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七月末八月初就是搶收稻子的時候,所謂天有不測風雲,在這樣的時節,一場大暴雨下來就有可能會毀掉一半的收成,因此農家人每天起早貪黑,那拚命的勁頭,像是恨不得能眨眼間就將水稻田裡的穀子收到穀倉裡去,在水稻沒收完之前,每天睡覺前最害怕的便是下雨天的到來。
當然,無論是收割,脫粒,還是晾曬都是需要揮灑勞力,就是心裡再著急,也得一株株地割,一把把地收。
負責看穀子的楊天河,在一堆的半大孩子中間,顯得格外突兀,好在村子裡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他的身體情況,並不會覺得他是在偷懶,否則的話,父兄都在田裡吃苦受累,他這模樣定是會被楊家的族老請去好好的教導一番,就是碰上村子裡的長輩恐怕也免不了被好一頓說道。
“四哥,”楊家院子裡,楊天麗看著楊天河又在倒騰那醜陋得不行的笸籮裡的東西,上前,脆生生地問道:“你在做什麼?弄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嗎?”湊近一看,弄得乾淨擺得整齊,伸手想抓兩下。
楊天河連忙擋開她的手,“小妹,你可彆亂動。”
“不就是些雜草嗎?”楊天麗瞥嘴,清秀的臉上帶著委屈,抱怨道:“護得跟寶貝似地,我碰一下都不行啊。”
楊天河將今天采回的草藥弄好之後,放在他自己搭的木架子上,雖然看著沒有楊大夫院子的那麼規範整齊,不過他還是很滿意的,就像司月所說的那樣,挺像模像樣的。
回頭,見楊天麗還站在他身邊,墊著腳看著笸籮裡的東西,歎氣,“小妹,你真想知道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恩,”楊天麗用力地點頭。
“那跟我進來吧。”在倒騰這東西的第一天,楊天河就沒有想過隱瞞,而他也知道,家裡人遲早是要問起的,如今的他說實在的在麵對家人的算計時,基本都已經能平靜對待了。
他也是深入地認真地思考過,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以他的能力要改變家裡人的想法,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爭吵,算計什麼的,他是真的不擅長,於是,楊天河默默地在自己的心裡劃出了一道底線,隻要家人不超過這一條底線,他能做到的都會儘力。
而在楊天河底線之內的就是司月和小寶,吵鬨傷神,算計傷心,如今生活美好又有了奔頭的他隻想平平靜靜地好好過日子。
楊天河走進房間,果然看見司月依舊是那樣的姿勢,坐在那樣,一動不動,隻有放在在繡架上的兩隻手在認真地穿針引線。
倒了一杯水,走到司月的繡架前,開口說道:“司月,你休息一會,我問過楊大叔了,像你這樣也是不行的,雖然現在還感覺不到,等老了眼睛有可能會瞎的,還有是時間起來走走了,不然對骨頭也不好。”
司月抬頭,好笑地看著楊天河,見他將水杯遞到麵前來,接過,眼角掃到楊天麗在場,抿嘴一笑,到嘴的楊天河三個字被她吞了回去,“當家的,你這每隔一個時辰就來這麼一遭,你看看我這些天的進度可趕不上之前的了。”
這已經是第三幅了,司月的計劃是九月份一定要將這四副全部都完成,接下來雖然隻有一副,可那工程量並不比四副的總和要少,三個月的時間看起來是很長,不過,她並不覺得會很寬鬆。
至於身體的問題,貌似她才是真正的專家,會不明白這些,會拿她自個兒的身體開玩笑?想著被楊天河這個邊都還沒有沾到的假仙一本正經地提醒,除了有些好笑似乎也挺有趣的。
“我知道你很趕,不過,身體也很重要的。”楊天河站在繡架前,是一副你不站起來活動活動,他就不走了的架勢。
