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2 / 2)

韓伋從方才謝時推開他朝他行禮時,便一刻不停地凝視著他,此刻男人的眼眸比最漆黑的夜空還要幽暗,他妄圖以視線為牢,永遠封鎖住眼前之人。此刻的他需得深呼吸,雙拳緊握,咬緊牙關,麵無表情,才能克製住將眼前人即刻攬入懷中擁吻的欲望。

他的阿時,怎麼如此耀眼?好似九天之上的仙人,甘願下降凡塵,輕輕以手撫其頂,與他結發共此生。

作者有話要說:

ddl果然就是最強生產力,作者君此刻已經被榨乾了……

謝時一開始不想發明出火藥是因為熱武器的殺傷力比起冷兵器來說太大,他一直在逃避,不到萬不得已不想推開潘多拉的魔盒,不過顯然形勢不由人,身處亂世,就得拋卻掉多餘的仁慈呀謝小時。

注釋:

1、關於古代的煙火發展史,學界至今未有結果,所以本章所說的煙火和火藥相關內容,全是一家之言,基本都是瞎編的,所以大家當架空看看就好哈

2、最後一段,靈感來源於李白的“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意思不一樣,隻是覺得這個意象很美,改編了一下。

第127章

夜深了,一行人冒著淩冽的夜風驅車往城裡走,在他們身後,在夜色中各位神秘的工坊則被韓伋緊急從城中調來的三千黑甲團團圍住,保準一隻耗子都鑽不進去。

“今夜之事,無吾之令,不得泄露半點風聲,違者,吾親自料理。”

這是方才驚魂未定的眾人聽到的第一句話,下令的是他們的主公,所有人瞧著主公的神色,又聽到他這隱含殺氣的命令,都心下戚戚然,哪敢再升起其他半點心思,一個個都唯唯應下,都曉得此事關係重大,如此神器自當保密,且後麵還能打敵人一個出其不意。

然而他們都未揣摩到自家主公的真正心意,韓伋之所以下這道死命令,實則是出於擔憂謝時的安危這一點。無論如何,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的阿時或有奇遇,且聰慧異常,以至於屢屢創造神跡,難保早已有人暗中盯上了他,之前發生在謝莊的那一場縱火事故便為韓伋敲響了警鐘。

回城途中,諸位平日裡高高在上,談笑風生的大人們這會都異常沉默,剛剛被那驚天出世的炸彈給轟了一腦門子,差點以為遭遇了天災地動,這會兒他們其實都還未完全緩下神來,這會兒正默默消化今夜所見之事。馭細

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地動山搖就發生在他們跟前,著實是給這群沒見過什麼大世麵的古代人留下了深深的“陰影”,哪怕謝時解釋那不是什麼地動,也不是仙法,而是炸彈造成的動靜,但有不少人現在都還在心中暗暗懷疑,那所謂的炸彈之物會不會隻是一個掩護,實則是那位謝神仙引來的天雷,如今民間不都在傳這謝公子是仙人下凡嗎?

經過今夜一事,從前對這些謠言嗤之以鼻,認為隻是無知百姓以訛傳訛的諸位大人們如今一個個都仿佛慘遭打臉,開始懷疑人生,凡人之力,真能做到謝公子這般,可以借天威之勢嗎?

車隊正前方最寬敞的馬車內,眾人心中嘀咕的主角這會卻是被人抱在懷中,眼角緋紅,衣衫不整。始作俑者韓主公麵上克製沉穩,然而甫一進入車廂,立刻便將方才胸中激蕩的想法狠狠付諸於實際。黏膩的水聲和難耐的喘息在車廂內回響,激得謝時的耳根子越發紅了。車廂外為兩位主子駕車的甲衛們眼觀鼻鼻觀口,正襟危坐,假裝自己是隱形人。

良久,謝時輕喘著,將手抵在眼前人胸膛上,止住了他的進一步動作,再下去可不好收拾了,而且待會還得下車,那些人精出身的同僚們哪能不明白他們在車上做了什麼,謝時自認為不是保守之人,卻也接受不了某些play。

韓伋乃克製守禮之人,平日裡斷然不會如此失態,可見今夜內心受到的震動之大,這會過了癮,也知曉謝時的心理,遂安撫地碰了碰他紅腫濕潤的唇,兩人聽著彼此的鼻息慢慢平複下來。

“伋兄這樣我還沒成就感,我本以為這禮物能嚇到你呢?”謝時忽然笑道。哪知道這人養氣功夫這麼好,他的下屬們一個個都被他這一出嚇得以為發生了地動,反倒是生辰的主人公,隻眼中露出了詫異神色,卻一點都未失態。

“阿時送的生辰禮,吾永生難忘。”韓伋撫著他的背緩緩道,從方才上車的越格舉動確實能瞧出幾分這位主公的激動之處。

見他眉宇間確實開懷,謝時也笑了,柔聲道:“那伋兄這個生辰開心嗎?”

