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40(2 / 2)

伴星引力 文盲土撥鼠 48899 字 1個月前

“……你隻是一時糊塗。”

“媽,我不糊塗,也不是傻瓜。”

我的心曾混沌,現在卻如明鏡。

她一怔。

我知道我不該再說下去了,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嘴巴:“我感到很滿足。”

彆說了!媽媽不會想要聽到這些。

“我感到很幸福,卻對你和爸爸造成了傷害,這段時間我經常問自己:這樣的幸福是不是錯誤的?”

我等待著她斥責我,可是她沒說話,隻有眼眶隱隱泛紅。

難得今天媽媽願意和我多聊幾句,最後我們卻各自變得緘默。

背景裡聽見池岩在叫她去吃水果,她壓低聲音:“下次再聊吧。”之後便結束了通話。

幸福會有對與錯之分嗎?它灼傷了我最親密的家人,我們注定不會得到祝福。

池易暄進門的聲響打亂了我的思緒,他脫下西裝外套,一隻手解領帶,解到一半動作頓了頓。

“怎麼了?”

“嗯?”我回過神來。

“看你的臉色不太好。”

“沒有……想事情呢。”

“想什麼呢?”

“明天要去迪士尼了,我在想要帶什麼東西。”

“真的?”

“真的。”

我哥可能看出來我不想說,沒再追問,“我去洗澡了。”轉身進了衛生間。

我坐在床邊發著呆。池易暄洗到一半忽然頂著一頭泡沫從門後探出臉來:“你幫我去微信上給客戶回個消息,我怕我一會兒忘了。”

我說行,拿過他的手機解鎖,按照他的要求給客戶王先生發了個下周見麵的提醒。

“謝了。”他又將門關上。

我拿著我哥的手機,心中忽然一動,回頭瞥了一眼衛生間的方向,然後在微信裡找到媽媽的頭像點開。

赫然看見兩人間有許多條通話記錄。

池易暄直到出差前一天都在和她打電話,屏幕向上滑去,這樣的對話幾乎隔天在發生,短的時候一刻鐘,長的有一個多小時。

這段時間我也有和媽媽通話,但遠沒有他多,我嘴很笨,隻會問她吃得好不好、休息得怎麼樣。

池易暄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他們都聊了些什麼,但我知道肯定不會是我那樣的雞毛蒜皮。

他到底和她說了些什麼,能讓她最新一條發來的信息變成:媽媽和爸爸都需要很長的時間來想這些事。

我以為時間衝淡了傷口,以為她今天看起來情緒比以往更好一些,是她在為她自己療愈,原來那不是時間起了效,而是因為我哥在做緩衝。

我心裡冒起酸水,接著點開了他和池岩的對話框。

池易暄做過幾次通話的努力,無一例外都以失敗告終。為數不多的聊天記錄裡,池岩的語氣很堅決,長篇大論的訓斥間感歎號一個接著一個,他說以後就當沒有他這個兒子。

我不敢想象如果媽媽對我說她沒有我這個兒子,我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些池易暄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

我不知道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回複爸爸:

我對不起你和媽媽,但是不想對不起我自己。

聽見池易暄從衛生間出來,我趕緊將他的手機鎖屏、推遠,起身迎上前。

池易暄被我攔住去路,略微困惑地看著我,我伸出雙臂輕輕抱住他,原本急促的心跳才逐漸平緩。

他將一隻手繞到我背後,拍了拍,半乾的頭發上還有潮氣,“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想抱一抱你。”

他笑著問我:“又做什麼壞事了?”

“沒有,沒做壞事。”

“那是怎麼了?這麼粘人?”

我低下頭,埋進他的肩窩:“以後都這樣粘著你,行嗎?”

池易暄也用兩隻手環住我,我們的胸口貼到了一塊。

“行。”

第136章

上海的天氣預報曾說這周末會下雨,好在天公作美,今日是個大晴天,池易暄公司的大巴車早早等候在酒店門口,七點半我們準時出發。

我對他們公司幾個年長的女領導和男領導有點印象,工作時不苟言笑,和池易暄乾正事時的神情如出一轍。前幾日和我哥去吃自助早餐時我們都一起拚桌,我穿著短褲、拖鞋,坐在一群西裝革履的精英中,彆說插科打諢了,話都不敢多說兩句,怕丟我哥的人。

今天他們穿得有了點“人味”,我站在旁邊終於不再顯得違和。他們見我脖子上掛了個單反,半途湊過來問我:“一會兒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們拍幾張照啊?”

我將手往胸膛上豪爽地一拍:“沒問題!”

