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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星引力 文盲土撥鼠 58184 字 1個月前

第11章

次日早晨起床,我從Jessi口中得知了風波的結局:黃渝報警將鬨事的客人抓走,但我也沒有因為見義勇為而討著好。我沒有符合CICI俱樂部的“規章製度”,黃老板狠罵了我一通,但沒讓我滾蛋,隻是讓我在家休養到傷好。

養傷這幾天,韓曉昀準點出門上班,我窩在下鋪打手遊打得昏天暗地。手機充電時,我一個人出門轉悠,看鄰居老太和她老公爭論今晚的白菜葉子到底有沒有洗乾淨;樓下的小孩光著腚騎學步車,他媽追在他屁股後麵喂他吃米糊。

這樣呆了三天,我實在是閒不住了,第四天打算溜去CICI俱樂部。

去CICI之前,我對鏡打量了自己好幾眼。我的傷口在逐漸愈合,現在不再需要用紗布像纏西瓜一樣纏著,隻用一塊方形的繃帶貼住縫線的位置就行。

但我額角的頭發被剃光了,實在是有損我小狼狗的形象。我站在牆角的簡易儲物櫃前挑挑揀揀,撿了頂黑色的鴨舌帽戴上,現在誰都看不出來我腦袋禿了一塊。

夜裡九點半,我出現在CICI俱樂部,同事們對我的閃現又驚又喜,都問我恢複得如何。最激動的自然是Jessi,她當著所有人的麵猛一通誇我。我故作淡定,“這有什麼的?下次再出現這種情況,我還是會這樣做的。”

韓曉昀見到我時也很激動,他將我拽到一邊,“你怎麼來了?”

“我閒著沒事,就來看看。”

“你現在需要多休息。”

“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可以來貢獻KPI了。”

“你貢獻個啥KPI啊,你彆再把腦袋蹦壞了!”韓曉昀說著就要摘下我的帽子,我趕緊護著,生怕被客人看到。這要是傳出去,說我有斑禿,我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恰巧領班在這時從我倆身邊走過,我趕忙拉住他,“今晚有活叫我。”

領班問:“傷好了?”

我捂住韓曉昀的嘴,說:“好了。”

領班點點頭說行。

韓曉昀扒開我的手,就要去追領班,我趕忙拉住他的胳膊,“我真的沒事!”

“你沒事個屁,你現在沒法喝酒!”

“我為什麼不能喝?”

“你吃了那些止疼藥、消炎藥,是不能喝酒的。”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特意沒吃藥,就把肚子留著晚上上工。”

“……”

韓曉昀還在和我拉扯,領班很快就來叫我準備。我讓韓曉昀放心,還和他說晚上下班了一起坐地鐵。

韓曉昀將手“啪”一聲拍在額頭上。

CICI俱樂部的黃金營業時段很快就開始了,領班帶著我和同事們在各個VIP卡座前轉悠,像展示展品櫃裡的漂亮物件。很快就有人點了我的名字,我坐下後就開始推銷“小白特色雞尾酒”。我是CICI裡為數不多既能搖骰、又能調酒的男大學生(雖然已經畢業)。

韓曉昀明明在工作,卻幾次跑到我身邊憂心忡忡地勸我回去。

我讓他彆管我,卻被他分心,一不小心猜拳輸了,客人們哄笑著把酒桌中央那杯倒得快滿溢出來的酒杯遞給我。

“都怪你。”我瞥了韓曉昀一眼,仰頭一飲而儘。

再抬頭時,韓曉昀已經不見了,我想他終於放棄,不再想著勸我回家。

酒過三巡,馬上就要到午夜,領班忽然出現在我的卡座,用眼神示意我過去。我和客人們說我去個衛生間,然後走到領班身邊,問他有什麼事。

“有人點你。”

“我已經有一桌客人要照顧了。”

“人家說了,就找小白。”

我想了想,問他:“是金大美女,還是林姐?”

“是位男客人。”

我一聽就沒了興趣,“我今晚忙。”

領班又說:“他開了個包廂。”

CICI俱樂部的包廂分大號中號小號,像池易暄公司上次開的那種屬於最貴的級彆,容納人數也最多,領班說這個客人開的是個最小的包廂。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小包廂的最低消費也比舞池卡座要高,沒必要跟錢過不去。

我說:“先去看一眼吧。”

領班帶著我走上二樓,小包廂的位置最靠近角落。我們與送酒的服務員擦肩而過,領班來到包廂前,輕輕叩了叩門,推開走了進去。

我理了理衣領口,帶上我的職業性假笑,說:“您好,我叫小白,身高一米八八……”

當我看到沙發中央的男人時,我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

領班還在向客人熱情地介紹我的特長,說我能說會道、唱歌好聽,打牌、搖骰,樣樣精通,說完看向我,碰了碰我的手肘,低聲對我說:“彆發呆了!”

