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2 / 2)

這人從額頭到鼻子,一道猙獰傷疤,顯得很有幾分凶悍之氣,好在語氣熱情豪爽。

宋禹走進檔口,隨便找了張位子坐下:“老板,有什麼好吃的?”

男人道:“狗肉檔咁食狗肉啦。”

宋禹笑:“那就來一份招牌菜。”

“好!”

男人折身,一瘸一拐去了後廚。

宋禹默默看了眼他的跛腳,將目光收回,宋禹轉頭打量了一番這小小的狗肉檔,老板夥計就隻得一人。

香江五十年代就頒布法令禁食貓狗肉,但兩廣人愛吃狗肉者甚多,於是在三不管的九龍城寨,誕生了大量狗肉館,也就有了雞鴨狗彙集地之說。

這位看似不起眼的檔口小老板,在小報八卦秘辛中,跟著黃擇天出現過好多次。

黃擇天當年在碼頭做苦力,多虧同鄉一個把頭照料,後來跟著這位大佬一起,漸漸乾出了點名堂。

做得自然都是些偏門,見不得人的勾當。

彼時廉政公署成立,各幫會保護傘紛紛倒台,橫行跋扈多年的黑勢力,漸漸得到遏製。也就是這時,黃擇天與一名新晉探長聯手,把所有罪行推到大佬頭上,甚至為將自己摘乾淨,還打算滅口。

不想,這位大佬命大,竟然撿了一條命逃進九龍城寨。

隻是,黃擇天搖身一變洗白上岸,成為呼風喚雨的富豪。那位大佬卻隻能在九龍城寨開狗肉檔殺狗賣狗,苟且偷生。

至於為何小報為何清楚這些成年秘辛,據說是因為隻要是來狗肉店的食客,都會聽到老板榮叔講他過往故事,聽他大罵黃擇天背信棄義。

宋禹今日就是來聽故事的。

榮叔很快上了火鍋。

宋禹沒吃過狗肉,說實話內心還是挺抗拒的,但還是佯裝一副饕餮模樣,哇了一聲:“聞起來好香!”

榮叔給他點上火燉著,約莫是見沒其他客人,便在他對麵大喇喇坐下,笑問:“靚仔麵生,不是寨城裡的人吧?”

宋禹輕笑點頭:“嗯。”

榮叔道:“為了這口專門來的?”

“嗯。”

榮叔大笑:“是啊,如今在香江想吃這口,隻能來寨城,現殺現宰保管新鮮。”

宋禹笑笑不說話,隻轉而道:“老板這檔口開多久了?”

榮叔道:“快七年啦。”

宋禹又似不經意問道:“老板就是寨城人嗎?”

“咁唔係啦。”榮叔道,“你彆看我就守著這麼個小狗肉檔,八年前我在外麵可是大佬,住大屋開豪車,身邊最少跟著五六個馬仔。搞海運的大佬黃擇天知道把,他從前就是我馬仔。”

宋禹露出驚訝的表情。

“點?不信?”榮叔說到往事,就像這些年每一次打雞血一樣,“你去外麵打聽打聽,就知我是不是講大話了。”

宋禹輕笑道:“信的,九龍城寨臥虎藏龍人儘皆知。”

榮叔低哼一聲:“我這輩子就虧在識人不清,錯信了黃擇天這個兄弟,當初我見他一人來香江,幫他助他提拔他,沒想到卻是養了條白眼狼,不僅奪走我身家財產,還差點要了我的命,得虧我命大。”說著拍拍右腿,義憤填膺道,“我這條腿就是被他弄斷的,要不是得了城寨大佬收留,我早就沒了命。現在他在外麵吃香喝辣當大佬,我躲在城寨殺狗賣狗,隻怕下一世得變成狗。”

果然跟小報寫得一樣,這位前大佬逢人就要講自己的故事。

憤恨、不甘、無力,都化成了每天祥林嫂般的講述。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宋禹故作歎息一聲,“你說的這個黃擇天,是不是喜歡搞男仔?”

榮叔狠狠啐了口:“是啊,屎忽鬼死變態!”

宋禹輕笑:“我好像這兩日正好看到一條八卦,說他和影星陳向輝鬨了矛盾,害得陳向輝臉受傷毀容。演員的臉那就是命,陳向輝隻怕不會善罷甘休。”

榮叔皺眉:“是嗎?”

宋禹攤攤手:“應該是吧,我看報紙上寫他在拍的《神偷黑桃A》都換角了。”

榮叔沉吟片刻,點點頭,似是自言自語道:“莫非我的機會來了?”

宋禹:“嗯?”

榮叔趕緊笑著擺擺手:“冇事,你慢慢食,味道點樣?”

宋禹笑著點頭:“很好。”

正說著,有人走進來。榮叔聞聲轉頭,雙眼一亮,趕緊起身迎上去:“阿祖,你來了?”

