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心海似築·高漸離(2 / 2)

趙高要我跪下,我莫名地有了自己從前曾有過的骨氣,我抱著阿父的築、現在是我的築,我毅然決然地立在階梯下,在黑暗之中對著高處的一個位置道“我高漸離不是伶人,不是陛下的玩物。我賤命一條,陛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我不怕他。

真可笑,我不知道荊軻見到嬴政的時候是什麼心態,他定然也不怕他。

這樣一個色厲內荏的皇帝,我對他隻有鄙夷,我的語氣不算好,我以為他會大叫著,找來力士把我給當場弄死。

趙高從後背踢了我膝關節一腳,我狼狽至極地撲在地。

我趕忙把手邊的築抓在懷中,我像是當年一樣,緊緊地抱緊了築,可不能摔壞了。

我聽到周邊的腳步聲,應該是宮人都走完了。

步履之聲步步緊逼,一級台階一級台階地慢慢往下走。

領子一緊,驟然被人給提了起來,低沉的嗓音壓到了我的麵前,極致威嚴,“朕要你奏,你便奏,不得推脫。否則朕會讓你生不如死。”

嘩嘩地珠簾聲從我的耳邊傳來,他冠冕上的琉璃珠劈裡啪啦地往我臉上砸,嬴政應該離我很近,我仰著頭,因為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便格外無畏。

“陛下,何故欺我眼盲?”

他在我耳邊低低笑開,隨即,麵上再無任何壓迫感。

我對嬴政到底有多大的敵意也說不清,我恨他卻是應該的。

“我為陛下奏一首秦樂可好?”

“高漸離,你是個沒有骨氣的人。”

“陛下若不喜,把我賜死便是。”

嬴政大抵拿我這種態度也沒辦法,大抵看慣了低眉順眼的角色,對我這個懨懨壞的小人物也多了些興趣。

對於嬴政這樣的人來說,征服一個會掙紮的人,比看圈養的寵物,要有趣得多。

我正將他想得無比之凶神惡煞,一個殘暴的皇帝,熱衷去看慣殘忍。

“朕想要聽你奏樂。”

嬴政的語氣突然低緩了下來,就像是一條張牙舞爪的龍,忽然收斂了爪子,變得知書達理。

我對著黑暗處的那個聲音說“我隻會為陛下奏燕樂。”

回應我的又是黑暗與寂靜。

我被人猛地一拽,放置到了一個像是很早就準備好了的位置上。

“坐。”

我後天失明,摸摸索索地碰到一方漆案,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突然就和他心有靈犀了一般。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之子於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於飛,頡之頏之。之子於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於飛,下上其音。之子於歸,遠送於南。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仲氏任隻,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音消樂畢。

“不知你所奏何意,可朕喜歡。”

嬴政獨自起身,揚長而去。

偌大的章台宮風聲依舊,我在長久的黑暗中摸索了三年,漸漸變得靈敏。

我聽到燭光搖曳聲。

嬴政是個很好的聽眾,他在我奏樂時候從不會說話。

有時候我會有一種很瘋狂的想法,如果這個聽築之人不是秦王,那他一定會是我的知音。

我不知道他聽著燕樂之音的時候,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我撫摸著築在思念白衣故人,而他呢?他在想誰?又或許根本沒有高漸離與嬴政,隻是兩個睹物思人的苦命人罷了。

太子丹要荊軻殺他,我因他殺了荊軻而想要複仇。

秦人把我身上能攜帶的尖銳利器全部都解了下來,我唯有擦築的貴金屬鉛粉可將我的築增加些重量。

波光瀲灩的血紅之中,我看到了兩個人,除了我的至交好友,竟然還有秦王嬴政。

築破,音絕。

突起的喧鬨在一刻鐘也不到的時間裡瞬間熄滅。

天邊又暈開了美麗的晚霞。

我能感覺嬴政暴怒的言語之下是在顫抖。

“為什麼?”他說。

我口吐鮮血,卻是笑著的,這一次我不曾欺騙他“我的摯友被陛下所殺,我殺陛下,隻是為複仇。”

我寶貝了一輩子的築被我摔壞,連同我的感情一並煙消雲散。

我怎麼會不知道我殺不了嬴政?

隻是這樣,我能夠最痛痛快快地解脫。

我的築與我死在了一起,連同我自己一並埋沒在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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