車程約有二十分鐘,停車場大得望不到邊。下車以後大家以家庭為單位,三三倆倆地走在一起,組成一條較為鬆散的隊伍。

園區入口處人潮熙攘,摩肩接踵,我和我哥站在公司隊伍的最後一排,我緊跟在他的同事們身後,堅守著我倆在隊伍中的位置,眼神已經粘在遠方的城堡上撕不下來。

“哥,入園以後你就跟著我走,我知道哪個位置拍照最好看……”

講了半天攻略,沒聽見他回應,回頭一看,池易暄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擠到了兩人之後。

我趕緊招呼他過來,他神色尷尬地說著“借過”,從人群之中擠過來,回到我身邊。

“你怎麼跑後麵去了?”

他說他也不知道,一不留神前麵就進了人,他也不好意思和人家講。

我握住他的手腕掛在自己的手臂上,“你挽著我,就不會被擠散。”

池易暄害羞不好意思,說都是女孩挽著男朋友,他不挽。我想了想,和他說下次我買個幼兒防丟失腕帶,往你的手腕上一係,跟牽小狗似的,你就不會走丟……

話還沒說完我哥就往我腰上掐了一把。

碧空如洗,烏雲躲到了九霄。我是愛出汗的體質,太陽下排了會兒隊背上就開始冒熱汗,我瞥了池易暄一眼,發現他額前也覆了層薄汗,於是從書包裡拿出一隻便攜式的環形風扇,掛在他的脖子上。

池易暄沒見過這新奇玩意兒,問我從哪裡買的。

“你以為我攻略都白做的啊?”我洋洋得意地說,“園區的地圖我都看好了,進去以後我們先拍照,然後趕緊去排熱門項目,再看花車遊行、表演……”

我哥一向嬌氣,曬太陽曬得熱了要煩躁、坐激流勇進打濕衣服了會不耐煩,合理安排遊樂園項目以縮短排隊時間是一碼事,如何讓他舒舒服服高高興興又是另一回事。為了達到這一目標,此行除便攜風扇我還帶了水杯、零食、防曬霜、雨衣,最重要的是一把折疊矮凳——聽說迪士尼的項目排起隊來要人命。

我哥有我這種考慮周到的親親弟弟是他的福氣。

目之所及的情侶數不勝數,女孩們打扮得漂亮精致、輕裝前行,男朋友則負責扛包當工具人,我就是在場男朋友們的集合體:脖子上掛單反相機,肩上背百寶箱似的大書包,池易暄隻負責風流倜儻當他的帥哥。我懷疑他身上除了錢包和胸口掛著的一副黑墨鏡,什麼都沒帶。

終於入了園,腳步都輕快起來。兩旁商店的櫥窗內擺滿了毛絨玩具,餐車在售賣熱狗與冰淇淋。趁現在陽光正好,人潮尚未擁擠,我拽著池易暄直奔城堡前,擠到視角最佳的位置,拍照之前我說等一等,從書包裡掏出兩件米老鼠發箍。

聽說這是來迪士尼遊玩的必備飾品,網購時我就看見“情侶款”三個字,鼠標一按,極速下單!

快遞送達的那天,我屁顛顛地取回包裹,回家以後拆開,最先拿出來一支米奇發箍:

兩隻經典的圓耳朵,中間配一隻優雅黑領結。

我去看快遞箱內的第二支發箍:

米妮的發箍設計得很精致,同樣是經典的黑色圓耳,中央配的不再是男士領結,而是粉色蝴蝶結,我想如果是女孩的話應該會很喜歡。

雖然這熒光粉亮片的顏色有一點誇張,但也不是不能戴。然而當我將它從紙箱內拿出來時,我才發現頭箍上不僅有蝴蝶結,後方還配了白色蕾絲頭紗。

……我買的是情侶款,不是新人款啊!

退款退貨是來不及了,我托著下巴望著它沉思許久,還是將它塞進了書包。

此刻當我將米奇、米妮發箍拿到池易暄麵前時,他同樣沉默了。

新娘的頭紗在風中飄搖,我將它整理好,訕笑兩聲,試探性地遞到我哥手邊,心想他戴米妮頭箍應該不會介意吧!

