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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蘄水縣,原本的清泉佛寺和周圍的僧舍因建得過於富麗巍峨,被路過的亂軍頭領看上了,當即征用了,如今成了起義軍的“皇宮”所在。“皇宮”正殿內,此時笙歌豔舞,推杯換盞,喧鬨非凡。下方右側一群做武將打扮的武夫喝得東歪西倒,時不時還有行酒令的叫嚷,左側坐著的顯然是謀士一類的角色,舉止倒是文雅斯文了許多,隻低聲交談,偶爾舉杯敬上方之人。上首盤坐著,左擁右抱,悠哉喝酒吃果子的龍袍男子正是不久前在蘄水縣稱帝,如今“大梁”國的皇帝徐壽真。

徐壽真其人果然胸膛橫闊,容貌魁梧,瞧著有猛士之風,不過倒是沒有如外頭百姓口中傳說的,比尋常人多出三頭六臂。今日這場宴會乃徐氏率領的香軍內部的慶功宴,慶祝“大梁”再次攻下周圍一座城池,若不是因為如今天寒地凍,恐怕其部下會乘勝繼續向外挺進。

喝得高了,底下的武將也越發無狀,有一燕頷虎頸的大漢手中提著酒杯,大步出列,高聲朝上首之人請命:“主公,臣下有事要稟!”

徐壽真看了一眼堂下之人,發現是新來投靠的俠士項甲,此人據說乃楚霸王後代,從前在鄉野間以煉鐵為生,因此擁有一副好體格,力能扛鼎,這次聽到大梁立國,更是帶領上百鄉民來投,徐壽真見他麵有將帥之風,又是名帥後代,言談之間,可見胸懷大誌,因而給他封了個副將當,手下領著上千兵卒。

“都是兄弟,無須多禮,你且說來!”

項甲自視甚高,有鴻鵠之誌,自加入徐家軍後,便一直苦求建功立業的機會,奈何所領兵卒一直任人指揮,未能自個領兵,心中鬱鬱。前日他偶然得知,主公有意在開春後分兩路對外出兵,當即便暗道,自個出頭的機會來了!

項甲借此次宴會,俯身朝上首道:“臣鬥膽,自請領兵攻克饒州。據臣所知,饒州易攻難守,糧草充裕,且民風軟善,而主公如今兵強馬壯,率兵百萬,連下三城,若是率軍占據了饒州,進可攻福建、湖南等地,退可保蘄州,實乃一石三鳥!屬下祖籍乃饒州,熟悉地形,必為主公再下一城!”

徐壽真見他分析地頭頭是道,顯然胸有成竹,且熟悉饒州地形,當即大喜,推開左右的婢女,撩袍起身來到堂下,拍著那大漢的肩膀,環顧在座諸位部下,笑道:“朕早有攻克饒州之意,奈何一直在煩惱領兵之良將,今才發現,良將就在身邊,是朕沒看見呀!諸愛卿以為,項甲可能當此大任?”

主公都這麼說了,在座諸位自然明麵上不會忤逆他的意思,此時也紛紛舉起酒杯,高喝:“恭喜主公得此良將!靜侯項將軍喜訊!”於是此事便就此定下,就等天回暖了,大軍再開撥前往饒州攻城取地,儘管聽起來這決定有些草率,但“大梁”國上至皇帝下到文臣武將,本來就是個剛架起來的草台班子,不過因朝廷腐朽,百姓苦其久矣,一旦有人揭竿起義,便從者數十萬,聲勢浩大。

此刻,幾百裡之外的建寧,城郊,一群圍著紅巾,披堅執銳的士兵鬼鬼祟祟地埋伏在叢林中,有一士兵的腳上爬過一條小蛇,嚇了一跳,立馬提刀砍死,完事後朝身邊的領頭人抱怨:“老大,咱還要在這埋伏多久?”

領頭的漢子名為韓婺,是韓家培養的家將,他聞言,放下手上的千裡眼,拍了一下發問那士兵的頭,教訓道:“有點耐心!咱才來這幾日,才發起一次佯攻,不鬨到整個建寧甚至周圍人都知道香軍攻城了,咱就還不能回去。”

韓婺身邊一謀士悠悠道:“托謠言傳播之計的福,現在整個建寧府城的人倒是人心惶惶,人人都知道香軍要來攻打建寧了,也不知道福州那收到消息沒……”

方才搭話的士兵挨了教訓,也半點不惱,又套近乎道:“老大你那千裡眼讓我看看唄,那東西真那麼神奇,能看到千裡之外的人嘛?”

韓婺哪舍得給他,直接道:“你這粗手粗腳的,想都彆想,這可是老子的寶貝,碰一個角我都得心疼死,也就是這次任務需要,主上才給配的,彆說,下邊城裡頭的動靜是看得挺清楚,不愧是謝先生研發出來的東西!神物啊!”

韓婺手上的千裡眼實則本名該是望遠鏡,這東西也不是謝時專門為了韓家軍做的,望遠鏡完全就是機緣巧合之下出現的產物。這要從不久前說起,話說第二季稻收割完畢後,韓伋派出去天南海北尋找稻種的手下再次給謝時送來了一批新的稻株。

沒錯,儘管目前培育出來的“瓊州矮”被發現增產效果極佳,然而謝時仍未放棄培育三係雜交水稻,那才是他心中真正的高產稻。

不得不說,在古代,隻要你身居高位,位高權重,想乾什麼,吩咐下去,便有無數部下替你完成,且效率和完成度完全超出想象。有了韓伋的協助,謝時不用如同李時珍尋百草般,苦兮兮地到處收羅稻株,隻需要坐等彆人幫他收集好實驗稻種。

不過這批來自各地農田或是野外的稻株還得謝時一一檢查,再用有放大功能的放大鏡進一步檢視,確證花藥是否開裂等情況。之前的檢視謝時隻是簡單用兩塊玻璃薄片做了一個可以放大五倍的簡易放大鏡,不過第二次實驗,謝時為了篩選更加準確,需要用到顯微鏡觀察花粉反應,了解到韓家門下秘密收羅了不少當世頂尖工匠的謝時也不舍近求遠,直接找上韓伋,請他家工匠幫忙製作一台顯微鏡。

韓伋對此毫不含糊,當即命人喚來玻璃工坊的大師傅,讓謝時將所需東西的要求告知他。因著要做的東西是個前所未有的新事物,謝時還給這位老師傅講了講簡單的透鏡折射原理,好歹讓人知道自個為何要做這個東西。哪知道,老師傅聽的稀裡糊塗,反倒是一旁的韓伋不僅聽懂了,還舉一反三,提出了望遠鏡的可行性。

謝時當場愣住,心道,這莫非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參差,瞧瞧人家韓伋,聽到放大鏡,頓時便能聯想到行軍打戰觀察敵情必備的千裡鏡,而他還傻不拉幾地做觀察實驗呢。

最終,經過玻璃工坊老師傅的精心打製,不僅謝時想要的顯微鏡到手了,老師傅還在他的理論指導下,摸索著造出了望遠鏡,不過這名字隻是謝時的叫法,其餘人等皆以此名過於直白,而給它起了個雅號為“千裡眼”。

周圍的士兵們顯然也聽過這位謝先生的事跡,若是從前不知道,那這次出兵之後,必然也知曉了,畢竟他們這次出來帶上的各種吃的全都是出自這位神人之手!

這些神奇的自熱米飯和方便麵可把這些從未吃過書院食堂的韓家士兵給驚到了,這次出行,除了主上的任務,每日這些士兵們最期待的就是放飯環節,不用趕路的時候,駐地上大鍋一架,等水燒開,十幾包方便麵下鍋,再加上配備的醬料,打幾個雞蛋進去,不消半刻鐘,每人便能分到一碗熱騰騰的湯麵,那滋味,可真的天皇老子來了都走不動路!

