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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星引力 文盲土撥鼠 57814 字 1個月前

池易暄微微翹起嘴角,他笑起來時又露出了在CICI俱樂部被領導叫上去唱《好漢歌》時的表情,不過今天他的笑容更為不自然。

他看起來在笑,嘴角弧度卻是麵部肌肉勉強堆起來的,稍稍露出一點牙齒。我沒有在他眼下看到飽滿的臥蠶。

我知道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離開,可我卻看到他拿起酒杯,與地中海碰杯後,送到唇邊一飲而儘。

他仰起頭,脖頸向後彎去,突出的喉結上下滾動著,讓我想起了他中學時喝中藥時的模樣。

這應該就是dy說的那位難搞的客戶,年紀都能當池易暄的爹了,還要灌小年輕喝酒。

我將攝像頭稍稍往池易暄對麵轉去。

地中海解開西裝的外套紐扣,突起的肚皮好像隨時會將襯衫紐扣崩掉,他眯眼打量著餐桌對麵的年輕男人,好像在觀賞陳列櫃裡的漂亮展品。酒杯在他的手裡轉來轉去,和他的腦袋一樣,晃晃悠悠,顯得鬆動。

第26章

我不喜歡喝威士忌,酒保卻給我添了三次酒。冰球化了大半,威士忌更顯得烈。也許是我的臉色太差,酒保把我當成了買醉的失意人,第四次抱著酒瓶走來,我擺手說彆加了,將酒杯攏到手心下。

手機屏幕裡,池易暄喝下了今晚的第三杯紅酒,他雖然被灌,實際上坐他對麵的地中海喝得更多。我哥的場麵話肯定講得很漂亮,把他哄得樂嗬嗬的,紅酒一杯接著一杯,臉紅成了猴屁股。

一頓飯吃了兩個小時才結束,最後還是池易暄結的賬。服務員為他們將沒喝完的紅酒打包。地中海從座位裡起身,一個趔趄,池易暄立即伸手去扶。站穩身體後,地中海嘴型說的是“謝謝”,手抬起後剛好落在我哥的肩膀上,緩緩地摩挲。

我跟著兩人朝停車的地方走去。池易暄一隻手拎著裝紅酒的袋子,另一隻手扶著醉醺醺的客戶。對方比他寬一倍有餘,他走得艱難,我生怕他被壓折了,當下就有種衝上前拉著他逃跑的衝動。

兩人走進小巷道裡,地中海背靠著寶馬車門喘氣,半閉著眼,吃飽的肚皮一漲一收。池易暄將手中的紅酒袋放在地上,幾次嘗試和他對話無果,於是將手伸進他的外套口袋,摸索一陣後,又將手伸進他的西褲口袋。

地中海忽然撐開眼皮,隔著口袋,將手蓋在他的手背上,上下撫摸著,乍一看像是在自 慰。

池易暄身體微微一顫,臉上沒有表情,隻是將手抽了出來,換到他的另一處口袋裡。地中海沒有再去摸他的手,卻歪過頭眯著眼笑,露出一口不白的牙。

威士忌燒得我的臉發燙,心發慌。

過了一會兒,我哥終於從客戶身上找到車鑰匙,他將寶馬後門拉開,扶著對方坐下,地中海卻不進去,兩隻腳高懸在車外,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似乎在示意他不著急。

池易暄立在他麵前,臉色微微發紅,從口袋裡摸出手機開始打電話,聲音從巷道裡隱隱傳來,我聽到他在報街道名,應該是在叫代駕。

打完電話,他一隻手扶在車門上,似乎想要客戶坐進去休息。

地中海不言語,突然將一隻腳抬高,腳尖左右晃了晃。

他的鞋帶鬆了。

他再一次眯起眼笑,懸在空中的小腿又往前遞了遞,期待著池易暄的反應。

池易暄貼在褲縫邊的手蜷了起來,正當我以為他會揮出去時,他的拳頭卻忽然鬆懈,五指展平。

他緩緩折腰,單膝跪地,低垂的眼睛在陰影中沉默,地中海見狀便將那隻腳踩到了他的膝蓋上。我仿佛能看到皮鞋在他黑色的西裝褲上留下一道灰色的鞋印。

池易暄一聲不吭地為他把鞋帶係好,剛要站起身,地中海忽然拽過他的頭發,按著他的腦袋往自己腹部下方壓去。

我渾身的血液頓時往頭顱頂衝,體內像有一隻高功率的泵把岩漿打進大腦,威士忌一路從胃裡燒到了七竅,沒等意識反應,身體已然衝上前,一把推開了池易暄。

我揪住地中海的衣領將他從後座上提起來,一隻手抓著他的肩膀借力,另一隻手按著他的後頸,將他的臉直直往車窗上砸去。

一聲悶響,車窗完好無損,他的鼻子卻癟了下去,兩條血柱在人中處交彙成一條。

“你很適合被做成一把椅子。”我的聲音比我想象中更為冷靜,其實他已經暈厥了,我說這話,隻是在給自己念操作說明書。

肚子可以做椅墊,現在還差四條凳腳。

骨骼之間需要被切開、扭轉,嵌入鋼釘以固定,這是椅子的做法。

我看向他那隻抓住池易暄頭發的右手,握住後將它往反方向對折。骨節的錯位聲穿透血肉,依然響亮。

還差三條凳腳。我就要去抓他的左手,耳邊傳來了尖叫聲,有人在推我、搖晃我的理智。

“住手!彆打了,住手!!”

