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情都不能阻止潘妮·墨菲舉辦她的成年生日派對,就連哥譚糟糕的天氣也不能。
瑪琳走進玄關,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條寫著“Happy 18th Birthday Panny!”的大橫幅,兩端分彆係著一大束氣球。房間中央,長條餐桌上擺放好的各種各樣的小吃、飲料,和一個三層高的生日蛋糕。
這些都讓她身前的兩位姑娘興致高漲。她們走向著餐桌前,一名身穿白色連衣裙,搭配著金色項鏈的女孩。三個多年未見的好友激動地交換了個久違的擁抱,“潘妮”臉上帶著興奮的淺紅。
“我還以為你們要更晚些來——畢竟從海濱城過來可一點也不近。無論如何,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順便一問,海濱城怎麼樣?我聽說綠燈俠經常會坐著綠色的火箭在城市上空飛來飛去,這是真的嗎?”
“雖然是真的啦,不過海濱城也經常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外星人入侵。先不說這個,潘妮,看看我們來的路上遇到了誰?”
瓊笑著讓到一旁,將她身後的瑪琳暴露在潘妮的眼前。
“你是不是忘記給瑪姬發邀請函了?”
如果人類的表情可以說話,那麼瑪琳覺得,一張從興奮變為疑惑,又變成驚訝和抵觸的表情是在說:不,我沒有忘記發,我是根本沒給她發。
她想:這沒什麼。我本來就不認識潘妮,她也不認識我。潘妮·墨菲不會給我發邀請函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但那個人臉上表情也告訴她:潘妮認識自己,至少知道自己是誰。
也許她還知道……那件事。
……什麼事?
——她也不知道!她因為這個認知而感到焦慮。仿佛自己周圍有無形的壁壘在擠壓著她,讓她心跳加速。周圍的聲音似乎開始變得模糊,眼前的景色像是被蒙上薄霧,連帶著人和物一起旋轉起來。
再過一會,她就要趴在彆人家的地板上嘔吐了。
“抱歉,”瑪琳說,試圖讓自己露出帶有歉意的微笑。她或許成功了,或許沒有,這無從知曉。
“我有些不舒服,大概是早上吃壞肚子了,請問洗手間在哪個方向?”
白色人影的手指指向某個方向,瑪琳看不清,不過有一個離開此處的理由就已經足夠了。
她幾乎是渾渾噩噩地穿梭於人群中,躲避著前進路上的人影和物體——她是不是撞到了誰?有沒有向他們道歉?這些都模糊不清。直到一個棕黑色的長方體映入眼簾,這無頭蒼蠅一般的亂闖終於告一段落。
她一口氣衝到洗手間的入口,更棒的是,洗手間裡沒有任何人。在確定門鎖被扣上,不會有人碰巧打開門看見自己之後,她支撐在洗手池的上方,粗喘著氣。
心臟猛烈地躥動著,仿佛要從胸膛中跳出來。耳鳴聲此起彼伏,讓她難以集中精神。
瑪琳想要穩住自己,手中的陶瓷材料被她緊緊抓住,但洗手台上的水抑或手心冒出的冷汗總讓她打滑。她深呼吸一口氣,試圖讓大腦獲得更多氧氣,然而這似乎並沒有什麼幫助。眩暈感越來越強烈,她感到腳底失去地麵的支撐,搖搖欲墜。
可能是天氣太熱,哥譚市最近的溫度就是會這樣,我可能中暑了。她想,用顫抖的手擰開水龍頭,冷水嘩嘩地流出來。她低頭,將整個臉浸入冰涼之中。
溫度的驟變讓人猛地一激靈,同時也帶來片刻的清醒。她不能讓自己在這種時候溺死在洗手池裡,所以她將臉抬起,冰冷的水滴沿著發絲、臉頰滑落,眼睫毛上的水珠使她的視線依舊模糊不清。
然而,她瞥到自己的麵前,那麵鏡子中,似乎有顏色在晃動。