若是急著行軍或是沒有條件做飯,便每位士兵分發一個自熱米飯,水一澆,等鍋不冒煙了,揭開就是煮熟的米飯,每人舀一勺拌飯醬,幾個士兵再圍在一起分食一個肉罐頭,若是哪天運氣好,還有禿黃油拌飯吃,那才是至高無上的美味,吃得那些老兵都不禁默默心疼從前荒郊野外行軍訓練、護鏢途中吃乾糧的自己,誰能想到在荒郊野外還能吃上這樣的東西。

韓婺拍了拍身上爬著的大螞蟻,碾死在腳下,複看了眼底下的建寧城,埋汰道:“個奶奶的,也不怪人人都要造反,這些朝廷官兵如今都是個什麼德行,咱們頂多比人家早出發一個時辰,如今在這部署了一天,愣是連個官軍的人影都沒見著。這要是打起戰來,這些人恐怕連那群反賊之類的散兵遊將都敵不過吧。”

“報!”倏爾,底下由遠及近傳來快馬奔騰的聲音,卻原來是前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回來了。韓婺和手下士兵當即大振,那風塵仆仆的斥候下馬,快步來到跟前,稟報道:“韓將軍,前方百裡有一斥候小隊奔襲而來,觀其旗幟,正是福州達魯花赤察罕其部下。”

韓婺大笑,高聲道:“好!既然如此,咱可得好好給他演上一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才行!注意,戴上紅頭巾!”眾軍士皆得令,速速按照原先計劃行事。

於是,等察罕托塔爾和虞府尹商議好派出來打探敵情的斥候小隊悄然來到建寧府城,得到的便是叛軍攻打建寧的消息,當即大駭……

作者有話要說:

第52章

立冬之後,感覺日子長了腳一般,倏爾便來到小雪。雖則天氣濕冷,需得冬衣加身,但樂縣地處東南沿海,此時還未到霜冷降雪的時候。

福州同浙江離得不算太遠,剛剛遷到書院的宋壽一家人對樂縣的氣候還算適應,不過大人們適應得好,不代表小孩子也同樣。宋夫人生有二子二女,並成兩個好字,兩個女兒都已經出嫁,大兒宋瓚則已娶妻,商議後,此番便暫定仍居老家潛溪,因而跟隨宋壽來到東滄的家眷唯有夫人和幼子宋璲。

身為老來幼子,雙親自然疼愛,宋夫人原先擔憂孩子還小,堪堪七歲,到了陌生之地恐怕多有不適應,因而平日裡便頗為注意孩子的情緒,漸漸的,宋夫人發現,她的擔憂似乎有些多慮了,自家孩子不僅沒受苦消瘦,反而好似有些胖了……

這一日,正值宋壽不用授學,便尋來幼子宋璲,教導其書法。宋家乃書香世家,出身宋家的孩子從小便要用功於詩書學問自不必說,宋璲也是個小神童,小小年紀在書法之道上便展現出過人天賦,宋壽身為父親,平日裡精心引導,宋璲雖然年歲尚小,但也每日勤耕不挫練習書法。

宋壽看過他這幾日練習的字帖,點出幾處需要改進的地方,又誇道:“璲兒做得很好,哪怕是為父沒有像從前那般每日抽查,你也每日按時寫了字帖,勤學苦練,該獎!璲兒可有何想要的?”宋壽提出獎勵,一來是孩子確實做得好,二則也是為了安撫離鄉背井跟隨他到此地的幼子。

剛到宋壽大腿處的稚童梳著包包頭,聽完父親的誇讚,胖乎乎的小手放在身後,有些扭捏道:“那作為獎勵,璲兒可以申請吃謝哥哥送來的那盒點心嗎?”

宋壽愣了一瞬,倒是沒想到幼子會提出這樣的獎賞要求,看來昨日吃過謝公子親手做的糕點後,自家小兒念念不忘呀。他當即大笑,摸了摸孩子的頭,隻覺幼童可愛,道:“自然可以,不過以後得叫謝公子為謝先生,不可亂了輩分。”

宋璲乖乖點了點頭,等下人送來糕點,父子倆便放下學業考教,一同就著清茶,慢慢品嘗起這盒異常味美的糕點。不過一會,下人便來稟報,稱有客上門拜訪,這種情形自宋壽任教東滄的消息傳出去後,便一直時有發生,以宋壽當世文章之冠的名氣,拜訪者絡繹不絕。

宋壽隻得讓孩子自個兒用功,出門待客去了。宋壽不知的是,他走後,他家宋璲便朝近身伺候的小廝兒招招手,熟練地掏出自己的零花錢袋,吩咐他跑腿,去書院的請醴堂買奶茶,觀其點餐之熟練,看來已是清醴堂常客矣,難怪宋夫人覺得自家孩子今日體型見長……

冬天一到,田事已歇,謝時也愈發疲懶,躲在家中抱著暖爐看書或是折騰吃的。這些書還是從人家潛溪閣裡借的孤本,全都是一些野史異說,謝時把人家當小說看,倒是比起經史子集來的有趣,打發了不少冬藏燕居光陰。

潛溪閣的藏書乃書院新聘請的濂溪先生的私藏,一般來說,謝時同人家大儒僅有一飯之緣,哪怕是好奇也不會冒昧提出借閱。然而,不知為何,這位宋先生對謝時頗有好感,在一次謝時閒來無事,去聽先生“講座”的時候,竟然被搭話,得知他素愛看遊記奇談,便道自個收集了不少此種類型的書籍,邀請他若是感興趣,可前往藏書樓借書。

人家盛情邀請,謝時也不會拒了人家好意,遂欣然前往,倒是淘到了不少好書。聽聞宋先生隨行的家眷中有一幼子,年方七歲,便禮尚往來地送了親手做的一盒糕點過去,裡頭全都是稚齡兒童愛吃的點心。

這糕點禮盒是謝時研究、八珍閣推出的冬日新品,謝美人四景糕點主打清涼解暑,入了冬之後雖然依舊受客人追捧,但到底不合時令了,八珍閣的掌櫃向岑羽反饋了幾次,岑羽便在同謝時商量水泥坊合作方案時,順口提了一下,問他是否要再推出新的吃食。

岑羽如今忙著糖坊、鹽場、水泥坊的事情,對於糕點這點“小”利潤便不太放在心上,畢竟比起糕點,八珍閣的其他東西才是日進鬥金的“聚寶盆”,然而到底八珍閣的糕點是由謝時主管的食堂後廚供貨的,岑羽自然要問過謝時的意見。

謝時左右無事,便應了下來,躲在府中研究糕點。謝時從前對糕點之類的吃食研究不多,但正好韓伋近日不知從哪得到幾十本宮廷點心的食譜,知道謝時對這些感興趣,特意讓人送來給他。謝時翻了翻,頗感興趣,從中挑了十餘種糕點方子,慢慢複刻出來,再根據自己的味覺和喜好調整了配方。

既然是冬日推出的糕點,謝時便想著,不如做成過年可以用的大果盒,屆時無論是招待客人或是訪友送禮都可以拿得出手。果盒的外殼是八邊形的榆木紅漆盒子,用金漆繪製了形態各異的八方神獸,中間一個古樸篆字“珍”,以示八珍閣出品,光這盒子,便透出了不凡。

打開漆盒,內有兩層,攏共放了十六樣點心,可謂是上方玉食,無美不備。裡頭尋常可見的大約是各類蜜餞,比如糖霜和蓮子製成的糖霜玉峰兒,此物乃前朝產生的甜點,到了如今雖說不若從前流行,但依舊能在各大酒樓中見到。旁的三樣蜜餞還有翠綠瑩白的糖冬瓜條,胭脂醉紅的蜜棗,以及酸甜開胃的糖漬柚皮。

冬日正是柚子上市的季節,除了吃柚果,喝柚茶,點柚燈,為了不浪費這柚子皮,還可以將內瓤削去,餘下的黃皮清洗乾淨後加入白砂糖熬煮,拌糖烘乾便可成糖漬柚皮,又稱柚皮糖。味道酸甜清新,謝時試驗方子那幾日不加節製,不知吃了多少,差點把牙給酸倒,讓韓伋知道後,笑話了許久。

此外還有各色諸如黃豆糕、芸豆糕,豌豆黃、綠豆黃的豆類糕點,每一塊皆四寸見方,入嘴酥融,製作時水的用量恰到好處,不至於乾噎需得用水下咽。謝時做的時候,特地將這些豆泥篩得極細,因此口感綿軟,沒有絲毫顆粒感。豆糕的內餡不僅有傳統的豆沙餡,棗泥餡的,謝時還特地做了鹹口的鹹蛋黃餡,意外的是,比起其他兩種餡料,鹹蛋黃餡獲得了眾人的一致推崇,皆以此為雋品。

說來果盒的重頭戲當屬各色奶製品,奶餑餑、鬆子奶酪、末茶奶酥、鴛鴦奶卷、酥油鮑螺、酥皮泡芙和一些炸小食,琳琅滿目,雪白瑩潤,鵝黃襯紫,光是瞧著就讓人垂涎欲滴了。奶製品的製作需得冷藏,因而需得等到天寒地凍的冬日才能做,雖然謝時不缺冰塊,不過此時折騰這些奶糕點倒是順應天時。

奶餑餑是棗泥餡的,半寸厚的奶皮子包入內餡,再用刻著福祿壽的木頭模子印出形狀來,食之如嚼雪,香甜腴潤;鴛鴦奶卷,顧名思義有二重餡,一邊卷山楂餡,另一邊卷芝麻白糖餡,不僅好吃,而且好看極了!

