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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燃冰 觀乎 67244 字 1個月前

第61章 打斷你的腿

今天的溫度比昨天還高。

太陽完全升起之後就開始無差彆炙烤整個世界,即使這裡草木豐富,裴令也覺得渾身不太舒服。

尤其是身上那些傷口,在炎熱之中悶悶地痛。

而教室裡的空調還沒安裝好,他又不想回到宿舍,雖然那裡有空調,可還有個裴予質。索性找了個空的教室躲著,趴著不動也算是納涼了。

他一直在想那份名冊,想知道裴予質拿這個做什麼,又不好去問。

係統極為恨鐵不成鋼,在他腦子裡一直絮叨,說機會在眼前,怎麼能不去把握。

見他不為所動,最後終於端正了態度問:“那你之後怎麼打算的?”

“裴予質不還是沒搭理沈家嗎?有餘地的。而且不知道我養父母是什麼態度,之後得去打聽一下。”

“然後呢?”

“然後?”裴令側臉貼在冰涼的桌麵,望著窗外影影綽綽的樹影,“那兩口子要是對沈家失望了,我就添一捆柴,把火燒旺一些唄,最好能讓他們也折進去。”

“那宿主完全不打算利用裴予質了?”

裴令的目光其實落在隔壁桌安安靜靜坐著的幻覺身上,裴予質和他一樣望著窗外,氛圍靜謐得過於美好。係統說完這句話之後,幻覺忽地回頭看他。

“不好吧,”他說,“裴予質也沒利用過我。”

係統沉默片刻道:“……沈家也沒利用過你啊。”

裴令突然笑了一聲,在幻覺的注視中答道:“你指望我有穩定的道德標準,不如現在就換個宿主。”

即使他這樣說,幻覺看他的眼神也沒變。

裴令想,真好,還得是自己腦子最了解自己。不會威逼利誘他來福利院,不會隻安排兩個房間讓他抉擇,也不會在半夜偷偷摸摸給他包紮,然後就在沙發上坐一晚上——早起時他注意到裴予質的衣服和頭發,一點躺過的痕跡都沒有。

過了好一會兒,係統才說:“有一個問題我想了很久,宿主你是不是有什麼幻覺?”

裴令反問:“你覺得我有病?”

係統沒回答,但答案不言而喻。

“那我就是有病。”

“我以為你和裴予質相認之後會好一些。”

他長久地與幻覺對視,在腦中答道:“怎麼可能呢……”

比起和裴予質相處的時間,他和幻覺在一起的日子早就更久了。

係統最後隻是說:“距離任務截止還有六十九天。”

裴令歎了口氣,什麼閒情逸致都沒了。他坐起來,打算回宿舍和裴予質商量一下,要是他對裴家出手,裴予質看在他們曾經的戰友情誼上,能不能緩一段時間再對付他。

然而剛走出空教室,就看見外麵有幾人匆匆往一個方向跑去,不止是小孩老師,甚至還有裝運的工人。

出事了?

裴令也連忙跑過去,路上隨便抓了工人問發生了什麼,工人也有點迷茫,隻說好像是打起來了。

他暗道不好,連忙拖著虛弱的身體跑過去。

突發事件發生的地點是在一片林子裡,離正門和教室樓很遠,卻和昨晚他翻牆那地方很近。

一群人圍在旁邊,有人在打電話,裴令擠進去的過程中聽了一下,是打的急救電話。

“是小槐嗎……”他問道,但沒人理會他。

好不容易擠進去,他就看見了在地麵零零散散的血,腦子裡瞬間嗡的一聲。

小時候的記憶和此刻重疊,但受傷的人變成了另一個小孩,此刻正靠牆坐著,已經被嚇得完全沒表情了,兩隻眼睛都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腿。

血是從腿上留下來的,像是被什麼劃傷了,血液已經浸濕了一條褲腿。

在他慌神的一瞬間,已經有人從他身後擠了進來,嘴裡說著他是裴總車隊配備的醫生,是專業的。

裴令看見那人利索地給小槐止血,輕輕呼出一口氣,視線挪開,就去找罪魁禍首。

卻先讓他看見了咬著嘴唇憋眼淚的沈然。

剛才一心都在傷者身上,裴令竟然忽視了小少爺。

他盯著沈然看了幾秒,對方魂不守舍地對醫生絮叨,說小槐怎麼樣了,又說就一會兒沒看好,出去了一趟就變成了這樣,然後又略為崩潰地說他不知道其他小孩會討厭小槐。

幾乎每個人都看向沈然,但沒人出聲,裴令心中升起一股厭倦。

他走過去,低頭叫了一聲沈然的名字,對方回神瞧他,竟下意識身體一震。

“我問你,誰乾的?”

沈然臉色蒼白:“是……是其他幾個孩子……我趕過來的時候看見了……”

“看見什麼?”

沈然卻不說話了,眼神亂了,看了看小槐,又在人群裡掃蕩了一圈。

“他們應該也不是故意的……”

裴令揪住沈然的衣領,把人的目光拉回來,沉聲問:“看見什麼,說。”

“他們……他們拿磚去砸小槐的膝蓋,又用小刀……”沈然怯聲怯氣地說,之後突然反應過來,猛地搖頭,“我被嚇壞了!我不知道他們會覺得不服氣!我本意不是那樣的,他們應該也不是……”

“名字,”裴令用儘耐心問道,“把他們的名字說出來。”

福利院內有監控,但非常少,更彆說這種這種偏僻角落了。

“你要對他們做什麼……”沈然有些忌憚地看著他,“像對付沈家一樣對付他們嗎?可他們也還是孩子,你不能這麼殘忍。”

這話落在了每個人的耳朵裡,包括齊槐。裴令忍不住想齊槐聽到“他們也是孩子”,會是什麼心情。

他在心裡問係統:“沈然腦子到底有沒有問題……他不是主角嗎?一般會有這種主角嗎?”