“嗯……”韓伋低頭同他額頭相貼,沉沉應了一句。若是從今往後,每一次生辰都與你相伴,叫我如何不開心?

“那就好,我可是準備了好久的……”謝時邊說著,邊毫無所謂仙人之姿,不顧形象地依靠在他懷中,眼睛半睜不睜,掩嘴打了一個輕輕的嗬欠,顯然是困得很了。

這半月來,謝時一邊忙著農學培訓班,一邊盯著工坊的進度,恨不得一人分成兩人用,緊趕慢趕,就為了能夠在韓伋的生辰之日當天準時送上這份精心準備的大禮,況且昨夜又依著他的伋兄累了一遭,此時謝時簡直恨不得回去睡上個一天一夜。

韓伋用指腹抹去他眼角因為困倦泛出的淚水,將人輕輕籠在懷中,二人緊緊相貼,直到毫無縫隙。

“阿時。”忽而,韓伋輕聲喚道。

“嗯?”謝時閉著眼睛低低應他,以為韓伋是想問問炸彈的事情,便主動開口道:“炸彈是我在翻閱醫書的時候得到的靈感,此物威力巨大,方子必須保密,除了我之外,隻有你給我送來的那位老工匠掌握,那人伋兄你記得派人好生看著,還有就是現在的工坊還是太小了,為了標準化和產量化,必須使用流水線生產和更大的工坊,這些伋兄……”

韓伋撫上懷裡人的青絲,在他語調漸漸低下去的時候,緩緩打斷他的話,“這些不急,阿時先好好休息……”

在潺潺月色和溫柔低語中,謝時閉著眼,唇邊泛起了笑意,就在即將墜入夢境的前一秒,他恍惚聽到韓伋提到了韓寧。

韓小寧這會兒估計還在生他的悶氣呢,小少年一直謹記他家小叔的教誨和吩咐,得知他要離開樂縣,前往福州,便堅持要同他一起啟程。

謝時身為山長,又是他的長輩,哪能讓他涉險,再說了他那時還打算安定好福州後,便北上去找韓伋,路途遙遠,途中不知有多少危險,謝時便狠下心來,強製要求他在書院待著,幫著宋老先生照看好書院諸事。想到臨走前小少年那泛著紅的眼眶,謝時心下歎了一口氣,開始在夢中煩惱該給韓寧帶什麼禮物才能哄好人。

韓伋不知這一出,高大尊貴的男子此時垂著眼,一雙深邃卻溫柔的眼眸始終注視著懷中之人,聽他呼吸漸漸平穩,眉間卻似有煩惱,便忍不住伸出指腹抹平,直到睡夢中的人眉眼全然舒展開來才罷。

“阿時,你覺得韓寧如何?可擔得起大業?”那是謝時錯過的問話,但顯然,提問之人心中早已有了決定,並不是真的想要謝時的回答。

這一夜,無人知曉,有人願以萬裡河山為生辰禮,換這一場隻為他綻放的盛世煙火,和仙人入他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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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十二年,蒙朝的這一場旱災從初夏持續到入冬,大地乾涸,綿延大江南北,而秋天之時,果然如同謝時和諸多有識之士擔憂的那般,本該是豐收時節,瘟疫卻開始爆發。先是乾旱最嚴重的幾個地方,因為土地顆粒無收引發了饑荒,餓殍橫野,屍骸暴露,無人收拾,加上盛暑炎炎,高溫之下,病菌肆虐,傳播開來。

即便是在醫療衛生發達的現代,控製瘟疫都需要舉國眾誌成城,付出大量人力財力才能遏製,放在落後的古代,又碰上無所作為,隻知壓迫底下百姓的官府,這瘟疫非但沒有控製住,反而同當下過境的蝗蟲一般傳染到周圍。

大都那幫子文臣宰相也不都是沒腦子的,隻知道貪汙腐敗,眼見著旱災和瘟疫如此嚴重,漸有擴散大半山河之態勢,他們也慌了,若是繼續放任不管,任百姓自生自滅,最後真把朝廷覆滅了,他們這幫人成了階下囚,哪還有如今的人上人官老爺生活?