酥油鮑螺這點心的名字雖不明其意,但實則是一種螺紋形狀的奶油小點心,這東西如今在江南地區是富貴人家招待客人常見的花式點心,可以說是古代版的“爆款”點心吧。謝時學著書中的食譜做了一次,不太滿意,又根據現代奶油的口感,將做法進行了改良,做好的成品呷入口內,不抿自化,頃刻間便化作一股濃馥漿液滑入口中,奶香四溢。

既然為了做酥油鮑螺,費大勁做了奶油,謝大廚秉著節省功夫和湊樣式的原則,乾脆做了酥皮泡芙。雖然大致知道做法,但沒做過泡芙的謝時還翻車了一次,然而或許他在廚藝這方麵的天賦跟種田一樣是點滿的,總結經驗後的第二次試驗便成功了,外皮酥脆,內裡空心絲滑,絕對是滿分的酥皮泡芙!

這一冬日糕點果盒一經推出,便受到了各家夫人的強烈歡迎,紛紛表示不愧是八珍閣,此乃平生吃過最精美之茶歇,謝時甚至還聽岑羽說,八珍閣那幾日外頭都排著長隊,皆是各家派出來采買冬日糕點果盒的下人或管事,因著是冬日,糕點大約能放半月之久,因此有不少家中還一買就是十盒起步地“囤貨”,也算是一番趣談了。

謝時驚訝得很,據他所知,奸商岑羽的定價可不低,這些人怎麼搞的跟超市大甩賣一樣。

臨近年關,年味便越濃,哪怕是如今外頭並不太平,各地豪傑皆起,但樂縣在韓伋的掌管下,除了一些偷奸耍滑的無賴二流子,其餘百姓們的日子倒是過得愈發紅火了,因此不僅鄉下,就連城裡都辦了不少廟會,且非常熱鬨。

這一日,正值縣城內一年一度的大型廟會舉辦,在家蝸居“冬眠”的謝時在謝巨的攛掇下,走出家門,帶上王甲,準備去湊湊古代人的熱鬨。

作者有話要說:我感覺出遠門一趟,不管是辦事還是旅遊,回來後狀態都好難調回來!什麼時候我才能重新日六呀救命!

第53章

冬日無忙事,各大酒肆、茶館和瓦子的生意愈發的好,一年快到頭了,大多數人都舍得從腰包裡掏出點錢往這些地方鑽,不論是閒聊聽戲看雜劇,各有各的消遣。天香樓作為樂縣排頭名的酒樓,此時門前拴馬的樁子都掛滿了,來往的客人絡繹不絕,入內更是座無虛席。

謝時來的晚了,不僅位置最好可以登高眺遠的內西樓包廂被人定了,就連尋常的包廂閣子都沒了名額。王甲原本是建議主子換一家酒肆,比如隔壁的八仙茶坊,畢竟其餘剩下的位置就是大堂,周圍都是三教九流之人,魚龍混雜且喧鬨不已,不合身份。

謝時倒是不覺得坐大堂有什麼,他老早就聽聞這天香樓的名聲,今日前來頗有幾分“探店”的意思,於是一主一仆在大堂一角落處落座。很快便有店小二前來,先遞上擦拭食具用的紙帛,接著又問客人想要些什麼。謝時是第一次來,不知道這家店的菜色,便讓店小二介紹。

誰知,那店小二一聽,第一反應不是報菜名,而是唱了起來!那嗓子好的,都可以去唱戲了,最關鍵是人家唱的那叫一個抑揚頓挫,詞編得也恰到好處,高音處剛好唱的就是菜名。謝時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有被驚到,不過他一看王甲和周圍人皆熟視無睹的模樣,便知這應當是這朝代酒樓跑堂的正常操作,當即也淡定下來,認真聽人家報的菜單。好在他麵上功夫做得好,清雋溫潤的麵上看不出內心的驚疑。

雖然很想都嘗嘗味道,但因今日隻有二人,謝時最後便隻點了江魚兜子、決明兜子、桐皮熟膾麵,煎魚飯、奶房簽、金梃夾兒、荔枝白腰子和兩碗豉湯等幾樣菜色。這裡頭,兩種兜子、荔枝白腰子和奶房簽皆乃天香樓的招牌菜。因著今日人多,那店小二先跟謝時說了上菜會慢些,又送來一碟瓜果和一壺茶水並兩個茶盞。於是謝時邊喝著茶,邊聽周圍的八卦。

“大夥兒,這天下是真的亂了,都亂套了!”

“何以見得?樂縣自從韓大人接管後,不是好好的嗎?”

“嗐,我說的哪裡是咱樂縣,我說的是外頭!之前蘄水那不是有人造反了嘛?”

“這誰不知道啊,你消息也太滯後了,早把個月前,這姓徐的還稱帝了呢!”

“你聽我說完啊!那姓徐的不僅稱帝了,現如今還拉著軍隊到處占地盤呢,聽說已經要打到建寧那了!”

“謔!真的假的,建寧可離得近啊,該不會哪天就打到咱福州來了吧!我的天老爺,到時候府城那群官軍能擋得住嘛!”

“應該是真的,我聽我表舅說的,他原本是建寧的,前月來了福州做生意,前不久便收到了家書,說是建寧城郊外,漫山遍野都是戴著紅頭巾的徐家軍人馬,少說也有幾萬人,指不定十幾萬呢!”

“天呐,十幾萬人的軍隊這建寧城肯定擋不住啊,建寧所有人加起來都沒這個數,這豈不是下一個便輪到咱福州?”

“呸呸呸,快彆亂說,隻要有韓大人在,我們樂縣就平安無憂,沒看人韓家的家兵個個都以一敵十呢!”

一席人談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軍情消息,旁邊坐著的謝時被迫聽完這個八卦,倒是對時局沒那麼擔心,根據他對韓伋的了解,他絕對不會坐視徐家軍往福建地區擴建地盤而不管的,畢竟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謝時的位置,右邊靠牆,左邊坐著一桌漢子,皆穿著靛藍或洗得發白的素袍,腳上布鞋還沾著泥,許是趁農閒進城打工的農戶,此時他們一人點了一碗豉湯並一碟瓜子,嗑著瓜子,談的也是農事。

“今年地裡的稻子第二茬的收成一般呀,要不是韓大人成了咱樂縣的縣令,秋天頒布了減稅的政令,恐怕今年冬天又得借糧,哪像如今,咱還有餘錢來這湊湊熱鬨,過年還能給婆娘孩子買點新衣穿。”

“可不是,這幾年天越發不好了,瞧瞧這鬼天氣,北方大澇,咱這兒卻旱得很,這種水稻哪能缺了水!而且俺爹還說了,今年冬天也冷得很快,怕是明年會有災呢,擱往年,這會還不用穿棉衣呢。”

“唉,也不知道明年是個什麼光景,可彆再旱下去了。”

“不過你們聽說沒,城郊謝家莊今年的稻田大豐收了,據說畝產足足增了兩成!”坐旁邊的謝時聽到這,嘴裡剛咽下去的茶水差點噴出來,這幾位嘮嗑的大哥並不知道他們口中的謝莊莊主就在旁邊坐著呢,繼續毫無顧忌地說道。

“這個我知道,我老丈人是住謝家莊附近村子的,聽說謝莊用了新犁,還用了些沒見過的肥!我老丈人秋種的時候還借了那新犁來使,聽他說,那犁耕起田來,又深又快,比牛還好使!”

“真的假的,那新犁在哪裡能買到,貴不?正好我家犁壞了,若是不貴,咱也買上一架!”

“應當是不貴的,我聽我老丈人家說,他和周邊的人家都換了新犁,待會咱也去這市集上的農具鋪瞧瞧。”

謝時恨自己耳朵太靈,沒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不過新犁若是能推廣出去也算是造福於民的事,縣裡那些農具鋪受契書的約束,無法提高價也無法壟斷,若是違約,謝時也不怕,樂縣如今在韓伋的掌控之下,若是這些匠人敢陰奉陽違,謝時便亮出自己的靠山來!