他介意。

池易暄像是完全沒看見它似的,手朝我伸了過來,徑直越過了米妮發箍,拿走了米奇的戴上。

婚紗蝴蝶結款最後變成了我戴。

……算了,能看出來是一對就行。

嘿嘿。

我招呼我哥去城堡前站好,然後把馬步一紮,相機一開。太陽讓風都溫暖,拂動我後腦勺的頭紗,將它吹得糊到了我的臉上,我一手持相機,另一隻手努力將頭紗往腦袋後捋。

周圍隱隱傳來了幾聲竊笑,八成是在笑話我,但是我不介意。我專心致誌地拍著照,“哢擦哢擦”的快門聲接連響起,鏡頭中我哥像隻白軟發光的小白兔。

忽然他將墨鏡從眼前摘下,和我身後的人打起招呼,我回過頭,發現是他的同事們。

“麻煩你幫我們拍一張吧?”池易暄和他們說,接著衝我招手,“小意,過來。”

我將相機交給身旁一位女同事,走到池易暄身邊,突然意識到我頭上還戴著米妮發箍。

池易暄按住我試圖摘掉它的手腕,“很可愛。”

他狡黠地笑著,我知道他是在笑話我。

“哥,你好壞。”我低聲說。

“真的很可愛。”池易暄糊弄起我來臉不紅心不跳。

拿相機的女同事將鏡頭對準我們:“易暄,你不站近一點啊?”

我哥朝我靠了靠。

“不牽個手?”他們起哄。

這麼多雙眼睛注視著我,cici的同事們起哄時我都沒覺得這麼不好意思過。我局促地調整著發箍的位置,池易暄突然捉住我亂動的爪子,捉進手心,另一隻手將墨鏡抬高架在額前,我們的肩膀貼在一起。

“照好看點。”他說。

“帥得很、帥得很!”女同事按起快門來比我更瘋狂,她為我們從左右兩個方向拍攝,又從下向上拍,馬步紮得比我穩、比我低,那陣勢就差在地上劈個叉。

我向她道謝,將相機重又掛回脖子上,與池易暄的同事們在城堡前分彆。

現在去排最熱門的項目最少也得要三個小時。就在我拿出折疊小板凳準備加入排隊大軍時,我哥這個不看地圖又不做攻略的家夥排到了快速通道的隊伍裡,我小跑過去,一手拎書包,一手提板凳,在入口處查票的工作人員前截住他。

“哥,我們的隊在那兒。”我指了指向反方向黑壓壓的人群,“這是氪金玩家的隊。”試圖趕緊將他勸離。

“公司讓我們在這裡排。”池易暄點開官方APP,將手機遞給工作人員。

“嘀嘀”兩聲,掃描成功。他雙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將我推進了快速通道。

不是,這是什麼情況?我奪過他的手機,發現他們公司居然給所有人買了尊享套餐。

“……你知道這個多少錢嗎?”我不可思議地點了點屏幕。

“不知道。”他的表情特純真,“我就聽說可以少排隊。”

我哥怎麼這麼像地主家的傻兒子。

“玩完這個我們去哪兒?”前方隊伍中的小孩踮起腳尖試圖搶先一覽遊戲項目,池易暄也和他們一起踮一踮腳。

“……去哪兒都行。”

他回過頭看我:“不跟著你的攻略走嗎?”

我的傻哥哥,攻略適用於普通遊客,而不是你這種公子哥。

他捏了捏我的臉,笑道:“公司買的,又不是我自己出錢。”

媽的能有公司願意掏這麼多錢哄你們開心,那說明你們都是一等一地會賺。

“你都有自己的辦公室了,誰比誰賺還不一定。”池易暄盤算起來,“我們再努力幾年,等有了存款……”

我搶在他之前把他的心裡話說完:“我們再出國旅遊去吧?”

“好啊。”

“上回去過意大利,下次我們就去法國、比利時——”

“好。”我哥答應我。

“我還想買房,寫我倆的名。”

“買房好遙遠啊。”

我想了想,一線北方城市買房,也許是有點癡人說夢。

池易暄提議道:“不如先升級公寓,等你的租約到期了,你要不要搬到我家?”

“我要!”我激動地大叫,“我們再買輛車!”

“買什麼車?”

“法拉利。”

池易暄有些錯愕:“……你要怎麼買法拉利?”

我思索片刻:“炒股。”

“……你會炒?”