於是一個個的開始上折子勸皇帝開倉賑災,減免三年賦稅以休養生息,以免引起更多民憤,而當朝宰相謝雍還連上三道折子,請求皇帝召回正與徐壽真作戰的十幾萬將士,一來節省軍費開支,二來可將這些人力投入到賑災當中去。

皇帝被這麼多臣子勸著,雖說肉疼,但到底也知道事情輕重緩急,為保江山,隻能點頭答應國庫撥出銀兩到各地賑災,並且減免來年的賦稅,後兩年的則視情況再定。至於謝雍的建議,也被采納,兩軍至此停戰。

經此一役,雙方都沒占到什麼便宜,朝廷的軍隊雖然後期因為徐壽真內部叛亂,收回了不少城池,但也付出了不少代價,徐壽真的部下也損失不小,不僅丟了城池,更重要的是官軍退走後,南邊長期安居一隅的韓伋趁他病,要他命,出其不意,硬是狠狠在他的地盤上咬下幾塊肥肉,替謝時暫時出了一口氣。

後半年,大規模的戰火停息了,倒是各地不斷有餓極了的百姓起義造反,旱災和瘟疫一日不結束,民變便屢禁不止。在這樣的光景下,翻過年去,人們漸漸發現,那位韓公治下的南方幾省,竟是這亂世之中難得的桃花源!

雲州城,來換班的城門守衛看了一眼望不到儘頭的長龍,笑著拍了拍汗濕全身的同僚,“辛苦了。”

守衛苦笑了一聲,叮囑他道:“你待會記得喝碗涼茶,白二那小子嫌涼茶苦,沒喝,剛才中暑直接倒在地上摔了個屁股墩,可把臉丟儘了,涼茶這麼好的東西,外地人想喝都買不到呢,就他小子一個大老爺們嫌苦,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如今誰不知道南邊來的涼茶是防疫的好東西,多少人都高舉著銀子就為了買上幾包涼茶粉呢!

換班的門衛們一聽,讓城門下的弟兄們等會,便火急火燎跑去後頭一人灌了一碗涼茶,最後才抹著嘴回來,“快去吃飯吧,今日食堂可是有福州城運來的禿黃油,拿來拌白米飯,香得人恨不得把碗都吃下肚去。”

那原本穿著厚重防護服,又在日頭下站了半天執勤以至於有些蔫的守衛一聽,頓時眼神一亮,聲音都大了幾分,“還有這等好事!今日夥頭是得了什麼天大的喜事,如此大方?”

“是福州城那邊運來的,聽夥頭說是上頭的大人們覺得咱們雲州這邊靠近北邊,如今中原大規模流民南下,雲州守城任務重,所以送了好幾車物資過來犒勞弟兄們,說是什麼夥食補貼來著!”

“大人們公務如此繁忙,竟然還心係著我們這些小兵小將,這、這我們何德何能啊!”守衛小兵眼睛都有些紅了,他家本也是受災的農民之一,一家子本靠田裡的糧食為生,沒想到旱災來了,畝產直接減半,賦稅卻未減一絲一毫,狗官和鄉紳存心不讓人活下去。

當時不少鄉人都被逼得落草為寇,也有人看著他人高馬大招攬他,他本也動了心的,但卻遲遲無法做決定,然而還沒等他付諸行動,齊大將軍便帶著韓公的旨意來了,火速擒拿了一眾狗官,招撫了附近的寇匪,按罪定刑,對於那些落草為寇的鄉民也大多從輕發落,並在當地開始招收民兵,守衛小兵也是那個時候憑借著過人的體格和老實本分被選上當了城門守衛。

從那之後,沒了狗官的壓榨,又有韓公派人及時賑災,不止他們一家的日子好了起來,整個雲州都漸漸恢複了生機,是以大部分雲州人都對韓公忠心耿耿,生怕朝廷哪天攻打過來,他們又回到從前的非人生活。現如今沒想到,大人們竟愛民如子至此,還心係他們靠近北邊,額外派了物資犒勞……