正好菜上來了,謝時放下八卦,專心品嘗食物。江魚兜子和決明兜子這兩菜名聽著可愛,上菜了才知道倆分彆是魚肉和鮑魚做的頭盔狀燒麥。雖然對魚肉餡和鮑魚餡的處理,無法同嗅覺和味覺超強的謝時一樣,做到全然無腥隻突出鮮美,但白案廚子的功力不錯,做出來的兜子粉皮晶瑩剔透,不顯厚重,一碟四個,謝時同王甲各分食了兩個,算是開胃小食。

金梃夾兒在謝時看來,有點像現代的藕盒,外皮被炸得酥脆,咬下去還掉了一些脆渣在碗中,裡頭是兩片翠綠脆甜的筍片,中間夾著一片肥厚鵝黃的蟹黃豬肉餡,鵝黃翠綠,葷素搭配,濃淡適宜。謝時沒吃過這種餡兒的夾子,倒是頗覺新奇,一臉吃了好幾個。

荔枝白腰子這道菜不是一開始以為的荔枝甜品,人家跟荔枝基本沒乾係,就是一道爆炒腰花,之所以這樣起名,謝時估計是因為這腰花切了花刀後,爆炒受熱,卷曲成表麵有顆粒凸起的小球,形同荔枝吧。可惜他在外喝不了酒,不然這道菜不失為一道下酒小食。

奶房簽這道菜不愧是所有菜品中價格最貴的一道,人家貴有貴的道理,味道和做法完全驚豔到了謝時。名字聽著像烤串,實則是用羊奶房做的網油卷!謝時用筷子夾起一個,仔細觀察,又在口中細細嘗來,猜想做法應當是將羊奶房煮熟切絲,調味之後鋪在從豬腸子上撕下來的網油,然後再將網油連肉卷成長筒,在雞蛋糊裡滾一圈,封口到滾油裡炸至通體金黃。

吃的時候,外層的雞蛋糊焦脆,中間夾著的網油酥香,最內裡羊奶房則鮮嫩無比,三種口感,不同滋味,混在一起卻渾然天成,毫不衝突,美哉!

這幾道菜除了名字頗讓人迷惑外,謝時覺得味道其實都不錯,尤其是奶房簽,不過同桌一起吃飯的王甲卻覺得這些菜的味道不及主子親手做的十分之一,謝時身為上司,欣然笑納了這一波彩虹屁,畢竟他臉皮薄,說不出自賣自誇的話,但是彆人說的話他就毫不謙虛地認下了。

至於其他的桐皮熟膾麵,煎魚飯和豉湯則平平無奇,但謝時二人為了不浪費食物,還是一一吃完了,幸好每道菜的分量都不多。飯飽,方才招待的店小二立馬又殷勤上前,問客人是否需要上茶,剛好台上一出雜劇新開場,謝時也不急著回去,便點了一壺天香樓最上等的骨金,留下看戲。

這茶據說是建州那邊運來的本朝十大名茶,不過謝時被韓伋帶著,喝慣了北苑茶,嘗了嘗這骨金名茶,覺得不過爾爾,暗道自個也是飄了,擱以前直接袋裝茶包泡水喝也沒嫌棄過呢。

謝時邊喝茶邊看戲,自覺同在座的客人沒什麼兩樣,然而殊不知,彆人眼中的他,就是鶴立雞群中的白鶴,顯眼極了,通身富貴,身邊還帶著一看就是護衛的人,最關鍵的是神采秀美,目之宛若神仙,在這魚龍混雜的大堂中,簡直就是聚光燈般的存在,要不是他周圍的護衛凶神惡煞,一看就不好惹,指不定就有不少人上去搭訕了。

不過有會看眼色的人,就有不知情知趣沒有眼色的人,謝時正看著戲呢,就看到王甲忽然站起身來,一臉沉色攔住一個抱著琵琶的粉衣女子。

“我們這桌不需要聽曲,煩請前往彆處。”

那女子大冬天的穿著薄薄的衣衫,露出姣好的身材,懷中半抱著琵琶,此時也不理王甲的阻攔,隻柔弱無助地望向謝時,嗓音婉轉,“官人,奴家隻是想為您彈一曲,您家護衛未免粗魯了些。”

謝時聽謝巨提過,有些女子為了賺錢,會跑到酒樓或是茶肆,不打招呼便為客人彈曲,臨走時客人便得給些錢財作為報酬,這些女子才會離去,俗稱“打酒坐”,有現代陪酒的意味,不過人家是不請自來的。“打酒坐”若是被拒絕了,通常都不會糾纏,自去找下家,這女子不知為何,被王甲攔住了也不願離開,還同謝時搭話。

可惜姑娘的媚眼拋給了瞎子看,謝時無福消受,但見她大冬天的出來賣藝也不容易,便對王甲道:“給姑娘一些銀錢,讓她離去吧。”

誰知那女子不願接王甲給的賞錢,楚楚可憐地看了謝時許久,見他毫不挽留,才幽幽怨怨地抱著琵琶離去。謝時不明所以,反倒是周圍桌的其他客人笑道:“那女子可不是為了要賞錢,分明是看上了官人的神仙樣貌,盼著能結一段露水情緣哩!”

謝時啞然,心道,你們古代民風這麼開放的嘛?

好在接下來有王甲攔著,謝時沒有再受到其他打擾,得以安安生生看完了一場戲,等出了酒樓,天已經擦黑,此時街上燈燭瑩煌,亮如白晝,車馬盈市,人煙浩鬨。廟會的地點在安定寺,離天香樓不遠,謝時主仆二人信步而行,不一會兒便到了。

小雪之後這一場廟會,既不是拜神,也不是慶祝節日,據說是幾百年前第一批南遷到此的中原人為了紀念在此安居而舉辦的,後成定例。這安定寺也是由南遷的北人出資建立的,本是族廟,後不知為何轉變成為佛寺,此時安定寺內有百姓燒香,但更熱鬨的是外頭。除了戲台唱戲之外,還有看棚裡上演的各色伎藝雜耍,甚至沿街兩側都設有關撲買賣的棚子,但謝時逛了一圈,更吸引他的卻是路邊吆喝的小吃攤子。

“賣新鮮美味的豬胰胡餅和煎肝臟咯~”

“賣夜蛾,玉梅,科頭圓子和拍頭焦堆咯~”

“賣各色新鮮的水晶膾咯,剛剛凍好的水晶膾,客人可要來點?”

集市上的小販熱情招客,謝時被水晶膾這一小吃的名字吸引了,到他的攤子一看,是一樣乳白色狀如果凍的吃食,謝時好奇地買了一份這果凍一樣的東西,嘗了一口發現其實就是皮凍,不過這小販的手藝著實一般,謝時味蕾和嗅覺比普通人強,隻覺得這皮凍做的實在是太腥膩了,裡頭甚至還有未過濾乾淨的碎骨,勉強吃了兩口便擱下了。

王甲環視周圍,提議道:“公子,這裡太擠了,不若到前邊荷塘去,待會那裡可以看到煙火表演。”謝時這會已經對攤子上的東西都沒了興趣,感覺還不如回家自己做,當下便應下來到荷塘邊。

荷塘邊沒有燈燭,燈火闌珊,少有人來,綠楊垂柳,槐陰漸沒,倒是一片清幽安靜。謝時已經看到對岸也不知道是哪個大戶人家的下人,已經在準備燃放煙火了,遂準備看完花火表演便家去。

驀地,正環顧四周欣賞風光的謝時眼神一凝,眉頭狠狠皺了起來,指著不遠處人的身影道:“王甲,你瞧,那是不是宋家的小孩?”

王甲的五感沒有如同謝時那樣被老天爺加持過,但畢竟是韓家甲衛出身,並沒有這時代普通百姓都有的夜盲症,因此這會朝著主子指著的方向,凝神去看,確實是一個大人抱著小孩匆匆趕路,不過王甲沒有見過宋家幼子,倒看不出是也不是。

謝時也反應過來他不認識宋璲,不過本著寧可認錯道歉,也不可放過後悔一生的心理,謝時當機立斷命令道:“王甲,快攔住前麵抱孩子那人,那很有可能是偷孩子的人販子!”

月色正好,謝時又眼尖目明,遠遠便看見前幾日剛見過一麵的粉雕玉琢的宋壽幼子被一個陌生男子抱著,若是其他時候,謝時還會猶豫一下,猜想那是不是宋家的仆人,但老天有眼,謝時驚鴻一瞥之下,認出了那抱著孩子的男子麵孔,正好今日下午在天香樓見過!