係統答道:“他本來就是很善良的一個人,現在也是啊,而且宿主的出現畢竟擾亂了一些事情和設定。”

見裴令不說話,沈然又堅定道:“我不會告訴你的,你死心吧。”

裴令平心靜氣久了,但今天這件事讓他仿佛又回到了在福利院裡,逮人就咬的那個時期。

齊槐咬不動,那就他來。

他現在很想揍人,首先要揍的就是沈然,把那幾個人的名字從小少爺口中撬出來,就算會傷害轉移也無所謂了。

但係統突然道:“彆!要是宿主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傷害轉移了,要怎麼解釋!”

他深吸一口氣,忍住了,鬆開了沈然的衣領。他聽見周圍有人鬆了口氣,想來是不願意事態升級。看過去,是那個曾經對他受傷視而不見的男老師。

很可笑,兜兜轉轉這麼多年,一些事情根本沒改變。

就在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小槐突然叫了聲“哥哥”,聲音很輕,仿佛如果沒人聽見就不會再叫第二次。

沈然立刻揮開裴令的手,蹲下去急切詢問:“怎麼了小槐?是不是很痛?”

那小孩卻直直盯著裴令,又叫了聲“哥哥”,說:“我知道是哪些人。”

沈然身體一僵,根本不敢回頭看。

裴令麵對小槐的目光,點點頭:“你可以在這裡說出來,也可以隻告訴我。”

小槐沒怎麼猶豫就說出了一個名字,顯然已經從驚嚇中回過神了,看起來相當鎮定。

“他一直都欺負我,聽說我要被領養之後還威脅我,讓我不準去。”

之後又說了三個人的名字,那些都是那個小孩的跟班和幫凶。

“好,”裴令道,“我記住了。”

救護車的警鈴聲在遠處響起,裴令道:“你要先去醫院處理傷口,不用擔心他們被包庇,我保證。”

小槐始終沒哭,眼裡隻有沉著和清醒,聞言重重點點頭:“謝謝哥哥……但是可以不要報警嗎?如果其他人聽說院子裡出現壞孩子,就不會有人來領養好孩子了。”

裴令心臟被扯了一下,他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他沒說話,隻又仔細瞧了瞧小槐的傷勢,尤其是膝蓋。他不知道那些小孩下手狠不狠,膝蓋很脆弱,傷得嚴重了,以後走路都成問題。

“哥哥,”齊槐又小聲叫他,“可以嗎?”

他深吸一口氣:“可以。”

救護車開了進來,醫護人員把齊槐接走了,隻留下地麵的血跡。

沈然想跟著上車,被裴令一把薅住了後領扯了回來。

“有院長跟著就夠了,你去乾什麼?”

小少爺不可置信般轉頭看他,他冷冷看回去:“你要真想去,我就把你捆起來。”

“你憑什麼……”沈然氣得發抖,“你憑什麼替我決定?有本事把我腿打斷,我放心不下小槐,肯定要去看他的。”

“好啊。”裴令道。

周遭亂哄哄的,就算有幾個人注意著他們兩個,也沒敢靠近。

沈然反應了片刻才明白這個“好”指的不是放他走,而是說可以打斷他的腿。

他壓低聲音,生疏地威脅人:“你手上有傷,我知道,那些傷本來是我劃自己的……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你手上,但隻要你敢打我,你也會受傷的……”

裴令聽了,慢慢扯出一個笑:“我知道啊。”

他另一隻手將小少爺的袖子拉下來,那裡並不是完全光滑,也有六道疤。看起來傷得不重,而且愈合得相當快,隻留下淺淺的六條印記。

盯著沈然的眼睛,裴令道:“隻劃了六道就停下來了,你很怕痛吧?怎麼不試試用火燎?是知道那樣更痛嗎?”

沈然依舊發抖,沒說出話來。

腦子裡係統又瘋狂警告,說禁止傷害主角,會遭到世界意誌的報複。

可裴令全然不管,隻道:“但是我不怕痛,你猜猜我敢不敢打斷你的腿?”

作者有話說:

裴令在進裴家之前是條小瘋狗……很會咬人的那種。

第62章 嫂子(修)

沈然用實際行動表明相信了他的威脅,最後沒有再掙紮著上救護車。

人群逐漸散去,他們還留在原地,小少爺掙脫開他的手,往後退了兩步,像在思考什麼。

片刻後對他道:“你為什麼要拆散聯姻?以前的說辭是騙我的,對吧?”

裴令也懶得再編,留下“無可奉告”四個字轉身就走,可又被叫住了。

“你欺負我單純,傻到相信你那神神鬼鬼的說辭,可我那時候是真的拿你當朋友的。”沈然似乎要在這裡對他開誠布公,說一些掏心窩子的話,“我以為你真的是為了我好,才讓我遠離裴先生……什麼性冷淡,什麼暴力,也都是你編的吧?”

他回過身,看向小少爺依然單純的臉。

“所以呢?”他問。

“你就不會覺得心虛嗎?把我害成這樣,牽累了整個沈家,大哥和二姐這段時間一直在處理那些事情,我都不敢給他們打電話問候,你卻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裴令也很嚴肅,主要是因為他這會兒笑不出來,隻能盯著小少爺變化豐富的表情。

“我為我做的事情負責,要報仇隨便你。”他道,“但你確定要把所有事情都扣在我頭上嗎,小少爺?我能綁著繩子讓你跟魏遲在凶案現場卿卿我我?那會兒我正躺在手術室裡吧?”

見沈然一時說不出話,他又道:“替你挨的那一刀子,我原本這輩子不打算提起的,你非要來我麵前委屈。”

他冷笑一聲,撩起了上衣下擺,腹部依然包紮著,腰上纏了好幾圈。

“還沒愈合呢,大哥,要不你再給我寫幾封道歉信唄?”