池易暄掐住我的衣領,用力拍打著我的臉,將身體擋在我與對方之間。終於我的目光被他奪去。

“白意……”他叫著我的名字,瞳孔驚懼地顫抖,“彆打了。”

我從未見他這樣看過我。他試圖控製住我的手指發冰發涼,細窄的手腕抖得厲害。

我心裡的火焰驀地熄滅了。我抱住他,像抱著一隻受傷的小鳥。

“好,不打了。”

飛塵在昏黃的路燈下飛舞,我想起了那場瀑布雨,雨聲不停,在我耳邊回響。我聞到他的味道,忽然閉上眼,享受起這一刻的寧靜。此時沒有雨點,我與他在路燈下相擁,也很好。

然而他卻抖得厲害。我低下眼,發現他一臉怔忪,正急促地喘息,好像隨時就要喘不上氣。

“慢點呼吸。”我捧起他的臉仔細地瞧,看到他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又摟他更緊,好讓他不感到寒冷。

不遠處,地中海躺在後座上,臉上有血,右手臂彎折到詭異的角度。

我這樣努力地擁抱他,卻仍然無法抓住他失神的目光。池易暄冰涼的手掌從我的額角,落到我的胸口,然後推開了我,他走到寶馬旁,一眨不眨地盯著後座上昏迷的男人,我無法從他眼裡看到他麵對旁人時的溫情,那裡麵隻有一泓驚恐的水。

他的視線無措地晃動著,好像不知道應該落在哪裡,卻在轉頭看向我時,猛然變得緊張。他好像一瞬間被人上緊了發條,先將地中海懸在外頭的雙腿抱起塞回車內,然後在巷道內來回跑動,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期間不斷抬頭看向周圍的建築物。

最後他一把拽過我的胳膊,將我推到牆邊,指向我身旁的垃圾桶。

“你踩著上去,翻進樓裡,跟著人群出去。”他用力推我,語氣焦急,“快點啊!快!”

我被他推著爬上了垃圾桶,他在下麵仰起頭望著我,額角的頭發被汗水打濕。

“回家路上把頭垂低,臉遮好。不要回頭,不要回頭!聽到沒有?!”

“你什麼時候回家?”我低下頭看他。

他一怔,嘴唇張合著,道:

“很快。”

我的大腦也宕機了,真就聽他的話,踩著垃圾桶翻進樓道。我聽他的話沒有回頭,將帽子拉高,蓋過腦袋,混在人群裡走出了商場。在酒液的催化下,難以言說的興奮在血管裡流淌。我朝家的方向走去,差點遏製不住跳躍的衝動。我要帶著他逃跑!跑進森林,藏進高山。

踩著月光,穿過天橋,我獨自回到了公寓。今夜,我哥不在家。黃渝在微信上問我為什麼沒有去CICI,我回複他:生病了。

敲擊虛擬鍵盤時我才發現自己手上有血,深一塊淺一塊好像拚圖。

我走到洗手池邊打了兩遍肥皂,忍不住想:哥現在做什麼去了?

我不知道,卻總是想起他看向我時驚懼的雙眼。

我不喜歡他那樣看我,卻更不喜歡他勉強時用力翹起的嘴角。大家總以為他是安靜的白天鵝,我有時卻覺得他像頭獨來獨往的灰狼,黑夜裡眨動著熒色的綠眼,在下著雨的森林中肆意狂奔。雨淋濕他灰色的毛發,他從懸崖邊躍起,背後是銀盤狀的月亮,飛翔時像一隻難以捉摸的精靈。

自由的靈魂,卻被酒桌與工位消磨。灰狼變成了灰狗,尾巴被迫搖擺。我不喜歡他這樣。

作者有話說:

加更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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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直到天快明朗,池易暄才回家。我聽到開門聲,拖鞋來不及穿上就跑到玄關。他推開家門,看到我時愣了一下,隨即低下眼,疲憊地換下了皮鞋。我想要為他做些什麼,比如遞一杯咖啡,卻想起他一夜沒睡,或許此時隻想要睡一個好覺。

他的西裝外套披在肩上,打了皺、沾了灰。我剛想要問他地中海怎麼樣了,突然看到外套之下,他的右手臂打上了石膏。

白色石膏上綁著灰色吊帶,繞過脖子以固定。我張大嘴,一時間忘了怎樣說話,半晌後才擠出一句:

“怎麼弄的?”

他好像沒有聽見,眼神發空,側身從我旁邊走過。

我控製不住提高了音量:“說話!怎麼弄的?”

他失焦的目光終於落在我臉上,“剛做完筆錄。”

“筆錄?”

“嗯。”他緩緩點頭,語氣木然,“我打120將客戶送去了醫院,他現在還沒有醒,但醫生說他沒有傷到腦袋。”他有氣無力地推開我,“他手臂脫臼,已經接上了……我要去睡覺了。”

我拽住他沒有打石膏的左手,不讓他走, “你還沒說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他腳步一頓,斜過眼看我,表情有些古怪,好像我問了一個愚蠢至極的問題,片刻後輕笑一聲, 才說:

“歹徒先襲擊了客戶,再襲擊的我,因此才受了傷。”

他的語調極其平靜,配上他那張可信度很高的臉,讓我一瞬間以為他在講彆人的故事。

寒意順著脊椎爬上後頸,我想起他在小巷裡焦灼地轉著圈,抬頭尋找的模樣,猛然想明白了:

他是在尋找攝像頭!

如果沒有攝像頭,一切故事就都留給他唯一一個目擊證人來敘說。

我眼前一陣發黑,耳邊嗡嗡作響。

“……是你自己撞斷了胳膊,是嗎?”

