兩銀子,您放心,我很講信用的,隻要拿到銀子,我立馬當著你們的麵撕了紅綠書紙。”
沈慶平說不過陸久,便看向旁邊站著的沈遷,“你真的簽過這種契書?”
“簽過。”沈遷道。
沈慶平氣得咬牙切齒,“目光短淺。”
沈遷譏諷道:“我要是不目光短淺,這會兒手還在脖子上吊著。”
沈慶平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角落裡,老太太低著頭,眼眶泛紅,但是懸了一上午的心終於放下。
“你這是在怪你爺爺奶奶嗎?”康氏道,“可是手是你自己不小心摔斷的,又不是家裡人害的,再說了,家裡要是有請得起大夫的錢,還能不給你請大夫嗎?”
沈遷嗤笑了一聲,沒有搭理她。
陸久不想繼續跟沈家這些人在這裡耗著,起身道:“既然給不起錢,那沈遷就是我陸家的兒婿了。”說著他看向沈慶平,笑得恣意,“初六那天,爺爺記得帶家裡人過來吃我跟沈郎的喜酒。”
他這個笑,落在沈慶平幾人眼裡無異於嘲諷,沈慶平臉都黑了,道:“誰是你爺爺?”
“您還沒給我見麵禮,確實不能讓您占了便宜去,”陸久從善如流地改口,“那沈老爺子記得帶家裡人來吃喜酒哦。”
沈遷若不是低著頭,又走得夠快,差點沒憋住笑出來。
兩人離開沈家,走到一段田埂上,確認周圍都沒人了,沈遷才笑著問:“你最後怎麼想到那樣說?”
“他想拆散我們,我偏要那樣叫他,氣死他,”陸久也跟著笑,“誰叫他欺負你。”
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笑出聲,隻是不過片刻,臉上的笑意便都消失了,陸久借著身體的遮擋,主動拉了下沈遷的指尖,道:“我以後會好好對你跟娘的。”
附近幾個村子加起來,對子女偏心,甚至是苛刻的長輩並不少見,但是到沈慶平這種程度,為了一頭牛犢子,三兩銀子,就想讓孫子悔婚,另外入贅的,還是獨一份。
“傻阿久,”沈遷歎了口氣道,“這話應該由我說才對,要不是你,我現在都不一定能從那泥潭裡走出來。”
“你肯定可以。”陸久篤定道,兩人相識這麼久,陸久自認沒人比自己更了解沈遷,就算是作為母親的宋蘭,某些方麵也不一定有他知道的多,他很清楚,就算沒有他的幫忙,沈遷也一定有彆的辦法讓沈慶平分家。
過了一會兒,陸久又道:“先前禾姐兒匆匆來報信,都沒有好好感謝她。”
先前陸久去挑水,遇到端著盆來洗衣服的沈禾,他們兩人隻在沈遷剛從沈家分出來那天,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見過一回,並不熟,所以簡單打了聲招呼後,陸久便打算離開。
結果沈禾卻端著衣服追了上來,將王媒婆去沈家說的話一股腦地跟告訴了陸久,怕家裡人知道她來報信,說完她一刻也不敢耽擱,立馬就去了井邊洗衣裳。
陸久回去跟沈遷商量一番後,覺得若是沈慶平沒聽進去王媒婆的話最好,要是聽了王媒婆的話,上門來找麻煩,便由陸久出門。
沈遷畢竟是沈家的人,沈慶平用爺爺的身份壓他,就算他有辦法不從,肯定會鬨得不好看,但陸久不一樣,隻要說沈遷先前簽了契書給他,不僅能讓沈慶平知難而退,也能省掉很多以後可能會出現的麻煩。
沈禾擔著被家裡人發現的風險來報信,唯一可能得到的好處,便是這事壓在了沈家內部,沒鬨大,村裡人也就不知道沈慶平曾經起過強行拆散沈遷跟陸久的心思,不會連累到她以後在村裡說親。
沈遷歎了口氣,家裡有這樣的長輩,他作為男子,至少還能想方設法脫離出來,沈禾就隻能盼著能嫁個好些的人家了。
可是有沈慶平那樣的爺爺,沈繼峰跟康氏那樣的爹娘,沈禾想找個好些的人家恐怕也難。
沈遷道:“以後肯定會有感謝她的機會。”
兩人情緒都有些低落,一路上沒再說話,直到遇到匆匆趕來的宋蘭。
陸久這時才反應過來,兩人的手一直牽在一起,他連忙放開。
沈遷的臉皮厚多了,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急走了幾步,問:“娘,你怎麼來了?”
“我在山腳遇到村裡人,說你跟小久被沈麟叫去了沈家,沒事吧?”今天李秀雲說山裡蕨菜長出來了,約著她一起去采,回來還沒到村裡,就有人說看到沈遷和陸久跟著沈麟去了沈家,她怕兩人吃虧,連籃子都沒拿,急急忙忙跑了過來。
“都解決了,”沈遷道,“回去我再跟您細說。”
宋蘭聽他這樣說,便知道是不適合在外麵說的,沒再追問,帶著兩人去了她放籃子的山腳。
李秀雲正在那裡守著,她們倆今天一人折了一大籃子的蕨菜,隻提自己的,都是走一段路就要歇會兒才能提得動。
沈遷跟陸久分彆提起宋蘭跟李秀雲放在地上的籃子,李秀雲知道陸久比她力氣大,沒有拒絕陸久的好意,隻問了句兩人被叫去沈家是否有事,得知沒事後,便自然地轉開了話題。
“今天我們折的這些蕨菜嫩得很,吃不完的焯下水,曬成蕨菜乾,燉肉或者是炒臘肉,都很好吃,”李秀雲道,“我記得小久就很喜歡吃。”
宋蘭道:“那你下回去折蕨菜還喊我一起,我多存點。”
兩人手上沒了重量,東一句西一句的拉扯著,很快到了陸久家門口。
李秀雲看著院子裡的桃樹,道:“這桃樹也是有靈,估計剛好能在小久跟沈遷成親那天開到最盛。”
因著沈遷那句等桃花開的時候,將表明心意的話再說一遍,這幾天沈遷跟陸久一天要看好幾次桃樹,這會兒不用抬頭,兩人就知道桃枝上的大部分花骨朵已經鼓起來,還有幾朵已經等不及先開了,隻要來一陣春風來,就能滿樹桃花儘數綻放。
但是沈遷有些擔心,他道:“那天人多,桃樹又不算高,恐怕會折一些。”
“這你放心,”李秀雲道,“村裡的娃雖然都會爬樹,但沒有一個敢折果樹的花。”
大家都缺吃的,知道這些花是要長果子的,哪舍得折啊,而且有大人看著,誰要是敢碰,保證屁股開花。
說完她想到沈遷跟陸久剛從那邊回來,於是又補了一句,“你要是不放心,那天讓水生跟柏生兄弟倆給你守著。”
幾人說著話,先到了李秀雲家,陸久將籃子給李秀雲提進了院子裡。
宋蘭:“他們兩人成親穿的衣裳我做好了,他嬸子下午有空的話,過來幫我看看有什麼要改的沒,再幫我對下成親要用的東西還有什麼沒備齊。”
李秀雲擔了媒人的名頭,是有媒人紅包拿的,自然爽快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