“搏一搏,單車變摩托。”我說,“單車變法拉利。”

“……”

我哥讓我回去以後把工資卡交給他。

他說以後家裡不能讓我管錢。

第137章

氪金玩家的遊戲體驗果真不同凡響:省去了排隊時間,安排得緊巴巴的行程多出了大片空白,原本我不得不做取舍,決定要略過哪些遊戲項目和節目表演,現在托我哥的福,旅遊回歸本質,我們能夠走到哪兒玩到哪兒。

花車遊行時我們在第一排,我負責舉著手機錄像,池易暄站在我前麵愜意地舔著冰淇淋,他還算有點良心,見我背書包出了一身汗,主動接過去自己背。

人群熙熙攘攘,一條條手臂將手機舉高,像海葵伸出了無數隻觸手。打頭陣的花車美輪美奐,米老鼠站在鮮花裝飾的表演舞台上與地麵的觀眾互動,他很快就看見了第一排的我,指了指我的發箍,另一隻手捂在嘴巴似乎在偷笑,笑完還不夠,還要叫身邊的米妮過來一起看。

舉手機舉了快二十分鐘,池易暄問我累不累,我點頭說有一點,他便將冰淇淋遞到我嘴邊。

我立馬拿出舌頭去舔!舔得我下巴上都是,池易暄一邊說我的嘴巴是漏勺,一邊拿出紙巾為我擦下巴。

“真是頭小豬。”他將臟紙巾疊了兩疊。

我在他的墨鏡上照鏡子,“哥,我餓了。”

“又餓了?想吃什麼?”

“什麼都想吃。”

這段時間我總是感到饑餓,有時候一天能吃四頓,池易暄提醒過我兩回,我不聽,總會把他的手心按在我的肚皮上說我前胸都要貼後背了。他把我腰間的肉捏起來:“腹肌都要沒了吧?”

“……”

一句話戳到我的痛處。我哥看出來我很沮喪,趕緊來哄我:“外賣太油了,不健康,要不我給你煮麵條?”

我雞啄米似的點頭。

我哥煮的牛肉麵,我到現在依然愛吃。

今天來迪士尼,見到好多以前沒吃過的小食,大多數攤位前都有我停留的身影。我點了一份烤牛排,在園區內閒逛時,又買了根火雞腿、培根烤玉米、和巧克力聖代。

池易暄說他最近幾周吃得太油,就要了份夏威夷沙拉。

午後我們坐在樹蔭籠罩的花壇邊,分著一杯冰拿鐵,我哥見我流了太多汗,督促我多喝水,然後將他的小風扇掛到了我的脖子上。

他問我是怎麼和黃渝請的假,我告訴他:我都是cici的二把手了,說話能沒有分量麼?

上周黃渝和我說他要帶老婆出門度假,我見他心情正好,從他離開之前就在做鋪墊:先是在他麵前打噴嚏,逐漸發展成咳嗽,到了與我哥出行的前一天才放出終極大招——

我打他的電話,可憐兮兮地告訴他:我可能得了流感。

得了流感可不好再去上班,免得傳染給同事和客人,既影響他人工作又影響招牌。黃渝很爽快地讓我放了假,我在語音裡邊咳嗽邊對他說“謝謝”。

當我一手拿著沒吃完的烤玉米,一手拿著小熊維尼水杯,在創極速光輪的快速通道前碰見黃渝和他老婆時,我們倆都瞪大了眼。

“白意?”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我心驚肉跳,其實這個時候裝作沒有聽見,立即轉身離開可能還有救,但是我的下意識快於理智,脫口而出一句:“你認錯人了!”

等同於自我身份認證。

池易暄不知道我請假的真實情況,在這時走上前來,說的話可以說是火上澆油——

“好巧啊。”他說。

我絕望地閉上眼。

黃渝的注意力從我轉移到池易暄身上:“我記得你!……你是白意他哥,對吧?”

“對。”池易暄出於職業慣性,揚起燦爛的笑臉,和他握了握手,再轉頭和他老婆說“你好”。

黃渝笑嗬嗬地連說三個“好”。

閒聊了幾句,無奈我哥與黃渝沒什麼共同話題,和他老婆就更聊不上天了。很快就恢複成來時的組隊模式:我與我哥站在一塊,黃渝和他老婆一起,我們是前與後的關係,然而無論隊伍如何移動,我們與他們中間總是隔出一塊空地。

過山車在我們麵前緩緩停下,萬幸黃渝他們剛好坐在這輛車的最後一排,我和我哥得等下一輛來。

工作人員為乘客們檢查安全帶時,我還十分做作地祝他們玩得開心。黃渝的腦袋向我緩緩轉了過來,場內光線幽暗,我想他可能不是在看我,還告訴自己不要多想,結果他突然朝我伸出兩根手指(食指與中指),先指了指我,再轉向他自己的雙眼,意思是:我盯著你呢。

隱約看到他張了張嘴,口型似乎在說:臭小子!

過山車終於發動了,黃渝一眨眼就被送出了我的視野,我鬆了口氣。

池易暄問我是不是和老板鬨矛盾了,怎麼剛才站得離他們那麼遠?

