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過往(1 / 2)

謝聞淵所說的“不思歸”是法陣的名字,這個陣是從先秦時期一直傳下來的,幾經改造,曆史十分悠久。

古時醫藥條件落後,當一個人實在已經病入膏肓無計可施了的時候,所嘗試的最後一種救命方法,就是招魂。

招魂又分為招生魂和招死魂兩種方式,具體操作的細節有一些差彆,但大致上的儀式流程是差不多的。

要準備司儀、祭品、樂舞、香燭等物品,應和太極兩儀的規律而擺放,再由大祭司主持儀式做法,通過親友的願力召喚,試圖延續被招者的生命。

有成功的,也有失敗的,但最大的風險還並非失敗,而是在招魂儀式的過程中不小心招到了意圖奪舍的惡靈,那麼魂主本身的魂魄就會遭到禁錮,遭到惡靈奪舍。

如果在一定時間內及時發現,除掉惡靈,那麼人還有複生的希望,但也有一些狡猾的惡靈偽裝的很好,甚至讓周圍的親人都難以察覺出來,錯過時機,魂主本身的魂魄煙消雲散,那就什麼都晚了。

如今招魂術已經失傳,但由此演變而成的祭祀法陣卻依然存在,比如他們此時所在的這一個,應該就是謝聞淵口中的“不思歸”。

“不思歸”當中包含著多個小陣,任意組合,數量不等,由心而生,或為“貪、嗔、癡”,或為“死、生、幻、滅”,或為“色、形、姿、言、滑、相”,或為“喜、怒、憂、思、悲、恐、驚”,不一而同,隨人心而變。

如果人的靈魂迷失其中,難以離開,而身體上生機未絕,就會成為被奪舍的最好目標。

現在筆仙將謝聞淵和林雪曠帶到了這裡來,說明那些學生被孤魂野鬼替換出來的魂魄,應該就是迷失在陣中的某一處了。

不過想要把學生們找到並帶出去也不容易,謝聞淵和林雪曠作為外來入侵者,勢必會遭到法陣的攻擊和迷惑。

如果連他們都陷在裡麵了,那恐怕還要再加上李向強,酒店房間中現在躺著的那三具身體也得跟著換一換主人了。

想象一個乖巧的林雪曠和一個乖巧的謝聞淵相對傻笑,互相說“你好我也好”,那樣的場麵實在可以說是非常可怕了。

謝聞淵眼中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憂色,又說:“如果你和我是單獨來的,這個陣肯定都不會有太大的威脅,可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咱們在一起……”

可林雪曠已經聽不清楚他的話了,因為他的耳邊,出現了一陣越來越大的哭聲,依稀有人在叫著“媽媽”。

林雪曠猛地轉頭,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間雪白的病房裡。

濃重的消毒水味直衝鼻端,有個小男孩站在病床邊上,剛才的哭聲就是他發出來的,他正一邊搖晃著床上的女人,一邊叫著“媽媽、媽媽”。

可是女人沒有再睜開眼睛,也沒有再像以往那樣摸摸他的頭,對他露出一個虛弱卻溫柔的笑容。

小男孩哭了起來,但隨即,一個年輕的男人將他抱起來,幫他擦去眼淚。

“不哭了,還有爸爸呢,爸爸陪著你,你也陪著爸爸,好嗎?”

林雪曠抬起手,想觸碰一下那個年輕男人的臉,可是他的手指還沒有碰到,這男人就變成了一張黑白色的遺像。

遺像捧在稍微長大了一些的小男孩手裡,這回他沒有哭,沉默地低著頭,被一名穿著青灰色道袍的老者領走了。

師父對他很好,不但教他法術,還出錢送他上學,高一那一年,他一直在很努力地上學和打工,攢了些錢,買了一把按摩椅。

放寒假的時候他趕回道觀,不巧師父下山除妖去了,他把椅子擺在道觀裡麵最顯眼的位置,擦得乾乾淨淨,讓人可以一進門就直接坐下來。

可是當年那名帶著他離開的慈祥老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林雪曠將手放在按摩椅上,微微閉目,感到沉重的孤單如山一般壓上他的肩頭,似乎可以看到空冥中的法陣飛快地運轉,留下莫測的軌跡。

自古以來,諸般術法,無不以攻心為上。

林雪曠猛地用力,將五指收緊,那張按摩椅頓時在他的掌下化為齏粉,整個道觀也隨之轟然崩塌。

林雪曠猝然轉身,大步向前走去,這片空間中無處不在的悲傷情緒化作一支支向前飛出來的利箭刺向他。

他很想停下來,可就像當年一樣,他也知道絕對不能。正因為能夠為他遮風擋雨的人都已經離開了,一旦畏懼退縮,隻有萬劫不複。

利箭撞在他的身上,又紛紛化作了粉末消失,如果悲傷不能擊潰一個人的心,將毫無用處。

“……不過,相比起悲傷來,有時候,可能快樂才是更加可怕的東西。你知道什麼是快樂嗎?”

——林雪曠剛剛闖出“悲”陣,不思歸中的下一個幻境又接踵而至。

他聽見成年男子低沉的聲音在自己耳畔笑語:“快樂就是滿足人心裡的欲望。隨著人的內心越來越貪婪,快樂就越來越難以得到,這種求不得的痛苦,得複失的空茫,恰恰都是它所帶來的。你說,人的欲望,怎麼可能有止境?”

這個陣,是“歡”。

陣的名字聽起來沒什麼殺傷力,但實際上卻比剛才更加危險。一個人生命中的快樂時刻會在法陣中不斷顯現,而後又被一一打碎成各種不堪的結局,以此來令人入障。

林雪曠看見自己趴在一個金屬製成的台子上,台子四周精美的花紋在燈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光芒,而剛剛說話的唐凜正站在他的身邊,彎著腰精心在他肩後刺下了那朵血紅色的薔薇花。

他甚至能夠感覺到針尖冰冷地刺入肌膚,隨後那帶著甜膩香氣的顏料一點點滲進來,在身上留下一個永遠都去除不掉的印記。

那抹紅乍看上去顯得鮮豔而美麗,但隻要被它吸引,注視的時間稍微長一點,就會刺的人眼睛發疼,如同唐凜給他所帶來的一切。

正式認識唐凜的時候,恰逢在母親剛剛去世的那段日子裡。林雪曠雖然年幼,但也明白,媽媽不在了,爸爸很傷心,還需要努力工作才能還掉家裡欠的錢,因而在父親麵前,他極力讓自己變得乖巧懂事。

但唐凜則在這時給了林雪曠十分重要的溫情與陪伴,他們去遊樂場,動物園,在烈日下分享同一個冰激淩,唐凜甚至有時還會到林雪曠的學校接送他。

現在想來,一個暗礁的首領居然做這種事,簡直是匪夷所思的。

林雪曠隱約感到唐凜似乎也把那段日子當成了一種奇妙的體驗,試圖在一個純真而不幸的孩子身上尋找到什麼。

在他把唐凜當成了自己十分重要的人之後,父親卻因為對方而意外身亡,他沒家了。

這是林雪曠第一次從唐凜那裡感受到短暫的快樂與被剝奪的痛苦,而在他長大並與這個人重逢後,這樣的事情也在不斷重複。

一次,林雪曠看到玄學協會的幾個人被抓了,他去跟唐凜說,這些人過去曾經同他關係不錯,希望唐凜能夠放他們離開。

唐凜麵對林雪曠的時候總是很溫和,微笑著點頭答應。

但他也提出一個條件,那就是要求林雪曠和這些人徹底絕交並打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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