司月好心情地點頭,站起身來,看著外麵的太陽,也就沒有出去,隻是在房間裡活動四肢,從打開的窗戶遠眺,楊家村原始的青山綠水,那樣的清新自然至少現在的司月還沒有看夠。
雖然早已經聽娘抱怨過四哥對四嫂太好,夫綱嚴重不振,她原本認為是四哥天生的勞碌命,閒不下來,再有,四哥的藥費也是四嫂所出,所以四哥才會幫著四嫂做洗衣服,洗碗這些活,如今看著四哥半點沒有不情願,端茶遞水的動作都做得那麼自然,在心裡不由得對楊天河起了輕視鄙夷之心。
“四哥,”心裡的變化楊天麗並沒有表現在臉上,隻是她想,若是再不開口,四哥是不是都忘記了屋子裡還有她這個小妹的存在。
“小妹,你等等啊,”楊天河看著坐在桌邊的楊天麗,從他的箱子裡拿出王雪君給他的草藥書,走了過去,並沒有遞給楊天麗,而是在她麵前打開,“小妹,你也是認字的,應該能看得懂的吧。”
楊天麗點頭,看完一頁伸手想去翻的時候,又被楊天河給止住了,眼裡閃過一絲不滿,不就是一本破書嗎?用得著這麼寶貝嗎?就是五哥那些新書,她想看,五哥也沒有像四哥這樣的,瞧著那小氣勁,一點男子漢氣概都沒有。
“你彆動,我給你翻。”楊天麗的表情他不是沒有看見,隻是故作不知道而已,但是該拒絕的楊天河是一點也不留情,邊翻邊說道:“這些都是草藥,裡麵有好些我們村子裡都有的。”
倒是一邊的司月看著楊天河有些無語,他就這麼大方的將他的生財之道公布出去了?回想起第一次楊天河交錢回來的時候,那意氣風發仿佛準備乾大事業掙大錢的模樣,如今的司月很是懷疑,這男人的豪言壯語有沒有實現的一天。
楊天麗點頭,父母兄弟雖然寵她,她卻不像之前的司月那樣,門都不出的,所以,對村子的事情還是比較熟悉的,“恩,那四哥,你曬的那些草藥能換到錢嗎?”
“能的,我已經換過好幾次了,”楊天河自從楊天麗開始問的時候,就多少明白了對方的心思,“小妹,你現在看著,要是記不住的話你去那筆,將法子炒寫下來,天熱的時候,你在家裡繡花,早晚涼快的時候,你也可以出去采一些,不說貼補家用,自個兒存著多些私房錢也沒什麼壞處的。”
楊天麗性子雖然自私,但她也理智,有腦子的,好賴話還是能聽得懂的,如今看著這個樣子的四哥,又覺著他還是以前的那個疼愛她的四哥,點頭,“恩,四哥,你等等,我去書房那紙筆。”
“去吧。”有了上次的教訓,楊天河不會說他這裡有,不用跑一趟的話,畢竟那也算是司月給小寶買的東西,如今小寶在家,若是用了,特彆還是為了家裡人,楊天河可以想象,他們母子多半就會冷落他好一段時間。
楊天麗來回得很快,抄的也是楊家村常見的幾種,“四哥,”楊天麗滿意地拿著手裡的紙,笑對著楊天河說道:“我若是賺了銀子,就給你買點心吃。”
“恩,那四哥就等著啊。”楊天河笑著說道,他這麼大一個人也不饞嘴,更沒有將楊天麗的話放在心上。
等到楊天麗離開之後,司月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你這樣的大方,不怕楊家的人將村子裡的草藥采光了,你無藥可采?到時候你可又得重新想掙錢的路子了。”
“能采光就更好了,村子那麼大,還有後麵的一片山,我一個人肯定是采不完的,能將那些原本在我們眼裡是雜草的東西換成銀子,既不浪費,村子裡的人又多了一份收入,多好的事情。”楊天河笑嗬嗬地將書收起來,放在箱子底下,坐在板凳上開始編笸籮,采藥之後,他覺得這東西真是不夠用。
“再說,我這掙錢的路子也是王大人恩賜給我的,我又怎麼能在村裡人問起的時候隱瞞,還有,那草藥本就是無主之物,沒道理好處皆由我一個人獨享,那樣即使是賺了銀子,晚上我也會睡不安寧的。”楊天河低著頭,兩手靈活地編織著竹篾,還不忘說出心裡的想法。
司月聽得出來楊天河說這話時候的真心,那是一叮點都不作偽,好吧,她承認她自私自利,思想境界與高尚的楊天河差得很遠,再聽著這蠢男人的一番話,她差那麼一點就被說服了,眉頭一挑,若是她沒聽錯的話,“你說村裡人問起,小妹不是第一個嗎?”
