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家主擺下的這場小宴,受邀而來的賓客並不多。
同為暨雲城的世家,幾人都是從小就有來往,長大後在政務上也有所交集,誌趣相投。
把這段描述翻譯一下就是,大家都是乾過實事的人,沒有誰特彆清高或者特彆笨。
因此,座中人才提起一個引子,賓客們的思緒就發散開了。
“說起來,那一日的火石流星,正巧在韓賊攻城時出現,真是天佑太守、天佑我暨雲城啊。”
“韓兄這樣說,倒讓我也想起一事。上次天顯異象之時,我等皆是惴惴不安,太守卻第一時間衝上城頭,斷定這天火是為襄助暨雲而來。”
認真說起來,這推測其實有點捕風捉影,不大能放到台麵上。
凡是機靈一些的將領,看到異樣天象後,總會把它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解讀。
至於“養殖場”三字,雖然之前從未有人這樣組合過。
但從字麵意思上理解,養育、繁殖、場地,太守把它們簡化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硬要憑這點證據,就把天上的水鏡跟雲鬆之聯係在一起,未免有些牽強。
但無論如何,眾人心裡都種下了一顆疑惑的種子。
同時,大家也暗暗地做了個決定:如無必要,太守接下來要行的政令,還是不要起衝突的好。
正所謂,神鬼之事,聖人不言。
那麵天上的水鏡,來的可謂蹊蹺;太守的這番變化,也稱得上古怪。
隻要耐心等下去,總會有人先沉不住氣,他們又何必跳出來當出頭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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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上,那麵水鏡仍然在不緊不慢地播放著“養殖基地”裡的畫麵。
在那道渾厚男聲的描述裡,“小明”挑選過合適的雞蛋後,便被派來看守孵化間。
孵化間的溫度和濕度都是恒定的,“小明”每過一段時間,就要檢查一次。
可以看到,水鏡上麵,被稱作“孵化間”屋子四壁潔白,裡麵擺著至少上百排多層黑色架子。每層架子上都密密麻麻地碼著雞蛋,一眼看過去,簡直是一輩子都吃不完的數量。
花廳外,胡琦和他的朋友們,對著這幅畫麵嘖嘖評價。
“粉漆塗牆,白玉鋪地,玄鐵為床。這樣的居室,卻隻用來儲存雞卵,著實奢侈了些。”
其實,地上鋪著的,隻是普通的白色大理石瓷磚而已。
不過考慮到在這個時代,漢白玉也被當成玉來使用,這句“白玉鋪地”的形容,倒也不算誇張。
除此之外,這群從小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兒們,也對這地方的設計感到迷惑。
“這地方不是叫做‘孵化室’嗎,怎麼沒見到老母雞啊。”
“這許多雞蛋,他們要找多少母雞來孵?一顆蛋要一隻雞,若是孵不過來,豈不是變作一室的臭雞蛋了!”
“還有那架子……每層之間的縫隙那麼小,雞蛋又被放得十分高,母雞豈願意飛上去孵呢?”
每個提出建議的小郎君,說完之後都會先點點頭,顯然覺得自己不僅博識多聞,說出的話還精準地切中了要害,簡直聰明極了。
如果他們能夠聽見,觀看直播的農人或者主婦們此時都在說什麼,想必要羞紅了臉。
首先,土裡刨食的莊稼人都知道,一隻母雞起碼能同時孵十來顆蛋,並不是這群小郎君們想當然的“一隻雞對應一顆蛋”。
有的鴨子生了蛋不願意孵,也可以混進雞蛋堆兒裡,找老母雞代孵。
其次,有些經驗豐富的莊稼人也很願意講講,雞蛋從自家炭盆裡孵出來的奇妙故事。
“那天正好年節晌,我跟我家裡頭的那個走親戚去了,臨走前拿兩顆雞蛋和薯頭放灰堆裡煨著。誰知再進屋的時候,那小雞竟孵出來了,濕乎乎地在灰裡打滾兒呢!”
這裡的“薯頭”,並非土豆或是地瓜,而是山藥。
眾人聽了,長長地“哦——”了幾聲,紛紛心領神會。
“老母雞捂著蛋,灰堆也捂著蛋,小雞仔就是這麼捂出來的嘛。”
“要這麼說,這間‘孵化室’一定可暖和,就跟炭盆灰差不多。”
“他們是燒了爐子?”
“沒準四麵都砌起的火牆呢。”
這群神往地看著天空,說說笑笑的人們並不知道,按照原有的曆史發展,再過上幾百年。等“火炕”這種神器傳進中原,後人們還會總結出更加簡便的人工孵蛋法:
取稻草打窩,上麵蓋一塊厚草席,或者拿幾層草遮嚴實了。再把草窩放在火炕邊上,偶爾往裡灑一點水,過個一個月左右,雞崽子就會自己鑽出來了。
即使沒有雲歸今天播放的紀錄片,麵朝黃土的勞動者們,也終會總結出一套人力所能作用的方式。
在這片曾被汗水無數次澆灌的大地上,人們為了能努力生存下去,為了活得更好,獲得溫飽,從不缺少智慧和實驗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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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期節目,在嫩黃的雛雞們紛紛破殼而出時,便戛然而止。
即使過去的半個月裡,大家已經被培養出了對“斷篇”的耐受,以及“追連續劇”的興趣。
但當畫麵黯淡下去的時候,還是有人發出了長長的抽氣聲。
就仿佛在這裡斷掉,讓人油然而生一股窒息。
這一期的直播,也讓雲歸收獲了開播以來,除了第一場“流星火雨”之外,最為熱烈的反響。
雲歸對此並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