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不容易，你想再看一次嗎？”鳳曉搖晃了下腦袋，懇切道：“說你想再看一次吧，求你了~”
陸向文跟陸宜川看著鳳曉的表情大概可以歸為：嗬，腦子不正常的鳳家人。
這家夥壓根不能作為正常談話的對象，陸向文當機立斷將談話對象換成了陸宜修。
在跟陸宜修對話的時候，陸向文的語氣總是更為和藹——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不曾掩飾他的偏愛。
“你的選擇是正確的，”陸向文笑嗬嗬道：“鳳家人的價值遠高於你能在朝堂上獲得的一切。”
鳳曉貼著陸宜修，朝他懷裡鑽，還不忘發出快樂的聲音：“阿修，你爹已經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陸宜川淡定的挪開視線，不去看突然黑臉的陸向文，也不去看黏糊得像是連體嬰兒的陸宜修他們，像是突然發現這片廢墟的美一般，專注的欣賞了起來。
陸向文黑臉了一瞬，才恢複成“官方笑容”，強行轉回正題：“大鳳律的推行沒有那麼簡單，百姓需要一個過渡，朝廷也需要做好足夠的準備，畢竟王朝的疆域如此遼闊……”
“巴拉巴拉……”鳳曉搖晃著頭：“他們總是在說廢話，阿修，我有一個好想法。”
他興奮的道：“把八府十六州的那群廢物全換了……不不不，把宣政殿上的那群廢物先換了。”
鳳曉這麼說那就沒得談了。
陸向文眉梢微皺，朝陸宜修做了一個疑惑的表情：“你確定他不需要看看……大夫嗎？”
就連始終流連在廢墟上的陸宜川也挪回了視線，咳嗽了一聲道：“他看起來情緒不太穩定。”
何止是情緒不太穩定，他眼下這副異常興奮的狀態簡直像是已經瘋了。
鳳曉歪頭看他們，突然正色：“禁衛軍，鳳兆衛，我要其中之一。鳳城的世家，我要一半，哪一半你們自己商量。”
陸向文眉梢緊皺，在之前的接觸中——不管是一言不合就砸典正門還是帶著一堆人說走就走，鳳曉已經用蠻不講理的作風充分證明了他壓根不接受談判。
一旦他的目的得不到滿足，他就會選擇其他方式來獲得他人的妥協。
但即使如此，陸向文仍然會給出這個回複：“一半的世家？不可能。”
陸向文不覺得鳳曉“要”一半的世家，是為了獲得那部分人的忠誠，毫無疑問，他想殺死他們，削弱世家的力量，迫使世家讓出更多的位置。
這簡直是在逼著他們造反。
鳳曉眨了眨眼，十分驚訝：“你們難道覺得，你們所做的這一切不是在造反？你們……”
鳳曉指了指陸向文和陸宜川：“我是說，你·們，已經把皇權瓜分得一乾二淨了，把鳳家人都殺光了，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在造反，是不是有點太遲了？”
“你們就差把皇帝這個位置從大鳳王朝中抹除了，而你們之所以沒這麼做，是因為你們做不到，”鳳曉深吸了口氣，興奮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所以，拒絕我吧。”
他的語氣幾乎可以用纏綿來形容：“拒絕我嘛~我真的很想直接弄死你們。”
陸宜修歎了口氣，倒不是對鳳曉的話，你不能指望一個瘋子能在明顯不對勁的情況下控製好自己的情緒，他歎氣是因為他發覺，士族比他想的更強硬。
他們察覺了那股來勢洶洶的時代浪潮，但仍不想放棄手裡的牌，就如同所有曆史進程一樣，他們本能的在受到威脅的時候，試圖抹殺那些動搖他們地位的新事物。
士族跟資產階級的矛盾在之前沒有如此尖銳，是因為資產階級在最初十分弱小，但他們在獲得生存空間後，迅速膨脹，從士族手裡一步步搶走了更多權利，激化了他們之間的矛盾。
鳳曉作為第三方，直接攪渾了這攤渾水，並以強勢的政治資本（君權神授規則的不可動搖性），給予了他們更強烈的威脅感。
在雙重威脅麵前，這個衰老又笨重的老家夥仍然反應遲緩，他在讓步，隻是讓步得不太明顯、不太甘願。
當然，既得利益者總是如此。