遠在福州的謝時估計也沒想到,自己隻是心血來潮的一次贈送物資,竟然又給自家伋兄狠狠刷了一波忠誠度。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父母之間出了問題(前頭的一些作話中偶有提及,這次是鬨到動家夥,雖然最後還是沒分開,但其實還不如一彆兩寬,各生歡喜吧,我都想開了,奈何家長們想不開。)為此鴿了大半個月,極大影響了大家的閱讀體驗,我為我這種很容易受外界影響的性格和不穩定更新的行為同大家道歉,之後會回歸正常更新,直到小說完結。

以下是一些emo的碎碎念:我這種性格是不是不適合寫連載呀,但是全文攢稿我又會因為看不到大家的反饋和鼓勵而沒有動力更新,所以試過後發現根本不可行,所以我想了想該如何解決,或許可以我以後不寫長篇了,因為寫太久,我會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斷更。大家是我的讀者,我理應為大家的訂閱負責,所以如果以後我沒有把握穩定更新,我就不應該開長篇吧。或者寫一個世界一個完整故事的快穿題材會不會好一點?

感謝大家願意看到這裡,今天訂閱的寶寶隨機掉落紅包,希望寶寶們能開心一點,不要因為不負責任的垃圾作者而生氣啊,生氣會變老!祝仙女們都有穩定的情緒內核和強大的內心!

明天會更,我發4!

第128章

這頭交接的城門守衛因著上頭送來的吃食而愈發鬥誌昂揚,那頭難民長龍裡頭也有不少人注意著城門這裡所發生的的事情。

從息州逃難而來的鄭壬是家中獨子,跟著家中大人們南下逃荒途中,因為有爹娘護著,有一口吃的都給了小孩子,倒是沒有像其他小孩一樣瘦成大頭娃娃,此時他咽了咽口水,拉拉娘親的袖子,小聲問道:“阿娘,什麼是禿黃油呀?好吃嗎?”

他的娘親鄭郭氏方才也聽到幾位守衛大人們的話,畢竟兩地相隔不遠,方言倒也相似,不過不像小孩子家隻關注到吃的,她更在意的是從對話中透露的的信息,看來此地父母官治下十分慷慨,不僅城門處的守衛一個個都人高馬大,一看就不缺吃食,還有多餘的吃食補貼,比起缺糧鬨荒的家鄉,著實是天壤之彆,他們一家子總算有活路了。

鄭郭氏心中直呼佛陀保佑,麵上又安撫幼子,“阿娘也不知,但定是雲州的好東西,等登記過後,爹娘就可以分到活乾,到時候拿了官府給的工錢,再給壬哥兒你買這禿黃油吃。”

鄭氏一家子本就排在前頭,很快就輪到他們登記。也不知怎的,這些官人們都穿著厚厚的長袍,麵上還戴著一個布罩子,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問話都甕聲甕氣。這些難民以為是雲州城的風俗,也沒敢多問,老實回答了從何而來,家中營生等問題,便被另一位官人領到一處草棚中,周圍架著高爐,濃煙滾滾,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中藥味,顯然此處煮著的是防疫的涼茶。

“一人一碗涼茶,七日過去,若是無病症,則可以留下。”領頭的小吏吩咐了一句,便讓他們自個上前喝涼茶。鄭壬捏著鼻子,聞著空氣中的藥味,看著鍋爐中黑漆漆的藥水,有些害怕,他不想喝這一看就苦苦的藥。鄭壬小聲同他娘道:“阿娘,壬哥兒沒病,可以不喝嗎?”愚吸畽堆。

小吏耳尖,哪怕鄭郭氏很快捂住了小兒的嘴巴,不讓他說話,他明顯還是聽到了,見是個娃娃,便笑道:“小娃,這涼茶可是個好東西,喝了有病治病,沒病也能安身防疫。”說著,他朝著南方恭敬作了個揖,才接著朝眾人道:“如今中原瘟疫橫行,此物外頭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也隻有我們韓公和謝公子愛民如子,不忍百姓受那瘟疫之苦,才願意免費提供。”

鄭郭氏的丈夫也很快站出來,朝那位小吏慌忙解釋,就怕一家子被趕走,他道:“小的同妻兒一路走來,途中不斷聽到百姓自發傳揚韓公美名,深知涼茶的珍貴之處,家中小兒年幼,愚鈍無知,不知韓公恩情,日後定當好好教導!”說著狠狠打了幾下幼兒的屁股,那小孩竟也是懂事的,知曉自己差點闖了大禍,忍住沒有哭。

小吏也不會同幾歲小孩子計較,見他們都乖乖喝了涼茶,小孩子們也都跟著照做,還因為知道這是很珍貴的東西,所以連一滴都不舍得剩下,喝了乾淨,遂滿意地帶著他們去了隔離營地。

其後也正如鄭郭氏所料,登記過戶籍信息後,在一處地方經過七天隔離查看後,他們一家子被分到一處環境更好的臨時落處,和一同逃難的親朋住同一間大通鋪中,還分配了相應的活乾。雖說隻是臨時落處,但鄭郭氏驚奇地發現,這房子不知是用什麼石頭砌成,下雨刮風屋內都安穩得很,竟是比從前村裡富戶修的青石瓦房還要來得好!