沈然整個人都僵硬了,半晌低聲說了一句:“可那封信你也沒帶走,根本沒看吧。”

依然挺委屈的。

裴令的確有點動氣了,而且氣得有點好笑:“我就不稀得看,你但凡自己給我經濟賠償,我現在都能給你說聲對不起,再安慰你幾句。”

“……那我現在給你。”

“不用,”他冷硬拒絕道,“你哥給過了。”

“我哥?”小少爺有點意外,一雙圓眼睜大了看他,“你跟我哥……你是不是喜歡我哥?那你為什麼要拆散我和裴先生?”

又回到這個話題了,甚至還對他多了一層奇怪的誤會。

裴令今天被沈然弄得都快沉不住氣了,這到底什麼人啊?剛才還在威脅他,這會兒又對他露出單純天真的那麵。

他不耐煩道:“都說了,無可奉告!”

說完轉身就走。

沈然不死心,追著他走:“我大哥對你也很好,他甚至沒有來追究你,你和他是不是好上了?是他辜負了你,所以你要來報複沈家嗎?”

要死,這小少爺的想象力怎麼這麼豐富?

裴令又想揍人了。

係統兢兢業業提醒他:“宿主冷靜!傷害轉移!還有世界意誌的報複!”

他猛地在一棟房子的轉角處停下,回身鄭重道:“你煩不煩?”

沈然也被迫停下,一張人畜無害的臉上滿是糾結,又有點內疚一般:“如果我大哥也喜歡你,以後要和你結婚,那你也算半個沈家人了……我以後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裴令都無語了,片刻後才組織起語言:“且不說我根本沒這意思,你哥也不是什麼戀愛腦……離譜,那你豈不是得叫我一聲哥?這麼說還是我占便宜了?”

小少爺看著他,花了一秒鐘時間做心理準備,才開口道:“嫂子。”

就在裴令懷疑自己要吐血的時候,轉角後突然不緊不慢走出來一個人。

回頭一看,很好,裴予質。

他猝不及防和裴予質對視上,剛才沈然那聲“嫂子”還魔音貫耳中,一時之間氣氛非常微妙。

對方的眼神沒什麼波瀾,但看著他的時候仿佛能一眼洞穿他的內心。裴令知道是自己心虛,但他腦子裡亂七八糟的,不由得給裴予質這種眼神取了個名字,叫做“心裡有多少隻男鬼女鬼都會被裴予質斬立決的死亡目光”。

“裴總好。”他扯出一個得體的笑。

差點又叫“哥”了。

沈然也小聲打了個招呼,不好再繼續之前的話題。

裴予質看了看他的臉,之後目光以一種很慢的速度從上而下掃過他全身,就像生怕彆人看不見似的,用視線將他歸到了自己陣營。

“沒受傷。”裴予質說。

裴令腦子不轉了,麻木點點頭。

“雍九,送沈然先生回房間好好休息。”裴予質又說了一句話,身後才走出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看似禮貌,實則半強迫地將沈然請走了。

裴令的眼神離不開那個跟班,目送人家遠去了,才神奇道:“你跟班什麼時候來的?”

“剛才。”

這語氣,情緒好像不高,裴令早就養成了從裴予質一成不變的語氣裡辨彆情緒的能力,一重逢,封禁已久的能力就自動啟用了。

他抬頭看過去,就見裴予質又看了看他兩邊手腕和腹部。

“剛才的事情我聽說了,現在打算怎麼做?”

這就是……當作沒聽見的意思了?剛才的牆角,裴予質一定聽到了不止一句,但也不追究了。

挺好,裴令冷靜下來,覺得自己和裴予質隻是兄弟關係,還是沒血緣的,他給誰當嫂子都不影響裴予質。

可裴予質心情不佳,他還是放緩語氣稍微表了一下態:“其實那什麼,我對成為哪一家的狗腿子都沒有興趣。”

他哥的表情,在聽見“狗腿子”三個字的時候有了變化,似乎有點意外,隨即皺了皺眉。

裴令沒想太多,還記著要幫齊槐收拾那幾個加害者的事情,當即就切換了心情,道:“先去抓人。”

*

五分鐘前。

遠處的二樓上,裴予質和魏遲遙遙看著那片混亂,混亂的中心是裴令和沈然。

魏遲沉不住氣,很是著急:“他們在吵架嗎?為什麼吵起來了?靠怎麼好像還要動手!”

說著就要過去,裴予質對身後的雍九道:“攔住。”

剛趕來福利院沒多久的雍九立刻執行,把剛邁出幾步的魏遲給抓了回來。因為體型差異加上魏遲不太喜歡健身,所以跟抓小雞崽一樣易如反掌。

魏小少爺憤怒吼道:“裴予質!你攔我乾什麼!沒見著已經亂套了嗎?!”

裴予質語氣平靜:“你過去之後打算幫誰?”

就這麼幾個字,把魏遲完全問住了,也不掙紮了,呆愣在原地。

裴予質繼續誅心:“幫沈然,宋泠還看著,幫宋泠,那沈然也不會和你在一起了。”

魏遲想了想,嘴硬道:“我和宋泠剛認識,又沒什麼交情,你為什麼把他們兩個放在一……”

“是嗎?”裴予質打斷了魏遲的話,意有所指。

魏遲再怎麼遲鈍也反應過來了,差點蹦起來。

“你知道了!你什麼時候知道宋泠就是……”

“魏小少爺,”裴予質語氣更冷了,比之前更為生硬地打斷了魏遲,“慎言。”

魏遲這才想起來小令的交代,不能將真實身份說出來,否則自己會死得很難看。起初他對這個理由深信不疑,可之後回過味來,覺得小令在騙他,不能說出真實身份很可能有其他原因,而且是對小令很重要的原因。

所以他也願意遵守。

“……我知道了。”魏遲情緒低落下去,想了想,問,“是小令主動跟你坦白的嗎?”

