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提問，陸宜修就承擔起了提問的責任：“那學校都教些什麼？”
“學校教很多東西，最基礎的是識字，阿秋他們改良過後的文字，原來的筆畫太複雜了，那些年紀大的人學起來太慢，所以乾脆改成了簡單易懂的樣子。”
陸宜修看了眼金鎏意，對方眼裡寫滿了好奇，但仍然緊閉著嘴，不讓問題從自己嘴裡跑出去——真是可愛又無謂的堅持。
陸宜修慢吞吞道：“但這不是亂教嗎？等他們學會之後，很難再接受正確的寫法，那到時候不管是入朝為官，還是去其他地方工作、生活，都會很不容易吧。”
金鎏意他們忍不住豎起了耳朵，因為他們確實產生了相同的疑惑。
年輕姑娘看了眼眼神四處飄散的金鎏意他們，又看了眼懶洋洋的陸宜修他們，總覺得真正想知道答案的人似乎並不是提問者。
“但大部分人都不會有這個機會，”年輕姑娘沒在這一點上疑惑太久，她為他們解釋道：“如果這些‘錯誤’的寫法給了他們更廣闊天地的機會，那我們也能給他們提供這片天地。”
年輕姑娘眼睛裡的光熠熠生輝：“我們希望能讓世界來適應他們，而不是他們去適應這個世界。”
金鎏意他們不讚同的皺起了眉。
現場不合時宜的響起了一陣掌聲，走廊的另一端有人一邊鼓掌一邊溜溜達達的走了過來：“小花，說的好，不愧是咱們學校第一期的優秀學生。”
眾人看向不速之客，發現這居然還是個熟人。
大師自顧自的鼓了一路的掌，走到他們麵前，才停下動作，掃視了一眼人群，自來熟的跟鳳曉道：“你來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咱們這並肩作戰的關係，怎麼著也得請你吃一頓好的啊……”
小花打斷他的話：“劉老師，你等會還有課。”
“上課哪有這些尊貴的客人重要啊，”大師不耐煩的揮手：“你去幫我請個假……”
“恐怕不行，”小花歎了口氣：“您這個月已經逃了好幾次課了，之前製定的學習計劃都耽擱了。”
大師不耐煩的表情瞬間變成了沮喪，表情誇張的讓人懷疑其真實性：“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我不適合當老師，你們非要讓我來教學生……”
小花的應對異常輕車熟路：“但您總得工作，不當老師，您也得做其他的工作。”
大師擲地有聲：“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當騙子？還不是因為我好吃懶做？”
“我相信，每一個垃圾……”小花停頓了兩秒，無事發生的更改用詞：“每一個人都有適合他發光發熱的位置，您隻是還沒有找到您喜歡的工作……”
“不，我就是不喜歡工作。”大師斬釘截鐵道。
小花微微一笑，斬釘截鐵道：“這一點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所有人都沒有特殊待遇，不能因為您破例。”
大師低聲嘀咕：“夭壽了，我當年可沒想到有涅羅城一天會變成這樣……”
陸宜修旁觀了全程，不由插了句話：“我看您之前騙人的時候挺高興的，不像是不喜歡工作的樣子。”
大師反駁道：“那能一樣嗎？騙完一個傻子我能拿一大筆錢，悠哉悠哉的過好長一段日子。”
鳳曉若有所思：“據我所知，你不僅是最早跟著阿秋一起擴張隱秘信仰的那批人，而且給阿秋他們介紹了一大批各有特殊之處的‘江湖中人’，才讓他們得以迅速擴張……”
大師瞥了眼鳳曉：“你知道的還挺多。”
“但其實您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繼續高高興興的乾你的老本行，”鳳曉不緊不慢道：“您為什麼沒有走呢？”
大師嗤笑了一聲：“我樂意。”
鳳曉掛起假笑，彬彬有禮道：“所以，這就是報應。”
大師嗤笑的表情變成了震驚：“這報應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誰讓這裡沒有傻子呢？”
鳳曉熱情的發出了邀請：“不過沒關係，鳳城到處都是傻子，你要是感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份新工作，保證既不會讓你如此為難，而且還能享受好逸惡勞的快樂，彆說錢了，傻子能給你的遠遠比這更多。”
大師警惕了起來：“你是在挖牆角？”
鳳曉：“不，我是在幫您解決難題，畢竟您剛才看起來非常為難……”
“我信你個鬼，你們這些人沒一個好東西，”大師警惕的注視著他們一行人，從妄圖躲避工作、好逸惡勞的垃圾變成了敏銳的騙子：“你們跑這來乾什麼？小花，你怎麼什麼人都往這帶啊？保密意識呢？”
無辜被殃及的小花十分淡定：“阿秋說，除了研究所之外，其他地方他們都能參觀。他們是我們的朋友。”