我回過神來,扯了下嘴角。

領班問客人還有什麼問題。

池易暄說:“沒有了。”

領班微笑著退回包廂外,門一關,樓下舞池的喧鬨無法傳進包廂內。池易暄麵前的桌子上擺了兩瓶店麵內最貴的酒水,旁邊擱著一盤水果拚盤。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是公司又做成了項目?可他今天穿著西裝,而非私服。包廂裡也隻有他一人。

他似乎剛從公司趕到,不過比起上次在他公司見麵時的一絲不苟,今天他的西裝扣子沒有扣起,領口的領帶也鬆了鬆,平時用發膠打理得風吹不垮、雨澆不塌的頭發,現在有幾絲淩亂地掛在額角。

角色扮演的遊戲,上次玩過了,今天沒有興致。我徑自走到沙發另一頭坐下,兩隻腳翹起搭在桌腳。

“你怎麼來了?”我拿起一塊削成片的蘋果塞進嘴裡。

池易暄從西服口袋裡摸出煙盒,從中抽出一根叼在嘴裡,垂著眼皮點燃後,緩緩吸了一口。

“這幾瓶酒,你能拿多少提成?”

敢情他今個兒是羞辱我來了,我聳聳肩,“拿不了幾個子兒,也就剛夠填個肚皮,哪比得上您?”

池易暄坐直身體,將手伸到煙灰缸前,食指輕輕敲了敲橙色的煙嘴。煙灰落入白瓷,像塊傷疤。他將剩下一半沒抽完的香煙搭在煙灰缸上,重新靠回沙發裡。

橙色的火光時隱時現,灰色的煙飄到半空,被中央空調裡吹出的冷風輕易打散。

池易暄雙手抱臂,目光沉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我領導,我馬上就得在這裡給他做PPT報告。

沉默許久,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深吸一口氣,說:“你不是想找工作麼?我最近想了想這事。”

他似乎想要先聽我的意見,但我故意閉著嘴,又叉了個蘋果送到嘴邊。

他隻得繼續道:“我認識一個客戶,現在他們分公司在招人,我幫你和他說了聲,你去見一麵,順利的話,下個月就能入職。”

我心裡一跳,手中的牙簽都忘了放回果盤裡。本以為他隻是來試探我的想法,沒想到他連路都給我鋪好了。這實在是不像他,簡直就像是……

黃鼠狼給雞拜年。

我將牙簽彈進垃圾桶裡,“說吧,為什麼?”

池易暄重新拾起那根香煙,送到嘴邊,沒有吸,細窄白皙的手腕停在空中。

“這一行傷身體,媽媽知道了會傷心。我不想她傷心,你也不想吧?”

這倒是真的,我沒有在夜店裡陪喝一輩子的打算。

“上次我不該潑你水。是我喝多了。”他難得好聲好氣地和我說話。

“哦。”

池易暄瞥了我一眼,前傾身體,兩隻長腿不再交疊,將煙頭在煙灰缸裡摁滅。

“我認輸了,行嗎?”

第12章

這本來就不是一場競賽,但我聽到池易暄說我贏了,忍不住笑了一聲,難免有些得意。

“彆吧,又不是在比賽,怎麼說得跟我欺負你似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彆把我當傻子騙,你不是突然改變想法的人。”

池易暄抿緊嘴唇,喉結像顆調皮亂滾的石子,“媽媽又打電話給我了。”

“她那邊我早就說好了,不會把你牽扯進來。”

“我不想一直欺騙她。”

“是嗎?還是不想下次你們公司來CICI慶祝時,被同事發現我是你弟?”

池易暄的臉色不太好看。看來是被我說中了。

“你不說話,我怎麼相信你?”

他的眼皮垂得低,目光也是,“……兩個原因都有。”

“所以你不想我來這裡上班?”

“嗯。”

“還是舍不得我來這裡上班?”

池易暄掀起眼皮看我,手指骨節忽然壓出哢噠兩聲。

好了,不能再逗他了,要是真把我哥惹毛了,他氣急了給我一拳,到時候我丟了工作,臉上又掛彩,得不償失。

我這輩子就沒贏過他幾次。從小到大,無論是期中、期末,還是學校裡誰都能參與的聯歡晚會,他都是焦點。我聽出他承認自己輸了時的語氣,多少帶有一點謙讓的成分,但我是個好哄的人。

池易暄讓我早點開始準備麵試。時間緊迫,我確實不能再在CICI呆著,工作這幾個月來,我作息日夜顛倒,現在得趕緊把生物鐘調整得和正常人一樣,不然麵試官看著我的大黑眼圈,還以為我腎虛。

我不腎虛,我能加班。

池易暄還讓我今晚就和老板攤牌,他說老板會理解我,畢竟這一行是青春飯。我哥這話說得不差,我有不少同事都是周末才來上兩天班。我曾經打聽過,除了個彆家庭條件不好,許多同行都是仗著年輕漂亮,來賺個零花錢。

就連韓曉昀也是,我曾經問他為什麼做這一行,他說他不愛讀書,但他弟能讀,所以早些出來打拚,給弟弟賺學費。現在他就等著他弟畢業找工作。我問他辭職之後打算做什麼去,他說想重新撿起書本,去念個成人大學。

我說你不是不愛讀書嗎?