裴予質掃了魏遲一眼:“裴令和我的事情,與你沒關係。”

魏遲一愣,想生氣又忍住了,片刻後譏諷道:“那你幫誰?一個是未婚夫,一個是你……你的那什麼。”

裴予質不想與魏遲多聊,但他還是回答了這最後一個問題,說完便下樓了。

他說的是:“沈然或許需要彆人幫助,但他不需要。”

裴予質下了樓,雍九跟在後麵,內心已經掀起驚濤巨浪。

震撼,原來宋泠就是裴令,是老板找了很久的弟弟。

他一瞬間想起來這段時間宋泠做的事情,還有他老板對宋泠做的事情,越想越覺得震撼,現在見麵豈不是相當尷尬?裴令拆散裴總的婚事,裴總把人家抓起來關了一天,好一對兄友弟恭。

所以一時間說話也沒了分寸,問道:“裴總,您現在去做什麼?”

裴予質言簡意賅道:“幫人。”

雍九懷疑自己聽錯了。畢竟老板上一分鐘還在說,裴令不需要彆人幫助。

他懂了,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彆人幫不幫又是另一回事。剛才裴總那句話隻說了一半,是用來忽悠魏遲的,所以這會兒不就去幫忙了嗎……

作者有話說:

明天會加更。

24.4.5修

第63章 他是挺招人疼的(修)

趁著這一段路的空閒,雍九連忙彙報自己的工作:“沈總今早又找過您一次,被我用您出差的借口搪塞回去了。董事長和夫人也問候您,讓您今晚回去用餐,我還沒回複。”

“今晚不回去。”裴予質道。

雍九有點意外。他以為無論如何老板都會抽空回去一趟,因為以前基本沒拒絕過,除了被那個親戚小孩膈應到一個夏天沒回去的那次。

想是這樣想,但他還是立刻應下來,又說:“名單上所有人都找到了,您重點標注的那些人行程都在掌控中,就等您的意思。”

“不急,看他的意思,”裴予質道,“先保密吧。”

又走了幾步,已經遠遠看見了宋泠,裴予質又補充道:“下午把受傷的小孩接到懷城的醫院,彆讓沈家接觸。”

“好的。”

雍九答應下來,但覺得有點彆扭。

他前兩天都在懷城,在裴總即將登機的那個時間點,接到了秘書的電話。

秘書小章他們突然折返去抓人了,抓到人之後裴總自己開車跑了,跑去一個從來沒聽說過的小鎮,目的地是鎮上一個從來沒聽說過的福利院。

一聽裴總跑福利院去了,雍九就覺得不正常。

雖然之前也定時做慈善活動,但老板都是隻默不作聲直接出錢的類型,從來不會親自跑去關心。

畢竟裴總連自己的健康情況也不太關心,就這個睡眠狀況和工作強度,能堅持這麼久,連他這種抗打抗摔的體質都自愧不如。

今天趕過來和秘書交接,小章走之前伸長胳膊夠到他肩膀,拍了拍。讓他勸一下老板不要樂不思蜀,公司裡事情挺多的,一直遠程處理也不是個事。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樂不思蜀的含義,找到裴令了嘛,的確是件大事。

幫襯一下福利院的小孩,也就相當於幫襯裴令了,他就算不明白感情,也懂這叫做愛屋及烏,就是他不太懂兄弟之間的愛是怎麼回事,有點不對的樣子。

“你帶沈然回房間休息,看好了,彆讓沈家人聯係到他,之後看宋泠的意思來處理。”

說完這句話之後,裴予質剛好走到了拐角牆後,聽見了裴令和沈然的聲音。

沈照玄沒有追究裴令乾的事情。

裴予質當然知道這點,他還知道,在沈照玄把宋泠離開後的下落送給他時,還特意囑咐了一句。

“下手輕點,那孩子身上的傷太多了。”

裴予質當時並不確定宋泠就是裴令,他不想沈家再插手,所以問道:“你心疼他?”

沈照玄在電話裡輕笑,似真非真答道:“他是挺招人疼的。”

*

裴令悶頭走了一段路,裴予質本人也不問他要去哪裡、要做什麼,就這麼默默跟著。

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後腦勺涼颼颼的。

轉頭看了一眼,裴予質卻一臉平靜地也看向他眼睛:“什麼事?”

裴令不說話,回過頭去,當後麵那人不存在,直直朝著學生宿舍過去。

那幾個人的名字他已經記住了,剛才問了個老師,說那幾個人年紀都差不多,也住在相鄰的房間。人群圍過去的時候早就不見人影了,應該是躲起來了。

他想起剛才院長在上救護車之前,特地把他拉到一邊,用懇切的語氣告訴他小槐說得沒錯,的確不要報警。福利院裡不止那幾個孩子,如果傳出去,會影響到其他孩子的領養情況。

他點點頭,答應了。

裴令不準備鬨大,但這事肯定不能就這樣結束。大人不能打小孩,他還有彆的辦法。

進了學生宿舍,問了宿管老師,裴令直奔二樓。

巧的是,那幾個小孩的房間離他以前的房間很近。這會兒其他房間的門都開著,隻有其中一扇門緊閉,一看就做賊心虛。

不知道是在洗掉刀上的血跡,還是在互相打氣,但絕不可能是在懺悔,裴令了解那些小孩在想什麼。

在門前站定,裴令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身後的人。

“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回避?”

