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隨風嘴角不禁有了上揚的弧度,“是。”
“謝謝你。”織愉真心感激,嗓音都軟了半度,跟撒嬌似的。
她興奮地放平躺椅躺下。
有點硬,有點硌人,但挺寬敞,鋪上軟墊應該會很舒服。
最重要的是,不用睡在地上了。
李隨風注視著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看著,但眼睛移不開,“夫人喜歡就好。”
織愉試完躺椅坐起來,從儲物戒裡拿軟墊出來,責怪謝無鏡:“你怎麼不給我帶這個。”
謝無鏡凝視她忙碌的背影,不語,也不起來幫忙。
李隨風頓覺氣氛僵硬,忙解釋:“這是我學著凡界圖畫自己做的,靈雲界沒有這個的。”
“沒有?這個東西很方便,在凡界很多人家都有的。”
織愉很驚訝,“你們靈雲界的人隻想著修道,想著未來要變得有多厲害。完全不在乎現在如何好好生活。但是連現在都不用心過,未來就能過得好了嗎?”
如織愉所言,靈雲界所有修士,都隻想得道成仙,隻想得到機遇。
李隨風也從沒想過什麼是“好好生活”。
他摸摸鼻子,“確實如此。”
有種微妙的情緒在他心頭升起。
他突然很想把法器袋裡,那些被孟樞定為“玩物喪誌”的東西,都拿出來和織愉分享。
或許整個靈雲界,隻有她會懂這些東西討人喜歡的地方。
隻是他還沒想好怎麼開口,便聽謝無鏡問:“這躺椅你試過嗎?”
織愉已經愜意地躺了上去,笑眯眯地蓋好了她的小被子。
謝無鏡同他說話,視線卻是落在她身上的。
李隨風忙躬身回答:“試過了,很結實,不會摔的。”
不知為何,仙尊散發出的氣息,讓他更覺沉重了。
他想許是時間不早,仙尊不希望他打擾夫人休息,知趣地告退。
謝無鏡布下隔音陣,手指輕撫過竹椅上的扶手,問織愉:“你要睡這個?”
織愉大方地側身讓出一點空位,“你要睡嗎?”
謝無鏡眼簾低垂,“舒服嗎?”
周圍本就黑,他這樣,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過她想,他肯定還是萬年不變、平靜如水的表情。
“還可以吧,睡兩個人估計會擠。”
謝無鏡手腕輕動,示意她站起來。
織愉站起來。
她被子沒鋪好,謝無鏡給她重鋪,然後躺上去,一個人就占了整張椅。
織愉懷疑自己要是躺下去擠到他身邊的空隙裡,得把自己擠死。
她直接睡到他身上。
他微微側過身,讓她趴在他懷中。
這樣兩個人剛好能睡下。
隻是身體貼得緊密無間。
且謝無鏡比李隨風高,這躺椅不足以放下他的長腿。
他微屈著腿,就呈現出了她一條腿被他夾在腿·間,他曲起的膝部也被她夾著的姿態。
織愉抱住他的腰,把臉靠在他胸膛上,閉目睡覺。
仍舊睡得不算好,但比起躺在地上,好歹是睡著了。
翌日清晨。
青黑天幕出現第一縷光,謝無鏡便醒了,順便把織愉也叫醒。
織愉睡得晚,醒得早,困得要命。
香梅過來收起軟墊和躺椅。
織愉頭抵在謝無鏡背後,閉著雙眼假寐,等待同行修士休整隊伍一起出發。
結界之外,有幾隻異獸徘徊。
乾元宗的長老將其殺了,異獸作為獵物收入儲物囊,感到古怪:“這附近的凶獸是不是太少了?”
“以前來陵華秘境,我也曾住過這片白黎叢。那時細碎的白黎花盛放,蟲獸也有許多,一晚上都不得安寧。”
這次白黎花沒開,還以為是季節不對。
但蟲獸也沒幾隻,這就很反常了。
謝無鏡提醒:“多加小心。”
眾人應是。
天光大亮之時,一行人齊聚成隊。
選擇獨自尋找機遇的一小隊弟子,走出白黎叢後便和謝無鏡等人分頭行動。
織愉目送他們離開,轉頭見眾人接著向東方步行,眉頭緊擰。
她走在謝無鏡身邊,挽著他的胳膊,低聲問:“謝無鏡,你們不飛嗎?”
