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聞淵最煩彆人在他麵前哭哭啼啼,皺著眉正要讓高悅霞把眼淚給收回去,忽然又聽見了另一個嗚嗚的聲音從自己身邊傳來。
他轉頭一看,發現是齊鳴峰的魂魄在哭。
他本來在怨氣的作用下,身體要比普通人膨脹不少,飄在那裡很大的一團,但隨著這嗚嗚的哭泣聲,齊鳴峰竟然一點點縮回了正常的體型,身上束縛著的鎖鏈也隨之掉落下來。
林雪曠道:“齊鳴峰?”
鬼不能流眼淚,齊鳴峰嚎的乾巴巴的,看上去有幾分滑稽,但誰也沒想笑話他。
他哭著說:“卷子不是我偷的。”
林雪曠道:“我們都知道了。”
齊鳴峰衝到高悅霞麵前,高悅霞嚇得尖叫,他卻還是結結巴巴地重複道:“卷子不是我偷的!是你,丟的,是他們偷走了!”
“是,是!”
高悅霞發現齊鳴峰好像恢複了神誌,連忙說道:“是我丟的,是崔凱他們故意撿去的。對不起鳴峰,老師對不起你……你原諒老師吧好嗎?你彆殺我,我知道錯了!”
謝聞淵不耐煩地道:“行了,閉嘴吧。高悅霞,我得提醒一句,他原不原諒你沒用,崔凱的事加上海邊那五條人命還得一塊算呢。你蓄意殺人證據確鑿,我這裡不判陽間,不滅人魂,但法院歡迎你。”
高悅霞臉色灰敗,整個人一下子癱了下去。
“至於你……”
謝聞淵轉頭看著滿臉茫然的齊鳴峰,難得也動了動他那點少的可憐的同情心,心道這哥們確實不容易。
他放緩了語氣:“齊鳴峰,你既然魂魄完整,靈智歸位,理應到地府聽判。但念你雖染血孽,卻是為人所欺,情有可原,亦合人間天理循環之道,我願以馭鬼令向地府保舉,你去洗孽池除儘殺孽之後,便仍舊投胎去吧。”
齊鳴峰的魂魄不完整,起初他父母沒有將他另外一半的魂魄凝聚起來之前,被從地府招上來的那半魂是沒有太強的能力去殺人的,頂多也就是托托夢,騷擾騷擾他的仇人。
但後來高悅霞在度假彆墅裡畫了從高僧那裡學來的招魂陣,給齊鳴峰造就了索命的機會,沾染殺孽之後戾氣大增,從此徹底變成了厲鬼。
謝聞淵身為陽間靈主,手上權限很大,但很少願意去為彆人做出保舉,這對於齊鳴峰來說,算是難得的幸運了。
林雪曠在旁邊也沒說什麼,可出乎兩人意料的是,齊鳴峰卻拒絕了謝聞淵的提議:“謝謝,不用了。”
他說話逐漸利索起來,但聲音還是小小的:“那些人就是我想殺掉報仇的,不用幫我求情。我負我該負的責任。”
林雪曠道:“你還記得你父母嗎?”
“記得。如果可以的話,告訴他們我去投胎了行嗎?真的謝謝你們。”齊鳴峰又低聲重複了一遍,“但是殺了那麼多人,是我的不對。”
謝聞淵微露詫異之色,然後跟林雪曠對視了一眼,林雪曠搖了下頭。
謝聞淵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齊鳴峰,道:“好吧,你自己的選擇,我們不會乾涉。隨你。”
他用藏魂瓶收了齊鳴峰的魂魄,齊鳴峰也老老實實地鑽了進去。
見齊鳴峰走了,高悅霞膽子稍微大了一點,哭著還想從床上下來向他們兩個求情,謝聞淵打個響指,立刻從病床邊上冒出十隻青色的小鬼,把高悅霞圍在中間。
高悅霞嚇得尖叫一聲,連忙縮回到被子裡,不敢亂動了。
謝聞淵道:“看著她。不許下床,不許哭鬨,不許廢話,直到特彆行動處來人把她接走為止。”
小鬼們還不會說話,嘰嘰叫著答應了,一個個雙手叉腰,把一張病床圍的嚴嚴實實,目光如炬,一起強勢圍觀高悅霞。
就算他們不是鬼,這架勢都有點讓人遭不住,高悅霞縮在中間,瑟瑟發抖。
謝聞淵滿意了,回頭的時候,無意中看見林雪曠也往病床那邊看了一眼,彎起唇角笑了一下。
謝聞淵不由愣了愣,雖然那個笑容弧度極淺,他還是瞬間感到自己滿心裡的花都開了,興奮之餘又召出來十隻小鬼,往病床前指了指:“你們也去。”
高悅霞:“……”
林雪曠看了看謝聞淵,挑了下眉,走出病房。
謝聞淵跟在他身後出來,加快兩步,和林雪曠並肩而行,說道:“我覺得這件事應該還沒完。”
林雪曠道:“嗯?”
