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鬨鬨的環境因為楊興盛這一句話而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不可思議,即使楊興盛是楊家的長孫,就算他平日裡的性子還算穩重,可身為他親生父母的楊天山和小周氏都無法相信他所說的話,更彆說圍在一起的其他楊家人。
“是真的,試題就是壹加壹等於幾?”楊興隆不大的話就像是一把重錘,再一次狠狠地敲在了楊家人的心上,七歲的娃臉上有寫著懊悔和難過,因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臉色很是蒼白,“我寫了答案之後,一直有咬著牙堅持的,隻是,身子不爭氣,還是暈倒了。”
看著兒子這樣,楊天海和李氏是心疼得不行,他們此時是有些相信的,心疼兒子的身體和他遭受的罪的同時,又難過於如果事實真的是那樣,那麼,他們家的興隆可以說是和大儒的徒弟擦肩而過,那是真的就隻差那麼一點點啊。
司月將楊天海夫妻的表情看在眼裡,心頭嘲笑,眼裡卻充滿同情地看著楊興隆,“真的是很可惜,如果是像興盛因為憋尿或者像興才是因為緊張才不得不放棄也是他們自己的問題,可興隆不一樣,這孩子有毅力,有恒心,又能吃苦,一看以後就是有大出息的人。”
說到這裡,滿臉遺憾地搖頭,“這樣的孩子,若是再有一個大儒那樣的先生,前途肯定是不可限量的,哎,可惜了身體太差了,沒熬過去,看看我們小寶,如今還精力十足,出去跑兩圈都沒有問題,是不是啊,小寶?”
“是的,娘親。”楊興寶邊點頭邊脆生生地說道。
楊天海夫妻看著站在司月旁邊的小寶,雖然身板依舊小小的,可完全不是之前那個乾瘦得皮包骨頭的孩子,肉嘟嘟紅撲撲的臉,亮晶晶的大眼睛,黑亮的頭發,最主要的是他現在的精氣神好得像是上午的那場考試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一般。
再回頭看看仿佛大病未愈模樣的兒子,這樣的比較真心讓兩人心裡難受得很。
司月說那話腦子聰明一些的就能聽出來她的彆有用心,可楊天河聽不出來,不是他笨,而是他完全不會往歪處去想,看著楊興隆的樣子,他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這孩子暈倒被抱出來可憐的場景,他曾經也遭過那罪,是能感同身受的,更何況對方還是個七歲的小娃。
“二哥,你是有見識的,應該知道啥事也沒有孩子的身體重要啊,就拿我來說,身子垮了,每天什麼都不能乾不說,還得一日三頓地吃著藥,那都是銀子啊。”楊天河很是苦口婆心地說道,完全沒有看見楊天海夫妻兩人滿是黑氣的臉,“再說,這娃還小,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如果身子壞了,這一輩子就毀了啊。”
楊天海夫妻兩個聽著楊天河的話心裡是什麼滋味都有,看著身邊的兩個兒子,興隆的兩眼又紅了起來,雖然說並沒有小寶之前那樣可憐的處境,身體卻真的是算不上好,特彆是興隆,今天上午這事就是身為父母的他們再希望兒子有出息,都無法將這事怪在兒子頭上,若是硬要追究,倒是他們做父母的錯。
“夠了!老四,你瞎咧咧什麼呢!”楊雙吉的怒吼聲在這時響起,從老四媳婦說出那一番話的時候,他就覺察到不對勁,如今再看著老二兩夫妻的臉色。
他是心驚肉跳,這女人,心機實在太深了,最可恨的是,一看老四那模樣,他可以肯定,老四完全就不知道司月的險惡用心。
許是這些日子都沒怎麼和楊雙吉好好說話,幾句下來不是被罵就是被吼,所以,再一次被楊雙吉吼了,楊天河除了閉嘴不言,整個人從內到外沒有半點不舒服的。
“興盛,你說得是真的?”看著楊天河擺出那一副老實卻又油鹽不進的模樣,楊雙吉氣得是恨不能將手裡的煙杆直接砸過去,可又想到他在養身體,要是碰出個好歹來,老四媳婦肯定又會沒完沒了的。
於是,決定轉移話題,不看那愚蠢的兒子,會問出這話,表示他還是不相信,既不相信大儒收徒考試會出這麼簡單的題,也不相信自家秀才兒子連這個都答不出來。
“爺爺,是真的,”楊興盛再次點頭說道,“要不,等五叔醒了,你問他。”