不待謝無鏡回答,孟樞便道:“進入秘境後,便不得再用任何方法飛行。否則會招來飛獸圍攻,亦容易觸發空中的奇陣,還會向暗藏的敵人暴露蹤跡。”
“夫人,你進入陵華秘境前,連這都不事先了解嗎?”
他陰陽怪氣的。
一大早給她找不痛快是吧?
織愉睡不好,腦子有點轉不動,懶得開口吵架。
她拽拽謝無鏡衣袖,指著孟樞,委屈控訴:“謝無鏡,你看他,他罵我。”
胡說八道,他哪裡罵她了!
孟樞瞪著眼珠要駁斥。
謝無鏡眼風掃過來,硬是給他堵了回去。
孟樞頂著壓迫感十足的目光,不得不欠身認錯:“怪老朽多嘴。”
織愉故意,音調婉轉而清亮地“哼”了一聲。
孟樞恨不得給自己的嘴來兩巴掌。
有謝無鏡在,他該管住自己這張嘴的。
而且,他覺得今日仙尊似乎心情不好。
往常仙尊看過來,眼神平平淡淡中讓他倍感壓力。今日,他隱約感覺仙尊有一絲浮躁。
他偷瞄謝無鏡。
謝無鏡仍是泰山崩於前也麵不改色的模樣。
許是自己多想了。
孟樞轉移注意力,去觀察周圍環境。
一路走來,鮮有異獸出沒。
就連飛禽蛇蟲也很少看到,四野樹木灌草蔥蘢,但沒有一樣開花的。
乾元宗長老越行進,麵色越凝重。
鮫族中有人忍不住問:“根據經驗,靈氣越盛的地方,靈植越繁茂,異獸也越多。可這一路走來,是不是太清寂了?”
“我們是不是該換個方向走?”
跟著謝無鏡前進的乾元宗長老和弟子也心生疑慮:“這條路異獸這麼少,恐怕不夠吃。”
進入秘境後,修士在某些方麵會被壓製。
譬如以往在外,他們靠辟穀、吐納靈氣,就不會感到饑餓,也不會缺失靈力。
但在秘境,即便此處靈氣充沛,他們還是得吃東西。
尤其是在戰鬥過後,更需要大量攝入靈獸肉和靈食,來填補短時間內無法正常吸取靈氣的空缺。
織愉聞言心虛地躲在謝無鏡身後。
因為這個方向,是地圖上指明,能讓她拿到功法的方向。
謝無鏡在為她以公謀私。
謝無鏡語氣很隨和:“可以分開行動。”
鐘瑩連忙道:“是我等多嘴了。”
他們此行目的是找到陵華秘境中生變之地所在。
獨自去找,絕對沒有跟著謝無鏡安全,也不一定找得到。
眾人都覺得仙尊今日似乎心情不佳,不像以往。
碰到這種問題,他大多時候會叫眾人原地休息,他獨自先行探查。
眾人偷瞄他一眼,見他並無煩躁之色,懷疑是自己胡思亂想了,乖乖地繼續跟隨。
行至太陽快移至中天之時,也沒有修士再提出異議。
但織愉快受不了了。
“謝無鏡。”
她拖著磨痛的腳,扶著謝無鏡的胳膊,步伐變得踉蹌,“我腳疼,我走不了了。”
謝無鏡看她一眼。
她額前的碎發有些許汗濕地黏在發際處,眼眶因疼痛而泛紅,瞧著很可憐。
織愉心裡很委屈。
因知道這個方向是找功法的方向,她才忍著走了接近三個時辰。
但現在她滿腦子都在想:
什麼功法也沒休息重要,再走下去她要死啦!
謝無鏡安撫她:“此地不夠空曠,恐有危險。再忍忍,待找到空曠些的地方,便停下紮營休息。”
織愉不願接受地擰眉盯著他。
她覺得不對勁,他不該是這麼回應她的。
可她已經走得發懵的腦子又想不起來,不這麼回還能怎麼回?
謝無鏡與她僵持幾個眨眼,“我背你?”