大師掃了眼金鎏意他們，作為一個專業騙子，他的眼睛可毒了，隻需掃一眼就能看出金鎏意他們的出身以及此刻複雜的情緒，他嘀咕了一聲：“朋友？看著可不像。”
嘀咕完了之後，大師肉眼可見的興奮了起來：“哎呀，招待朋友這活我熟啊，再說了我跟他們都有交情，這活怎麼想都是我更合適，怎麼讓你搶去了？”
小花：“因為您這個月的教課進度已經落後了，沒時間來招待朋友。”
哪壺不開提哪壺，大師的臉掛了下去：“老嚷嚷教課進度乾嘛？人情世故那是能教出來的嗎？再說了，我是騙子！非要讓那些人跟我學防騙，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沒想到，涅羅城的學校教的東西這麼有新意。
眾人目瞪口呆的豎起耳朵。
這次換小花提醒大師了：“保密意識。”
“這有什麼好保密的，”大師抬了抬下巴：“那小子連咱們的發家史都查得一清二楚，怕是早在城裡埋了釘子。”
鳳曉咧嘴一笑，帶著幾分遺憾和可惜道：“是想這麼做來著，可惜你們這實在太特殊了，一般人壓根混不進來，能混進來的沒幾天就失去了消息，簡直密不透風。”
大師還想套點話，但奈何小花異常堅決，杜絕一切讓大師逃課的行為，硬是把他拽回了那邊的教室。
金鎏意他們站在走廊上，依稀能聽見大師跟小花的對話聲。
大師死乞白賴的要求上崗：“這群人是個隱患，我得幫著把控一下，哪還有人比我更適合乾這事了？我保證他們但凡一點小心思都逃不出我的眼睛……”
小花無動於衷：“您好好上課，我帶著他們去彆地看看，下次有空我再回來看您。”
對話聲漸漸消失在了空氣中，沒一會，小花腳步輕鬆的回來了，依舊是之前那副淡定從容的模樣，嘴角的酒窩微微凹陷：“一點小意外，你們不用在意，劉老師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小孩子脾氣……”
她解釋完了之後，話鋒一轉：“我帶你們繼續看看其他地方。”
眾人沿著走廊前行，牙牙學語聲不住回蕩，這些聲音裡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在進行最初的啟蒙。
金鎏意他們的目光朝小花方才進去的那條走廊不住溜達，對那條走廊上的教室充滿了好奇。
在這走了一圈後，他們敏銳察覺小花帶他們看的那些教室全都隻是在進行基礎教育，沒有一個涉及大師方才話裡說的人情世故和防騙這些課程。
顯然，這所學校裡更值得關注的課程不在對方的“參觀路線”上。
小花注意到了他們的視線，她解釋道：“我以為你們會對這些‘文字’更感興趣，如果你們對那些雜科更感興趣的話，那我們也可以去那邊看一看。”
“文字”？“雜科”？
金鎏意他們下意識的看了眼那些牙牙學語的教室，缺胳膊斷腿的文字被貼在牆上。
他們的視線一落下就挪不開了，那些簡化版的文字相比“正確寫法”而言，實在太簡單了，筆畫少且形狀更容易辨認。
這種費儘心思簡化筆畫的友好背後的意圖顯而易見，以至於金鎏意問出了一個傻乎乎的問題：“涅羅城裡的人都識字嗎？”
問題出口，小花還沒回答，懊惱的表情在金鎏意臉上一閃而過，他這是突然想起自己方才下的決心來了——能不發問就不發問，光看就行。
但這種事情實在很難克製，畢竟他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那麼聞所未聞。
小花：“那倒沒有，學校才開始授課沒多久呢，不過我們正在努力做到這一點。”
金鎏意抿緊了唇，克製住了自己，沒有發問。
小花貼心的繼續道：“我們希望人們能識字、能，能通過和思考，看見更廣闊的天地。”
看見更廣闊的天地……然後呢？
總不可能會是和這片更廣闊的天地和平共處吧？
金鎏意他們在這話裡透出的潛台詞前，安靜的像是個鵪鶉。
陸宜修笑著接茬：“聽起來很不錯。”
小花腳下一轉，帶著他們拐進了另一條走廊。
這條走廊跟之前那些走廊不同，它兩側的教室不再是牙牙學語的基礎課程了，準確來說，這些教室壓根不像教室。
沒有課本、沒有課件、甚至部分教室連桌椅都沒有，人群圍在一起，或是動手組裝著什麼，又或是直接就地而坐，侃侃而談。
教室中央的大鐵爐在火光下投射出火紅的色彩；飛快編織的竹條在手下變成一隻精致的竹籃；紡車丫丫作響，粗毛混雜成型……
這些教室教的東西五花八門，一眼看去，大部分都是百姓最常用的手藝，間或夾雜著一些看不出名頭的特殊工藝，讓這條走廊充斥著人間煙火的氣息，樸實且接地氣。
跟金鎏意他們之前想的不同。
在這群天之驕子的想象中，那些更值得他們注意的授課項目理應是極雅又極為高大上的存在，就像是他們曾學過的君子六藝一般。
金鎏意他們的目光在鐵爐、竹條、紡車、剪紙中徘徊，表情迷茫的像是誤入了歧途——非常具有可觀賞性。
鳳曉幸災樂禍的勾起嘴角，他沒笑出聲已經是看在陸宜修正用不讚同的目光注視著他的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