楊雙吉無言以對,這才想起還躺在地上的兒子,頓時是怒火中燒,“你們這一個個傻愣在這裡做什麼,沒看見老五還躺在地上啊,還不快點將老五抬進房間,老四,去請你楊大叔過來。”
得,總算是想起了楊天賜這個可憐的書生,一夥人也不反駁楊雙吉的話,手忙腳亂地將楊天賜抬了出去。
這一次楊天河倒是沒有反對,反正他也打算一會去一趟楊大叔那裡,看看自個的身體,至於老五,若真是腦子壞得連壹加壹等於幾都不知道的話,那肯定就是傻了,估計就是請了楊大叔來,也沒什麼用。
“爹,你不是說五叔學問很好嗎?腦子很聰明嗎?”看著眾人離開,楊興寶跑到楊天河身邊,抓著他的衣服問道,“可五叔為什麼連那麼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出來?”
“呃,”楊天河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畢竟大夫還沒看過,一切都隻是他的猜測,他不願給兒子留下瞎咧咧的壞影響,壞榜樣。
“小寶,你覺得很簡單嗎?”雖然地上並沒有多少灰,可剛剛楊家那麼多人踩過,司月還是拿起掃帚打掃一遍,聽到楊興寶的話,笑著問道。
“很難嗎?”楊興寶疑惑地看著司月。
“對於你來說並不難,”司月笑著說道:“可對於你五叔來說卻是很難的,人越是長大想的事情就越多,其實有些事情本來很簡單,可往往會忍不住地往複雜地方向想去。”
“就拿這件事情來說,小寶,若是十年以後的你,也許就不會像今天這樣乾脆地寫出答案,”司月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道:“那聲名斐然的大儒收徒,出這麼簡單的題?你不懷疑?你或者還會想,那可是大儒,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智慧,這個試題真的就那麼簡單嗎?”
楊興寶一臉的不明白,倒是他身邊的楊天河點頭。
“當然,這才是大儒的高明之處,兩個時辰就為了回答這麼一個問題,三張卷子,答案實際上就隻有一個字,你真的就不會多想嗎?那些太想成為大儒弟子的學子們,看不破大儒心思的人就會寫出五花八門的答案。”
楊興寶搖頭,他多想什麼啊,楊天河點頭,若換成是他,一定會想事情決定不會這麼簡單。
司月看著兩父子的反應,又是一笑,“當然還有另一種情況,就是像你這樣,沒那麼多心思純屬誤打誤撞的。”瞥了一眼楊天河,“那試題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大儒考得是一個人的心理,你也彆再說五弟腦子壞了。”
經過司月這麼一說,楊天河尷尬地同時,不由得對那大儒心生佩服,老五是完全中計,而他和小寶則是根本就沒摸到門,“嗬嗬,那樣厲害的大儒,若是做小寶的先生就好了。”
“彆做夢了,好了,這個事就算這麼放下了,你不是要去楊大叔那裡嗎?快去吧,手指的事情你知道該怎麼說吧?”司月笑著問道,最近幾天,對於楊天河的表現他還是比較滿意的。
“恩,”楊天河點頭,大手摸了摸腦袋,尷尬地說道,“我身上沒有銀子。”
雖然隻是讓楊大叔瞧瞧他的身子現在的情況,可若是一個銅板都不給,他心裡怎麼好意思,相比起楊大叔這個外人來,還是跟司月開口比較好。
“你自己在我那盒子裡拿吧,多拿點,回來的路上去楊屠夫那裡買些好肉,再買點排骨。”司月開口說道,人已經在搬繡架了,繡花對於她是愛好,如今也是掙錢的手段。
“好。”楊天河點頭,大概估摸了一下需要多少,數了拿在手裡,打了招呼就往外走,剛出房間就被周氏看見,又被一通連吼帶罵,嫌棄他給楊天賜請大夫的速度太慢,母雞下蛋都比他快。
房間內,“娘親,奶奶又在罵爹了。”楊興寶鼓著臉,不滿地說道,那是他親爹,小寶心裡自然是心疼的。
司月手中的動作一停,隨後笑著說道:“那是你爹的親娘,所以,無論她怎麼罵,你爹都隻有受著的份,放心,你爹也沒有那麼脆弱。”
“恩,”楊興寶點頭,“我知道的,這是孝道,娘親,幫我搬桌子吧,我要讀書。”
司月皺眉,“不休息嗎?”這孩子似乎有些太好學了,想到這裡,她才猛然發現,小寶都沒有去村子裡怎麼玩過,看著外麵的太陽,“要不歇一歇,等到太陽不這麼烈的時候,帶著點心出去跟村子裡的孩子玩?”