池易暄將目光從我臉上移開。

“說啊!他媽的!”我一拳頭打在他身後的牆上,撞出一聲巨響。他被驚到,雙肩顫動一下,扭過頭怒目而視。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還想要我說什麼?”

我一時語塞,胸口好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為什麼?你有病啊?”

“那你想要我怎麼做?”

我逼自己說點什麼,好顯得不那麼愚蠢。

“和我回家。”

池易暄冷笑一聲,“把他撂在那兒等死?然後等警察把我們倆一起抓走?行啊,你可真行!”

“難道你撞斷手臂就很高明?”

“不然呢?你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他確實高明,僅用一隻手臂,不僅保全我們兩人,連客戶的生意都能保住。多麼完美的人啊,在這種緊急情況下還能想出這種聰明絕頂的計劃,而他需要犧牲的,隻是幾個月的恢複時間。

他越顯得高明,我就越無法克製自己翻湧的怒火。

“你牛,你聰明!你是左撇子,還能特意選右手弄斷,誰他媽玩得過你啊?”

他也將音量提高:“你以為我想要這樣做?!還不是因為你?”

他了解我,知道說什麼話可以把我氣得發瘋!我真想掐住他的脖子讓他閉嘴!

“我他媽不需要你這樣做!!”

我不需要他以傷害自己的方式來保護我。

我盯著他那隻掛在胸口的右手,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喉頭處腥味上湧,又是一拳頭打在他身後的牆上。

“咚!”好像有人把鼓麵砸穿,受到重擊的牆麵微微下陷,我的手背也刮掉了一層皮。

他瞪大雙眼,狠狠推了我一把,將我推離牆的方向。

“你發什麼瘋啊!”他掐住我的衣領,“你想沒想過,萬一他真被你打死了,要怎麼辦?!”

“那種人死了也不可惜!你為什麼不讓他去死?你為什麼要保護他?”

“你能不能長大一點啊!”他幾乎是聲嘶力竭,說話時都破了音,“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以為是啊?你以為那樣做就是幫我了嗎?”

我卻看出他的委屈,其實他不想坐在那個位置,不想說漂亮的場麵話,不想被人按在肩膀上摩挲。

霧氣在他的眼眶裡氤氳,那些我無法讀懂的情緒將他的臉染變了色。

“你把他打死了就能解決問題了?你以為我有病,喜歡自虐?本來好好的,你要是不竄出來,能變成現在這樣?”

我心中的野獸流著血,也流著淚,可說出口的話卻變成利刃,同時劃傷我們的自尊心。

“我看你就是喜歡自虐,陪人喝酒,給人摸手,你是不是喜歡被人占便宜啊?”

他一怔,又罵:“你懂個屁啊!”

他罵我什麼都好,我最恨他說我不懂。

“我不懂?我能不懂他是怎麼想的?我要是不出現,你是不是就要去酒店給他操?”

他猛然咬緊牙關,一拳頭朝我揮了過來。沒想到他一隻手打了石膏,另一隻手卻一點影響都沒有,我挨了一拳頭,眼冒金星,向後退了兩步。

他吼了一聲,也發了瘋,朝我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又要來揍我,這回卻被我掐住了手腕。

他意外地看向被我扣住的手,握成拳的手骨節發白,既揮不出去,也抽不回來,就這麼被我握著,動彈不得,一雙柳葉眉擰成倒八,皺眉時眉心中央擠出細小的褶皺。

我與他共同生活這麼多年,就像他了解我一樣了解他,我知道說什麼話、做什麼事,能夠將他激怒。我在刺傷他時獲得短暫的滿足感,卻又在看到他失控的瞬間感到後悔。我真賤。

我將他推至牆壁,他的眉心擰得更緊了。

“鬆手!”

他是個漂亮的人,看向我時卻總會像這樣擰起眉心,也許我是他所有煩心事的來源。我伸出右手,輕輕按在他眉心處,想幫他把煩惱熨平。

“彆碰我!”他掙動起來,“滾!滾蛋!”

他臉頰漲紅,五官在怒火的刺激下變得扭曲,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無法掙脫的他突然張大嘴,腦袋朝前猛探,像條水蛭一樣紮上我的肩膀。

肩頸處傳來一陣劇痛,恍惚間以為他在與我相擁,雖然很快我就意識到:他朝我探出的是利齒,而不是擁抱的雙臂——他簡直想要從我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咬夠了勁,就熄了火,足足一分鐘後他才鬆口,好在他終於不推我了,隻是瞪著我喘氣,擰緊的眉心因為不解而稍有舒展。

“笑什麼?”

雜音消散,我的內心平靜下來。他絕不會這樣咬彆人,是不是說明我在他心裡與其他人不同。

我用手掌擦掉他額角的熱汗,又幫他把淩亂的頭發理好。

無論是騷擾他的客戶、還是加班加點的項目,我都想要幫他擺平。

我靠近他,鼻尖還能聞到他的委屈,混著紅酒的餘味。

“哥,我不想他們欺負你,他們要是敢找你麻煩……”

我想要告訴他,我也可以被他依靠。

“……我就把他們全都做成椅子,好嗎?”