王甲不用謝時催促,當即便快步朝那人追去。那人販子估計也一直在謹慎觀察周遭,聽到後頭有人追來,也顧不得暴露,直接跑了起來!這般做賊心虛,此人是人販子確鑿無疑!謝時沒有在原地等,也緊隨其後追了上去。

人販子抱著小孩,自然跑不過頂尖護衛身手的王甲,眼看著就快要追上攔截住,沒想到到了一條暗巷,齊刷刷從路口處又跑出來幾個蒙麵大漢,這人販子竟還是團夥作案,有接應人!更關鍵的是,幾人手中都拿著刀,謝時一時之間心都提了起來。

王甲卻沒有怯步,這幾人腳下虛浮,底盤不穩,一看就是平日裡遊手好閒的二癩子,手上沒點真功夫。他直接上前,赤手空拳幾個來回便奪了其中一人的刀,雖然受了點小傷,但是很快便耍著奪來的刀將其中二人放倒,隻剩下二人,一是方才抱著孩子的人,另一個人則手上拿著棍子朝他撲來。這會子孩子已經被丟在地上,沒點動靜,估計是被捂住下了蒙汗藥一類的東西。

眼見著王甲身手完全能對付這夥人,謝時提著的心緩緩放下,心神鬆懈間,竟沒注意到另一狗急跳牆的人販子驀然朝著自己撲來!

這人販子名叫吳二麻,因出生時臉上有兩個顯眼的黑點而得名,此人是村裡人儘皆知的閒漢,平日裡遊手好閒,靠小偷小摸養活自己,這次本想趁著廟會熱鬨賺一筆大的好過年,遂勾結了一幫平日裡臭味相投的弟兄,不僅在廟會上當扒手,順走了不少出來遊玩的富家子弟身上的財物,還專門挑那些個瞧著便錦衣玉食,身邊還跟著丫鬟小廝的孩童下手,隻因這樣的孩子白嫩胖乎,賣出去的價格更高!

這次拐賣行動原本進行地格外順利,在拐宋璲之前,他們團夥作案已經得手了幾個彆家小孩,按照前幾次的經驗,趁亂分開了宋家的仆人和大人,然後由個子最矮,最機靈的吳二麻用藥麻暈了小孩趁機抱走,離開人群,哪知道夜路走多了,遇見了鬼,正好碰到了到荷塘邊等煙火,還擁有絕佳視力的謝時!

這會幾個一同作案的兄弟都被製住,吳二麻心知自己和另外一人更是打不過人家,眼珠子一轉,果斷將目標轉向了一旁明顯是主子的謝時,打算劫持住這貴公子好逃走。

謝時一路急速狂奔,又一直提心吊膽,這會氣還沒喘勻呢,就發現小命危矣,見這人販子手上還有小刀,正想著搏一搏,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後不遠處傳來:“阿時,蹲下!”聲音太過熟悉,以至於謝時條件反射,按照指示直接原地蹲下了,等做完動作才想起這是韓伋的聲音,沒等他想彆的,前方一道箭矢破空的聲音傳來,謝時甚至能察覺到箭矢經過自己頭頂上方,破開空氣的聲音,接著是一聲入肉的鈍響和男子的慘叫聲。

謝時睜大眼睛,親眼看著這人胸中插著一支箭矢,麵容扭曲,如同惡鬼,慘叫著倒下,很快連慘叫也叫不出聲來了,血腥氣漸漸蔓延開來。奇異的是,此時此刻,謝時的心裡隻有淡淡的痛快和全然的冷漠,而無半分目睹他人生命逝去的恐慌和對鮮血的惡心。拐賣婦女和幼童的人販子活該千刀萬剮,謝時冷漠想道。

趕來的韓伋第一眼見到的就是目視地上中箭之人眼中一片漠然的謝時,他揮手示意手下人去處理這群人販子,自己則上前,輕輕喚著陷入自己世界的人,“阿時,可有嚇到?”

熟悉的聲音將陷入莫名情緒的謝時剝離出來,韓伋見此,上前牽住他的手,兩人遠離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販子,重新來到荷塘邊。倏爾,一聲如霹靂乍響,煙火大起,夜空中升騰起火樹銀花,對岸的樂棚和戲台處頓時爆發出一陣陣震耳欲聾的驚呼和讚歎。

謝時的反射弧終於正常了些,他奇道:“伋兄怎麼會到這裡?”

韓伋並沒有欣賞煙火的心思,身體側向他,同他解釋:“宋夫人在廟會上丟了孩子,宋壽沒有辦法,找上了我,今夜我恰好在縣衙門辦公,便帶侍衛出來碰碰運氣,到了河岸邊便發現了你。”

謝時心想,他倆這也太湊巧了,簡直心有靈犀,笑道:“加上今天,我可被伋兄你救了兩次了,若我是個姑娘,早該無以為報,以身相許了。”

韓伋沒有理會他的調侃,而是擰眉問道:“阿時怎麼會碰到這夥賊人?”

謝時便將自己在荷塘邊等煙火,結果掃到了人販子抱著宋家幼子的身影,和王甲追了上去這事說予他聽。

韓伋道:“遇上你,也算是這孩子的造化,不過下次阿時可莫要如此衝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通知通知!家人們,大震驚!行清這個作者竟然又日六了!讓我們來打賭,她明天能不能繼續粗長!

第54章

廟會上這一出驚心動魄的孩子被拐意外,在宋夫人抱著孩子劫後餘生的哭聲中落下帷幕。那群拐賣孩子的人販子團夥被齊俟帶人抄了老巢,其餘幾個昏迷被拐的小孩也幸運地被解救出來,因著拐的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等縣衙門的告示一貼,立馬就有尋孩子尋瘋了的下人或親屬趕到縣衙,等孩子清醒後,辨認過身份確認無誤,才一個個被接回了家。得知今晚幸虧是有了謝公子才發現的人販子,臨走前,一個個千恩萬謝,有些疼孩子的父母還給謝時連連鞠躬。

謝時也後怕得很,幸虧自己今晚看到人的時候沒有遲疑,孩子都是家裡的寶貝,一個孩子被拐,背後就是一個家庭的悲劇和傷痛。

本以為今夜之事到這裡就結束了,謝時回家後被得知此事的謝老爹灌了一碗安神湯,沉沉睡了一覺,往日的諸多夢境都不曾出現。結果第二日一大早他剛洗漱完畢,新來的門房便來稟報,說宋先生和其夫人上門拜訪,還拉了一車的禮物。

謝時嚇了一跳,一車的禮物,這門房莫不是誇張了些,然而等他到了廳堂相迎,才發現門房的小廝兒是真的沒誇大,宋先生一家是真的提了滿滿一車禮物,從書籍、古董字畫、雲羅綢緞到吃的喝的,東西多到需要好幾個下人搬運。

宋壽人到中年,又得一子,且玲瓏可愛,聰慧過人,自然倍加憐愛和珍視。昨夜適逢樂縣大型廟會,剛剛遷到此地安居的宋壽本想趁此佳節熱鬨,帶著妻兒領略一番福州的人情風光,也給在家苦學多日的幼兒鬆鬆筋骨,見見世麵。

哪想到,隻是夫人帶著幼子和下人去酒樓門口買個冰糖葫蘆的功夫,孩子便被拍花子拐走了,聽聞此事,即便是活了大半輩子,自覺經曆過諸多風雨的宋壽也宛如晴天霹靂一般,驚恐加身!

好在他比完全慌亂到失去了心神的宋夫人要來得鎮定理智,知道此時人海茫茫,漫無目的去找純屬浪費救援時間,到時候這些蹲點拍花子的人早就出城去了。宋壽抹去額頭急汗,當機立斷找上縣衙報案,想讓城門守衛趁著人販子沒出城前一舉抓住這群賊人。

宋壽的運氣很好,或者說他認下的這位年紀輕輕的主公非常勤政,廟會時候還在縣衙門秉燭辦公,得知下屬孩子被拐的韓伋不僅立即讓人守住城門仔細排查,還親自帶著侍衛家兵在城中各個人販子的可能藏身處巡邏,剛好便撞上了謝時和王甲等人和凶賊們的對峙現場。

昨夜宋壽和夫人賈氏對救回自家孩子的謝時可謂是千恩萬謝道不儘,在謝時的勸說下,才先帶著失而複得的孩子回到家,之後韓伋派來的家醫也緊隨其後到了府中,給宋璲把過脈,表示孩子隻是由於受驚一場,有些心緒不寧,開幾劑安神藥服下即可。夫妻倆安撫好幼子,又喂他喝了安神藥才躺下。

躺下後俱翻來覆去睡不著,宋家夫妻倆乾脆一晚上都在商量明日要給謝時送什麼謝禮,天還沒亮呢就開始備禮,愣是塞了滿滿一車禮物才上門來。

宋壽一見到謝時,便輕輕推了推身後的幼子宋璲,宋璲年紀雖小,但也知道是眼前的謝先生從可怕的拍花子手中救回了自己,要不然自己這會早不知道被人販子賣到什麼地方去了,也再也見不到爹娘,因此按照爹娘教的,立馬跪下向謝先生行了三個大禮,語氣稚嫩卻認真,“宋璲在此叩謝先生相救之恩。”

謝時哪見得了這麼小的孩子給他磕頭,當即便上前要扶他起來,誰知,這孩子雖小卻挺倔的,做事有自己的堅持,愣是不起。這時旁邊看著的宋壽也道:“謝公子便讓他磕吧,這是他應該的,你可是我們一家的救命恩人!”