楊興寶的頭搖得更撥浪鼓似的,“娘親,我不累,不用休息。”
“也不想出去玩?”司月不死心接著問道。
楊興寶坐在小凳子上,小肩膀耷拉了下來,黑亮的眼睛蒙上一層灰色,撅著嘴臉上帶著一絲倔強,可憐巴巴地像是被遺棄的小狗,“不想。”好久才開口說道。
司月在心裡歎氣,想著之前就連楊家的兄弟都欺負小寶,估計,村子裡的孩子也好不到哪裡去,看著這孩子,估計小小的心靈上都有陰影了,“那這樣,你先看書寫字,一會跟著娘親去虎子家,你還記得不?就是有牛車的王大叔家的兒子?”
“記得,”楊興寶笑著點頭,這一次,他的臉上沒有抗拒,讓司月放下心來,心想,或許應該讓兒子早些去村學,再看著房間裡的東西,似乎小寶唯一的玩樂就是讀書寫字?
雖然她是打算培養小寶,希望他能在仕途上的成就超過楊天賜,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犧牲小寶的童年,再說,有個開心快樂的童年和走仕途之路在小寶這麼乖巧懂事的孩子身上,司月並不覺得有什麼衝突。
楊大夫的院子裡,楊天河讓楊大夫號脈之後,有些急切地問道:“楊大叔,我這身體現在如何了?”
“嗬嗬,”楊大夫笑著說道,身為大夫,最高興的莫過於看見他的病人身體好轉,“瞧把你急的,這些日子養得不錯,你媳婦肯定廢了不少心吧?,是想乾活了吧?”對於楊天河的心情,他是了解的,身為勤快的農民,突然這麼閒了下來,什麼事情都不能乾,確實是一種折磨。
“恩,”楊天河點頭,兩個問題做一個回答。
“活是可以乾的,不過,在感覺到身體累或者有點吃力的時候,就停下來休息,最好還是乾一些輕巧的活,藥還是要繼續吃的,吃食方麵也不能停下,等過一段時間你再過來,我給你看看。”楊大夫的話說得仔細,就怕他一高興,又弄出什麼事情來,“彆再不當一回事情,把養得不錯的身體再弄垮,那之前的努力和銀子都白費了。”
“楊大叔,我明白的。”楊天河感激地說道,想到司月說手指的事情,“對了,楊大叔,你看看我這手指,我怎麼感覺除了這傷疤,一點事情都沒有。”
說完,舉起他的左手,伸出小拇指,靈活地動了動。
楊大夫驚奇地看著楊天河的那小拇指,仔細地看了好一會,又拿在手裡研究了好半天,“你這傷疤是怎麼來的?”