池易暄渾身一顫,慍色散開後,變成錯愕,再轉為驚懼,好像一隻受到驚嚇,隨時就要展翅逃走的麻雀。

我靠他越近,他越是將後背貼緊牆壁,我在他眼裡看到自己的倒影,鏡麵中的我顯得陌生。

直到他痛哼,恐懼地顫抖,我才發現自己將他的手腕捏得失去了血色。我對自己說的話後知後覺,“我是開玩笑的。”

話剛落音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是個好人。”

無法分辨是我在哀求他,還是在說服我自己。

眼淚是灰色的,蒙住瞳仁,他卻明亮。

“哥,我想做個好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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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努力壓抑心中的野獸,可是於池易暄而言,我流下的不過是鱷魚的眼淚。他抽回被我捏出指印的手腕,轉身甩上了臥房的門。

好後悔。我將額頭抵上麵前那塊微微下陷的牆麵。我好後悔沒有擰斷地中海的脖子。

眼皮掀動,又有眼淚往下滾。我迫使自己不去追究,以為遮住眼睛它就不存在。原來怪物也會流淚嗎?

我無法終結心中的野獸,也許池易暄可以。

我移開牆麵上的額頭,用手掌擦乾眼眶,走到臥房前推門而入,他正坐在書桌前,打著石膏的右手無力地垂在胸前,左手手掌撐在額角。

見到我的瞬間,他立即站了起來,防禦的姿態。

“乾什麼?”

我掃視一圈,一把奪走他擱在書桌前的筆記本,舉高後重重朝腳下摔去。不料摔的位置不好,剛好落在鋪羊毛地毯的地方,筆記本與地板隔地毯相撞,發出沉悶的一聲,估計沒有受到損傷。不過我摔的是池易暄的寶貝,他像彈簧一樣從靠背椅裡發射跳起,憤怒時他的臉頰又有了生氣,眼眸中火光閃動。

明明我不久前才暗自發誓,不再惹他生氣,甚至同意他追求dy,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卻變成了這樣。我恐懼他恐懼我時的眼神,寧可他惡狠狠地瞪我,再從我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他朝我撲來,我們一同摔倒在地,我的後腦勺撞到地板,一瞬間頭昏眼花,他順勢騎坐在我身上,握成拳的左手落在我的臉上、身上。終結我需要更大的力量,我伸手將他掀翻,他向右側滾去,骨折的手臂撞到地板,五官痛苦地擠在一起,痛得頭發絲都打顫。

本能迫使我將他撿起,可我逼自己理智,握拳往太陽穴猛砸兩下,以求清醒。我咬牙切齒地轉向羊絨地毯上的筆記本,一腳將它踢飛,仿佛這樣做的話那些PPT和項目就會消失,而地中海也不會再有機會接近他。

筆記本旋轉著飛出,重重撞向牆根。終於,這一腳火上澆油讓他從地板上爬了起來,他眼眶發紅,背微微彎曲,看向我時仿佛一頭暴怒的公牛,而我是那塊招惹他的紅布。

他咬著牙喘氣,脖頸上青筋暴起,身體像皮球,一漲一收,是他在用力喘息。他肯定想要把我打死。我站在原地,方便他瞄準,最後看著他腳腕一彎,朝我猛衝過來。

他打石膏的右手環住我的腰,將我撞至背後的牆壁,撞得我小腹一陣痙攣,還未完全反應過來,又被他往臉上砸了兩拳頭。

這兩拳頭比起之前可不一樣,我知道他終於下了手。那一刻他仿佛一位命運的審判者,高高在上,重拳落下,不止為自己泄憤,還要為民除害。

我將他點燃,現在他看向我的眼神裡不再有恐懼。這樣的他讓我感到熟悉,我希望他能夠吞噬我——

在我吞噬他之前。

我去推他的肩膀,他後腰撞到桌沿,玻璃水杯落到地板,“嘩啦”一聲,一地破碎泛著寒光。他扭頭看一眼地板,隨即抄起右手邊的台燈,朝我扔來。

我用力壓下本能上抬的手臂,任憑那隻台燈撞到額角,摔到腳邊。

我等待著即將朝我扔來的紙筆、文件夾,卻半天沒有聽到動靜,抬眼時看到他眼睛微微睜大,呼吸急促,那隻扔出台燈的左手握成了拳,骨節用力到發白。

一股熱流順著我的額角往下淌,我摸了一把,擦在衣角上。

池易暄咬緊下唇,雙肩劇烈地顫動起來。

哥,你不能心軟。

我轉頭搜尋起目標,拿起鼠標向前扔出,他沒有躲,隻是下意識側頭閉了閉眼。

鼠標撞到他的臉頰,在地板上滾出半圈,他的右臉當即紅了一片。

我看出來他累了,可我還沒有被消滅。我又抄起耳機,高高舉起手臂,卻無論如何都扔不出去。

他立在我麵前,打石膏的右手在打鬥間從固定吊帶中滑落,現在垂在身側,自然彎曲,原本懸掛在脖子上的吊帶滑到了肩膀,疲軟地掛在肩頭。

他看向我時的眼神變了,變得困惑、不解,變得憐憫。

“為什麼這麼做?”