接下來的場景,可能會讓他在裴家乖巧溫順的形象進一步崩塌。雖然身為宋泠時,他也乾過不少缺德事,還被裴予質以為要傍上沈照玄這個金主,可身份暴露之後他就不太自在了。

這叫及時止損。

裴予質垂眼看他:“我不能看嗎?”

很平靜的一句話,但讓裴令心軟了,因為那雙眼睛太專注,就好像幻覺裡裴予質看他的眼神。

……要死,事情是怎麼一步步走到如今這個地步的?

裴令移開目光,低聲道:“隨便你……但你一會兒彆阻止我。”

“當然。”裴予質答道。

他轉過身,抬手溫柔地敲了三下門。

沒人應,就又敲了三下。

過了會兒,才有人打開那扇門,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探出頭來,看見是陌生人的臉趕緊關門。

不過裴令事先有準備,抬腳就踢,把門踹開的同時也把那小孩掀翻在地。

一進去,他就掃過了那四個小孩的麵孔,無一例外,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戒備和敵意,地下躺著那個尤甚。

他開口問:“誰是齊銳?”

齊銳就是這個小團體裡領頭的。

四個小孩都沒回答他。

他露出一個笑:“不回答就會被帶走哦,送你們去打黑工。”

有人指了指被掀翻那個。

裴令卻沒發難或者動手,他隻說:“好,收拾一下跟我出去。”

那幾個小孩都愣住了,齊銳從地上站起來,戒備問道:“你要乾什麼?”

“剛才是開玩笑,沒地方會收童工的。”裴令笑得眼睛都微微眯起,“小孩之間打鬨而已,你們也被嚇到了,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一行人出去了,坐的是雍九開來的車,裴令沒好意思玷汙裴予質那輛座駕。

不需要他開口,裴總就一言不發自己開了駕駛座的門,老老實實當司機。裴令坐副駕,四個小孩緊張地擠在後座。

場麵有點滑稽,沒人說話。

車朝著小鎮最繁華的地方開,這裡有一小片勉強稱得上商區的地方,一棟百貨大樓佇立在街口。

下了車,他無視路人紛紛投來的目光,轉頭問那幾個小孩。

“想吃什麼,隨便選。”

那三個小孩都盯著老大齊銳,最後齊銳指了指那家著名快餐店的招牌。

裴令笑著看向齊銳:“我問你了嗎?”

所有小孩都愣住了,身為團體老大的齊銳頓時漲紅了臉,問他什麼意思。

他沒搭理,抬抬下巴衝那三個小孩道:“你們重新選。”

最後那三個小孩還是選了那家快餐,但看起來比之前更加不安了。

他們進了商場,小孩安安靜靜走前麵,他和裴予質壓著步子跟在後麵。

踏上扶梯的時候,裴予質忽然開口:“裴令小時候來過這裡嗎?”

他心中一緊,卻也很配合地回答:“裴令小的時候這棟樓還沒修起來,他偷溜出來,最多也隻是去吃點路邊攤。”

富二代就是這樣的,他原本就和裴予質不屬於同一個世界,估計馬上裴予質又會問他為什麼要吃路邊攤了。他一定會回個白眼,還沒對這人翻過白眼,想想就刺激。

“好吃嗎?”

他一愣:“啊?”

裴予質又問:“路邊攤好吃嗎?”

裴令看了眼,發現這人是認真在問。他忽地想起曾經有一次,也隻有那麼一次,下了餐桌之後他哥叫住他,問為什麼隻吃了兩口,當時他哥的神情就和現在的裴予質差不多。

自己怎麼回答的來著……好像他說的是,不好吃。

扶梯升到儘頭,他邁出一步的同時喉結不自覺滑動了一下,有點僵硬地回答“好吃”。

裴予質沒再說什麼,他們到了二樓,那幾個小孩卻不敢先走進去,怯怯地在門口等著。

四個人分成了兩組站隊,齊銳被孤立在一邊,但另外三人都非常尷尬,也不敢說話。等到兩個大人走進去了,他們也才跟著進去,找了一張大桌子坐下。

點餐時裴令照例詢問,這次沒人回答,四人顯露出一種團結的默契。

他也不再問,自顧自點了一些,之後又親自去取餐,將幾個餐盤放在桌麵,朝對麵擠在一起的四個孩子推去。

“吃吧。”

沒人動,裴令就笑道:“我付錢,沒下毒,不吃就走。”

這句話說完,立刻就有人伸手,陸陸續續的,幾個孩子都抵抗不住炸雞快餐的誘惑。平日在福利院裡,他們哪兒能吃到這個。

他啪的一下打在齊銳伸出來的手臂上,沒收力氣,那片皮膚立刻就紅了。

“讓你吃了嗎。”他盯著齊銳的眼睛,嘴角還帶著笑意。

所有人又都不敢動了。

齊銳的自尊心一再受挫,眼睛都氣紅了,露出了欺負人時那盛氣淩人的樣子,狠狠看著裴令,似乎下一秒就要撲上來。

畢竟是在那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拳頭能解決很多事情。

裴令卻平淡道:“要麼都彆吃,我們這就回去。回去之後我找你們院長,讓她餓你們三天。”

所有人這才明白,眼前這個帶他們出來改善夥食的,名字叫做宋泠的人,並不是什麼人傻錢多的角色。

而且旁邊那個一看就是有錢人的男人,雖然不說話,神色淡淡地坐在旁邊,但看起來非常不好惹。他們幾個都養成了一種對危險的直覺,如果他們對宋泠做了什麼,這個男人不會放過他們的。

宋泠就是來懲罰他們的。

可是對於齊銳來說才是懲罰,對另外三個人而言,這是意外的驚喜。

威逼利誘之下,沒僵持多久,另外三個人開動了。

吃相很迫不及待,掉了一桌子的渣,衣服上也沾了醬料、灑了可樂。

裴令向後靠在椅背上,很悠閒地盯著齊銳,卻讓對方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他覺得自己大費周章震懾這幾個小孩,場麵有點滑稽,可又記起小槐被血沾濕的褲腿,便一點也笑不出來了。

“吃吧,多吃點,”他笑意裡透著冷,“待會兒還有事情可做。”

每個人都聽見了這句話,但沒人有空理會他,齊銳也不敢說什麼。

裴令卻忽然感覺到有人靠近,一轉頭,就見旁邊椅子上的裴予質傾身過來,表情很正常,動作過了界——一般關係的社交邊界。

他屏住呼吸,儘量讓自己的不表露出任何波動,裴予質似乎是要跟他說悄悄話。

就聽見裴予質非常小聲地說:“辛苦了。”

他一愣:“為什麼?”