“嗬嗬,”楊天河尷尬一笑,將視線停留在傷疤上,就是不看楊大夫,對著這個很好的長輩,他不想撒謊,“我也不知道。”
楊大夫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什麼來,隨後笑著說道:“笑什麼笑,這是你小子運氣好,能保住手指頭,下次可不能這麼乾了。”
“恩,多謝楊大叔。”楊天河看楊大夫並沒有深究,在心裡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殊不知,楊大夫早就從楊天河身上看出來蹊蹺,不過,誰能沒有自己的秘密,既然這小輩不說,他也就不問。
楊天河說完這話,數了十個銅板過去,他是卡著這個數給的,這在楊家村不算多也不算少,他知道,再多給的話,楊大叔一定不會收的。
“楊大叔,這是我的診金,還要請楊大叔去我家一趟,我五弟身體不適,興盛那小子今天也中暑了。”楊天河站起身來,笑著說道。
楊大夫皺眉,“你們家分家了?”分家可是大事,特彆是村裡人的楊姓人家,絕大部分都是宗親血親,這分家一定要族裡知道才算的。
“沒有分家,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我的藥錢還有我和小寶養身子的吃食都是司月的嫁妝,”楊天河開口說道。
楊大夫點頭,對楊雙吉的做法有些不滿,不過,看著楊天河還是說道:“這樣便好,不過,天河,你也不要因為這事對你爹心有所怨,到底是你爹,他的心思你是了解的,太看重一件事情在另外的事情上難免會有所疏忽,偏頗。你身為兒子要多多理解體諒,知道嗎?”
“恩,楊大叔,我知道的。”楊天河點頭,想了想又補充道:“無論怎麼樣我都會孝順爹娘的。”
“這樣就好。”楊大夫欣慰地點頭,到了他們這個有兒有孫的年紀,總是希望家裡兒孫滿堂,熱熱鬨鬨的同時又一團和氣的,這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一種福氣。
楊天河和楊大夫往楊家走,楊家人心裡卻等得焦急,“這個老四,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請個大夫,這麼久都還沒回來。”周氏已經不止一次的抱怨,隻是,這一次,家裡最喜歡附和她的小周氏都一臉的沉悶。
李氏抱著三歲的小兒子,眼眶通紅,在離開司月他們房間之後,和楊興隆母子倆抱頭痛哭了好一陣子。
楊天山兄弟三個沒精打采地坐著,一個個陰沉著臉,眼裡不是閃過複雜的光芒,顯然司月的話對他們的影響並不小。
坐在床邊的楊雙吉,看著躺在床上的楊天賜,這是他長得最出色,又最能乾的兒子,如今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的。
“老大,你去看看。”楊雙吉沉著聲音開口說道。
“哦,”楊天上有氣無力地回答,臉上帶著漫不經心,仿佛躺在床上的那個人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看著這樣的老大,楊雙吉張口就想說什麼的,隻是,猛然想到,老大不是老四,以後是要給他養老送終,病前伺候的。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推開,“爹,娘,楊大叔來了。”楊天河開口說道。
楊家眾人將楊大夫迎進門,楊大夫也不多說,看病人要緊,號脈之後,開口說道:“二哥放心,這老五身體並無大礙,隻是急火攻心,加之身體疲憊所致,讓他好好休息,醒來後多喝點水,平心靜氣就沒事了。”
一句話按了楊雙吉和周氏的心。
接過周氏遞過來的銅板,楊大夫也沒數,笑看著楊雙吉,“二哥,聽老四說,你家還有個中暑的小子,既然來了,我一並看了,也方便。”
楊天海站起身來,“楊大叔,是興盛那小子,麻煩你了。”目光複雜地看向楊天河剛才所站的方向,發現那裡早沒有人影了。
太陽開始西沉的時候,司月帶著楊興寶去了王猛家,這個時候村子裡的人在家的除了老人基本上就是不能乾活的孩子,年輕力壯地漢子媳婦都在乾活,司月並沒有什麼事情,隻是想給小寶找個玩伴。
司月前腳出門,後腳楊天河就拿著柴刀去了楊家屋後不遠的一處竹林,一想到過不了兩天,他們一家三口就能睡在他親手編織的涼席上,渾身就有用不完的勁。
晚上回去的時候,與楊家眾人沉悶的氣氛不同,楊天河一家三口心情都十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