我心中大驚,扔出手裡的耳機,他依然沒有躲。

耳機砸到他的肩膀,落到腳邊,他兀自垂下頭,緩慢地眨眼,仿佛靈魂出竅,片刻後才抬腳,用腳尖將它輕輕踢開,轉身朝門外走去,好像不願再繼續這場審判。

走了兩步,他突然一個趔趄,地板上的水讓他腳底打滑。我心裡一跳,立即衝上前摟他一把,重心迅速歪倒,下意識閉緊眼,在黑暗中與他一同墜落。

我摔在地板上,池易暄摔在我身上,他驚叫一聲,爬起身後抓過我的手臂,頭頂的照明燈從他背後打下,他的五官陷在陰影裡。

我抬眼看向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是在檢查玻璃渣有沒有嵌進我的肉裡。

確認我沒有受傷之後,他舉高手又要揍我,空中停頓一秒後又垂到身側。

漫長的沉默,房間變成真空,安靜得令人膽顫。這個角度能看到飛舞的飛塵,和他晦暗的眼神。

他一言不發地看我,可能他比我還要了解我自己。投行人,有理性思維、金融知識、還要學會分析客戶。也許他正在心中將我拆解成許多片,分析我從何時開始分崩離析。

我呈大字型躺在地板上,池易暄似乎也沒有力氣站起,就這麼坐在一旁,一隻腿屈起,目光落向寂靜的窗外。他還未緩過勁來,胸膛隨著呼吸起伏著。

好想將這一刻延長,儘管我選擇無視這一刻的代價:我們都將對方刺傷,血流不止,現在隻是因為失血過多而互相依偎。

“如果有一天我殺了人怎麼辦?”我問他。

池易暄呼吸一滯。

他知道我在問什麼。

放空的思緒無限地遨遊。我想起了爸爸,想起他有一天對我說:“白意,你看那個阿姨?適不適合被做成一把椅子?”

我放下玩具積木,搖頭:“不適合。”

他的食指在空中畫著圈,又落到另一人身上,“是嗎?那他呢?”

我還是搖頭:“為什麼要把人做成椅子?”

他笑了起來,“隻是突發奇想,哈哈。”

這之後不久,他就被逮捕。外公動用所有人際關係,沒讓這件事上新聞,說是對孩子影響不好。

我的父親是死刑犯——外公不想讓我學校裡的同學知道,更不想讓我知道。

這些都是我從媽媽和池岩爭吵時聽來的。池岩想要送我去醫院接受檢查、接受治療。搞了半天我親爹那一條血脈都有問題,爺爺當時在村裡將人拖進水塘裡淹死,爸爸連環作案三次才被抓到。

媽媽痛哭流涕,說起那隻病死的小貓。都說殺人犯從小就有施虐傾向,她說我帶著小貓去醫院治病,我是個好孩子,真要去看醫生才會給我留下心理陰影,以後無論我做什麼都會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

房門之後的我們聽見了他們的爭吵,小孩總是比大人想象中成熟得更早,隻言片語也能猜測大概。

我抬腳輕輕踢一腳上鋪,問他:“如果有一天我殺人了怎麼辦?”

“那取決於你殺的是好人還是壞人。”池易暄說。

意思就是,好人他會報警,讓警察叔叔把我拷走。

“如果是壞人呢?”

他半天沒有答話,我差點以為他睡著了,突然聽到他說:

“隨便你怎麼處理,彆告訴我就行。”

他不知情,就不是共犯。

我聽完從床上爬起身,腳踩在第二格爬梯上,將下巴枕在上鋪床沿,睜大眼觀察他。

“你會害怕我嗎?”

他看向我,月光印在他黑色的瞳仁中,好像湖麵上的倒影。

“不會。”

“如果有一天我傷害到你了,怎麼辦?”

他笑了一聲,露出嘴角下一隻虎牙:

“你才打不過我。”

當時池易暄告訴我,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生活,因為我是他弟弟。可事實上,現在是他幫我處理了客戶,給我擦了屁股。

“哥,你想要全身而退,就把我交出去吧。”我精疲力竭地躺在地板上,呼吸聲好像歎息,“現在製止我還不算太晚。”

池易暄盯了我半晌,忽然從鼻腔中擠出一聲鄙視的嗤笑。

“白意,彆他媽裝傻。”

如果有一天我殺了人怎麼辦?其實他已經給了我答案,我卻還裝模作樣地賣乖。

他不會把我交出去。

直到這一刻聽到他親口說出答案,我心中的野獸才停止了哭泣。

“哥,你知道你現在和我是什麼關係嗎?”

“什麼?”

“我犯了法,而你作了偽證。”我說,“我們是共犯。”

我們是這樣浪漫的關係。

第29章

折騰快一晚才睡下,沒幾個小時天就亮了。池易暄從臥室裡出來時,我已經為他烤好了麵包,泡好了咖啡,他走到餐桌邊坐下,先喝了半杯咖啡,然後拿起麵包片咬了一口。

“要榛子醬嗎?我前幾天剛去超市買的。”

他看了我一眼,點了下頭。我將榛子醬擰開後遞過去,他左手接過放在麵前,用餐刀舀出一小塊抹勻。

“你今天起得有點晚啊,不會遲到嗎?”

以往他就算準點起床,也永遠是神色匆匆、風塵仆仆,今天卻翹著腿喝咖啡,睡衣都沒著急換下。我擔心自己昨晚手勁太大,砸壞了他的腦子。

“這幾天申請了居家辦公,不用去公司。”他抽過一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掉指尖的麵包屑。

“什麼公司待遇這麼好?你怎麼不申請天天居家辦公?”

池易暄是個騷包,每天出門前要在鏡子前打扮自己半天。梳頭、係領帶,還要噴點香水,他走之後我每次進衛生間都能聞見不同的味兒。要是能天天居家,他不得省下好多臭美的時間?

“我這是情況特殊。”

“什麼情況?”

他特意弄斷右臂,不就是為了不影響工作嗎?

“你說呢?”他瞪我一眼,將臉頰另一麵轉向我。我這才看到他臉頰上微微青了一塊。

遠程上班的話,他臉上的淤青在攝像頭裡就不會那麼明顯。

他喝著剩下的咖啡,目視前方,突然問我:“腦袋怎麼樣了?”

