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愉一下子明白了, 回憶起她曾產生的、和謝無鏡此刻類似的不快。
那時她母妃剛剛去世。
當看到從小關照自己的莫姑姑抱起在她宮門前摔倒的皇弟,皇弟賞了莫姑姑一袋金瓜子,她忍不住大發脾氣, 叫莫姑姑扔掉。
在那年中秋宴上,看到父皇不再如往年那樣第一個接受她的恭賀,而是去聽皇弟祝賀。
她再次難以忍受,拿東西要砸皇弟。
後來她自然是被罰了。
公主當眾失儀, 欲打皇後所出皇子。
皇後要她挨板子、抄經書、去太廟靜修半年。
但父皇那時仍是維護她的,最後拍板隻要她在宮中禁足。
隨著長大,她慢慢明白過來,那時她為何如此:
因為她想她認定的人隻能和她玩,不該拿彆人的東西, 更不能和彆人比跟她關係還好。
一不順心, 就要開始耍小孩子脾氣。
織愉注視謝無鏡一會兒,噗嗤笑出聲,要他附耳過來。
他俯身。
織愉貼著他的耳朵調侃,“謝無鏡, 我九歲以後就不鬨這種小性子了。”
她笑話完謝無鏡,對李隨風道:“真的謝謝。不過我們隻有一匹馬,我怕它拉不動六馬的車輿。”
李隨風沒想到會被拒,正斟酌措辭, 便聽謝無鏡道:“拉得動, 留下吧。多謝。”
仙尊最為人讚頌的品行之一,是即便對待他這樣默默無名的弟子,禮數也十分周到。
然而此刻李隨風迎上謝無鏡的目光,卻覺倍感壓力。匆匆留下車輿,行禮告退。
織愉疑惑地對謝無鏡笑著歪了下頭。
謝無鏡默然走向明心化厄, 它不喜外人靠近,香梅不得近身。
他親自動手,將車輿栓到明心化厄身上。
織愉跟在他身後喊他:“謝無鏡,為什麼留下?你不是不高興?”
謝無鏡:“沒有。”
織愉一聽他否認就想到昨天吵架,一想到昨天吵架就來氣。
她擰了他後腰一把。
謝無鏡牽韁繩的手抖了下,回頭看她,“乘馬車會舒服些。”
織愉笑彎了眉眼,在他拴馬車時,從他身後抱住他。
其實她有一瞬間,衝動地想親他一下。
就像她之前很想親親明心化厄那樣。
但她忽然想起,在凡界時,她其實親過他。
在兩人終於得以在一處暫時定居,有了屬於自己的房子和小院子後。
她激動地蹦起來親了他臉一下。
然後,他們尷尬得兩天都沒說話,出門都低著頭不敢看對方。
後來是謝無鏡打破這種奇怪的氛圍。
在一天傍晚帶了魚回來,叫她一起出去吃烤魚。
待謝無鏡把馬車栓好,織愉鬆開他。
他攙扶她進馬車。
馬車內沒有軟墊,香梅上來幫她布置。
謝無鏡作為仙尊,當以身作則,不能同她一樣享受,在馬車旁步行。
馬車行得很穩,一點也不顛簸。
香梅布置時,瞧見織愉坐在車窗邊、撩起簾子和謝無鏡說話,愜意又快活。
她想夫人與仙尊果然是夫妻。
夫人激動的時候,對彆人隻是會露出那種想抱一下親一下的表情。
但對仙尊,夫人真的會去抱。
而仙尊,瞧著也沒有不高興了。
布置好馬車,在車內小幾上放好春花粉圓和解膩的茉莉茶,香梅下來跟在馬車後隨行。
走了不到半個時辰,有鮫族快步靠近。
不是那位南海公主,但香梅一視同仁地不給好臉色。
她攔住鮫族。
那鮫族竟身形一轉,快步繞到馬車邊去,對謝無鏡行禮,“仙尊。”
謝無鏡:“何事?”
織愉手撐臉趴在窗框上看鮫族。
她記得,這是鐘瑩的武侍。
“公主先前中毒,至今尚未恢複。這兩日走下來,實在疲憊。我看夫人乘坐馬車,此馬車空間大,再加一人應當不會擠。特來鬥膽請求仙尊允公主同夫人共乘。”
鮫族說罷,觀察了眼織愉的神色。
織愉覺得沒什麼問題。
她若是鐘瑩,拖著病體行走,昨天一早就要鬨著想回家了。
她欲答應。
謝無鏡先她一步拒絕:“此車輿乃六駕車輿,僅明心化厄一馬來拉,已頗為吃力。再加一人在車輿上,恐會出事。抱歉。”
織愉瞧著不吃力呀。
但誰養的馬誰心疼,聽謝無鏡這麼說,她也不想藏鋒太勞累。
她默認了謝無鏡的回答。
鮫族臉色不大好看,欲言又止。
誰人不知,明心化厄乃天馬,曾在戰場上牽製魔族數十隻魔獸。
那些魔獸隨便拿一隻出來,都比這馬車重得多。
拉不動,隻是拒絕的借口。
僵持片刻,謝無鏡仍不鬆口。鮫族隻得道:“是我強人所難,多謝仙尊與夫人。”
她緩步離去。
織愉好心建議:“南海公主若是走不動,你可以背她。”
鮫族聞言惱怒地回頭,見織愉已經在和仙尊交談,沒把自己當回事。更認定:仙尊夫人這是在出言嘲諷。
鮫族忍下怒意回到鐘瑩身邊,將發生的事回報給鐘瑩。
鐘瑩略顯不悅:“我不曾要你為我做這樣自取其辱的事。”
鮫族認錯:“屬下聽公主說疲憊,這才擅自行動,請公主責罰。”
其他鮫族幫著說話。
公主一向能吃苦,說累了,那必定是真的很累了。他們也是不忍公主難受。
鐘瑩沒計較,吩咐他們不要再擅自行動。
視線落在馬車上,輕歎一聲。
他們離馬車不遠,說話聲音隨風傳入周圍人耳中。
織愉隱約聽見了,但聽得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