宋禹餘光瞥了眼來人,頓時心裡一個咯噔。

一來是他記性不錯,二來是這人也實在有些特色,一種與九龍城寨格格不入的特色。

那天是晚上,光線昏暗,或許會在視覺上造成錯覺,但眼下是青天\白日之下,看的一清二楚。

此人穿白襯衣黑西褲,腳下踩著一雙鋥亮的皮鞋,頭發打得很整齊,用摩絲做了定型,戴一副金絲眼鏡,麵容白淨,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個斯斯文文的文化人。

然而他身旁跟著的兩個花臂男,顯然在告訴彆人,這位斯文青年跟文化人大概沒什麼關係。

林家俊那晚說過,這人是九龍城寨和興社的,一群沒人性的爛仔,看架勢這人隻怕就是龍頭。

宋禹該傳達的信息已經傳達,不想在這狗肉當久留,裝模作樣吃了幾口,拿出兩張二十元大鈔放在桌上,也沒叫榮叔出來找零。

隻是剛轉身走了一步,路過身後飯桌時,忽然一隻穿著黑皮鞋的腿伸出來,攔住他去路。

宋禹不得不停下腳步,佯裝茫然地看向桌內的男人。

男人抬手扶了扶眼鏡,眉頭微微挑起,一字一句單身開口:“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這麼近距離,宋禹徹底看清了對方長相,是一張很英俊的臉,輪廓分明,長眉長眼,眼眸深邃,嘴角帶著點天然弧度,即使不笑,也仿佛在輕笑著。

這實在是一張很具迷惑性的臉,如果不是知道他身份,宋禹必然不會對他有任何警惕。他眨眨眼睛:“先生應該認錯人了。”

男人微微歪頭,似笑非笑道:“是嗎?”

宋禹笑了笑:“是啊,我不是寨城中的人。”

男人慢條斯理將腿收回。

宋禹暗暗鬆了口氣。

正要抬腳繼續走,卻聽男人又道:“你和林家俊是朋友?”

宋禹悚然一驚,想到那晚情形,林家俊和這人看起來是有過結的。對方不會要拿自己開刀吧?

“林家俊?你說林記糖水鋪那大隻佬?”

“就是他。”

“哦,認識,不算朋友。”

男人歪頭上下打量他一眼,繼續問道:“怎麼認識的?”

“我住他那棟唐樓,偶爾會去糖水店喝糖水。”

男人點點頭:“原來如此,那就是會經常見麵咯?”

宋禹正想著怎麼不著痕跡解釋自己和林家俊不熟,隻見男人朝身旁的人抬手示意了下,那花臂大哥立馬會意,從一隻皮包中掏出便簽本和筆遞給他。

宋禹不知他是要作何,卻也知道自己還不能走。

男人刷刷寫下兩個號碼,又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連帶便簽條一起遞給他:“這是我的電話和呼機,家俊那邊要是有什麼事,還請告訴我。”

彆說,這人就連說話都是文質彬彬。

但對宋禹來說,對方遞手中的東西,跟燙手山芋沒什麼兩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不接怕被對方打死,畢竟這裡殺人放火也沒人管。

男人見他不動,輕笑了笑道:“唔使驚,我同家俊不是仇人,他是從寨城裡走出去的,我們相識多年,我很關心他在外麵過得好唔好?”

宋禹狐疑地看向他。

男人又笑道:“怎麼?不信嗎?”

宋禹忙不迭搖頭。

男人這回直接將便簽和鈔票塞進他手中:“不過,你要替我保密,不要讓他知道。”

宋禹像是被燙到一樣,趕緊將手中東西放回桌上:“大佬,我不能拿你的錢,我和家俊隻見過幾次,這事我恐怕替你辦不了。”

男人望著他輕笑,依舊是個溫文爾雅的斯文模樣,但說出的話卻顯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不緊不慢道:“幫不幫得了,錢能不能拿,我說了算。”

宋禹:“……”□□都這麼不講道理的嗎?

望著對方不容置疑的眼神,宋禹隻能不情不願將東西拿回手上。

男人笑著揮揮手:“彆害怕弟弟仔,我不吃人,去吧。”頓了下,又補充一句,“對了,呼我就說找祖哥。”

宋禹如釋重負,敷衍點頭,抱著一遝錢和便簽,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及至走出九龍城寨,他都感覺有點跟做夢一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褲袋,這一遝鈔票大概兩千。

他穿來這快一個月,窮得每天都想天上掉餡餅,如今當真掉了兩千塊的餡餅,卻一點讓他高興不起來。

用腳趾頭想想,□□大佬的錢,不是隨便拿的。

而他也絕不可能去出賣林家俊——哪怕那位大佬看起來並沒有謀害對方的意思,但總共讓人心驚膽戰。

好在這人是在九龍城寨混的,應該是很少出來,不然也不會找他幫忙盯著林家俊。

總之,這地方自己以後是絕對不能來了。

思及此,他拿出寫著那位祖哥電話號碼的便簽,跟燙手山芋一樣丟入了垃圾桶。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