聞言,謝時擺擺手,謙虛道:“先生言重了,救命恩人當不上,昨夜那種情況,任誰見了都會伸出援手的,經此大難,璲哥兒的福氣在後頭呢。”

此時宋璲已經嚴嚴實實給謝時磕了三個頭,謝時趕緊讓孩子起來,索性這一次宋璲聽話地站了起來,謝時摸了摸小孩的額頭,溫柔道:“璲哥兒真乖,以後出門在外,要好好跟緊爹娘和身邊伺候的人哦,擁擠的地方就不要去了。”

宋璲點了點頭,便害羞地躲到宋夫人懷中去了,宋夫人憐惜地摸了摸孩子,滿臉愧疚道:“都是我沒看緊孩子,害得璲哥兒遭此大難,昨夜若不是有謝公子您,隻怕……那我也沒臉活在這世上了。”

宋壽拍了拍昨夜受到最大驚嚇的夫人的後腰,以示無人責怪她,謝時也安慰她,“夫人您這話說的,豈不是為人販子開脫,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您即便將孩子看得再緊,也抵不過賊人專門蹲點,儘挑漂亮孩子下手。不該活在這世上的是那群拐人孩子的賊人,您何錯之有?”

謝時身為宋家孩子的救命恩人,說的這番勸解比宋壽還有用,宋夫人好歹沒時時刻刻沉溺在愧疚中。臨走前,謝時想讓他們將這車禮物帶回去,然而不管是宋夫人還是宋先生,都裝作聽不見,將禮物一丟就告辭了。

謝時看著這堆禮物無奈得很,吃食什麼的倒是好說,但是那堆字畫古董他就全然不懂鑒賞了,送給他實在是令寶物蒙塵。這還不算完,送走宋家人,門房又來報,說是府門外又來了好幾戶城中的富戶,一個個也都拉著好多禮物來拜訪……

這一日,謝時收禮收到手軟,這幾家富戶送禮更誇張,不若宋家人,充滿清貴之氣,竟還有人直接送金錢財寶的!後來謝時才知道,這位乃城中有名的暴發戶,那日被拐的還是家中唯一的男丁,金貴得很,因此送禮也格外大方。不過謝時不缺錢,同這些富戶也不甚熟悉,因此這些禮物最後大多都婉拒謝絕了,隻餘下一些不值錢的東西,比如有人或許是打聽到謝時喜愛花草,送了花草盆栽和一些種子作為謝禮,算是有心了。

到最後,謝時不得不去隔壁韓伋那避避風頭,耳根子才安靜了些。

彼時韓伋聽完謝時的嘟囔,認真問道:“他們送禮是應該的,阿時收下何須有愧?”

謝時腳下蓋著羊絨毯子,手裡抱著韓伋遞給他的熏香暖爐,隻覺得暖香撲鼻,頃刻間手腳便都溫暖起來,不覺舒服地眯起了一雙漂亮至極的眸子,像極了一隻雪地裡貪念溫暖的小白狐。

這羊毛毯子還是岑羽劃給食堂的那十頭肥羊身上薅下來的羊毛製成的,謝時讓養濟院那邊的婦人做成羊毛手套和其他禦寒的東西,本想作為立冬福利抽獎送給大家,哪知道,最後抽到大獎的竟是他自己,哭笑不得的謝時便欣然笑納了。

謝時邊從韓伋剝好殼的堅果食盒裡拿東西吃,邊道:“禮物過於貴重,我不過是順手之勞,總覺得受之有愧。”其實這就是他倆接受的教育觀念不同了,謝時在現代社會接受的一直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教育,到了古代,也沒拐過彎來。

禮物之事略過,謝時問起昨夜那夥人販子的下場,才知道,那些賊人被抓起來後連夜審問,竟然問出了同他們對接的下家—另外一夥足足有五十餘人的人販子的窩點,齊俟已經連夜帶人去圍剿。至於這群再也問不出話的二癩子團夥則被廢物利用,帶上鐐銬趕去修城牆和水泥路了。兩人均默契地沒有提起那意圖襲擊謝時後中了韓伋箭矢的吳麻子。謝時也不知道,眼前冷淡自持的男人,昨夜盛怒之下的殘忍手段。

謝時見韓伋一直在剝堅果,盛放堅果的紅漆食盒都快滿了,他自己反倒沒見著吃幾顆,便道:“夠了夠了,你剝這麼久手不累嗎?”謝時不太會剝這些帶硬殼的小東西,小時候也沒人幫他剝,久而久之就懶得吃了。

冬天到了,每家每戶待客的東西都加上了堅果果盒這類東西,韓伋這兒也不例外,一次兩次聊天的時候,都不見謝時手往堅果那盤伸,韓伋便問他是不是不愛吃,謝時才笑著說他不擅長剝這些小東西的殼子,本意是解釋,哪知韓伋聽完,這之後每次都主動剝好,放到一個食盒裡,讓他撿著吃。

韓伋停下動作,拿起手邊的濕帕子擦乾淨手指,不答反問:“好吃嗎?”

韓家的廚子不愧是大世家培養出來,這個專門負責炒堅果上的廚師確實有一手,起碼挑嘴如謝時都吃得很開心,此時嘴上嚼著,邊欣然點頭。韓伋笑道:“那就好。”謝時見他如此,便也笑了。

天色漸晚,在梅林齋這蹭了一頓下午茶的謝時提出告辭,韓伋不知斟酌了多久,此時才輕聲道:“阿時身邊護衛隻有王甲一人,像昨日那種情況,難免疏忽,護主不力。我這兒有一些家兵,閒著也是閒著,不若調到阿時身邊,也好護你周全。”許是怕謝時為難,韓伋話中,征求同意的語氣居多,不知道的人,怕是都以為這場景,是韓伋在問謝時要人手,而非一人想儘辦法給另一人塞護衛。

時,夕陽在山,明霞豔日,霜紅霧紫,卻抵不過庭下亭亭玉立之人,驚鴻照影。謝時最奪目的便是那雙眸子,不笑時清清淺淺,如同一汪波光粼粼輕輕蕩漾的碧湖,靈動清澈,自帶溫柔,一笑起來,仿佛星幕掀開,其上星子掉落一地,化作他眼中的笑意,攝人心魄。雖說謝時其他五官也生得極美,但隻一雙眼,便奪去了他人所有視線。

此時,謝時站在逆光裡,韓伋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唯有這雙世上獨一無二的眸子倒映在他眼中,笑意清晰可見。

“侍衛說派就派,伋兄這般財大氣粗,儘乾敗家的事兒,可怎麼養這一大家子呀……”那人調笑道,說他敗家,語氣卻分外愉悅,透著些許恃寵而驕的勁兒。

韓伋卻不知為何,直接道:“這麼多人都養了,再養一個阿時也不差。”

本來是調戲人的謝時一下子便被人反調戲回來了,兩人之間,隱隱掌握主動權的一方掉了個個,謝時頗有幾分無語凝噎,暗道,騷不過騷不過。

不過謝時最後還是沒讓韓伋再派人到自己身邊當護衛,他又非什麼大人物,也不跟韓伋一樣從事某些改朝換代的危險活動,廟會上遇險隻是極其偶然的事件,日常出行哪裡需要裡三層外三層的保鏢,若真是那樣,謝時想想那場麵就覺得好笑極了。見他如此,韓伋隻好作罷,但謝時不知道的是,這之後,每逢他外出,總會有韓伋的親衛暗中保護。

…………

“你就是那被謝先生救了的宋家小孩?潛溪先生的幼子?”講堂之中,傅囿戳了戳前排端正坐著的三頭身小孩,如是問道。今日宋夫人賈氏受岑羽夫人邀請,去附近一所極其靈驗的寺廟拜佛,祈求幼子日後平平安安,宋璲獨自一人在府中,宋壽有些擔心,便將孩子帶在身邊,給他在講堂上安排了一個座位聽講。

這會正是講會休息的時間,宋璲原本在專心練字帖,結果就被一個長得胖乎乎的圓臉小哥哥打攪了。宋璲脾氣倒是挺好,也沒生氣,見他穿著書院校服,知道他也是父親的學生,便乖巧道:“正是在下,你可有何事?”

