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曉跟陸宜修帶著所有人在涅羅城裡東逛西逛，見到了許許多多超出認知的存在。
比如說統一安置的居民區，居民區是由政府免費分配給城裡百姓的，他們借此收歸了整座城市的地皮，然後將涅羅城推翻重建，才變成了眼下這座嶄新的城市。
居民區劃分成了數個片區，每個片區都有相對應的居民委員會，甚至每幢樓都有樓長，分派下去的每項任務能具體到個人。
金鎏意好奇道：“樓長跟居民委員會主要是乾什麼的？”
今天帶他們走街串巷的是個年輕的姑娘，朝氣蓬勃，自信大方：“幫助樓裡的其他住戶，協調鄰裡矛盾，還有每個月的配額發放，定期慰問孤寡老人等等，他們可忙了。”
金鎏意他們視線碰撞了下，有些不可思議：“這些事情阿秋他們也要管？這能管得過來？”
雞毛蒜皮的瑣事，斤斤計較的百姓，這些詞隻需聯係在一起，就足以讓這些世家出身的少爺們頭疼了。
年輕姑娘道：“樓長跟居民委員會不算是官府機構。”
金鎏意他們的表情更古怪了。
對方沒意識到，一邊帶著他們在居民區裡穿梭，一邊跟遇到的大爺大媽們打招呼。
金鎏意他們還沒摸清居民區的底細，他們的底細早已在大爺大媽的擴散下傳遍整個居民區，四舍五入整個涅羅城都知道來了一群好奇的外地人。
“小夥子我見過你，你以前也來過，還幫過忙……”有個大爺盯著鳳曉看了半天，認出了他：“你又來啦？要我說你就彆走了，咱們現在日子可好了……”
“我說這個小夥子怎麼看著這麼臉熟的，上次砸王老爺家大門的時候，他是不是也在場？好家夥，呼啦啦一片火直接就砸過去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了不得……”
大爺們說著說著就開始憶往昔，鳳曉他們借著這個機會急忙逃出生天，沒走兩步，遇到一群人拎著大包小包從外麵進來，看見領路的年輕姑娘，打了個招呼。
“阿花，你今天怎麼沒去上班？這個月的東西已經可以領了，你記得叫你家阿爹早點去，這個月的配額裡有桃子。”
阿花停下腳步，順手幫對方拎了個袋子：“東西都發了？沒缺的吧？我記得你上個月申請了新一批的魔導燈，批下來了？”
“批下來了，不過要等環建局那邊撥人來安裝，你也知道這些新發明總是會出點小問題……”對方看了眼阿花身後的人，又把袋子從阿花手裡搶了回來：“你還帶著人呢，等下班了咱們再聊，你忙去吧。”
阿花跟對方告彆，帶著眾人繼續在居民區裡逛。
或許是因為到了下班的時間點，人群拎著大包小包從各處趕回居民區，一時人潮洶湧，嘈雜的議論聲彙入金鎏意他們耳邊。
“你們家孩子第一天去托管所，表現怎麼樣？”
“王哥，那塊地還剩最後一點活，我明兒一個人去乾完就行了。”
“我先回家了啊，彆忘了晚上還要上課，早點去，去晚了隻能坐後頭了。”
“阿爹你悠著點走，今天課上的怎麼樣？您那手藝還用說？老李頭都甘拜下風，多培養幾個徒弟出來，也能為咱們官府做貢獻。”
“東西都拿回來了？怎麼多了一袋？補貼？咱家裡的東西夠多了，哪用得著補貼啊，你明兒趕緊送回去。我可一直教你不要貪官府的東西，你怎麼不學好呢？什麼沒貪？什麼按流程走？我不聽，你給我拿回去。”
“孫子，今天學了點啥？人？人民？奶奶也學了，咱們等會一起把作業做了，奶奶再陪你出去打球。”
“紙張可得省著點花……家裡是有很多，不過我已經打算捐出去了，咱能幫著省點就省點。”
“我們一起建設我們的家園，我們一起互幫互助，我們……媽，後頭是啥來著，我忘背了。”
金鎏意他們身處其中，格格不入。
那些樸實且日常的對話回蕩在人們之中，隻需稍稍探頭，就能感受到那股真摯的情懷。
人民視城市為他們的城市，他們保護它、建設它，用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去愛護這座城市。
人們的意誌在這裡彙聚成撼天動地的力量，讓金鎏意他們啞然失聲。
這不是他們熟悉的百姓，也不是他們熟悉的官府，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新體係。這個體係裡，沒有高高在上的統治者，隻有彎下腰勞動的普通人。
有人終於忍不住問出了那個徘徊在他們心中許久的問題：“涅羅城的世家呢？”
領路的年輕姑娘語氣輕鬆：“你是說死了的那批？還是活下來的那批？”
對方為她的回答懵了幾秒：“死的那批還需要問嗎？”
年輕姑娘淡定道：“我以為你們會想祭拜一下……”
她笑起來時，一旁有個酒窩，透著奇異的淡定和從容：“或許你們認識呢？”
眾人沉默了兩秒，就像是他們能看出這座城市裡沒有世家子一樣，其他人也能輕易分辨出他們之間的不同。
階級的不同鮮明的烙印在他們身上，強烈彰顯存在感。
金鎏意沒放任沉默蔓延，接過話茬道：“他們還有祭拜的地方？”
這實在出人意料，至少金鎏意從不知曉死亡的敵人究竟是被草草一卷丟到了亂葬崗，還是被當做垃圾扔到了無人知曉的地方。