“自然不是,”楊天河笑著說道:“這些日子早晨我拎著一籃子的草藥回來,下午又拎著籃子在村子裡轉悠,肯定會有人問起的。”
“所以,你就像今天這樣,將這掙錢之道熱情地推薦了出去?”司月笑了,笑得很是真心,雖然現在是農忙季節,可還是有許多的老人和小孩基本上是幫不上什麼忙的,她可以想象,當楊天麗拎著工具興衝衝地出門時,看著四處采草藥的人,表情一定會很精彩,楊家的那些人可沒幾個能像楊天河想得這麼開的。
“是啊。”楊天河理所當然地點頭,想著司月問了這麼多,難得的腦子聰明了一回,停下手中的活計,帶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說道:“我有特意問過藥鋪的人,他們說就是一樣的草藥,也分成好幾等,隻要采藥的時候用心些,之後精心伺候,前幾次沒經驗,價格不高,不過,按照楊大叔教的做,昨日就賣到了上等的價格。”
“難怪銀子多了好些。”司月點頭,側目看著楊天河,“你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打算?”
“恩,楊大叔說以後他去山上采藥會叫上我,”楊天河點頭,“我想有楊大叔在一旁指點,我采藥的技術一定會更好的,還有,司月,”說到這裡,看著司月,猶豫了好一會,“你說我以後要是有機會,自己種草藥會不會有些異想天開?”
這個法子是某一日在采完一小片草藥的時候突然靈光一閃想到的,畢竟,在楊天河的記憶裡,大部分時間都在跟土地打交道,他還是更喜歡將種子種下去,通過勞動獲取果實,這樣掙來的錢他覺得會更踏實,更有成就感一些。
這個想法一產生之後,有空的時候,他就在琢磨,越想越覺得可行性很大,不過,畢竟是從來都沒有碰觸過的陌生領域,在今天第一次說出口的時候,又加上了這麼一句。
司月詫異地看著楊天河,見他神色有些忐忑,笑著說道:“你能這麼想是很好,不過,就算不是異想天開,對於現在的你來說也是難如登天。”
好吧,雖然心裡早有準備,楊天河還是覺得有些受打擊,有些不服氣地問道:“為什麼?”
“首先是外在條件你現在不具備,”司月倒真不是打擊他,停下手中的針線活,十分認真地給他分析,“想種草藥,首先得有藥田吧?你有嗎?”
楊天河搖頭,家裡的田地他是有份的,不過,現在沒有分家,種什麼不是他能做主的。
“再有,就是種子,你拿田種草藥,它的產出至少不能比水稻要少,否則的話,還不如種水稻,”說到這裡,司月看著楊天河點頭,一副很是受教的模樣,眼裡閃過一絲她都沒有察覺的溫柔,“所以,這選擇的藥種就不能是賣價太低,太普遍的,種這樣價格高的草藥,種子你準備好了嗎?”
楊天河接著搖頭。
“最關鍵的一點,楊天河,你有想法是好的,可種草藥對現在的你來說,實在是有些超前了,難道你認為就憑著王大人給你的那本書,你認識一些草藥,采過一段日子的草藥,你就能知道怎麼種草藥?”