他說:那時候不懂事,現在還是想做個文化人。

我聽了說不出話來,敢情周圍除了我,都是事業逼。

黃渝將辦公室設置在舞池背麵、靠近後門的角落,辦公室兩麵靠牆,兩麵有窗簾。韓曉昀背地裡說他脫了褲子放屁,明明開的是夜店,還整個正兒八經的辦公室用來麵試。後來我們才發現這是黃渝和他老婆吵架後睡覺的地方。

平時他不是坐在裡麵看電影,就是背著手站在魚缸前觀賞他的突眼金魚。

來到辦公室門口,我抬起手,半天敲不下去,主要是沒想好如何開口。

猶豫不決時,麵前的門突然從裡向外打開了。

黃渝一臉意外,“你傷好了?”

我怕池易暄聽見,悄悄豎起食指,比在唇前,“嗯,沒事了。”

我還在思索自己應該如何提辭職,卻發現他的視線不斷越過我,投向後方。

黃渝悄悄打量著我身後的男人,最後按捺不住,揚了揚下巴,“那是誰?好像有點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我沒想到,上次包廂裡那麼暗,而且人數眾多,他居然能對池易暄有印象。

黃渝低聲喃喃道:“外形條件真不錯啊,要是能留在CICI就好了……”

他說著就要朝池易暄走去,像個鬼鬼祟祟的獵頭。我趕緊攔在兩人中間,介紹道:“這是我哥。”

黃渝聽了更來勁了,兩眼都射出貪婪的精光,“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你倆做得好,就能成為咱們店裡的‘頭牌’……”他努力推銷起自己,“我們這是高底薪,高提成,還包住。小兄弟,你有什麼條件,儘管提……”

池易暄臉色鐵青。

“你會把他嚇到的。”我將我哥護在身後,低聲提醒黃老板,“他是前不久在VVIP包廂裡開商業局的客人之一。”

他這才發現自己在對金主大放厥詞,趕忙賠起笑臉,“不好意思啊帥哥,是我眼拙……”

池易暄冷淡地說了句“沒事”。

黃渝終於將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你找我有什麼事?”

“唔……我想辭職。”

他驚道:“為什麼?”

我開始胡編亂造,“身體受不住。”

“沒聽你說過啊?上次在群裡分享經驗時,你不是還分享了好幾個假喝的小技巧嗎?……”

池易暄在這時說:“主要是家裡人不允許。”

黃渝還想挽留我,“你弟性格討喜,不少客戶來這兒就找他。”

“我知道。”池易暄微微笑道,“沒有冒犯您的意思,他作為客人,來這裡消費我當然沒有意見,可是他現在年紀太小,還是個孩子,做這一行不太適合。”

其實他這話說得不對,客人來這裡就是想要找年輕不懂事的小帥哥,可他說這話時,一雙漂亮的眼一眨不眨。我總覺得他的眼睛和彆人不一樣,明明大家的眼珠子都大差不差,不過是黑色、圓形,可是他和你說話時,會默默地注視著你,好像在說:我把我所有的注意力都獻給你了。現在、此刻,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聽進心裡。

他是那樣情真意切,連眼皮掀動的次數都會克製,仿佛自己眨動次數太多,深色瞳孔下的溫情都會減少半分。

“我弟弟現在還很年輕,我希望他能去其他領域打拚、感受一下。”

他說得滴水不漏,就連我都差點要信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一行能跟其他領域的白領平起平坐。

池易暄擅長表演目光款款,所以我說他適合當詐騙犯,無論是詐騙金錢、還是愛情。

黃渝看得出神,片刻後才歎口氣,一臉惋惜地看我,“這個月的工資我還是微信轉給你。”

和黃老板提了離職之後,我向領班問來韓曉昀今晚的卡座,想要跟他打聲招呼再走,走到跟前卻發現他不在。

客人說他上廁所去了。

韓曉昀所在的VIP卡座緊挨著入場走廊,走廊兩邊有兩排銀色的扶欄,我和池易暄就站在扶欄邊等他。

等了十來分鐘,韓曉昀都沒回來。我讓池易暄回包廂等我,反正花了這麼多錢,不享受白不享受。

他卻說沒事。

難道見他對我的事業這麼上心。

過了一會兒,我看到他向後靠去,將腰抵在扶欄上,右腿稍稍彎曲,腳尖點地,隨意地疊在左腿之上,似乎是站得有些累,也有可能是皮鞋太打腳。

來夜場的人不是穿得格外休閒、就是格外花裡胡哨,但大概還沒有人見過在夜場裡穿西裝的人類,周圍卡座裡不斷有人將視線投向扶欄上的池易暄,他還不自知似的,望著遠處舞台上的DJ,一隻胳膊手肘靠在扶欄上沿,手上夾著根細長的香煙。

他偶爾抬起手腕,吸一口煙,彩色的紙屑從頭頂飛舞而下,落在他筆直的肩,他伸出兩根手指,並在一起,撣灰一樣,將紙屑從西服上輕輕撣掉。

他格格不入,卻十分吸睛。

吸睛到旁邊VIP桌的客人悄聲問我:那位帥哥在CICI工作嗎?

