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悄無聲息的滑過走廊,將食物放在房間門口。
邪·教徒形形色色，什麼怪癖都有，有的喜歡去樓下用餐，有的喜歡在房間裡用餐,所以這裡既提供送飯上門的服務,也提供堂食。
緊閉的門開了條小縫，謹慎的伸出手,將餐盤拿進房間。
房間裡的人或坐或站,唯有鳳曉還在陽台上舍不得挪開視線。
“我打聽過了,晚上那場宴會規模很大，”領隊一邊擺好飯菜，一邊道：“我們可以借著這個機會，探聽虛實。”
“我算是知道那些家夥對這裡的態度為什麼這麼奇怪了，”靠著門的男人伸手將腦後的碎發紮成了一個小揪揪，語氣活潑：“這種場景光聽描述可完全感覺不到現場的震撼。”
冷冰冰的文字隻會用反複強調來告訴他們，怪物多麼龐大、多麼可怕、多麼震撼,但真實目睹這一幕的人才會清晰的察覺到一點——會死。
這些怪物具有輕易殺死他們的力量。
它們被束縛在牆後,苟延殘喘的模樣,反而讓這一幕更加震撼。
金鎏意拿起筷子，隨口道：“在這樣的力量前,做什麼都是多餘的，真是難以想象,居然有人會將神作為獵物……老大，來吃一口？”
鳳曉沒搭理他，金鎏意也不意外，招呼起了其他人。
吃飯時，現場異常安靜,沒人開口，甚至沒有筷子碰撞的聲音。
雖然竭力偽裝，但有些刻在骨子裡的東西沒法輕易抹去——尤其是這些人全都被方才那一幕震撼的情況下，難免會暴露出什麼。
沒錯，這支隊伍的構成非常罕見，不同於之前派出的官方臥底，這些人幾乎全是世家子弟，還是沒出仕的那一批——領隊除外，畢竟這麼一支隊伍裡總得留個擦屁股的專業人士。
這樣一支隊伍，是沒法指望它去執行什麼重要任務的，所以他們此行的目的其實也很簡單——就是來湊熱鬨。
不過鳳曉把一群沒出仕的年輕人帶出來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不是湊熱鬨，那就得另說了。
等飯吃完，這群人合作收拾了桌麵後，對話聲才重新響起。
“老大你的老師真牛逼，”金鎏意誠懇道：“我爹讓我千萬彆得罪他。”
“老師病還沒好？”另一個人插話道：“真是慧極必傷？”
“胡扯，我爹說是他壓根懶得搭理我們。”
“這真是他布置的？”有人朝陽台探頭探腦：“怎麼做到的？陰影之門也是他的勢力？”
“我聽說這座城堡的主人很少露麵，流言上說是他相貌出色，不良於行，天生多情……”
金鎏意正聽得津津有味，餘光瞥見影子們好似聽見了般紛紛扭頭看向說話人，忙輕聲提醒對方：“噓~小聲點。”
現場頓時安靜了下來，真切意識到自己正身處無比詭異的環境中，他們冒出一身冷汗，梗著脖子偷瞄自己的影子，見它們一如既往，才鬆了口氣，自然的略過了這個話題。
“聚會快開始了，要不我們出發吧？”領隊人心累的囑咐他們：“彆輕舉妄動，彆說多餘的話，安靜看，安靜聽……”
“這話重複無數遍了，我們知道孰輕孰重，”另一個人道：“放心吧。”
領隊沒法放心，倒不是不放心這些世家子，他們雖然出身不凡，但這一路上的表現非常不錯，一路風餐露宿也沒怨言。
他真正不放心的是另一個人，那家夥才是整個隊伍裡最不穩定的因素。
即使不了解鳳曉，隻要跟他待上幾個小時，就立馬能清楚他骨子裡的那股瘋勁。
鳳曉壓根沒有搭理他，第一個起身出了門。
其餘人忙跟上他的腳步。
城堡已經熱鬨了起來，無數人像他們一樣，準備赴宴。
於是這一路，形形色色的奇怪人士跟他們一路同行，有的裹著黑袍密不透風，有的笑容陰森穿著一身奇裝異服，有的背上長著一個巨大的瘤子，有的胳膊肘長著一根長長的骨刺……
這一路上的人，不像是去赴宴，倒像是百鬼夜行。
所幸不起眼的普通人數量也不少，鳳曉他們混在其中，反正絕不可能比那些身體畸形的邪·教徒更醒目。
金色的大門大敞著，飄逸的歌聲和酒水的氣息撲麵而來。
大廳裡已經有不少人了，三三兩兩的湊成人堆，乍一看好似一場貴族聚會。
但沒有哪個貴族聚會會有這麼濃重的血腥氣。
領隊眼尖，率先瞥見了地上的那具屍體。
他被扼斷了脖子，腦袋滾到了一旁，鮮血流了滿地，站在他旁邊的人群仍在言笑晏晏。
黑影從地上支起，拖著屍體往外走，另一個黑影打掃起了血跡。
歌聲和竊竊私語聲仍在繼續，其他人像是壓根沒看見這一幕般，繼續著溫情脈脈的假麵。
領隊還沒來得及感歎一句：恐怖如斯，就看到了直衝著屍體旁的人群而去的鳳曉。
他倒吸了口冷氣，扭頭去看金鎏意。
金鎏意聳肩，快步朝放著食物的長桌走去。
領隊不擔心鳳曉的安全——開玩笑，真打起來的話，指不定誰強誰弱呢。
領隊快步跟上金鎏意，壓低聲音道：“等會要出事。”