我摸了一把額角,說:“破了點皮而已。”

昨晚池易暄拿台燈捶我,導致我之前被啤酒瓶砸破的地方又破了條縫,現在貼上了紗布。他也沒好到哪裡去,雖然沒有破相,但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我們好像古惑仔電影裡互毆完的好兄弟,氣頭上都想把對方弄死,打完了又坐在一起碰杯。

他“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然後放下喝空的咖啡杯,起身回到臥房。我將餐桌上的刀叉端到水池裡洗淨,洗手時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我戴上耳機接通,聽見韓曉昀火急火燎地罵:

“你要害死我啊!”

我一頭霧水,又聽他說:“你不是說不會告訴你哥嗎?現在他要我賠錢,媽的,我哪裡有那麼多錢?!”

我這才意識到,池易暄回房間不是去上班,而是興師問罪去了。

不愧是他,現在還記恨我在dy麵前拆他台的事。心眼可真夠小的。

我跟韓曉昀說那玩意就沒法律效應,怕個毛。他聽了依然很擔心,我向他保證說:“我多哄哄我哥,等他心情好了,就不會找你麻煩了。”

“真的?”

他問我要怎麼哄,顯然認為池易暄是個油鹽不進的主。

“你彆管。我哥我能不了解?”

韓曉昀在電話那頭嘀嘀咕咕,好像在說他遲早要被我坑死,隨後話鋒一轉,又問我什麼時候病好。我才想起來昨夜我“因病翹班”,於是告訴他過兩天就回去。

他問我生病會不會影響到麵試。我完全忘記了這茬,告訴他說不會。

掛了電話,我從冰箱翻出水果,洗淨後切成片,擺好盤,拿出在CICI工作時的態度,腰背挺得筆直,畢恭畢敬地敲門,送進池易暄的房間。

昨天那隻親吻我腦殼的台燈已經被他撿起後擺回書桌上。他的筆記本一角凹下一道,但還能正常工作(否則他一定再揍我兩拳)。地上的碎玻璃渣清理乾淨了,耳機、鼠標也都被他放回原來的位置。

他的房間又恢複成乾淨整潔的模樣,就連衣櫥裡被我弄亂的襯衫也都重新按照顏色深淺擺放。很難想象昨天這裡才發生過一場惡戰。

他正在寫材料,鍵盤敲得震天響,左手五根手指在鍵盤上靈活地跳躍;右手則被石膏封印了,僵直地懸在空中,露出的食指顫巍巍的,偶爾落下,隻敲回車。

我將果盤放在書桌前,看到他的手機就擺在手邊,屏幕向下蓋住。

“吃點?”

“不用。”他兀自敲著鍵盤,看都沒看我,像個左手狂按和弦的瘋狂鋼琴家,右手隻負責彈奏幾個跳躍的高音。

我裝沒聽見,將叉子擺在果盤旁,“我一會兒來收盤子。”出門時為他把房門帶上。

他愛麵子,我愛裝聾。等到中午我喊他吃飯,看見果盤空了,本想笑他兩句,但想到他記仇,萬一以後一口都不吃了,那可不好,於是我也裝傻,默不作聲地收好空果盤,叮囑自己:我隻是借住在他家的田螺小弟。

我在CICI請了幾天病假,這些天池易暄白天寫材料,沒了與同事寒暄的廢話時間,他的工作效率變得特彆高(他說的)。由於我的作息與正常人不一樣,白天他工作時,我就在沙發上睡覺,鍵盤聲隱隱傳來,格外催眠,但我多定了一個中午的鬨鐘,好起來給他做飯。隻要把他喂飽了,我的日子也能好過。

池易暄白天效率高,晚上加班的時間就變少了。吃過晚飯,我們坐在收起靠背的沙發裡打遊戲。我擔心他光看我玩《塞爾達》沒有參與感,於是買來《分手廚房》,邀請他與我一起做菜。

沒想到日常生活中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男人,指揮起我來倒是興奮得很,一會兒讓我在遊戲裡給他洗碗、一會給他端盤子,而他自己動著那根僵硬的右手食指頭,老是拿錯菜。

遊戲沒通關,他要怪我動作不利索。我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了。老兄,你自己一隻手打遊戲,動作慢得要死,我說過你嗎?

難怪玩了要分手。

他玩得實在太拉,我擔心他自尊心受傷,於是說我不想玩了。他居然還笑我:多練練就好了,你不會不高興了吧?

他也就是現在高興,以為自己牛逼轟轟,現實馬上給他一記重拳:放下遊戲手柄後他去洗澡,誰料睡衣卡到石膏,半天脫不下來。我聽見衛生間裡不斷傳來不耐煩的“嘖”,推門進去,看見大半張美背, 拉扯變形的睡衣將他的腰都折彎。當場就晃了神。

我走上前,幫他把卡住的衣服拉出來後,繞過他的右手肘。

“右手能抬高嗎?”

他聽話勉強抬高右臂,我托住他的手臂從袖管裡掏出來,這才幫他把衣服脫下。

他累得身上都出了層薄汗,扭頭看我一眼,不情不願說了句:“謝了。”

我彎腰摸了把浴缸裡的水,他忙活半天,現在水溫都低了,於是為他擰開熱水水龍頭。

我瞥他一眼,“褲子不會還要我幫你脫吧?”

“不用。”他嫌棄地蹙眉。

我站直身體等他,他卻不動作。

“你不出去?”

