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笙深吸一口氣,隨後將手機放回包裡。
恰好這最後一趟夜班車準時到達,她朝對麵無動於衷地望去一眼,便和趙一清上了車。
車上還有零星空位,明笙在窗邊坐下。
車窗被人拉開了一條窄縫,有濕冷的風灌進來,吹起了她頰邊的碎發。
公交車已發動,轟隆隆駛向大學城方向。
前排的趙一清已經低頭刷起了手機,明笙的臉微微往窗邊側去,公交車後傳來摩托車發動機的轟鳴聲,隨著漏進來的風聲,在她耳邊被放大。
——一聲更響的“轟”。
然後,她便見窗外,黑衣騎手姿勢酷帥地騎在巨獸般的重型機車之上,加速後幾乎與公交車並駕齊驅。
被黑夜籠罩的機車和人太颯太野了,吸引了車裡一眾人的目光,有女孩子“哇”的一聲,喊同伴快往窗外看。
戴著頭盔的傅西洲抬眸,和窗邊的明笙對視一眼。
他的目光和鋼質頭盔的質地一樣硬冷,隨後手腕用力,機車便以壓倒般的速度輕而易舉超越公交車,撕裂迎麵吹來的晚風,向前方駛去,轉彎,消失在眾人的視野裡。
狂野機車不見蹤影,車上的乘客打遊戲的打遊戲,聊天的繼續聊天。
唯有枯坐著的明笙,心口那被轟鳴聲震得發麻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
剛才傅西洲那一眼實在太冷了。
雖然晚上十點多才到寢室,等洗漱完畢躺到床上也近十一點半。
不過第二天清晨六點,天還沒亮堂,明笙便雷打不動地六點就起,躡手躡腳洗漱完,素麵朝天地下樓去操場早讀。
她念的是中文係,每天早讀的內容卻是英語和法語。
當年高考,以她的成績,完全可以被國內最頂尖的外語大學錄取,而支撐她日以繼夜苦讀的信念,也是在未來成為一個優秀的同傳翻譯。
但她少女時期所有關於未來的憧憬和夢想,都被傅西洲親手打碎了。
不許她填除清城大學以外的大學,不許她念外語係,甚至,不許她規劃未來。
如果有,那也隻能是他替她規劃好的未來。
她隻能在他畫好的那個圈裡,天地之大,所有同齡人都可以馳騁四方。
唯有她,隻能安靜又乖巧地待在那個圈裡,他高興時,那個圈便大一些,若惹得他不快,那個圈就會縮小,以束縛她作為懲罰。
昨夜有雨,清晨的空氣裡帶著一股清爽的草香。
頭頂旭日生輝,偌大的操場令心情空曠,明笙深吸一口氣,頓時覺得身體裡又充盈著無窮無儘的力量。
生活不會一直這樣灰暗的。
再不自由的人生,若披荊斬棘,一定能找到一條光明出路。
塞上了耳機,開始反複精聽下載到手機裡的英語音頻材料。
大一開學初,她就聯係上了一位外語係的學姐,打聽清楚外語係的授課內容,便開始漫長的課外自學。
這已是她堅持自學的第三年。
而這也是少數的,她不肯跟傅西洲坦白的秘密之一。
此時,校園裡絕大多數學生都還沉浸於睡夢中,操場上有人晨跑有人晨讀,晨讀的幾張熟麵孔明笙都認識,迎麵走來的短發女生就是外語係的,非常刻苦,碰麵次數多自然熟悉了,也會經常一起探討學語言的方法,明笙笑著同她打過招呼,便各自沿著跑道悶頭聽讀。
下一分鐘,見到迎麵跑來的修長身影,她微微愕然。
竟然是李京爾。
“嗨,明笙,起這麼早。”
李京爾沐浴晨光,上身一件鬆垮卻不缺帥氣的運動外套,搭配一條白色運動短褲,腳上一雙輕巧的跑步鞋,似乎真的是出來晨跑的。
“早。”
明笙卻抱著懷疑態度,她笑得有幾分僵硬。
澄澈眼眸略帶警惕地梭巡一圈四周,並沒有發現某個人的身影。
傅西洲和李京爾這兩個公子哥從小就臭味相投玩在一起,創業了也是一起抱團做合夥人,傅西洲和她的地下關係,李京爾是少數的知情人之一。
之前從沒有在大早上的操場遇到過這位少爺,明笙好奇他大清早出現在這裡的目的。
總不會真的來晨跑吧?