那是誰?瑪琳有些受到驚嚇,緊接著反應過來。附近空無一人,鏡子中不會有她自己的身影,那隻是幻覺罷了。
可是她無法控製本能的動作,幾乎是立刻看向鏡子。
一個身穿白色裙子,有著黑色長發的小女孩——那是小時候的瑪琳在鏡子裡的另一端。
這個女孩不是瑪麗,也不是夢裡見過的那個“二號”,因為她們無論外形如何,都不會作出這種與七歲孩子無異的舉動:
大張著嘴巴,雙肩不停地抽搐著,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在拉扯心臟。眼睛緊閉,眼眶紅腫著,淚珠一顆接著一顆地從那裡滾落,沿著臉頰滑下。雙手緊緊地抓住胸前的布料,指關節用力到發白,使手中的布料皺得不成樣子。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幾乎要喘不上氣。她的模樣那麼悲慘,那麼可憐,那麼,
讓瑪琳感到憤怒。
鏡子沒有傳出來任何聲音,但她的耳膜卻刺痛著,如同被尖銳的哭喊聲穿透、撕裂,痛得仿佛在流血。
在此刻,視線無法變得更清晰。她看著女孩肌肉拉扯出的褶皺,額頭上被眉毛擠出的皺紋,位於門牙處的空洞——一切是如此清晰。
你憑什麼哭?你有什麼理由表現得就好像有多麼無辜、多麼委屈一樣?
閉嘴、閉嘴!閉嘴!她吼道:
“這是你的錯——讓她們失望的是你!”
砰!
拳頭擊中鏡子的那一刹那,整個世界似乎都靜止了。
鏡子裂開,細小的裂縫迅速擴散,形成一張複雜的網絡。玻璃碎片四處飛濺,發出清脆的響聲。瑪琳的左手背立刻被劃破,鮮血開始滲出,她感覺不到疼痛般,呆呆地望著鏡子。
那裡什麼人都沒有。
真實的疼痛可以讓人恢複清醒,於是一切附著在身上的幻痛都消失了。她回過神,緩緩呼出一口氣,把冰涼的右手貼在臉上降溫。
門外,吉他的旋律透過洗手間的門縫,混雜著鼓點的轟鳴,像是遠古巨獸的吼叫聲。她能感受到音樂的節奏在空氣中震動,多虧了它,沒人會注意到這裡發生的任何事情。
瑪琳從口袋裡翻出四十美元,仔細折好,輕輕塞在洗手池下方的小角落裡。這裡不太容易被人發現,但隻要是住在這座宅邸的人,總有一天會發現這筆賠償。
隨即她向芭芭拉和史蒂芬妮發消息解釋現在的突發狀況,保證自己有時間再去找她們之後,又向阿爾弗雷德報告了現在的位置,告訴他如果自己一小時後還沒回到莊園,晚些時候就來接自己。
是時候包紮傷口了。架子上有個急救包,她剛拉開急救包的拉鏈,洗手間的大門就被人砸得框框響。
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喊著:“嘿!裡麵的,你是想‘從頭做起’嗎?我他-媽都要拉在地板上了!”
他同伴們的笑聲接著響起。
瑪琳匆匆拽下一段紗布,隨意地纏繞在左手的傷口上,然後跑出洗手間,把咒罵聲留在身後,看也沒看他們一眼。
她站在人群之中。
賓客們幾乎都拿著邀請函來到了潘妮的家,所以派對開始了。房間裡的燈光迷幻地閃爍著不同的顏色,人們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歡笑聲和交談聲混在一起,伴隨著強烈而有力的搖滾樂,雜亂地穿進她的耳中。這些都不算什麼,但是——
人群。人群對瑪琳來說是災難。
她不是沒接觸過人群,比如那次成年禮晚會那天。多麼難忘!烤肉的煙熏味、蛋糕的甜味、酸腐的惡臭味、焦糊味和青草與泥土的味道交織在一起,這是一場味覺的盛宴與災難。每一種味道爭先恐後地占據嗅覺空間,那是一種強烈而讓人心生厭惡的刺激。
站在人群之中,在這場派對裡,她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