“不啊,我幫你搓澡。免費的,VIP客戶專享。”

“我自己來就行。”

“你自己搓得到背後?”

池易暄手臂受傷以來,不能淋浴,隻能泡澡。

“好幾天沒搓背了吧?”我將鼻尖湊到他肩膀處碰了碰,沒聞到什麼。他敏感地縮起雙肩,鼻尖使勁往後送,最多也隻能轉到肩頭,使勁嗅了嗅,“有味道嗎?”

“有。臭死。”我捏著鼻子,“我要是客戶,都想離你遠點。”

他不死心,還要聞自己。

“你能聞得到後背?”我催促他進浴缸,自顧自拿過他掛在牆上的白色浴球,擠上沐浴乳,“脫吧。”

“不要。你出去。”

“搓完背我就出去。”我依在浴缸邊,用手試了試水溫,“你再磨蹭,我給你脫。”

他眼神微微晃動,咬了下嘴唇,手指捏在睡褲邊緣,幾次看我,又轉過背,終於將睡褲脫下,露出淺色的平角內褲。扭扭捏捏的樣,像個黃花閨女。

“遮什麼?又不是沒見過。”

“閉嘴。”脫內褲時他的動作突然變得飛速,兩片白臀從我眼前一閃而過,還沒欣賞完,他一把抓過毛巾迅速踏進浴缸坐下,背對著我,一點多的不讓我看見。

我拉過一張矮板凳,往擠了沐浴乳的浴球上沾點水,擠出泡沫後從他後肩搓起。

“力度夠嗎?”

“嗯。”他盤腿坐在浴缸裡,大腿小腿浸在溫水中,光潔的膝蓋從水麵探出頭。

有種為寶物打磨拋光的感覺。搓到後頸,他難得溫順又默契地垂下頭,脊椎骨節一顆顆突起。擦到後背處的一塊淤青,他整個人顫了顫。我放輕力度,“好點沒?”

“好點。”

看著他光滑的肩背,我想起了自己的傷口,“我肩膀上那塊痂現在還沒好。”

上次被他咬了一口,隔著衣服都能看到出血點,兩天才結痂。

我說這話,純屬想引起他的內疚,卻聽他道:

“該。”

說句對不起簡直是要了他的命。算了,我習慣了。其實那咬痕在我眼裡看著有些色情,四舍五入就算是我占到了便宜吧。我的視線朝下飄去,他手裡還攥著毛巾,蓋在襠處。都是男人,他這麼害羞,襯得我像個變態似的。

我一直以為他是細狗,現在給他搓背時才發現他身上有點肌肉,難怪打人那麼疼。

打人時有多麼凶神惡煞,現在就有多溫順,小狗似的,等著我給他洗澡、擦乾、穿衣。他比小狗可愛,不咬人的時候我就想要咬他。

……他媽的,我哥還掛著彩,我卻在這肆無忌憚地意淫。我可能真是一變態。

第30章

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休病假,一連幾天沒有上班,黃渝催我催得緊,我琢磨著今晚就回CICI,當然主要原因不是老板發話了,而是我要沒錢了——池易暄從不給我報銷買菜錢,我錢包空癟,就快要養不起他了。

他臉上的傷好了,昨天就西裝革履地回公司上班了,深藍色西裝外套搭在肩膀,風流倜儻,不仔細看很難發現他藏在外套下的右手打了石膏。我問他需不需要我送他公司,他嗆我,說我會讓他的保費升高,非要自己打車去。我聽了真無語,心想到底是誰開車更像瘋子。

早上我往他的咖啡裡加了許多奶,想給他斷了的骨頭補補鈣,十分鐘的早餐時間,他隻有一隻手能用,也要趁著咀嚼的間隙拿出手機看一眼新聞。我收拾著碗筷,突然聽到他問:

“腦袋好點沒?”

我震驚地抬頭。難得他大發善心,居然關心起我來。

“基本好了,今晚就能回CICI。”

“少喝點。”他又垂眼看新聞,端起陶瓷咖啡杯抿了一口。我猜測他今天是不是吃了對抗暴躁的特殊藥片,心中溫暖,直到他一句“喝死了彆來找我”把我一聲即將說出口的“好”噎了回去。

我換了個話題,“你工作呢?做得怎麼樣?”

“還可以。”

每當我問我哥一件事做得怎麼樣時,他的答案大多是“湊合”、“一般”。他是念書時班裡最討厭的那類學霸,考完數學彆人問他考得怎麼樣,他說“一般”。成績出來,滿分150他考140。我問他這怎麼一般?他說:不是扣了10分麼?

我很少聽到他說一件事做得“還可以”,追問道:“你的材料都寫完了?”

“寫完了。”

“PPT報告也做完了?”

“嗯,昨天做了。”

我狐疑,“可你的客戶不是還沒醒嗎?”

過去幾天我們都沒有提起那件事,仿佛它從未發生過。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談論起地中海。

“是沒醒,所以客戶公司更換了另一個負責人,他對我們的方案很滿意。”

“是暫時更換,還是永久?”

池易暄似乎聽出我想要問什麼,“這個項目的後續都由新負責人接手。李檳恢複還需要一段時間,更換負責人是最高效的解決方法,不會影響到他們公司的項目進度。”

我從他眼裡察覺出隱秘的狡黠,一不小心將心裡話問出了口,“是你讓他們公司更換負責人的嗎?”

池易暄放下咖啡杯,答非所問:“還有咖啡嗎?”