廟會那日,書院並未放假,苦逼的學子們隻得繼續兩耳不聞窗外熱鬨,繼續埋頭讀著聖賢書,傅囿自然也不例外,可是當夜韓伋抓拿犯人的動靜極大,後官府又張貼告示細數人販子團夥的罪行和判罰,因為幾乎全縣的人都知道了廟會那日發生的驚天大案,這幾日,街上玩鬨的小孩都比往日少了許多,全都被家裡人關在屋內,怕被拍花子拐走了。

傅囿自封為東滄“百曉生”,自然不會得不到這等驚人八卦,聽聞那夜此案全賴謝先生眼尖目明,記憶超群,人販子才落網的,更是激動不已,暗道,不愧是我最敬佩的謝先生!不僅廚藝封神,而且武藝高強!

不過謝先生是如何一眼識彆出拍花子的,傳言大多都語焉不詳,或杜撰誇張,一聽便知假的,傅囿等人好奇得很,此時遇到當事人之一,自然想好好聽他講述一番謝先生的英勇事跡。

宋璲那日被拍花子拐走後便一直處於迷糊中,哪怕是當事人之一,也不知道那日的情形,不過好在他爹娘為了讓他記住是誰救了他,將大概的過程同宋璲說了,這會他便認認真真對幾位哥哥複述了一遍。

聽到謝時隔著幾百米,在夜裡便一眼認出那是宋璲,以及下午見過的吃酒的人,傅囿嘴巴長得老大,驚訝異常:“謝先生這眼睛太厲害了吧!”

一旁一直默默聽著的韓寧此時插了一句,“先生除了眼力,其他感官應當也異於常人。”

作者有話要說:報告!今日行清這個作者沒有日六,因為她明天要早起搶宿舍!未來三年三人間還是四人間,獨立衛浴還是無,就看這一戰了,先睡了,明天必日六!

第55章

韓寧之所以會如此肯定,其實也是從往日相處的一些蛛絲馬跡中觀察總結得的,無論是從精準到分毫的調味手藝,亦或是上次僅憑鼻子便辨出了混入薺菜中的毒草,揪出了陷害的歹人,再加上這次神乎其神的辨出拍花子,都證明了謝先生在五感上確實異於常人。

傅囿聽他這麼一通分析,不禁對謝時更加崇拜了,然後傅小胖的腦洞也是異於常人的,很快他就發現了華點,奇怪道:“韓寧你怎麼比我這個謝先生的頭號粉絲還要觀察入微?”

韓寧看了他一眼,不語,好在宋璲接下來的問題很快轉移了傅囿的關注點,才沒讓小酷哥韓寧崩了人設。

“粉絲是吃食吧,那何謂謝先生的頭號粉絲?”

傅囿一聽,來勁了,這個詞還是他偶然從謝先生那裡聽到的。謝時當時隨口一提,引得好奇的傅囿連連追問,謝時隻好告訴他,“粉絲”其意,等同於崇拜者,比如傅囿很喜歡他做的東西,就是他的“粉絲”。傅囿當即便活學活用,對謝時吹捧道:“我確實喜歡謝先生做的粉絲煲,當然謝先生做什麼我都喜歡,所以我一定是謝先生的頭號粉絲!”

謝時當即差點笑出聲,粉絲還能這樣理解,怎麼感覺好像對了,又好像哪裡不對呢。

不過傅囿不知道謝時當時的嘀咕,這會還十分自來熟的樣子,同宋璲小朋友安利“粉絲”這個詞,並邀請他一同當謝先生的粉絲。宋璲小朋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乖巧誇道:“謝先生易牙在世,做的吃食不僅美味,而且用飯之後身體很舒服。”

聞言,不僅傅囿如同找到知音一般,對宋璲小朋友好一通誇,揚言要封他為二號粉絲,就連韓寧都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小屁孩不僅運氣好,感知也敏銳得很。

被人連連提及的主人公謝時萬幸此時是身處食堂後廚,灶火暖和得很,才沒打連環噴嚏。遊泗水跟在他身邊,聽他吩咐,見他帶來的食材都是一些豬皮、豬蹄,便問道:“謝廚可是要做水晶膾?”

水晶膾對於遊泗水來說,完全不陌生,每到冬日,街上便有人擺攤賣這東西,晶瑩剔透,又是葷肉製成的東西,不少腹中少油水的老百姓都喜歡買上一些沾沾葷腥。

謝時點頭,他那日在廟會上嘗過一次水晶膾後頗為失望,但卻被引起了興趣,正好家中有宋家和其他一些登門送謝禮的富戶送來的豬蹄和肥肉吃不完,便打算自己試試看,看能否一飽口福。然而謝家的鍋不夠大,謝時便帶了食材到食堂後廚蹭蹭灶台。

他找的時機正好是學生們吃完朝食的休息時間,謝時下廚可是難得的光明正大的學藝機會,這會幾乎所有廚子都或遠或近圍了過來,謝時不用自己動手,自有人搶著幫忙打下手。

水晶膾的製作不複雜,隻是比較耗工夫,剔去豬肉後剩下的豬皮和幾付豬蹄同蔥、薑、料酒一同在滾水泡透後,剔去表麵的細毛和沾著的肥膘,豬皮切成長條,豬蹄剁成塊狀,放入冷水中上蒸籠小火蒸一個時辰。

遊泗水敏銳注意到此時謝時特意換了一鍋冷水,將食材放入其中上灶蒸,好奇問起這是何意,謝時也不吝惜分享道:“和涼水一同燉,更容易燉出豬皮和豬蹄中的膠質。”這是謝時自己下廚摸索出來的一些經驗之談,其他人紛紛在心中默默記下。

一個新來的幫廚見謝時態度如此可親,又不吝嗇指教他人,此時也弱弱地提出了一直以來的疑問,“那為何要在湯裡倒酒呢?”

謝時看了他一眼,見是不太熟悉的麵孔,便猜到應該是新招的幫工,解釋的詳細了一些:“適量的黃酒可以去腥,水晶膾是大葷之物,卻要做到毫無葷腥才是上品,去腥去膘至關重要,除了料酒,等到燉的差不多了,還得加入白胡椒粉,再次去腥。”說到這,謝時還舉例了其他一些葷腥比如魚肉的處理方法,那提問的幫廚聽得連連點頭,見他又去指點旁邊人的調味,心中還頗有幾分受寵若驚。

水晶膾說簡單是真的簡單,但是為了最後出來的成品呈現晶瑩剔透的效果,必須經過多次反複過濾,去除肉湯裡的雜質,直到湯底清澈,沒有一絲渾濁,因此費時費力得很,這也是謝時沒打算將這道菜放在食堂菜單中的最大原因,不過偶爾做來解解饞倒是不失其樂。

外頭集市上叫賣的小攤販除了不注意去腥和去除雜質外,大致便是這樣的做法,不過謝時的做法則更加講究一些,一個時辰後,取出裡頭的豬蹄拆骨切成銀絲般的細條,等鍋中的豬皮已經完全融化,便將這些銀絲豬蹄肉放入其中點綴,絲絲縷縷如同霜花。

這時候再燉煮半個時辰再倒入白瓷盤中,等它慢慢冷卻。在冬日的溫度下,肉湯不消半日便會完全凝固為皮凍。謝時是早上煮好的肉湯,等到夕食才可以切片分裝,由此可見水晶膾的費時之處。

這時候需要跟切魚生一樣,將皮凍削成薄薄一片,皮凍如同果凍,通體透明潔淨,凝固的豬蹄絲如同霜花點綴其中,如同琥珀,清雅至極。若是乾吃薄片顯得單調,這時候還需得再用鹽、醋、芥末和花椒油等進行精心地調味,方成妙饌。

謝時用筷子夾了一片,放入口中,隻覺得凍子嫩而不溶,豬蹄花清颸流齒,毫無肥膩之感,與酸辣鮮香的調味搭配,古人說的金齏玉膾也不過如此了吧。謝時做的多,眾人皆分得幾片嘗了,一個個都讚不絕口。

“不愧是謝廚,若不是一開始就知道這做的是水晶膾,隻怕我這會完全嘗不出來。果然什麼東西經過謝廚之手,味道都會上幾個台階。”

如此美味,謝時的第一反應便是同好友分享。梅林齋,正同座下幾名將領商量出兵拿下福州的韓伋便又收到了某人投喂的吃食。

諸將沉默,齊刷刷看向自家主上,有些剛從福州帶兵前來的家將還在心中疑惑,這謝公子乃何方神聖,莫不是主上新得的男寵?要不怎能往主上這送吃食……

坐首的韓伋卻自然而然道:“暫停議事,諸位先用些點心吧。”

…………

“看來我岑某人來得正是時候,碰上謝廚親自下廚,有口福可享咯。”後廚門口,忽的傳來一道帶著笑意的調侃,謝時抬眼望去,原來是許久不見的岑固安。謝時洗乾淨手,讓人裝了一盤冷凝好的水晶膾和其他一些吃食送過來,自己先同岑羽去了旁邊的清風閣議事。

從暖烘烘的後廚出來,料峭的山風吹得謝時抖了一抖,頗有些懷念自己那條可當披風又當毯子的羊毛披風。謝時一進屋,便坐下開始沏熱茶,邊隨口問一同坐下的岑羽:“大忙人怎麼有空來我這?”