我趕忙說不是。

但我認為他完全可以做CICI的吉祥物。人設我都想好了:穿西裝的高嶺之花。他在卡座坐下,也不用說太多話、做太多事,穿著他的高定西服,再配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偶爾勾一勾嘴角,一定會有人搶著買單。CICI目前還沒有斯文敗類的人設,我打賭他能夠填補整個夜店行業的人設空缺。

當然,這隻是我在意淫。我並不想讓他坐在這兒給人欣賞,要是哪天他真的淪落到來夜店裡陪笑,來這裡抓人的就會是我。

第13章

韓曉昀終於從衛生間裡回來了。我問他是掉糞坑裡了?他將我拉到一邊,低聲說:“煙癮犯了,剛出去抽了兩根。”

他的人設是金毛狗勾、中央空調,純情人設不能抽煙。

我告訴他:“我要辭職了。”

韓曉昀瞠目結舌,下巴懸在空中半天合不上,“為什麼?”

他很快便看到了我身後的池易暄,用略帶驚訝的語氣對我說:“你哥來了!”

“嗯。”我回頭迅速瞥了我哥一眼,“稀奇吧?你猜猜是為什麼?”

韓曉昀的目光不斷飄向我身後,看來跟黃渝一樣,被池易暄的美色分了心。

“跟你說話呢。彆老盯著我哥看。”

“我猜不到。”他搖頭。

“他要給我找工作。”

“工作?哪兒的工作?”

“他認識個客戶,願意給我介紹份工作。”

韓曉昀的嘴唇抿起又張開,他一直在看池易暄,我猜他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他曾經和我說,他不願意讓他弟來做這個,傷身體。

韓曉昀雖然沒有像黃老板一樣試圖挽留我,但他的眼裡透著失落,“你找了新工作,是不是就不住我們宿舍了?”

“嗯,我這周末收拾好行李就搬走。”

“住哪兒去啊?”

我壓低聲音,生怕彆人聽見。

“和我哥住在一起。”

等待韓曉昀回來的間隙,我主動和池易暄搭話,問他新工作是什麼樣的。他告訴我一周五天班,工資雖然不是特彆高,但可以做個不錯的跳板。

說實話,我總覺得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他可能看出我的狐疑,拿出手機給我看了眼公司地址。

一家市中心的小銀行。

話題很快就從工作轉移到住址上,我告訴他我每天坐地鐵往返市中心大概兩個多小時。

“住這麼遠?”他蹙起眉心。

“包住嘛,當然遠點。”

“換個近點的公寓。”

“大哥,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起薪那麼高?市中心的房子,是我想住就能住得起的嗎?”

“有些老式小區的房子不那麼貴。”

“看房也需要時間,入職之前八成找不到房子了。”

“兩個小時通勤太久了。”他還在說往返的事。

“那我還能住哪兒?”

池易暄雙手插兜,目光落到牛皮鞋尖,開口說:

“找到公寓之前,住我家。”

我很驚訝,但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你家能有我睡的地?”

“有張折疊沙發。”

主動提出讓我住在他家,這不像是他的性格。

放在四年前正常,現在則非常不正常。

“怎麼突然發善心?”我感歎。

“最多讓你住兩周。”

“那我要是兩周內找不到新公寓怎麼辦?”

“那你就睡大街吧。”

得,一點沒變。

韓曉昀聽完這些,表情更為凝重了,他拍了拍我的肩,“你和你哥住一起後,有話好好說。”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來這樣一句話,“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彆再往他車上扔雞蛋了。”

從CICI俱樂部出來,已經是午夜。池易暄和我一前一後地走在大街上,周圍紅男綠女絡繹不絕。他走到路邊一輛黑色的奧迪旁,坐進駕駛座。

我朝地鐵口走去,身後車喇叭忽然響了一聲。我回過頭,池易暄降下車窗,探出腦袋,問我要去哪兒。

“回我宿舍啊。”

他衝我勾手,讓我上車。

“上車做什麼?”

“去拿你的行李。”

“今晚就拿?”

“嗯。”

我再次向他確認,“你是想讓我今晚就住到你家去?”

“嗯,今天幫你搬了,我懶得再跑一趟。”

“這麼好心?”我將胳膊架在車門上沿,頭從降下的車窗裡稍稍探進去,想要仔細看一看他的表情。

他迎上我的視線,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搭在檔杆上,“趕緊上車,彆浪費我的時間。”

我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下,故作輕鬆,“不討厭我了?”

他聽到這話,重新將視線投向前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但他要裝作不知道,如果偽裝平和能夠換來我們倆之間的短暫和平,那也不差。

我將地址輸入他的手機導航,換了個話題,目光從真皮內飾上逐一掃過,“車是什麼時候買的?沒聽你跟家裡說過啊?”

“公司分配的。”他的語氣不冷不淡。

池易暄剛發動汽車,我突然看見車窗上貼著什麼,伸手指道:“那是什麼?”