鄭郭氏因為有一手好繡活,分到的是縫製衣服的活兒,據說這些衣服都是入冬後給流民準備的,屆時可以用工錢低價換購或工分兌換,因此婦人們做工的時候分外用心。

那些從北方逃難而來的壯年男丁則大多被拉去開荒,據鄭郭氏的丈夫說,官老爺們和這些本地鄉人都盼著來年能分到南邊高產仙稻的稻種。南方的高產仙稻之名本隻在小範圍隨著雜劇流傳,如今卻隨著旱災而迅速擴散開來,就連他們這些北人也聽說了南方的謝公子得到仙人恩賜,種出了畝產翻倍的稻種。

可惜的是,除了樂縣和福州外,去年就隻有饒州當地的重旱區農民好運地分到了一些,當年秋收便獲得了大豐收,消息封鎖不住,傳到外地,可把其他州縣的人給眼饞壞了。都是韓公治下,憑什麼厚此薄彼?當官的一個個都托了關係想要到高產稻種,還有不少大商人也紛紛找上門求購,可惜這高產稻種到底優先分配何地,端看最上層的大人們的考量,那些商人也沒轍。

雲州雖身處旱區,但附近河流水係眾多,隻需要廣為修繕灌溉設施,減免賦稅,便能勉強度過災年,所以這高產稻種自然還未輪到雲州播種,但卻讓當地農民和流民們都有了盼頭。

同樣的情景發生在南邊的諸多州縣,謝時來自現代,經曆過特殊的疫病大流行時期,在他的建議下,韓伋和他的幕僚班子針對防疫和救災,製定了一係列政令,層層推進到鄉裡,又命手下的情報頭子閔秫往各地暗自輸送了不少探子,一旦發現有陰奉陽違導致疫病和旱災救治不力的官僚,即刻處置。

如此一來,南方的一畝三分地愣是被韓伋管控得安安穩穩,在如今水深火熱的大蒙朝當中宛若一朵奇葩,吸引了不少北人和內陸人投靠,也讓朝廷和周圍勢力恨得牙癢癢,又因為對那抗疫的涼藥方子和仙稻稻種饞得很,隻能沒奈何的捏著鼻子,同韓伋做交易。且令朝廷和其他勢力憋屈不已的是,還不是一回買賣,可以事後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蓋因那涼茶方子的大多數藥材還從嶺南那塊進,彆處找不全,氣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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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夏至,身處南邊的樂縣早已進入了夏收季節,今年周圍不少農人都沾謝時的光種了一季高產稻,這會若是到了地頭,便能見到金色的稻穗沉甸甸的,壓垮了枝頭,田中幼兒嬉笑打鬨,男丁割稻,婦人送飯送水,人人臉上都是喜悅溢於言表,哪怕是不通農事的人看了,也都能意識到此乃大豐收。

龍峰山上,巨木成蔭,雲霧環繞,卻不知從何處幽幽地飄出一陣難以忽視、惹人生津的香氣……

岑羽久違地踏入謝宅,此乃常客,門房哪能不曉得這是哪位大官人,都不用通報,便將人迎了進去。

“探微你這是又搗騰出了什麼新吃食,這香味,真真是香飄十裡,我從一路走來,肚子裡的饞蟲都被勾出來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你家來。”

人未到,聲先至,廚房中,謝時一席清涼的水色長衫,外罩青色罩衫,端的是如玉公子,偏偏手上出現了一把不協調的圓草扇,邊扇風邊指揮遊泗水下料,這貴公子形象便一下子墮入了凡塵,接了地氣,惹得見了此景的岑羽連連發笑。