織愉委屈地點頭。
謝無鏡在她麵前蹲下。
她趴到他背上,環住他的脖頸。
他托起她的臀腿,將她背起。
織愉伏在他肩頭,聽見周圍跟著的人群裡有人歎氣。
她瞥了眼,看他們不認同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在不滿她出來曆練,還走幾步路都受不了。
織愉不管他們,自己舒服最重要。
但是,趴著也不舒服。
日頭越來越曬,她的胸一直擠壓在他背上,逐漸隱隱泛痛。
太陽開始向西移。
織愉實在難以忍受了,嘴巴貼上謝無鏡的耳廓,低聲道:“謝無鏡,他們不吃午飯嗎?”
她已經在他背上吃了一小袋果脯了。
謝無鏡:“他們不重口腹之欲,今日亦沒怎麼消耗靈氣,晚上才會吃。”
織愉覺得他好像在陰陽怪氣她嘴饞,可是他的語氣沒問題。
她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心情煩躁,多想了。忍下不悅,“可我真的想休息了。”
她聲音軟得像在撒嬌。
謝無鏡不為所動:“再忍忍。”
“我忍不了。”
織愉怕彆人聽見,把一隻手隔在他的背與自己胸口之間,向他訴苦,“我這裡壓得疼。”
謝無鏡麵不改色:“你彆趴著。”
織愉無言,盯著他的側臉看了會兒,“謝無鏡,你今天不高興?”
謝無鏡:“沒有。”
織愉:“你為什麼不高興,誰惹你了?還是你發現什麼問題了?”
謝無鏡:“沒有不高興。”
跟他相處兩年,她還能不知道他這副樣子分明就是在發脾氣嗎?
見他油鹽不進,織愉脾氣也上來了,重重錘了他肩膀一下,從他背上猛地跳下來,
她氣呼呼地快步往前走,大袖隨著手臂用力擺動甩得帶風。
“走吧,走吧,你走死我好了!”
織愉走到他麵前回過頭瞪他。
謝無鏡停下腳步。
乾元宗弟子與長老連同鮫族眾人,俱是心頭一跳。
不是被織愉突然發脾氣嚇到了,是被織愉竟敢對仙尊發火嚇到了。
見織愉真生氣了,孟樞怕她獨自跑走招惹禍端,不自然地退讓,提議:“走了也快一天了,不如走出這片灌木叢就休息?”
比起不能休息,織愉其實更不爽謝無鏡明明不高興,卻不告訴她為什麼,好像在對她發脾氣似的。
她已經反應過來他哪裡不對勁了:
如果是往常的謝無鏡,早就在她第一次開口時,就想辦法讓她休息了。
織愉委屈極了,對孟樞等人擺手,賭氣地繼續往前走,“沒事,我心情不好,跟你們無關,你們不用管我。”
好坦率。
她性格其實還怪好的嘞。
眾人心情微妙,轉念又認為不該這麼想。該想:區區凡人,脾氣大又嬌氣,就不該來秘境。
香梅想上前勸和。
可是謝無鏡與織愉相處,輪不到她多嘴。
她隻得眼巴巴地望著織愉和謝無鏡一前一後的背影。
餘光忽然瞥見,一道月白身影上前。香梅如臨大敵,側身一步擋住,“南海公主想做什麼?”
鐘瑩神情坦然:“隻是想問問夫人因何事與仙尊爭吵,勸勸夫人。”
香梅:“勸夫人?”