謝聞淵說:“高悅霞找的那個算命的,一開始說管不了,那怎麼第二天就又有辦法了呢?他究竟為什麼會改變主意,幫助高悅霞又有什麼好處?這一點存疑。還有,齊鳴峰的態度也挺奇怪。”
林雪曠點了點頭。
整個事件雖然已經看似水落石出,可是他的目的也還沒有達成——他一開始是為了尋找祁彥誌的魂魄,再向他詢問假冒七星雷火印的來曆,才決定參與這樁案子的。
但是祁彥誌的魂呢?
高悅霞是個普通人,沒有奪魂的能力,齊鳴峰整個鬼都在他們手裡,也可以確認,祁彥誌的魂並不是被他給吞了。
齊鳴峰最一開始受到同學們的嘲笑和孤立,是因為他從小學唱戲,被人說娘娘腔,殺人現場反複出現的戲服跟試卷事件無關,代表的應該是他在這一方麵受到的委屈。但關於這一點,卻似乎很少有人提到。
這背後還有什麼隱情?
他一邊想,一邊和謝聞淵坐電梯下樓,謝聞淵問他“你接下來去哪”,林雪曠便隨口說:“回學校吧,請好幾天假了。”
聽到這個答案,謝聞淵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濃濃的焦慮。
這次能和林雪曠相處這麼久,是他連哄帶騙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機會,可是案子快要結束了,似乎也沒看出來跟七星雷火印被仿造有太大的關係,那麼接下來,是否兩人又要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究竟怎樣才能接近林雪曠的心?又怎樣才能讓他不要那麼抗拒和厭惡自己?
行,就算這些都可以慢慢來,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四年林雪曠到底經曆了什麼事,唐凜跟他什麼關係,又對他做過什麼,才使得林雪曠有了這樣大的改變。
謝聞淵每每一想到這裡,就忍不住要腦補很多,每一種猜測都讓他覺得心臟刺痛。所有的事情當中,唯有林雪曠被傷害他是絕對不能忍的,再不弄清楚遲早有一天要瘋。
謝聞淵心裡斟酌再三,眼看著林雪曠跨出電梯的背影,終究忍不住了,脫口道:“小雪,你說——”
“大哥哥!”
電梯外麵有個稚嫩的聲音,跟謝聞淵同時響了起來。
林雪曠感到自己的大衣下擺被扯了一下,低頭看去,發現一個圓眼睛圓腦袋的小男孩正仰頭看著他。
林雪曠已經不記得他是誰了,小男孩這時卻回頭大喊:“爸爸,這是那個給我和奶奶買東西吃的哥哥!”
林雪曠這才看見,後麵又有三名大人過來,一位三十出頭的男人坐在輪椅上,被身後的女人推著,旁邊還有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老人和小孩正是他上次剛到S市時在麵館遇到的拾荒祖孫,林雪曠想起來,孩子的名字好像叫孫平,當時他還給祖孫兩人買了些吃的。
他說:“你是平平啊。你們來A市了?”
小男孩很開心地點頭,又拉過那個男人給林雪曠看,告訴他:“哥哥,你上回祝我爸爸早日康複,現在他真的好了,我們來這裡做檢查。醫生說,爸爸下個月就能走路了!”
這一家人的心情看起來都很好,那對夫妻聽了孩子的話,連連衝著林雪曠道謝,還想把他上次買食物的錢還了,林雪曠擺了擺手沒收。
謝聞淵有點草木皆兵,一開始還以為是產生了什麼糾紛,聽到後麵才知道原來是件好事,心裡一鬆。
說起來,這孩子的父親因為去了海邊鬨鬼的度假彆墅而丟魂,要不是林雪曠過去查看,最終使裡麵的厲鬼被鎮壓,他也不可能恢複健康。他們一家確實很應該感謝林雪曠。
孫家的人進了醫院,林雪曠向著醫院大門外走去,謝聞淵轉頭看著外麵的陽光一點一點落在他的身上,心裡忽然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他想起上高中的時候,自己第一次見到林雪曠是在開學第一天的清晨,那天他難得去得早,校園裡人不多,晨曦朦朦朧朧地灑下來。
謝聞淵轉過一個拐角,就看見花壇旁邊蹲坐著校工大爺養那隻小花貓,一個異常俊秀的男生正半蹲著喂貓咪吃香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