我說他剛得過流感,我怕被他傳染。

折疊小板凳雖然沒有在白天派上用場,但晚上的煙花表演開始前,我早早就和池易暄占好位置,板凳一架,爆米花一抱,微涼的晚風一吹,優哉遊哉。

等待時恰巧碰見我哥的男同事,一家三口站在三米遠的地方,我們和彼此打了個招呼。我看見他將他幾歲大的兒子架到脖子上,於是和我哥說:“一會兒你也坐到我的肩膀上看煙花。”

“會擋到後麵的。”

我說我們後麵是棵樹,擋不到人。

池易暄從我這裡拿走兩顆爆米花,手腕一轉,拋進嘴裡,“我可不想摔個人仰馬翻。”

我偷偷觀察著不遠處的男同事,坐在他脖子上的兒子興奮地問了好多遍:“爸爸,煙花什麼時候開始?”

成家立業好像是我這個年齡段的人會有的期待,現在我有了自己的家,雖然它和絕大多數人的不同,但是那也沒有什麼不好。

幾束明亮的激光燈乍然亮起,城堡變成幕布,閃爍明豔的燈光在上麵流淌。我們從凳子上站起來,人群不自覺稍稍向前擁去,我哥一下就握住了我,像是怕我們被人流衝散。

音樂中夾雜著煙花爆炸時的巨響,暖意充盈了我的胸膛。我在兩支煙花炸開之間的短暫空白湊到他耳邊:

“哥,我愛你。”

轉瞬即逝的煙花,像要將夜幕點燃,印在池易暄的眼睛裡流光溢彩。他轉頭向我,失真的火光從他眼中消逝,我的模樣變得清晰。

他稍稍踮腳,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人山人海之中與我說悄悄話:

“我愛你,白小意。”

如一根被觸動的弦,觸發腦海內的無數齒輪,緩緩轉動起來。

如果媽媽沒有生病的話——

如果十九歲的我沒有那麼衝動的話——

我們有可能更早一點牽起彼此的手嗎?

我哥打斷了那麼多假設,在此刻握緊我的手,“我已經無法想象沒有你的生活。”

我們的手臂纏在一塊,在漫天璀璨的煙火下相依偎。

哥,我早已無法離開你。

也許千萬種可能性裡、無法用電腦演算的情景中,我們已經走在了最坦蕩、最明朗的道路上。

世人對幸福的想象、描繪,都在我心中具像化。

我擁有了我曾渴望的一切。

第138章

月朗星稀,酒店落地窗外是萬家燈火。池易暄與我今天各走了兩萬多步,回房間以後我將沉重的書包往床上一甩,和他脫光了跳進沐浴間,熱水從頭上一股腦地澆下來,舒服得毛孔都全部打開。

玻璃門上結了厚厚一層水汽。池易暄打濕頭發以後將花灑讓給我,走到一邊去擠洗發露,我拿過掛在浴巾架上的臟褲頭,洗乾淨之後再拿過自己的襪子。

他的頭發搓得差不多了,轉過身來,看到我手裡的動作時愣了下。

“你在做什麼?”

“洗襪子啊。”

我兩隻手上各套了一隻襪子,乍一看像穿了兩隻白手套,送到花灑下打濕。

池易暄露出被惡心到的表情,“穿了一天了,不嫌臟啊!”

“這麼洗很效率啊,襪子洗了,手也洗了。”我按了下沐浴乳的泵,像洗手一樣搓洗起來,先搓手心再搓手背,搓得滿手都是泡沫。

“你不是要衝頭發嗎?來啊。”我用襪子手朝他勾了勾,招呼我哥站過來。

池易暄不來。

他怕碰到我的臭襪子。

“哪兒那麼矯情?”見他呲牙咧嘴,嫌棄得不得了,我非得去惡心他。我把手肘一彎,跟課堂上舉手準備發言的小學生似的,五指並攏指向池易暄的方向,模擬機敏的眼鏡蛇。

“咻、咻!”

我嘴巴裡做出攻擊時的聲效,手腕靈活地左右猛轉,一隻腳在前,一隻腳在後,逐漸朝我哥靠近。

他察覺到我想做什麼,往後退了半步,貼到了淋浴間的牆。

“……你乾什麼?”

“咻!”

一個猛抓,隔著襪子往我哥臉上抓了一把,假裝眼鏡蛇咬了他一口。

他確實表現得好似被咬了一口,“啊”地驚叫一聲,當即用手抹掉臉上的泡沫:“你有病啊!”