陸宜修再度歎了口氣，他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指望他善於運用“妥協的藝術”，理智思考得失，在無數枷鎖中翩翩起舞顯然要求過高。
更重要的一點是，大鳳王朝這個遊戲陸宜修已經通關了……
不管大鳳王朝發生什麼驚人的變化，都不會影響這一點，所以陸宜修在短暫猶豫、歎息後，認真的看向陸向文，尋求一個答案：“你覺得，三千年的穩定統治，是不是真的太久了？”
是不是真的需要一場鮮血革命，才能真正推翻這一切？
從宏觀的角度來看，這一點無需懷疑。
學過曆史的華國人都知道，大鷹帝國不流血的光榮革命造就了君主立憲製，而華國則用一場曠日持久的人民戰爭徹底推翻了帝製殘留的痕跡。
但對身處其中的人而言，即使它是正確的，仍然無法掩蓋戰爭帶來的恐怖陰影，越徹底的革命，越曠日持久，死亡人數也會以驚人的數字增長。
在沒瀕臨絕境之前，人類的妥協性總會冒出頭，傾向於和平演變並不可恥，畢竟，大鳳王朝本就已經逐步過渡到資產階級的時代了。
陸向文沉吟了片刻：“有時候我確實會這麼想，三千年真的太漫長了，漫長到大家習慣了這一切。大郎，陸家的曆史能上溯到兩千年前，在兩千年前，我們就已經在鳳城占有一席之地了。”
陸宜川敏銳的感知到了什麼，突兀的插入對話：“習慣可以被改變，地底文明的商品剛出現的時候，也同樣不被歡迎。但眼下，你們都看到了，越來越多的人習慣了改變，習慣了更方便的工具。”
他察覺到了陸宜修的動搖，且從中察覺到了更可怕的答案，但陸宜川不需要這些，世家的存在確實很可惡，但那又怎麼樣？
合格的政客，由利益主導，而非喜好。
他們能從世家那裡賺到錢，隻要再給他們一些時間，有了陸宜修上次給出的那些設計圖，他們甚至能從那些貧窮的百姓中賺到錢。
新的時代已經來臨了，他們拒絕動蕩的社會。
基於這一點，陸宜川一改方才旁觀的態度，活躍的參與了對話：“比起殘酷的死亡，或許我們可以要求世家讓渡出更多的權利，我是說……陛下，難道你不對世家手裡的舉薦權感興趣嗎？”
舉薦權，指的是世家舉薦賢才參與考核，然後成為朝廷命官的重要權利。
這是世家把控晉升渠道，阻攔下層階級改變命運的重要手段。
比起陸宜修而言，陸宜川是一個成熟的政客，轉眼間就將對話變成了更實際的政治權利鬥爭。
“大鳳律的推廣，需要足夠多的人手，”陸宜川道：“或許可以在縣衙中增加一個新的官職，用來監督大鳳律是否真的落實在了基層的案件審理過程中？”
沒人說話，陸宜川獨自滔滔不絕：“對了，我記得眼下很多工廠都開始招收接受過初步教育的工人了，民間的識字率已經有了一定的提高，不如這樣吧，舉辦一場不需要舉薦權的科考，怎麼樣？”
“陸向文可以讓世家在各部門讓渡出一些位置，讓陛下安插人手，等科考結束，那些人就能走馬上任……”
隨著陸宜川滔滔不絕的設想，鳳曉終於拿正眼看了他一眼，他沒表態，問陸宜修：“阿修，你覺得怎麼樣？”
鳳曉的態度一直很明確，就是想掀翻棋盤，如果不是陸宜修不同意，他壓根不會考慮其他方案。
所以眼下，他也隻問陸宜修覺得怎麼樣。
陸宜修慢吞吞道：“聽起來不錯……或許我們可以談一談。”
對話進入了正規。
在鳳曉的要求被拒絕了一半後，他們將談話轉向了權利讓渡這個話題——從某方麵來說，鳳曉正在通過這種辦法從士族手裡奪回本該屬於他的權利。
這場談話隻開了個頭，後續更詳細的相關利益交換需要更深入的對話才能一一敲定。
在確認了初步的談判意向後，鳳城混亂終於開始收場，屍體、崩塌的廢墟以及諸多傷員都被妥善安排。
這場混亂，士族輸了一半，新黨折了兵，唯有鳳曉他們成為了最大的贏家。
作者有話要說：新的時代已經來臨了，他們拒絕動蕩的社會。——這裡的他們是指新黨，也就是資產階級。
資產階級的軟弱和妥協是與生俱來的。
————————
雖然混亂收尾了，但混亂衍生的後續才剛剛開場。
談判不是重點，靠談判來跟一群老狐狸扯皮，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