他朝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擰起眉心,下車後,從擋風玻璃前拿走那張紙條,坐回駕駛座。

我瞥了一眼,是張罰單。

奇怪,CICI俱樂部雖然不能停車,但附近商圈就有公共停車場,走路約一刻鐘,客人們一般都會將車停在那裡再過來。

難道他是急著來找我?想想也不太可能,但今晚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正常。如果要聊工作,他本可以約我周末見麵,完全不用像今天這樣匆忙,我也不至於午夜了還要回去收拾行李。

“要罰多少錢?”我問他。

池易暄沒聽見似的,將罰單塞進擱水瓶的水槽裡。發動引擎後,他一腳油門,車如離弦之箭,我被慣性壓在靠背上,手忍不住抬起,握住了車門上的扶手。

我哥開車很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公交車司機出身,他一踩油門,車就跟喝了兩箱紅牛,在車流之中左右穿行,引來一陣喇叭與怒罵。

當然他認路的水平沒法跟公交車司機相比——現在行不行我不清楚,但當年我高中畢業,去廈門旅遊時,他租了輛豐田載著我在城市中穿行。人生地不熟,他對著地圖左看右看,半個小時了還在原地兜圈。當時天很黑,周圍也沒什麼行人,他暗罵一句:“媽的,鬼打牆?”

“哥,是你太路癡……”

“不是說在這裡右拐嗎?哪裡有能拐的地方?”

我揉著眉心,從他手裡接過手機,“這裡信號不好,導航不知道你在哪條路上。”

我降下車窗,借著路兩旁昏暗的路燈看路牌。馬路上車流稀少,我們將車速保持在三十邁左右。夏日午夜,月亮如高懸在夜空中的魚鉤,從東海吹來的風帶著潮氣和海水的鹹腥。

二十分鐘後,我們終於找到民宿。方才迷路讓他出了一身汗,他將車熄火,解開領口的扣子,轉頭看我,“要是沒有你,我還得再轉四十分鐘。”

他輕鬆地笑著,漂亮的眼睛眯起,如彎彎的月牙。

“臭小子,真是長大了。”

“那可不,現在比你高半個頭。”

“也就是看著高。”

“嘿!那我們一會兒上樓了比試比試,就比掰手腕。不過我是學校籃球隊的,得讓著你一點,你兩隻手掰我一隻手,怎麼樣?”

他拍了我腦袋一下,不屑地說:“你也太瞧不起你哥了吧?你哥可不是瓷娃娃……”

我看向車窗外,今夜,月亮與我對視。這是廈門行之後,我第一次坐他的車。一線發達城市的晚風,沒有浪漫滋生的氣息。

我主動打破沉默,摸了摸我的耳骨釘,問他:“我這新形象,怎麼樣?”

他回答了我,隻有一個字。

“醜。”

好吧,這的確不符合他的審美。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將電台打開,讓音樂衝淡尷尬的氛圍。幾次看他,他都直視前方。

等紅綠燈的間隙,他又開始抽煙。

香煙被他夾在食指和中指間,他一隻胳膊掛在車窗上沿,一縷細煙繞過他的鼻尖,又掠過眉梢。

車開到筒子樓前時,天都快要亮了。他的黑色奧迪和幾排二手自行車擺在一起,半空中伸出的晾衣杆交錯著搭在一塊,將天幕劃分成大小不一的幾塊。

我們一前一後地爬到筒子樓最頂端,我從口袋裡摸出鑰匙,推開宿舍門,走了進去。我發現他沒有跟進來,於是回過頭,看到他嘴唇微微抿起,目光從上下鋪的床,轉到兩米外的蹲坑。

池易暄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我知道他嫌棄我的居住條件,他甚至連進都不願意進來。

“我睡下鋪呢。”我告訴他。

他看向我,目光接著落向下鋪,沒有說話。

我來時帶的行李很少,走時收得也很快。半個小時後,我推著行李箱來到過道,轉身關上門,反鎖後將鑰匙從門縫底下推回去。

這會太陽已經升了起來。

池易暄幫我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我係上安全帶,和他說了聲“謝謝”。

車駛上馬路,我靠在車窗上。生物鐘告訴我:現在是入睡時間。

天色漸明,窗外的風景逐一倒退,原本亮起的路燈滅了下去。

我好像沒有剛來時那樣討厭這座北方城市了。

作者有話說:

中秋快樂~

第14章

電台音樂優緩,引擎運作時的白噪音是最好的助眠音。我一不小心睡著,再睜眼時,發現我們還在高架橋上。

他不是就住在附近嗎?這方向倒是越看越偏了,高架橋下全是密匝的樹,看不到高樓。

我打著哈欠,摸出手機,看了眼地圖。

等到我看清現在的位置時,我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

我真是個傻 逼,現在才發現他在送我去機場!

“我不回家!”我叫道,說著就要去開車門,緊接著便聽到“哢噠”一聲,他上了鎖,我無法從裡麵打開車門。

“掉頭!”

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腦袋頂衝,我聲嘶力竭,像個燃燒的炸藥桶。

“行啊,池易暄,你牛逼,你覺得你編一個工作的借口,把我騙到機場,我就能如你的願,上飛機回家?”

“我沒有騙你,我確實給你找了份工作,那家銀行在爸媽家附近,客戶說你專業匹配,願意給你一個麵試的機會。你如果不想和爸媽住,在附近找個小區都可以。”他皺眉,演起困惑跟真的一樣,“你剛剛不是還說新工作挺好麼?”