我繼續“咻”、“咻”地叫,順帶用泡沫在我的小蛇頭上捏了個莫西乾發型,再度鬼鬼祟祟地朝他移動。

池易暄恨不得將自己隔離出去,情急之下也拿過浴巾架上他自己的襪子。

他沒將它套在手上,可能心理上沒法過這個坎,隻是將它打濕了,在我的蛇頭向前彈射的瞬間,“啪”一下將他的襪子甩向我,頓時纏住了我的手腕。

“惡心!”我趕緊掙脫。

“沒你惡心。”他臉上帶著勝利者會有的笑容。

池易暄的襪子比我長,打濕以後有了重量,甩起來好長一條。我哥像耍雙節棍一樣甩著長襪,將它從左手換到右手,嘴裡發出“啊打”的叫喊,我倆頂著滿頭的肥皂泡沫在花灑下比武。

眼鏡蛇最終以一招咬乳頭的必殺技KO了李小龍。

從迪士尼回去以後經曆了好幾天的戒斷反應,我懷念抱著我哥入睡的夜晚。池易暄讓我租約到期了再和他同居,我他媽強行讓它到期——微信裡3500人的好友可不是白加的,轉租的朋友圈(屏蔽了我哥)發布三天不到就成功租了出去。

能賣掉的大件家具都賣了,賣不掉的則留給了新房客。搬家隻用了半天時間,我將行李箱放進後備箱,床頭櫃塞進副駕駛,相冊壘高用繩子捆好,堆在後座。

正式在轉租合約上簽完名以後,我走路去最近的超市買了瓶一百塊的香檳,心血來潮又在超市門前的花壇裡采了把野花,再摘一朵狗尾巴草當作繩,將它係成一束。

我抱著酒,捧著花,回到車上,從歌單裡找出《Ladyfingers》單曲循環。踩著夏日的尾巴,月亮魚鉤釣星星。十字路口左拐、直行、左拐,我是迷宮內的遊魚,找到了我的出口。

遠光燈驅散黑夜,我停在池易暄樓下,從降到底的車窗內探出頭。

每一座陽台上不儘相同,種花或是菜,晾長裙或是貼窗花,我的眼朝上瞧,內心數著數:一樓、二樓、三樓……

我望見了我哥的陽台,發現他就在那裡。

窗戶敞開了,全部向外推開,灰色紗窗像一層膜。池易暄向後靠在扶手欄杆上,背對著我,藍色條紋襯衫的袖口挽了起來,挽到了手肘以上,夾著香煙的手臂自然垂在黑色的欄杆上。

受時間磨損的歌聲從黑膠唱機中流淌出來,和朦朧的灰煙一塊飄到了空中,填滿了孤單的夏日夜晚。

“嘀!”

我按了聲喇叭,他聽見聲響,頭向後歪倒,眼朝我斜過來,顯得慵懶。

看到是我時,轉過身來再三確認,然後他摁滅了煙頭,將紗窗推開。

“你怎麼來了?”

“哥,我把房子轉租出去了!”

又按了聲喇叭,興致衝衝。

池易暄眼角彎彎,豎起食指比在唇前,示意我不要吵到鄰居。

我從副駕駛上拿過新買的香檳,從車窗遞出去,招搖地舉高,想要讓我哥看。池易暄漂亮的臉向下探,雙手扶在窗沿,嘴角就沒有放下來過。

我想像羅密歐一樣爬上他的陽台。

無雲的夜空裡能看到閃爍的星辰。他關上紗窗,身影從陽台上消失了,樓道間的小窗卻被聲控燈點亮,從上到下逐一朝我睜開了眼。

沒來得及關閉的唱機在唱久彆重逢的情人,池易暄推開一樓防盜大門的瞬間,黑白電影變成了彩色,音符在他身後蹦跳。

他朝我小跑過來,腳上還穿著拖鞋,我在他撲過來的瞬間接住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的臉發熱,心跳隔著胸膛敲打我的心門,等到呼吸平緩一點了,就在月色下接吻。

我哥餘光瞥見我的小車塞得滿滿當當,先幫我把裝有生活用品的行李箱扛上樓,正要下去拿剩餘的行李時,我環住他的腰,將他帶回來。

“送給你。”

我拿出彆在腰後的野花,變魔術一樣遞到他麵前。

池易暄捏在指間,送到鼻尖前嗅了下。

“謝謝。”他的眼一眨一眨,是亮色調。

接吻時煙味幾乎蓋過了我哥原本的氣息,我牽著他的手,“我都戒煙戒酒了,你也把煙戒了好不好?”