我點頭,拿起咖啡壺往他的陶瓷杯中傾倒。新煮的咖啡還冒著熱氣,隔著蒸騰的霧氣,他的目光落在半空中的咖啡橋上,嘴角似乎翹了翹,一幅得逞後的快意模樣,但他不想讓我發現,含糊不清的笑意在我提高咖啡壺的瞬間消散乾淨。

隻一眼我就知道了答案,他趁著李檳昏迷,打著為了公司好的旗號,借口讓傷者多休息,把他換掉了。

看到我哥甩掉了狗皮膏藥,我心中雀躍,好像他終於與我統一了戰線。

“有件事,我很好奇。能問你麼?”

“什麼?”

“你是怎麼跟警察描述嫌疑犯的?”

“哦,我說他身高一米七,穿帽衫,體重目測200多斤。”

“你這完全是挑著我的相反麵說啊。”

池易暄喝著咖啡,杯沿後一雙明豔的眼微微眯起,“不然要怎麼說?”

而後他起身,走到沙發邊拿起筆記本電腦,左手指尖勾起高腳凳靠背上的西裝外套,披在肩上。

我知道他要去上班了,提醒他:“最近降溫,多穿點,少裝逼。”

“不冷。”

我轉身從行李箱裡拿出我從家裡帶出來的毛線帽,要給他戴上。他皺眉,身體往後躲,“不要。不搭。”

“你進公司前取下來不就行了?”

“不要。我不冷。”

他一隻手當然打不過我兩隻手,我給他強硬地戴上,完全無視他剛用發油梳理整齊的頭發。毛線帽末端一隻灰色毛球掛在他耳邊,他煩得要死,表麵上看是不再掙紮了,我知道他隻是懶得跟我爭,鐵定一出門就將帽子摘了。

彎腰穿皮鞋時,毛球滑到他眼前,他便將腦袋朝右猛擺,將它扔到腦後,像個甩球的撥浪鼓。係鞋帶時,毛球又從後腦勺滾到臉前,擺錘一樣晃。

“你自己戴。”他不耐煩,扯掉帽子塞回我手中。

“我給你把上麵的球打個結,縮短一點,就不會往下掉了。”

他穿鞋的動作愈發快了,仿佛要跟我比是他先出門還是我先係好結。

我剛係好結,他就推門而出。我追出去,一把抓住他的後衣領,他的身體由於慣性,抬起的腿往前晃了晃又收回原地。

“你彆煩我了,行嗎?”他回過頭瞪我。

“對你好點可真難,怎麼戴個帽子跟上刑似的,下次見到媽媽我要告訴她你天天裝逼,不穿秋褲,你就等著她來教訓你吧!……”

他跟我在走廊裡打太極,忽然手機鈴響了起來,我眼疾手快,趁著他分神的間隙將毛線帽往他腦門上一箍。池易暄推我一把,接通手機後貼到耳邊,打過結的毛球歪斜著坐在他頭頂。

聽筒裡傳來細微的說話聲,他瞥了我一眼,而後將身體背對我,低聲說道:“好,我知道了……我現在就來。”

然後他收起手機,快步朝電梯口走去,先前生動的表情早已不複存在,眼神變得嚴肅又緊張。

我心中警鈴大作,他下意識的動作就是不想讓我聽見。

“你去哪?”

“上班,還能去哪兒?”

“電話是說什麼的?”

電梯門打開,我拽住他的手臂不讓他走。

“跟你有什麼關係?”池易暄擰眉,“鬆手,我要遲到了。”

“你遲到個屁,你根本就不是去公司吧?”

“不去公司去哪兒?”他反問,格外理直氣壯。

我盯著他的眼睛,“你要去醫院,是不是?”

錯愕從他眼底一閃而過,我猜這種事情總是很準,讀他也是。

“那禿頭醒了?是不是?”

他移開視線,“我說了,和你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我叫了起來。

“你小點聲行嗎?吵什麼?”池易暄四處張望,生怕引起鄰居的注意。

我的呼吸不自覺加快,好像一隻被點燃的鞭炮,引線滋滋冒起火光。

“我為什麼吵?我不問的話你會和我說實話嗎?你以為我想要吵吵?我好好和你說話你聽嗎?隻有我吵吵你才有點反應!……”

池易暄的左手朝我伸了過來,我以為他要捂我的嘴,卻沒想到他的手心落在我脖頸上,他望著我,微微揚起頭,說話時聲音輕得像歎息。

“彆鬨了,白意,我很累,你能不能不要讓我那麼累?”

他眼中的我像個胡鬨的小孩,比他高,卻比他軟弱。我一時語塞,好像被人戳中軟肋,咬牙想說點什麼,卻一下泄了氣。

對比曾經生動又活潑的他,如今的他隻顯得憂鬱。

我問:“我要怎麼做,你才可以不那麼累?”

“我現在要去醫院。我需要知道他記得些什麼,這對我很重要。”

恍惚間好像聽到他說我很重要。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看向我的眼神裡不再是敷衍、或厭倦。這是他第一次安撫我。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從咚咚咚,變成了咚、咚、咚。我將刺儘數收了回去,獠牙也藏了起來,不想再被他看見。

“那我開車送你去醫院,行嗎?”

他麵露難色,收回搭在我肩膀上的左手。

“我就在醫院樓下等你,可以嗎?”

他不答話,目光飄到電梯按鈕上,腳腕剛轉了半圈,我立即擋在他身前,“我保證不鬨事。哥,讓我送你去醫院吧。”

成年人該展現出理智與理解。為了他,我可以表演成熟與冷靜。

池易暄一怔,鼻腔中有呼氣聲,過了一會兒後低下眉毛,沉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