鐘瑩理所當然道:“陵華秘境出現異常,還有那麼多人在秘境之內。仙尊以蒼生安危為己任,不免為此煩心。夫人當理解。”
她說的很有道理,很顧全大局。
但香梅仍道:“仙尊與夫人間的事,輪不到外人插手。公主當自知身份。”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惹得鮫族麵露不快。
鐘瑩蹙眉,“你常伴夫人左右,應該提醒夫人她的職責才是。”
說罷,鐘瑩不再往前,隻是目光緊盯謝無鏡與織愉。
而織愉和謝無鏡,從織愉發火之後,就沒再說話。
待走出灌木叢,行至一片草原,織愉繼續往前走。
謝無鏡停下腳步,“今日在此休整。”
眾修停步。
織愉不停步。
他盯著織愉,看她走到遠離他的地方停下,才轉眸對香梅道:“好好照顧夫人。”
香梅立刻奔向織愉。
織愉側躺在草地上,衣裙皺亂,發髻也有點散了。些許碎發黏在臉側,兩眼無神地望著眼前的草。
香梅看得心疼,在織愉身邊跪坐下來,將軟墊在她身邊鋪好,讓她去上麵躺著。
織愉想要人依靠一下,伸手去抱香梅。
香梅謹記謝無鏡曾經的訓誡,連忙側身躲避。
織愉沒抱到,隻當香梅就是不喜歡有人親近,沒太在意。
她側躺在墊子上,眼眶泛紅,像是要哭。
香梅想安慰她,卻不知從何說起,隻能給她遞牛乳龍井飲和柑橘酥。
織愉推開,碎碎念地向香梅傾訴:“謝無鏡,他以前也和我這樣吵過。那時候我們剛剛認識,他說我已經不再是公主,卻還非要講究。再這樣下去,早晚丟了命。”
“我知道那時候是我嬌氣,導致我們藏身之處差點被追兵和仇家發現。”
若是如此,那確實是夫人的錯,香梅不知怎麼安慰,柔聲道:“夫人……”
織愉:“可是後來,他也向我道歉了呀。”
香梅:……
“今天分明是他不對……嗯,可能我也有錯。”
若是在行軍途中,她這麼嚷嚷要休息,就算在父皇最疼愛她的時候,父皇也會罵死她。
但織愉依舊道:“可是,他怎麼就不能向我道歉呢!”
香梅:……
她大概太笨了,很難弄明白夫人的邏輯。
織愉不開心地繼續道:“我當初逃親,其實不全是因為我不願意去和親。是父皇告訴我,大梁不需要一位公主來穩固與番邦的關係,在我臨行前,偷偷塞了幾根麻醉箭給我。”
“旁人亦告訴我,北戎粗野,是遊牧民族,每年都要不斷遷徙。他們茹毛飲血,一年到頭也沒法兒洗幾次澡。我愛的那些吃食,更是一個都沒有,還得跟他們一起吃生食……”
“那時候我一想到,我餘生都要過那樣的日子,我就覺得我還不如死在外麵。”
香梅儘力表達同情:“夫人……”
“誰知逃了親,在凡界和謝無鏡逃命的時候,還是要經曆這樣那樣的苦。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之後,我發誓我就算死,也不要再經曆一回。”
織愉近乎哀怨地道:“我若是知道,來了靈雲界後還要過這種日子,打死我都不來。”
“如果每天都要過這種日子,長生不死,那就是在受刑。還不如在凡界快快樂樂地活幾十年!”
這話有點誇張,但是織愉此刻心情的真實寫照。
織愉甚至開始想:“香梅,我現在覺得,當初我要嫁的到底是北戎的王上,條件應該沒那麼差。你說我當初要是沒逃親,去了北戎,嫁了那個……”
香梅連忙打斷:“夫人,您已經嫁給仙尊了。”
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香梅感受到來自身後微沉的氣息,驚悚地身體僵了下。
她往後偷瞄,見謝無鏡正走過來,連忙告退。
織愉也看到了,白謝無鏡一眼,翻過身背對他。
謝無鏡正注視她。
她等了好一會兒,他也不發一言。
織愉不悅:“有什麼話就說。”
謝無鏡的手放在她小腿上,仙氣如涓涓溪流,緩解了她腿上不適。
織愉更覺委屈,紅著眼眶睨他。
謝無鏡手在她眼下輕撫,抹去她沒滴出來的淚,又幫她理了理淩亂的頭發,輕聲道:
“是我錯了。”
人都有莫名生氣但不想說的時候,織愉不是非要他把他不願意說的都說出來。
她就是要他一個態度。
織愉輕哼:“知道就好。”
謝無鏡放在她小腿上的手,替她捏了捏酸脹的小腿肚。
織愉抬抬腿,委屈道:“我腳也疼。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沐浴,我渾身都不舒服,我想沐浴。”
雖然用過淨塵訣,可她就是想用水洗。
謝無鏡曲起腿,將她穿著鞋的腳放到自己大腿上,撩起她層疊的裙擺,握住鞋要脫。
織愉趕忙把腳縮回裙下,“你乾嘛。”
“看看。”
“你還不如快點給我找地方沐浴。”
謝無鏡望了眼未完全落下的紅日,將她打橫抱起。,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