楊天河已經沒有力氣搖頭了,整張臉都垮了下來,他果然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不過,你也彆太灰心,”司月看著楊天河這樣,心裡有些不忍,畢竟這個男人在很努力地生活,就她看來,楊天河能產生這樣的想法其實比他向王雪君討法子更不容易,安慰道:“不知道怎麼種可以學的,我想書店裡應該有教人如何種草藥的書,什麼地方種什麼草藥成活率高一些,什麼時節種,種草藥之前要準備什麼,重要期間要注意什麼,這些你不懂的,我想從書裡應該都能學到的。”
楊天河眼睛一亮,可不是嗎?之前他還當成雜草,也是通過看書才知道那是草藥的。
“還有,你如今涉及藥材領域的時間還太短,沒事的時候多看看關於這方麵的書籍,跟楊大叔多多的學習,不懂的就請教,如此一步步的來,等到條件成熟,你又心中有數的時候,我想那時再開始也不遲的。”她是能看出楊天河對於草藥的興趣,既然對方自己提出這方麵的想法,她自然也是支持的,雖然時代不同了,不過,司月還是覺得無論是男人女人都應該有自己的一份事業。
“恩,司月,你說得太對了。”楊天河用力地點頭,他一直知道司月很聰明,卻沒想到能夠聰明成這樣,剛剛他自己說出來的時候,都僅僅隻是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一聽司月這麼說,雖然道路聽起來是漫長了一些,甚至現在還看不到頭,可至少路麵已經清晰了,讓他知道該朝著哪個方向去努力了。
“你可彆太激動,雖然買書的錢我可以借給你,”司月笑容滿麵地說道,“你采草藥的銀子我也會給你存著,但是雖然我並沒有種過草藥,可也知道,並不像種小麥水稻那麼簡單,中間還有可能會失敗,你得有心理準備。”
“我知道的,就是種糧食遇上天災年份也很可能會顆粒無收的。”楊天河點頭,一改剛才的頹廢,至於借司月的銀子,想著他賬本上的數字,心中握拳,那時動力十足,不努力不行啊,否則還真有可能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這天旁晚,聽到楊興寶叫娘的聲音,楊天麗就知道是四哥接小寶下學回來了,跑了出去,擋在楊天河麵前,嘟著嘴,眼裡帶著不滿,“四哥,你怎麼能將掙錢的法子告訴外人?”
楊天河一愣,再看著院子裡幾個人的表情,是滿臉的不讚同,甚至好幾雙眼睛裡明晃晃地閃著傻子兩個字,一眼,他就能看出司月和他們的不同,最初或者司月心裡也不讚同的,可她會先問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像他們這樣直接上來就是指責。
“為什麼不能?若是沒有告訴我這個法子的那個外人,我又怎麼會知道這個掙錢的法子。”楊天河對著楊天麗說道。
“你這臭小子,到底有沒有長心眼啊,村子裡那麼多人,他們采了我們還采什麼啊,”周氏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她甚至在想,那麼精明的她,怎麼就生出了一個這般愚蠢的兒子,“就算山裡的草藥多,可你有沒有想過,縣城就那麼點大,草藥一多,就買不出好價格了。”
楊天河平靜地看著神色激動的周氏,拍了拍小寶的手,讓他先進去,之後才開口說道:“娘,都在一個村子住著,好些都是族裡的長輩,難道他們問,我還能瞞著不成?”
“喲,四弟,你這話就不對了,你不說他們也不能將你怎麼著啊,再說,這樣的好事情你為什麼就不能先想想我們這些親人,如今好了,村子裡的好些人都知道了,是不是我們不開口問,你就不打算說?讓我們一直被蒙在鼓裡。”小周氏一向是煽風點火,火燒焦油的性子,有熱鬨的時候她若不湊上去說兩句,整個人都覺得不舒服。
“大嫂,我天天在采草藥,曬草藥,你們真有可能不開口問嗎?”對於彆人詢問就將法子說出去這件事情,楊天河從來都不後悔,不想多做無謂的爭吵,側頭看著楊雙吉,“爹,你還是管管吧,這些話在家裡說說還可以,若是被外人聽見,指不定會怎麼想我們家呢。”
楊天麗從來都不傻,即使是今天高高興興出去猜草藥,碰上村子裡的小姐妹,一問她們的目的竟然跟她一樣,心裡雖然火冒三丈,卻依舊僵著笑臉應對,如今一聽楊天河的話,不出聲了。
倒是周氏狠狠地瞪了一眼楊天河,這個院子都是自家人,外人又怎麼會知道。
“這事老四,你做得對,”楊雙吉黑著臉看了一眼周氏,真是頭發長見識短的夫人,雖然讓出去的利益讓他有些心疼,但一想到這些日子遇上的人,都會誇他一句家教好,會教兒子,如今算是找到源頭了,楊雙吉雖然已經認識到了銀子的重要性,可跟名聲比起來,還是要差一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