他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好像我才是那個不識好歹的白眼狼。

其實他心虛得很,他知道我會暴怒,否則不至於特意找一個市中心銀行的地址,不至於編造出讓我住在他家的謊言,還急著讓我今晚就把行李捎上。

而我這個傻 逼還天真地以為他是在替我著想。

我從胸腔擠出一聲怒吼,一拳頭砸在車門上。

“我不回家!”

而那個欺騙我的始作俑者,這時卻表現出無奈。

“彆鬨。”

簡單兩個字,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這場陰謀,是上次我們在CICI門口不歡而散?還是媽媽給他打電話,表達感謝的時候?

他依然目視前方,手穩穩握在方向盤上,略帶疲倦的目光,仿佛是他在遷就,是他在屈尊紆貴。

“哈哈,哈哈哈!”

這一刻我並不想笑,可我發現自己的聲音如同音符般從喉嚨裡不自覺往外蹦。池易暄微微向我偏頭,眼神古怪。

我轉頭降下車窗,安全帶解開時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妖風呼嘯著湧進車內,我一隻腿屈膝踩在車位上,兩隻手扒住窗沿,就要從窗口翻出去。

我想象過一頭栽下去的結果,大概率會摔個麵目全非、頭破血流。他一定會後悔。

車子一個急刹,我失去重心,身體一晃,差點撞到擋風玻璃。池易暄將車猛向右拐,停在應急車道上,暴怒到有些沙啞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

“白意!你他媽發什麼瘋啊!”

我終於鬆開扒住窗沿的手,回過頭望著他。

關係最好的時候,他會叫我“白小意”。

他大多是忍俊不禁,再帶一點無奈地對我說:

白小意,你瘋啦!

白小意,怎麼又不好好寫作業?

白小意!再不睡覺,我就告訴媽媽!

這一刻,我無法將眼前的人,和那個笑眼彎彎的男孩重合起來。

眼前的池易暄氣得身體發抖,血絲爬上眼白。我從沒見過他如此生氣,他簡直要被我氣瘋了。

他咬牙切齒地朝我撲過來,西裝被扯出褶皺,揪住我衣領的拳頭貼著我的下顎,緊繃得像塊鐵鉗。

我情不自禁地大笑,好像終於捅到了他的要害,也把他身上捅出塊窟窿。現在我還想往那塊窟窿上倒鹽。我當著他的麵拿出手機,在相冊裡挑挑揀揀,準備把他來“視察工作”的照片發到親戚群。我們的親戚群裡有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侄子侄女,加上池岩和媽媽,一共三十五人。

他猛然一把奪過我的手機,看到我選中的照片時,臉色變得煞白。

第一張照片是包廂裡的監控截圖,燈球轉動時五彩斑斕的光斑打在牆壁上,畫麵中他坐在沙發上,而我握著酒瓶,正在酒桌上蹦跳,桌下的客人還在給我鼓掌。

往後滑動,有我和彆人搖骰子的瞬間、還有我在製作“小白特色雞尾酒”時晃動雪克壺時的抓拍。照片裡的我打著耳釘,留著斷眉,穿著痞裡痞氣的破洞牛仔外套,脖子上掛著一根銀閃閃的蛇骨鏈,而花枝招展的美女們不是在我旁邊比“V”,就是親昵地挽著我的胳膊。

池易暄捏著手機,臉色由白轉青,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到最後他居然被我氣笑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我。

“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

我想要時光倒流。可我說不出口,怕他發現我下流,於是隻能用義正言辭的借口來掩飾我難以言說的無措。

他整個人從駕駛座傾倒過來,重量以拳頭的形式壓在我的肩膀。這一刻他肯定想要掐死我,我不會懷疑。

我用食指挑起他那根歪了的真絲領帶,另一隻手捏在三角形領結的末端,向上推緊。

“我自己找到了工作,本來乾得好好的,你非要來摻和一腳。”

他厭惡我的觸碰,猛然鬆手,身子又彈回駕駛座。

“你那算個屁的工作啊!”

“你給我找的工作就高級了?”

“你以為現在工作很好找嗎?你去校招找到了嗎?朝九晚五,不用加班,這樣的工作你憑自己能找到嗎?”

“我求你給我找工作了嗎?”

池易暄嗤笑一聲,“你拎著大箱子來我公司樓下找我,讓我給你找工作,你忘了?”

我一下被戳到痛處,太陽穴發緊,“都他媽幾個月前的事情了,我現在有求過你嗎?”

“你以為我樂意給你找?我腆著臉去找客戶,陪人家吃飯、唱KTV,你以為我的臉皮和你一樣厚?”

又來了,說得他有多麼委屈,好像做了天大的犧牲。

“你臉皮薄,我知道,但你彆說得自己有多高尚!現在親戚朋友們以為我跟著你吃香喝辣,你是怕我的工作性質傳出去了,丟你的臉、扯你後腿!”

池易暄的臉越漲越紅,“你也知道丟我的臉?你知道什麼更丟臉?是你他媽喝死了,還得要我去給你收屍!”

他說著一拳頭錘在方向盤上,奧迪車在空無一人的高架橋上發出一聲短促的鳴笛。

“那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是生我的親媽,還是養我的親哥?我愛待在哪兒工作就待在哪兒,真要是有長舌頭的親戚出來說你,你就回他們:‘本來就不是親弟弟!白意都不跟我一個姓,他腦袋不好使,沒救!’”