誰會關心這種小事呢？而且奴仆中總有人會把這一切處理得乾乾淨淨，免得臟了他們的手。
年輕姑娘腳下一轉，帶他們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那些沒有家人收斂的死者都被安葬在公共墓葬區，我可以帶你們去看看。”
墓葬區離得挺遠，準確來說，它位於郊外。
金鎏意他們坐了魔導汽車，對這個大家夥有些好奇。
“這是咕嚕嚕出售的產品？”有人問道：“我好像沒在鳳城看到過。”
“這玩意太大又太浪費魔石了，很少有人上趕著去當冤大頭，”金鎏意對此倒是有所了解：“不過我看涅羅城裡有不少這種魔導汽車，那你們每天消耗在魔導汽車上的魔石應該挺多吧？”
要知道，大鳳王朝從咕嚕嚕手裡獲得的魔石數量是定額的，這一點死死卡住了他們濫用魔導工具和武器的可能，迫使朝廷不得不加大力度研究魔導科技以及改良新發明。
以涅羅城路上行駛的魔導汽車數量來看，他們的魔石儲備恐怕比朝廷多——不然支撐不起這麼巨大的魔石消耗。
但問題是，這不可能。
咕嚕嚕跟大鳳王朝的交易渠道把控在朝廷手中，所有大商人和貴族都隻能向朝廷的特定機構購買魔導產物和魔石——所以這些東西在市場上的售價極為昂貴。
換句話說，除非涅羅城找到了跟咕嚕嚕私下交易的辦法，從咕嚕嚕手中得到了大批量的魔石儲備，不然他們手裡的魔石絕不可能比朝廷更多。
就在金鎏意腦海裡轉過一連串陰謀論的時候，年輕姑娘一邊給老大爺讓座，一邊語氣輕鬆的回答了他的問題：“消耗得不多，我們沒那麼多魔石，所以對這些魔導汽車稍微做了點改造……”
這下整支隊伍都齊刷刷的將視線落在了對方身上，包括一直沒出聲的陸宜修跟鳳曉。
這個消息出乎所有人意料。
如果能簡簡單單通過改造降低魔導產物對魔石的消耗，那朝廷又何必放棄魔導科技，將目光聚焦在甲三的那些工業發明上呢？
比其他人的想法更進一步的是陸宜修，他清楚甲三的天賦，也清楚甲三最終放棄魔導科技的原因。
甲三無法光靠自學琢磨透整個魔導科技，他需要去咕嚕嚕大陸進修才有可能追上咕嚕嚕們的腳步。
但普通人去咕嚕嚕大陸進修，需要克服的問題實在太多。
而考慮到大鳳王朝所在的大陸上壓根不存在魔石，陸宜修給甲三指明了另一條路，一條他曾見證過的工業革命道路，省卻了諸多麻煩。
畢竟就算甲三克服困難完成進修，真在大鳳王朝推廣了魔導體係，他們也沒法解決魔導體係中最關鍵的致命問題——魔石。
相反，推廣魔導體係意味著他們需要的魔石數量隻會越來越多，資源上的競爭遲早會導致戰爭爆發。
魔晶礦靈沒有攻擊性，但人類的攻擊性可不低。
為了避免人類自尋死路，陸宜修覺得工業革命這個選擇也不錯。
但眼下，陸宜修在這座小小的城市裡聽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在他壓根沒朝這裡投注視線的時候，這座城市對於魔導產物的研究似乎取得了一些可喜的進展。
這未必是個好消息，研究魔導體係就像試圖打開潘多拉魔盒，越是深入就越靠近毀滅。
鳳曉眉梢微揚，接過話茬：“你們改進了魔導汽車？看來你們對魔導體係的研究比我們更深入……”
年輕姑娘察覺了這支隊伍的氣氛變化，但她沒因此而流露出不安和焦躁，她依舊從容。
即使是在這個時候，金鎏意依舊忍不住跑偏了思緒：光對方這個表現，就已經足以吊打朝堂上的大部分普通官員了。
但明明隻是一個普通的平民百姓而已……
到底是什麼讓那些普普通通的人突然變成了“可用之人”？就像是民間藏了無數天才一般。
“不能夠說更深入，就像怪老師說的那樣，我們跟你們的研究方向不同……”她看了眼窗外，自然的轉移了話題：“我們該下車了。”
眾人跟著她從車上下去，期間收獲了一堆大爺大媽凝視的目光，不過沒人在意——因為他們跟這座城市格格不入，但凡出現在路上，總有人好奇的投來目光，打量這些外來者。
金鎏意加快腳步，跟上了對方，追問道：“怪老師又是誰？研究方向不同具體是指什麼……”
年輕姑娘歎了口氣，認認真真道：“這是保密信息。”
迫切想得到答案的眾人被當頭潑了盆涼水，一時有些悻悻。
鳳曉倒沒他們那麼迫切，他摸了摸下巴，舉一反三：“所以研究魔導產物的那些地方，也是我們不能去的地方？”
年輕姑娘點了點頭。
鳳曉戳了下陸宜修，詢問沉默了半天的陸宜修的想法：“阿修？”
陸宜修眺望不遠處那片肅穆的公墓，隨口拋出了一個信息：“甲三當初放棄繼續研究魔導體係，是因為這片大陸上沒有魔石。”
金鎏意瞪大眼睛：“什……”話隻出口了半個音節，就被他強行克製住了。
他從未聽說過這個消息，但他不懷疑陸宜修說出口的話的真實性，於是才愈發震驚。
年輕姑娘眨了眨眼，酒窩突然深陷了下去，蕩漾出屬於她這個年紀的笑容：“謝謝您的提醒，我會跟怪老師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