“好。”他說,“剛才是最後一支。”

我們用小指拉鉤。我哥將花夾在我倆的手心間,我用一隻腳踩住另一隻鞋的鞋跟,將兩隻鞋脫下來踢到牆邊,捧著他的腰和他在客廳裡跳慢舞。

我要將我的一切都獻給你。

我的朱麗葉。

原地旋轉一圈又一圈,我圍繞他,他環著我。

“哥,我是什麼時候讓你感到心動的呢?”

池易暄的目光朝我們手心裡的小花看過去,他的思緒放遠,舞步也緩了下來,在回憶的長河中漫遊,我耐心地等待他收攏思緒,如果找不到答案的話也沒有關係。

忽然那葉漂流的小舟觸了礁,在他的眼睛裡打了個轉。

池易暄抿著嘴笑,嘴唇輕輕張合一下:

“秘密。”

第139章

自從在創極速光輪前碰見黃渝,現在我都夾著尾巴做人,一天班不敢翹。黃渝來查崗時我為他端茶送水,他也不提這件事,坐在我的辦公椅裡品茶,體重將椅背壓得向後仰,兩隻腳都翹起來。

他將茶杯端到唇前吹了吹,問起我上個月的營業情況。

我走到他身邊,將電腦開機,黃渝看到桌麵背景我和我哥的自拍時,將茶杯放到辦公桌上,我咽了下口水,假裝沒有感受到他審視的目光,從電腦桌麵上找到文件夾打開。

他從我手裡接過鼠標,劃到表格最底,“哼哼”了兩聲:“你小子行啊,還挺會賺。”

見他沒太生氣,我靈光一現,和黃渝說其實上一回我是找靈感去了。

“去迪士尼找靈感?”他眯起眼,歪過頭來打量我,臉上寫著三個大字:我不信。

“遊樂園的客戶畫像大多是什麼樣的?”順帶拍他個馬屁,“除像您這樣的愛家人士以外,就是學生與年輕白領。CICI之前都是做私人定製……”

他插話道:“私人定製不是你想的點子嗎?”好像沒想到我會改變想法。

“今時不同以往,現在我們不是想要開分店嗎?”

這些都是話術,和老板交流時要細心:要說“我們”,而不是“你”,這樣他才能知道我和他同舟共濟。

我繼續說:“私人定製是很好,但如果我們想要短時間內把名聲打出去,廣撒網很重要。”

今年CICI在各大短視頻平台上有了自己的賬號,營銷做了不少,比起前兩年,總店與分店的客流量整體提高了不少。

但我還有更高的目標——

我豎起食指,比在黃渝眼前,鄭重其事地宣布:

“明年我要讓CICI新增一家分店!”

“你胃口還真不小!”黃渝笑掉了大牙,“我CICI開了快十年,才敢開第一家分店。”

“所以我不是找靈感去了嗎?”

“那你找到了嗎?”

我厚著臉皮說:“找到了!跟迪斯尼合作可能有點難,但市裡的幾家遊樂場我都聯係上了,合作方案我都寫好遞交過去了。”

“這麼快?!”

“我辦事你還不放心?”

“他們怎麼說?”黃渝的表情終於嚴肅起來。

“電話裡他們和我說有點興趣。”我摩拳擦掌,“就是還得遊說一下。”

黃渝大手一揮,“那你慢慢來!真要辦成了,年終獎紅包我給你包大的!”

可算是把他哄高興了。我暗自捏了把汗。

送他離開之後,我躺進老板椅,手推在辦公桌邊緣,坐在椅子上轉圈圈,轉了十幾圈以後突然用腳刹住,火速打開一份空白的Word文檔,往標題處輸入三個大字:

策劃案。

策劃案是熬了三天大夜寫出來的,遊樂場負責人的聯係方式是我重金從朋友圈求來的。我是真沒想到我能拉來合作——有位遊樂場負責人的好友正準備舉辦音樂節,他告訴我有廣告商臨時毀約,問我要不要。

我當然要了!和對方打了半小時的電話,成功以低於市場價的價格搶到了一個小廣告位。

雖說低於市場價,仍舊讓黃渝罵罵咧咧了兩天。我勸導他: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音樂節帶來的流量讓總店與分店每晚都擠得水泄不通,為了保證大家的安全,以防踩踏事件,我要求安保嚴格控製入場人數,一不小心做成了饑餓營銷。這之後幾周,每天夜裡十一點不到,兩家店門口就排起了長龍,大家因為進不去而湧到CICI的賬號底下陰陽怪氣做網絡噴子,可把黃渝噴得鬱鬱寡歡。於是我又去勸導他:黑紅也是紅。