岑羽這會正沉迷於吃水晶膾呢,一口一片,甫一入口,冰冰涼涼,不消咀嚼幾下,便化作一股金漿融入喉中,等他過足了口癮才開始回答謝時的問題,笑道:“這不是終於忙完,來跟我們謝大老板彙報一下各項進展嘛。哪知這一回來,就聽聞你前幾日在廟會上救了宋先生家孩子的英勇事跡,如今縣裡那幾戶孩子差點被拐了的富商還到處同人宣揚你的事跡,隻差給你立個牌坊,探微現在可真是美名遠揚了。”

謝時故意道:“難道我從前不出名?我可聽說,某人在見我之前,還叫過謝潘安的諢號呢,八珍閣好好的茶糕點心,還愣是瞞著我給起了個謝美人的名頭。”

岑羽被揭了老底兒,趕緊轉移話題,“是不是潘達兒那廝出賣我了,我就知道,他現在為了點吃的,整天同你套近乎,關鍵是討了食兒也不分給他主子,委實氣人!”

見謝時不搭茬,岑羽又忿忿念叨了幾句他家日益發胖的小廝,才換了正經的模樣,對謝時鄭重道了一句謝。

謝時莫名其妙得了他一句謝,奇道:“你謝我作甚?”

岑羽神色肅然,顯然很是認真,“自然是感謝探微你救了宋家幼子,否則,我們前腳剛將人家潛溪先生招攬入陣,不過幾日卻在自己的地盤上弄丟了其愛子,雖非我們所致,但日後恐怕也得離心。所以我說探微你就是主上的福星呀。”

謝時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影響在,不過想想岑羽口中的假設也不無道理,換了誰,恐怕都無法心無芥蒂,恐怕餘生都會在後悔中度過了,所以自己這無意之間,竟還幫了一把伋兄,謝時想想還挺高興,也不去計較岑羽方才的調侃了。

兩人很快就進入正事,岑羽說同謝時彙報進展,並非說笑,而是確有其事。此前謝時出方子與韓伋合作建水泥工坊,謝時同岑羽約定,若是產出的水泥用於樂縣鋪路修葺等諸多自用場合,則無需支付他報酬銀錢,唯有水泥坊的水泥用於外銷,所得的利潤才需五五分成,後來韓伋將第一種自用的情況改為支付謝時水泥成本一成的報酬。

岑羽先將這兩個月水泥坊的賬本遞給他,讓他先看看,謝時翻了翻,沒看太仔細,倒是先被利潤驚到了,他疑惑問道:“水泥坊的盈利怎會如此之高?”據他所知,這水泥坊生產的水泥其實就是為了給自家用的,還得額外支付謝時方子一成的報酬,難不成還有彆人買水泥?

岑羽神秘一笑,“探微你近段時日一直呆在書院,當然不知道,如今咱的水泥可成了樂縣的熱銷貨了,甚至還有不少外縣來的商人求購呢,完全就是供不應求,恐怕再過一段時日,還有更多聽到風聲的商人前來。”

卻原來,一開始,是樂縣城中的富戶看到韓伋命人用水泥修葺的城牆、塔樓堅固無比,尤其是水泥路,如同青石堅硬,還比青石平整,即便下了雨也不會搞得滿地是泥,馬車走在上麵如履平地,因此紛紛找上岑羽,想要求購水泥。

更妙的是,岑羽定的水泥的價格不高不低,恰好在這些富戶的心理預期之內,不至於高過修青石板路和青磚大宅的價格,又不至於賤賣了,因此當即便有不少富戶向水泥坊下了大訂單,打算修葺自己的宅子和田莊。岑羽還對外宣揚水泥製作不易,先下單者先供貨,彆人一聽,那還得了,唯恐慢了就被人搶先一步,不少人還搶著給岑羽送錢,就想第一時間在冬日裡住上這據說不透風又溫暖的水泥房子。

岑羽不愧是福州有名的大商人,服務周到得很,他開出的價格中還包含了施工隊□□,立下字據,保證到時候按照大主顧們的要求將宅子和道路修得平平整整,這樣一來不僅賺了兩撥錢,還把修完城牆和道路後沒事乾的流民們安排了新的工作去路,可以說是一舉三得。

後來這水泥路的好處經由來往南北的商人傳了出去,又引起了一波搶購狂潮,現如今,外地的商人,若是想訂購水泥,還得先交一筆定金,拿上排隊的號碼,輪到對應的號碼時憑號拿貨。

謝時對這一連串的操作聽得簡直目瞪口呆,甘拜下風,瞧瞧人家,這才是帶了金手指的人吧!一個小小的水泥,竟然還能被玩出了房地產承包商和預售的花樣,對比之下,自己這個真正的穿越人士簡直就是一條鹹魚。

岑羽卻不覺得這有什麼可值得誇耀的,又將八珍閣的賬本遞給他,“再看看這本,我們之前推出的洗漱套裝和冬日果盒也賺了不少,不過果盒因為儲存不便,隻能在樂縣本地出售,倒是遺憾,反而便宜了那些替人代購的二道販子。”

針對此事,謝時也很無奈,“如今書院食堂的白案廚子都是我和吳廚費心教導出來的,短時間內無法再增加人手,若是要外派出去,我可舍不得。你若是想要再開設一個糕點供應處,你自己倒是幫我挑選一些天賦不錯的廚子呀。”岑羽隻好作罷,為了保證糕點的口味,也不能盲目擴張,免得砸了八珍閣的招牌。

岑羽還同謝時分享了一則宮中八卦,“你可知,如今宮裡頭的娘娘都在用咱們家的精油和洗漱產品,前日,那宮中貴妃的娘家管事還專門跑到我這來,下了一筆大單子,我反倒要感謝那位虞府尹的貪得無厭了。”

謝時不解,這兩件事是怎麼搭上邊的,聽岑固安這話的意思,怎麼還有種因禍得福的意味。

卻原來,這地方上的州府官員每年年底都需要向宮中貴人上供,這是一道不成文的規定,底下的小官向上峰進貢,地方上的大員則需要向貴人們上供,層層賄賂,腐敗成風,小到土產,大到金銀財寶,至於這些貢品從何處來?當然是從百姓手中剝削而來,可想而知民怨積深到了何種地步,才會一有人起義造反,民間響應者達數十萬至上百萬。

岑羽作為福州的大商人,就是這些地方大員眼中的搖錢樹,每到這種時候,必然大出血。往年岑羽為了不打草驚蛇,往往都是花錢買清淨,如今主公已經決定起事,岑羽就不願意當這冤大頭了,且這狗官愈發貪得無厭,索要的財物何其多,岑羽一看,便塞了不少自家的產品的充作數。

沒想到這些東西獻到宮中後,竟得了宮中娘娘的青睞,最開始用這些精油和洗漱產品的那位妃嬪原本是一位受皇帝冷落許久的小透明,沒想到竟然憑著這些東西,得了一個香妃的稱號,還重新獲得了恩寵。得知消息的其他妃嬪哪甘落後,為了爭寵,一個個都紛紛翻開上供的禮單,上頭果然有福州府尹送來的金風玉露精油禮盒和鉛華洗儘洗漱禮盒,又派人從庫房裡取出差點被閒置的東西。一時間,宮中香氣衝天,妃嬪們都成了香妃在世。

不過精油和洗漱產品好用那叫一個好用,就是量太少了,加上這些娘娘們恨不得把自己醃成玫瑰精的用量,和一日三餐似的洗漱頻率,光靠虞府尹上供的每人一套的東西便不夠用了,財大氣粗的貴妃娘娘立刻便傳口信出宮,讓娘家人去福州直接采購。

聽到這位貴妃娘家的管事在岑羽家下了高達萬兩的訂單,謝時咋舌,“這貴妃娘娘也太有錢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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