難道是辛苦他收拾這幾個小惡鬼?

然而裴予質說:“你已經看了甜筒好幾眼,忍著點。”

作者有話說:

24.4.5修

第64章 予質哥哥(修)

因為這麼一句話,裴令差點破功,好在這段時間演技有所提升,隻露出了一點無語的表情。

的確被說中了,他無話可說。

裴予質坐了回去,仿佛什麼都沒說過一樣。

在一片沉默之中就這麼吃完了一頓飯,那三個小孩眼見著吃得快吐了才停下。

之後裴令又帶他們轉了一圈商場,給那三人各自買了一件新衣服,全程當作齊銳不需要,但也不準人離開。

齊銳也隻能跟著他們,這孩子不愧是能抄起板磚往人膝蓋上砸的,也很能忍耐,在這過程中一言不發。

裴令讓那幾個小孩在原地等著,自己去結賬。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來,轉身朝著緊跟身後的裴予質伸手:“先預支點錢。”

裴予質就問:“沈照玄給你的經濟賠償呢?”

他大驚失色:“這句你也聽到了?!”

裴予質不明顯地笑了笑,算是承認。

“他給我的……”裴令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還沒變現,我現在窮得隻能吃起飯。”

見對方不為所動,他有點急了,給那幾個壞小孩買衣服,他不想動用原主的小小金庫。

他靈機一動,故意想惡心對方,板著臉道:“預支點吧,予質哥哥?”

很爛的諧音梗,但他管不住這張嘴。

就見裴予質眼角一抽,沉默兩秒之後伸手從內袋裡拿出一個小皮夾,抽出一張卡遞給他。

裴令識貨,知道這張卡遠遠超出裴予質承諾的價值。

有點心慌,但秉承著有錢就得拿的原則,還是收下了。

“密碼?”

裴予質答道:“你知道。”

……小時候的裴予質一點都不惡劣,怎麼現在變成這樣了?之前還坑了魏遲一把,讓人家破了財。

但是好像也不算壞,至少比以前更像個活人了。

但是的但是……他肯定自己完全不知道密碼,要怎麼猜啊?

裴予質看起來非常篤定他知道,他也隻好試試。結賬時想了想,輸入了裴予質的生日,雖然數字後四位也是他的生日。

錯誤。

服務員盯著他,他轉頭盯著他哥:“可以不要再玩我了嗎,裴總?”

而裴予質隻道:“再想想。”

裴令有點破罐破摔,心想多錯幾次讓卡鎖定算了,轉頭就啪啪啪按下一串數字,是他在國外時常用的密碼。

竟然對了。

裴令後背突然發涼。

結完賬,他在走回去之前扯了扯裴予質的袖子,很認真地小聲問:“是不是你讓我借屍還魂的?”

這句話是他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來的,說出來就等於又承認了一遍,自己就是裴令。

裴予質垂眼看他,眼裡笑意比之前明顯:“這張卡你留著,至於密碼為什麼是這個,你自己想想。”

說完就走了。

裴令覺得自己被耍了,但是又不明白怎麼被耍的。

回到車上,他的內心才稍微平靜下來。

所有人都在等他發話,他晾了後麵幾個小孩一會兒,才回身問:“我對你們好嗎?”

那三個小孩猶豫一番之後點點頭,他們被這個人嚇到了,不敢否認,但仔細一想,的確對他們挺好。

“那發表一下感想?”這個人又問。

齊銳就率先嗤笑一聲:“你以為會感化我們?”

其餘幾個小孩也猶豫著紛紛點頭。

“我沒這樣說啊,”裴令掃了他們一眼,“我的意思是,你們小小年紀都這麼狠,是塊料子,長大之後能給我當打手。”

後排幾個小孩都聽懵了。

但他們聽懂了一點,那就是自己有機會出去,而且麵前這個人好像也挺有錢。

除了齊銳,他明顯不討這個人喜歡。但這種感覺太奇怪了,上午時,他們三個還在齊銳帶領下收拾了那個小瞎子,可這會兒威風就不見了。

以後也沒有跟在齊銳身後的必要了吧?

前麵那人又說:“機會隻有這一次,除了齊銳,你們願不願意跟我走?”

一般來說,不會有人想收養他們,可是自從昨天福利院來了這群人,事情就變了。就連齊槐那個瞎子也能被收養,憑什麼他們不可以?雖然這人看起來沒有姓沈那個好拿捏,但實在的好處也是有的。

打手就打手,打人還能賺錢。

他們對視了幾眼,都刻意忽略了齊銳恥辱又憤怒的臉色,對前麵那人點了頭。

裴令見小孩都同意了,這才道:“但我隻想帶走一個,你們自己決定吧。”

話音落下,卻是駕駛座的裴予質笑了一聲,很由衷的被逗樂的那種笑。

裴令莫名其妙看過去,沒意識到自己瞪了一眼。笑什麼笑,彆在這時候拆他的台,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威嚴。

裴予質帶著笑意道:“那就回去了。”

“不,先去醫院。”

他估算了一下,這會兒那小孩還沒有轉院,就應道:“好。”