池易暄被我的連珠炮噎了回去,喘息時泛紅的臉頰微微鼓動,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想抽,橙色的煙嘴被他的牙關緊咬著,癟成一條線,他握打火機的手微微顫抖著,拇指幾次用力搓過火石,卻隻搓出來幾點火星子。

他沒能點著火,最後將打火機扔進放罰單的水槽裡,被他咬平煙嘴的香煙則被他用手彈到擋風玻璃下。

我自知話說重了,卻同樣在氣頭上,我們倆同時降下車窗,將臉麵向相反的方向,希望風能帶走一點熱量,讓上火發熱的腦袋冷靜下來。

我不是個容易被激怒的人,唯獨碰上池易暄時,這一規律卻總被打破。

他應該是真幫我找了工作,陪人家吃飯、唱KTV是真的,不想被親戚朋友發現他弟在夜店裡出賣青春是真的。怕我喝死,應該也是真的。

儘管那可能隻是出於責任、義務,我能想象到池岩和他打電話時,訓他的口吻。

池易暄是個高傲的人,他承擔過許多不屬於他的責任,卻從未在我麵前抱怨過一次。池岩把我在學校裡拿腦袋撞人的事怪到他頭上,他沒有反駁過;我成績退步了,池岩也要訓他一嘴。

這些責任放在親哥身上或許不會讓人感到意外,可我們隻是兩個被迫分到上下鋪的小孩。

他容易因為我這個不夠聰明、不夠懂事的弟弟,而被架到一個尷尬的處境,所以在過去十多年的共同生活裡,我總是承擔著給他鋪台階的角色。

晚風沒能讓我冷靜下來,可今晚的月亮細成了彎鉤,明媚、且明亮,讓我想起了廈門的月亮,魚鉤一樣高懸在空中。這些畫麵在我眼前交錯,最後定格在他衝我咧嘴笑時,稍稍眯起的眼睛。

我轉向駕駛座,看著他的後腦勺,說:

“我不會回家,但我會在這裡找份正經工作,在那之前,我會繼續留在CICI上班,這樣能有點收入。”我頓了頓,“我不會喝死,你不用擔心,我也不會讓家裡任何人發現這件事。但我有一個要求。”

池易暄轉過頭來,臉色冷若冰霜。

“什麼要求?”

“在我找到工作之前,我要住在你家。”

池易暄皺眉,“為什麼要住我家?”

“我不想再睡下鋪了,我室友放屁可臭。”

“……”

我正色道:“你也看到了,我住的地方太偏,你這兒近,找工作麵試起來方便。”

池易暄看向擋風玻璃,撿起那支先前被他彈走的香煙,半晌不吭聲。

“還在想什麼陰謀詭計?”我將車窗升上,呼嘯的風聲戛然而止,“今天是高速公路,下次我就去你們公司樓頂。”

他掐著煙嘴的指尖顫了顫,眼睛微微瞪大,如兩顆圓杏仁。

“逗你玩的,緊張什麼。”我將安全帶係好,雙手並排擱在大腿上,“所以我可以住到你家嗎,哥?”

他抿緊嘴唇,片刻後將煙揉進掌心,拳頭聳動,我想那根香煙已經被他揉成了碎塊。

“住到你找到工作為止。”

我沒想到他真的會答應。要是換做彆人,肯定會將我和我的行李箱踹下車,罵我腦袋不清醒,找工作是為了我自己好,我倒還提起要求了,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隻有他總會在我鋪平台階時,適時垂下高傲的頭。

第15章

天邊泛起魚肚白,天幕像一塊倒掛的布簾。池易暄將車停進他們公寓的地下車庫,我將行李箱拿出後,關上後備箱,發現他已經走到了電梯口的位置,完全沒有要等我的意思。

我拖著行李箱小跑跟上前,電梯門剛好打開,我們各自站在轎廂一角,電梯上升時我盯著頭頂的電子數字,看著它最終在二十七樓停下。

池易暄率先走了出去,我跟在他身後,高級公寓的走廊裡彌漫著淡淡的雪鬆香,走廊兩旁掛著我看不懂的抽象畫。

他走到自己的公寓門前,將車鑰匙串上一個黑色的門禁卡貼在讀取器上,推開門走了進去。

池易暄在外打拚三年,今天是我第一次來到他的公寓。之前池岩和媽媽來看他時,來過他家,我媽回來後在我麵前使勁誇他,說我哥生活得有滋有味,家裡裝扮得精致又漂亮,還不忘踩我一腳,說我要是能有他十分之一的乾淨就好了。

今天總算能親眼看一看。

他在市中心旁的公寓樓裡租了個一居室,一進門就能看到敞亮的客廳,60寸的4K電視嵌在米色沙發對麵的牆體內,旁邊擺了盆一米多高的鶴望蘭。鶴望蘭下,有一隻黑膠機。

池易暄擁有一個老靈魂,他的黑膠機做工複古,厚重的實木機身旁有幾個黑色的旋鈕,機身下連接四根支架,乍一看像個被支起的小木箱。

我走到黑膠機前,想要將唱針擱在唱片上,聽兩首曲子。池易暄卻突然出現在我身後,一把拍掉我的手,“彆碰我的東西。”

說著將黑膠機上的實木蓋子蓋上。

池易暄指了指鶴望蘭旁邊的沙發,簡明扼要,“折疊沙發。”

我明白他的意思,走到旁邊將沙發靠背放下來。這就是我今後的床了,剛要坐下,池易暄問我:“洗澡了嗎?”