李京爾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手插著外套的兜,不請自來地走在她身後。
“明笙,最近沒怎麼見你人影,忙什麼呢?”
明笙敏銳地摘下耳機,將手機塞回兜裡去。
她不想被他發現自己每天早上來操場晨讀跟本專業完全沒關係的外語。
若他知道了,那就等於傅西洲知道了,到時很麻煩。
因為傅西洲不喜歡她藏有秘密,他要她是完全透明的。
“沒忙什麼呀。”她小心翼翼地應對,“沒課就在咖啡館打工。”
李京爾看著文質彬彬很好相處,其實城府很深。
他出身律師世家,媽媽是外企大中華區負責人,這樣的家世背景,出不了心思簡單的年輕人。
她對他那個圈子裡的人,始終是敬而遠之。
不想總是被動防禦,便試著問回去:“你來晨練的嗎?”
“我?”
“我可不是西洲那個自虐狂,晨練這輩子是不可能的。”
李京爾笑了笑,隨後神態輕鬆地伸了個懶腰:“我特地來找你的。”
明笙心裡嘀咕,果然。
“聽說大清早能在這裡找到你,我就來試試了。”
李京爾也不藏著掖著,態度大方。
明笙腳步頓住,狐疑地扭過臉:“是有什麼事嗎?”
昨晚傅西洲陰魂不散地出現,今早他的鐵哥們李京爾又來操場堵她,還當著她的麵提傅西洲,她很難不懷疑對方是來做說客的。
是勸她看清自己身份,主動向他低頭嗎?
明笙眸色沉斂又帶著戒備。
“能讓我早起的,當然是很大的事了。”
李京爾手插兜望天,當沒看見她瞬間變得心事重重的臉,“我是受人之托。”
“我妹下個月要辦生日趴,她想邀請你。”
明笙垂著眼眸,沉默不語。
李京爾有個晚他2分鐘出生的雙胞胎妹妹李莞爾,所以,他妹的生日便是他的生日。
往年兄妹倆的生日趴都是共同辦的,她與李莞爾隻見過寥寥幾次,稱不上熟悉,所以,“他妹妹邀她”這種話怕是冠冕堂皇的托詞吧?
邀請她,是他本人的意思吧?
李京爾兜那麼大圈子是為了誰?她用腳趾猜也知道。
傅西洲是那個圈子的核心,是頂頂耀眼的存在,圍繞在他身邊的人隻在乎他的情緒,可是誰又考慮過她願不願意呢?
何況,那個高高在上的小圈子是她奮鬥一生可能都擠不進去的。
誰都知道她爸是傅家的司機,繼母在廚房幫忙,全家都靠傅家養活,若她出現,彆人會怎麼議論她?
“謝謝你妹妹的邀請。”
明笙聲調軟糯,拒絕的語氣卻又堅決,“不過周末兩天我都有全天班,實在走不開。”
出於禮貌,又小聲誠摯道:“祝你們生日快樂。”
天邊揮灑下來的淡金色晨曦照亮少女白皙卻局促的臉,這張漂亮到能讓李莞爾成天念叨的臉蛋無暇通透,連同微微顫動的眼睫、軟糯的語調,令這個看似普通的清晨格外恬靜美好。
李京爾以前不明白,現在終於懂一些傅西洲著了魔似的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