說完發動了車,看了一眼副駕的裴令,看著前麵的路,安靜下來和以前一樣,有點呆。

快到醫院時,裴令又突然回過神,像是卡頓了一樣,臉上又恢複了表情。

卻是冷冷地對後麵幾個人說話:“給你們十分鐘決定好,不管用什麼方法。到時候如果選不出人,我就一個都不帶走了,而且會囑咐院長和所有人,讓你們以後的日子不再那麼舒坦。”

裴予質沒去注意那幾個小孩的反應,他隻是看了看裴令,然後又看了看。

開進停車場時,裴令終於忍受不了,轉過頭來皺眉看他。

“好好當司機,裴總。”

挺凶的,裴予質當然要立刻答應下來,他點點頭:“好的。”

停好車,裴令幾乎是立刻開門逃走了。

等到車上隻剩自己,雍九的電話突然打了過來,裴予質接起,就聽雍九說名單上的人自投羅網,主動來福利院了。

“來了一個名單上重點標注的人,很落魄。”雍九道,“他想留在福利院做事,可能是看福利院有人資助了,所以來分一杯羹。”

裴予質問道:“提到裴令了嗎?”

“他說自己以前和裴令住一個房間,是很好的朋友,您想問什麼都可以去找他,但是能輕易看出來他沒說實話。”

裴予質的語氣和工作時沒什麼區彆:“把人支開,彆讓裴令看見。”

“裴總原本不是打算讓他們……”雍九的話說到一半又閉上嘴。

他轉頭朝著窗外,裴令的身影雖然清瘦,卻並不像背負著什麼往事一般沉重,是不同於小時候的舒展挺拔。

經過這兩天的試探,他懷疑裴令已經忘記了在福利院所經曆的很多事情,可能出於記憶的保護機製,或者隻是不想記起。

他尊重裴令的決定。

如果裴令不想回憶,那他就不會主動提醒,那本工作日誌他會藏得好好的。

但尊重裴令不代表他什麼都不能做。那幾個人的命都得留好,脖子洗乾淨,給裴令預備著。

“彆讓他接近,”裴予質難得又重複了一遍要求,“就這樣。”

之後便掛了電話。

一下車,就見裴令在遠處狐疑地望著這邊,但又像是在等他。

他當即跟上去,繼續做裴令的跟班。

作者有話說:

走幾章感情線

24.4.5修

第65章 給你買甜筒(修)

小鎮的醫院有些簡陋,住院部那棟樓也矮小,一走進去就能看見幾個格格不入的人,穿著一身黑守在樓道邊。

裴令一愣,明白過來這應該是裴予質安排的。

也是,裴予質雖然一向都事不關己,可一旦管起事來,行事風格非常乾脆周全且利落。要是不讓人守著,萬一沈家來搶人怎麼辦?

雖然他沒資格評判,但他很不讚同小槐被沈家接走。

他把那四個小孩留在一樓,讓保鏢守著,說等他們決定出了結果再通知他。

領著個大尾巴走到病房門口時,裴令卻沒進去。他還沒完成給小槐的承諾,不想這時候見麵。

而裴予質似乎不關心小槐的傷勢,也不喜歡和孩子相處,所以沒有進去看望的必要。

兩人就站在病床的視角盲區,裴令偷偷往裡看了兩眼。小槐靠在升起來的床頭上,低頭玩手指,臉色還不錯。

隻不過裡麵還有兩個保鏢守著,其他兩床的病人和家屬都躲得遠遠的,就像害怕招惹上黑社會一樣。

這時候院長剛好從走廊另一邊回病房,在走廊上給他交代了一下檢查情況。小槐膝蓋輕微骨折,腿上的傷口也縫了幾針。

雖然不嚴重,但畢竟是無妄之災。

交代完之後,院長又問他那幾個小孩怎麼樣了。

他雲淡風輕道:“他們啊,我就帶他們出去透透氣而已,這會兒正在樓下。”

“你……帶他們出去玩了嗎?”院長麵露疑惑。

“也不算玩,就吃了頓飯,說了幾句話。”

裴令說著話,目光卻透過大開的房門看向裡麵,小槐依然低頭玩著手指。

院長的聲音拉回他的注意力:“你要讓他們見小槐嗎?是要給小槐道歉?”

裴令搖搖頭:“這種人的道歉聽了有什麼用,又不是真心的,而且他們也不一定願意道歉。”

“那你是……”

院長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個保鏢一步三級台階地跨了上來,有些著急地開口。

“裴總,他們打起來了。”

裴予質卻說:“跟他說。”

那人愣了愣,連忙轉向裴令:“他們幾個找了個買水的借口,趁我們不注意溜走了。發現他們的時候有兩個腦袋見了血,用石頭砸的,這會兒被送去急診了。”

裴令完全不著急,又問:“另外兩個呢?沒受傷?”

“也打得鼻青臉腫的,應該是皮外傷。”

院長下意識緊張,驚呼了好幾聲,好歹也是福利院的孩子,真出了事情就不好了。

但隨即突然反應過來,驚詫地看向裴令:“原諒我冒昧,但這件事是你乾的嗎?”

裴令聳聳肩:“我沒有讓他們打架啊,真的隻是帶他們吃了頓飯而已。”

“可是……他們怎麼會突然打起來?”院長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裴令頭也不回地指了指身後,他知道裴予質正盯著自己。

“您不信可以問裴總,裴總當時也在場。”

院長抬頭去看,卻見裴總十分穩重地點了點頭。

她隻好暫時放下疑惑,先去急診室看那幾個小孩傷成什麼樣子。

保鏢也跟著離開,病房外的走廊上隻剩下裴令一個人。

他不太想進去麵對小槐,雖然信守了承諾,但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方法。這一趟確認了小槐沒什麼大礙,他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隻有一件事,還需要處理。

或許是他的表情有點糾結,讓裴予質讀懂了,問道:“你在擔心他會跟著沈然走嗎?”