我搖頭。他一夜都和我在外麵,能不知道我沒洗澡?不過聯係他接下來的話,我意識到他是在嫌我臟。

“洗完澡了,換上乾淨衣服,再睡我的沙發。”

我好想告訴他:哥,潔癖也是一種病,但嘴上不得不答應:“知道了,現在就去洗,行了嗎?”

我將帽子摘下,攤開行李箱,在裡麵翻找起睡衣(幸好他沒有嫌棄我會弄臟他的地板)。找到後正要起身去衛生間,突然發現他在看我。

準確來講,他是在看我的腦袋。

我反應過來,立馬捂住我那塊狀似禿斑的頭皮,“CICI地滑,之前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哦”了一聲,沒什麼興趣的樣子。

“衛生間在那。”他指指玄關旁邊的房間,說完走進廚房,往水壺裡灌水。

我打算給手機充上電再去洗澡,可箱子翻空了,都沒找到我的充電線。我坐在地板上給韓曉昀發信息,讓他幫我看一眼我的線是否還在宿舍裡。

腳步聲響起,我抬起頭,池易暄捧著一隻黑色馬克杯,站在我麵前俯視著我,他在看到地板上被我扔的到處都是的衣服時,眉心微微擰起。

“我落東西了。”其實一根線不是什麼大事,但我怕他又要嫌我搗亂,補充說,“剛才在找,我現在就收。”

“落韓曉昀那兒了?”

我一愣,“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我從未在他麵前提過韓曉昀的名字,而韓曉昀在CICI也有他自己的“藝名”。

池易暄也一愣。

我倆對視一眼,他移開視線,將杯子抬到唇邊喝了一口。

可剛燒開的水格外滾燙,他目光飄忽,鎮定自若地將嘴唇貼到杯沿後,被燙得立刻向回躲了躲。

我沒再追問,大咧咧說了句“洗澡去了”,抓起我的睡衣和毛巾走進浴室。

我哥好麵子,我不能讓他下不來台。

臥室傳來關門的聲響。我回過頭,確認房門緊閉,轉身就撥通了韓曉昀的電話。

他似乎剛睡下沒多久,聲音慵懶,“不是說明天把線帶給你嗎?你今天不能找你哥借一根用啊?”

“我哥都告訴我了。”

“告訴你啥了?”

“告訴我你倆是怎麼加上聯係方式的了,好啊你,現在算盤都打到我哥頭上來了?”

聽筒那頭的沉默持續了約莫五秒鐘,韓曉昀解釋道:“不是我打小算盤,是他主動要給我錢……”

錢?池易暄給他錢做什麼?我追著詐他,“他媽的,我一直當你是朋友,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不是,怎麼整得跟我在詐騙他似的呢?是他先找的我。”

“他找你做什麼?”

“當然是擔心你了,他讓我多幫你喝點。”

我握著手機的掌心一陣發麻。

韓曉昀開始苦口婆心,想把重點從他身上轉移,“要我說你倆有什麼矛盾不如早點說開,兄弟之間哪有什麼隔夜仇?我看你哥也挺擰巴,上次送藥偏說醫院裡病毒多,不想進去……”

“送藥?”我想起來了,“是我腦袋被人打破那次?敢情你們在那之前就聯係上了?韓曉昀你可真牛逼啊,他給你錢,你就這麼把你兄弟賣了?”

“哎呀,話不能這麼說……”

其實我不是介意他把我賣了,我是氣他沒有一開始就告訴我。

聯想起韓曉昀今天在CICI的一係列古怪舉動、池易暄身上的西裝,還有他瞎停在路邊的車,我有個了大膽的猜測:

“今天是不是你通知他,說我腦袋破了還要去上班?”

韓曉昀說是。

看來池易暄一收到消息就趕來CICI俱樂部了。

“他這段日子一共給了你多少錢?”我又問。

韓曉昀支支吾吾半天,說了一個數。

他媽的,要是一兩千就算了,我看池易暄的腦子多少也不正常。

韓曉昀還在為他自己辯解,“我當保姆也不容易,一邊上班,還要時常尿遁看看你在做什麼……”

“你們到底是怎麼加上聯係方式的?”

“你哥不是都告訴你了嗎?”韓曉昀後知後覺,“……媽的,你詐我!”

“趕緊說,不然我現在就告訴他!”

韓曉昀說是上次池易暄公司去CICI開商務局的第二天。

池易暄給他那麼多錢,其中一大部分都是封口費。

“好兄弟,你可千萬彆告訴你哥,當時他逼我簽了合同,說他認識律師朋友,要是被你知道了,我得付十倍違約金!到時候彆說是我弟的學費了,給他娶媳婦的存款都得被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