金鎏意也壓低聲音道：“對這裡來說，不管發生什麼意外都很正常。”
領隊的目光緊跟著鳳曉，看著他一路走到了那群人身邊，搭上了話。
鳳曉一來，也不管他們原本在說什麼，徑直拋出了他感興趣的問題：“那個人怎麼死了？”
正在低聲竊竊私語的人群霎時一靜，紛紛扭頭看向對方。
察覺出對方身上濃重的死亡氣息後，又紛紛收回了視線，免得刺激對方——大部分邪·教徒的心理都有點扭曲，多看一眼就可能招來一場無妄之災。
雖然說這裡有陰影之門威懾，但誰也不樂意沒事招惹這種血氣森森的變態。
如何分辨邪·教徒，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除非信仰的是同一個神靈，不然他們很難分辨對方身上是否有其他神靈的眷顧。
在以往，邪·教徒也不需要費儘心思去辨認其他邪·教徒，畢竟他們的相遇大部分都是在危險區域，一碰上就是你死我活。
但自從這座城堡橫空出世成為了神秘的交易場所後，這個問題就出現了。
這裡的信徒實在太多了。
於是，大部分人摸索出了最簡單的辨認方便，分辨對方身上裹挾的死亡氣息。
常年依靠獻祭來獲得神靈眷顧的邪·教徒們，對此最為敏銳。
熱心群眾為鳳曉解釋道：“他違反了規矩。”
鳳曉眨了眨眼：“什麼規矩？”
“禁止打架鬥毆啊，”對方有些奇怪的看了眼鳳曉：“你來的時候，沒人跟你講這些規矩嗎？”
鳳曉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對方立馬慫了，也不敢追問，把他知道的那些規矩一股腦分享給了對方：“禁止前往頂樓，禁止打架鬥毆，禁止進入牆後，禁止殺人……”
鳳曉有些新奇：“禁止殺人，但他們可以殺人？”
對方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不然呢？”
他們談話的這一小會，大廳裡遍布了奇怪的人，舒緩的音樂也為之一變，變成了舞曲。
舞池裡邁入了一對對的“搭檔”，旋轉起舞，宣告著隱秘交易正式開始。
“開始了。”
細碎的聲音響起，其餘人沒空關注奇奇怪怪的鳳曉了，低聲嘀咕了起來。
“我還缺童骨……”
“我對寂靜山穀很感興趣……”
“血之祭徒的詳細進階情報……”
交換需求的人群聚攏又分散，自然的擦肩而過，又自然的拿起酒杯低聲交談。
雖然畫麵乍一看十分和諧，但隻要凝神細聽他們的對話內容，就能知曉正在發生的現實跟看起來和諧表象之間的巨大鴻溝。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散戶，那幾個大教派就有穩定的“客戶接待地點”，他們身邊聚攏了一堆人，備受歡迎。
鳳曉隨手拿了個酒杯，靠著柱子，在陰影中觀察熱鬨的聚會現場，沒忍住笑出了聲。
太有意思了，鳳曉想，誰這麼天才？把一場詭異危險的交易包裝成風花雪月？
陸易。
這個名字在鳳曉舌尖滾過，帶來輕微的顫動。
他有點想阿修了。
念頭一起，鳳曉就對眼前這幕荒誕喜劇失去了興趣，他低頭看自己腳下，陰影遮住了他的影子。
畢竟有光的地方才有影子。
“看了這麼久，不出來跟我打個招呼？”
陰影外慢吞吞浮出了一個影子，它倒映在地麵上，扭頭看向鳳曉。
“帶我去見你們的主人。”鳳曉將酒杯放到一旁的桌上，大步流星的朝大廳外走去。
提心吊膽盯著鳳曉看的領隊一愣，有點意外鳳曉居然沒鬨出動靜。
這絕對是刻板印象，畢竟以往鳳曉對接的都是自有傲骨的士大夫，那能不鬨出驚人的動靜來嗎？
但欺軟怕硬的邪·教徒能跟士大夫一樣嗎？他們求生的本能都快刻進DNA裡去了。
在這座城堡裡，影子是最常見的存在，它們在整個城堡中亂晃亂動，在城堡裡的人越來越多時，影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變得越來越多，直到短暫停留的人們逐漸對此習以為常。
所以，在這裡看到影子在動，實在不稀奇，倒不如說不動的影子更稀奇。
在這裡停留的時間久了，人們偶爾會產生一個可怕的聯想：影子就像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活物。
陰影之門備受歡迎，但遺憾的是，他們並不熱衷於招收信徒。
考慮到那堵牆後的怪物中就有一個巨大的陰影，邪·教徒們對此冒出諸多奇怪的念頭也很正常。
這些形形色色的傳聞中，“屠神”並不離奇，甚至有人懷疑陰影之門這麼做是為了成神……
邪·教徒紛紛聞訊而來，也有一部分是這些傳說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