他轉身去看,沒否認。

裴予質率先轉身,領著他走到儘頭的窗戶邊,這裡沒有其他人。

之後才回身對他道:“他不是你的責任。”

裴令愣住了。

這話幾乎點醒了他,他原本就孑然一身,不對任何人負責,除了自己。其餘的擔心都是自找,也包括對裴予質的顧慮。

他聽見裴予質說:“作為旁觀者,我可以提供一個建議,如果你需要的話。”

“什麼?”

“不如讓他自己選擇。”

裴令還是有所顧忌,“可是沈然靠譜嗎?”

“第一個選擇,接受額外資助,並且我可以提供醫療條件,儘可能醫治他的眼睛。第二個選擇,我們為他尋找可靠的監護人,此後的事情就是監護人的責任了。”裴予質極為理性地說,“他已經到了明事理的年紀,可以做決定。”

裴令盯了裴予質一會兒。

以前他天天跟在裴予質身後的時候,裴予質並不是一直沉默安靜的。裴家畢竟家大業大,裴予質從很小開始就要學會應對各種場合,即使是和大人聊起商業,也必須侃侃而談。

而他不需要了解那些,站在裴予質身後一言不發,被一些人以為是寵壞的小少爺,被更多人認為是裴家的邊緣人物。

裴予質卻從來不管他,他們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即使如果真犯起來,兩個人也不會是對立麵。

很少有機會像今天一樣,裴予質插手他的事。

他想起麵前這個人找了自己很久。

於是在醫院的無人長廊上,他仰著頭,小聲問:“哥,你是不是被奪舍了?”

不然為什麼現在這麼在乎他?

不同於剛才那聲玩笑的“予質哥哥”,這一句,才是他們彼此最熟悉的稱呼。

而裴予質的反應並不是完全和小時候一樣,那麼習以為常。

或許時隔數年的親密稱呼,對裴予質來說也是恍然的。眼神有些許的動搖,卻始終看著他,片刻後才開口。

“在你房間的書櫃裡,有一整排的誌怪和科幻小說。”裴予質這會兒話又變多了,“我記得一開始,那一排擺放的都是自然科學類書籍。”

“什麼?”怎麼突然扯到這個。

裴令隨即突然反應過來,有種不好的預感,提前開始心虛。

他花了長年累月的時間,才一本又一本地替換掉那些書。這算是他在裴家特彆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因為所有人、包括每天打掃他房間的傭人,通通都沒有發現。

當時他還得意過,沒想到自己一直是某人眼裡偷偷摸摸的傻子……

裴予質退後一步,打量了一下他的腦袋,更像是疑惑他腦子是怎麼長的,道:“果然是看得太多了。”

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低聲道:“正經回答問題不好嗎……拐著彎數落我。”

下一瞬就聽見他哥說:“變化最大的人,似乎不是我。”

裴令更緊張了。

終於到了這個時刻嗎?交代錯誤,坦白實情,解釋他為什麼會出現在一具陌生人的身體裡,又為什麼跑去沈家,把沈家攪得一團糟,還要試圖拆散和裴家的聯姻。

裴令這兩天也時常在想,如果裴予質真問了,他要怎麼回答。

實話是不可能說的,這屬於任務保密,但編瞎話也不是那麼好編的。和糊弄彆人不同,他麵對裴予質就有點猶豫。

想到這裡,他往後麵退了幾步,打算去病房躲躲。

然而裴予質卻對他招了招手,他一僵,進退兩難看過去。

“讓他好好休養,我們先走。”他哥頓了頓,“去給你買甜筒。”

最後幾個字,讓一股難為情的情緒突然上湧。他感覺一股熱流從脖子往上攀,他動也不敢動,傻了一樣站在原地。

“我……不想吃。”他隻憋出來四個字,看見他哥一副不相信的眼神,又連忙道,“我們還是回福利院吧。”

“你不是很想離開那裡嗎?”裴予質相當鎮定。

他眼神躲閃:“也……也行啊。”

“那你想去哪裡?”

這句話添了幾分認真,讓他又忽地看回去,盯著裴予質那張臉。

他哥說:“我不住在老宅了。”

裴令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在說什麼。

“現在我住的地方沒有傭人,鐘點工每天隻待兩個小時。”裴予質道,“最裡麵的房間空著,還沒布置。”

裴予質的聲線冷靜疏離得與夏日相悖,但語氣又像掠過湖麵、拂動樹梢的風,沒有色彩,但在裴令聽來相當平和。

平和的邀請,擺出了自己的籌碼。

作者有話說:

明天休息!可能會修一下文,最近碼字都挺趕的

24.4.5修

第66章 小乖

裴令聽懂了,但他有些茫然。

茫然於裴予質的變化。

每個人自己的視角下,時間都是連續的,就像一條流淌不息的河,然後在死亡的那天徹底乾涸。

可那些曾經日日相處,又分開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人,他們如同某一日突然改道的河,朝著另一個方向流淌,從此了無音訊,卻又在某一天再次遇見。

重逢時,他們看過的風景不同,經曆過的天氣不同,接納的雨水不同……他們還是他們,可是有很多東西在截斷的時間中改變了,而且在彼此視角裡改變得毫無前兆。

裴令的生命之河乾涸過一次,時間被截斷又拚起,他依然迎來了再次彙入裴予質的這一天。

這算什麼?命運嗎?還是對世界意誌的嘲弄?

多年不見,裴予質的一部分變得很好。

但裴令沒有,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些年裡他隻會變得比當初更加孤僻怪異。沒有接受彆人的好,也懶得去尋找什麼美好的東西,他所做隻是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