罵歸罵,想來的人隻增不減。我知道年終獎少不了,十二月底去高端家具店給我哥買了一條他心儀已久的手工地毯做生日禮物(刷了我兩萬八!)。

我哥說我亂花錢,卻在地毯送到的前一天把茶幾移開,拿拖把拖地,再用消毒紙巾把茶幾的四個桌腳仔細擦乾淨。

包裹送到時他就像個糖果店內的小男孩一樣,哼著歌將紙箱拆開,再將手洗乾淨,滿眼歡喜地將地毯抱出來,在地板上鋪開。漂亮精致的藝術品讓他強迫症又犯了,他趴在地上檢查地毯是否擺正了,四條邊是否與牆麵平行。我在他糾結來糾結去的時候去廚房洗了個蘋果,當我啃著蘋果、穿著拖鞋踩上地毯時,池易暄立馬往我小腿上拍了一掌,把我趕了下去。

今年池易暄給我做了一隻水果生日蛋糕,他現在會烤蛋糕胚了,係著圍裙在廚房裡拿把刮刀塗抹奶油,再將水果切成小片擺成花瓣的形狀。

零點就要到來了,我們盤腿坐在新地毯上,雙手合十舉到胸口。今年我有了新的生日願望。

黑膠唱機中的生日歌播到了末尾,而我還沒有許完願——我在內心許下了長長久久,睜眼時不知道池易暄從哪裡掏出一隻黑色的絲絨戒指盒。

我的心臟立即蹦到了嗓子眼,還未等他張口就叫了起來:

“我願意!哥,我願意!!”

“……隻是對戒。”

池易暄笑起來有點羞赧,他將盒子打開,向我展示並排擺放的兩枚銀戒。

我立即把它戴到無名指上,嚷嚷著:“我不管,你就是向我求婚了——”

我抱著他一頓亂親,親得他臉上全是我的口水,自己也臉紅又氣喘,然後笑嘻嘻地托起他的手,拿起剩下一枚銀戒。

對戒可不像是我哥會買的禮物,我說:“這不像是你的風格啊。”

“哪裡不像?”

“太高調了。”

池易暄垂眼看著我為他戴上戒指,抬高手背打量著它。我也將自己的手擺到他的手旁邊,兩根銀圈圈住了我與他。

“哥,你不會是想要套牢我才送我戒指的吧?以後我戴著它出門,可就沒人來找我搭訕了。”

池易暄挑眉:“你還想和誰搭訕?”

我立即轉移話題:“……切蛋糕咯!”

先為我哥切一塊,他再接過刀為我切,三角蛋糕躺在白瓷盤上,草莓片歪倒著相擁。

我把奶油塗到了池易暄的鼻子上,他拿手背擦,擦掉了一半,不知道還剩下一塊在鼻尖,像油畫筆不經意間落下的白顏料。

他忽然對我說:“我們認識有二十年了。”

我心算了一下,“還真是!”

白駒過隙。

“二十年以後我們還要一起過生日。”我說。

二十年以後,我還要把奶油塗到你的鼻子上。

先品蛋糕再嘗我哥,空酒瓶不小心被他踢倒,骨碌碌滾到了牆角。

事後池易暄去洗澡,我將剩下半塊蛋糕收進冰箱,赤裸上身坐在羊毛地毯上朝窗外看。

樹影婆娑,月亮在雲層後半遮半掩。夜好靜,我能夠想象到此時CICI有多熱鬨。

我低下頭去看我的無名指,我哥居然向我求婚了——這他媽誰能想得到呢?他肯定是怕我跑路,不僅要開我的定位,現在還給我買戒指。臭男人控製欲還挺強!

我拿紙巾擦了擦新戒指,希望將它擦得反光發亮。

我也得做點什麼才行,好向我哥表忠心。

撐著下巴思考了三分鐘,然後起身大步流星推開衛生間的門。池易暄正在泡澡,小浴缸擠不下他的兩條腿,他將左腳踩在牆上,右腿疊在架高的左腿上。

紙質書被他拿在手裡,浴缸上的香檳杯半滿。

“哥,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池易暄抬起眼,目光越過書本上沿。

我指了指胸前已經愈合的傷口,“我再去紋一次,這回把你的字紋大點,把傷痕蓋過去!你說怎麼樣?”

池易暄手腕一轉,將書往浴缸邊上一蓋,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緒波動,好似在認真思索我這個提議。

然後他對我說:“過來。”

我走到浴缸邊,眼往下瞧,水紋波動,也藏不住春光無限。

池易暄說:“蹲下來。”

我屈起雙膝,降到和他一個水平線,手扒在浴缸邊。

我哥拿書脊猛敲了下我的額頭,敲完又重新將書舉到眼前。

我揉著腦袋,怏怏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