謝時全然不懼旁人眼光,悠然自得扇風,見岑羽來了,才從鍋灶間離開,施舍給他一個眼神,“稀客啊,岑大官人今日怎麼有空上門?”因著旱災和瘟疫,岑羽身為韓伋身邊的後勤大總管,自然得周旋各地調配采購藥材和各色物資,謝時確實許久未見他。

岑羽聞言,苦著俊臉,唉聲歎息道:“先給點吃的,吃慣了探微你精心研製的吃食,我這大半年在外頭簡直就是過得非人苦日子,熬得我整個人都瘦了,這趟回家,我閨女見了我都沒認出來,一抱上就哭。”

岑家娘子前年有孕,那時候岑羽還因娘子孕吐同謝時討過幾回梅花糕,後來給岑大官人添了一個嬌嬌女,如今一歲半,正是認人又不認人的年紀,結果她爹在外跑了大半年,又曬得黝黑,累得乾瘦,所以認不出來實屬正常。

謝時笑睨他一眼,吩咐遊泗水繼續看著第二輪鹵水,又讓一個刀功尚可的幫廚切了一份鹵鵝端來前廳,兩人移步到那裡去談話。

謝時將桌上的白瓷盤推向他,“嘗嘗看,澄海的獅頭鵝,搭配新香料鹵了一天,預備給我爹酒樓的上新菜。”

岑羽聞言,便猜到了,“是遠洋海船給你運回來的那批香料吧?”

謝時點頭,去歲三月底,韓氏和沈氏的船隊合作,一同南下,按照計劃順利到了浡泥國,也就是後世東南亞的婆羅洲那一帶,與之隨行的三千黑甲衛征服了當地土人,在當地建立了港口和房屋,修建了東渡的補給地,除了將士,其餘出海的船員都在來年夏季風吹起的時候啟程回了大蒙朝。

此行並非一帆風順,也有波折,有海上船員不適應,病死途中,登島後又遭遇了浡泥國當地小政權的抵抗,損失了不少甲衛,好在收獲頗豐,尤其是珍珠、琥珀、玳瑁、珊瑚等奇珍異石,還有諸如龍腦香、白檀、沉香、烏木、胡椒等天價香料和木材,沈氏和韓氏由此賺得盆滿缽滿。

但最吸引謝時的卻是其他一些名不經傳的香料,比如丁香、肉豆蔻、紫豆蔻這幾種簡直讓謝時眼睛發光,食魂爆發,恨不得大展身手。這幾種歐洲人夢寐以求、價值千金的香料,如今還未受到蒙朝人的青睞,但它們卻是“十三香”、“五香粉”的主要配料之一,更彆說什麼粵菜鹵水、樟茶鴨、香酥雞、黃燜羊肉等地方名菜,通通都無法缺少這幾味香料。

得到這些“寶貝”,身為嶺南人的謝時自然首先迫不及待嘗試的是潮汕鹵鵝,其他菜係都得靠邊站去。為求精益求精,他還特地讓人跑了一趟廣東饒平,精心挑選了原產於當地的獅頭鵝,這是世界上最大的鵝種之一,重量是普通鵝類的三倍以上,養的年份也長,但是鵝肉鮮嫩,富有嚼勁,更妙的是毫無其他鵝類的腥膻之氣,搭配遠渡重洋而來的肉豆蔻、丁香、紫豆蔻和其他近二十種香料,由此鹵製出來的鵝肉,自然令人拍案叫絕!

岑大官人猶如餓死鬼投胎,吃得抬不起頭來,也無暇顧及謝時,將大半盤子近乎兩斤鹵鵝嘗完了才有功夫歇會,同謝時搭話。

此人不愧是樂縣第一吃家,一開口就是毫不重疊的品評讚詞:“色呈琥珀,油光發亮,鵝身部位肉質軟嫩,皮肉一咬即斷,肥厚適中,口口入味,毫無膻味,至於鵝肝、鵝胗、鵝腸、鵝翼、鵝掌等也皆有妙處,鵝肝香而不膩,粉嫩香滑,鵝胗勁道,鵝腸爽脆,鵝翼、鵝掌則膠質飽滿,綿軟嫩滑,此鵝絕對乃上上品,不對,應當是仙品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肝完了!明天見!本來想繼續發小紅包補償大家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抽獎係統無法抽本書訂閱,那我明天再抽吧~希望大家看文開心!

第129章

岑大官人靠著一通真情實感的彩虹屁,愣是把難得下廚的謝公子吹得服服帖帖,許諾臨走前再讓他帶走半隻鹵鵝,再多的就不應了,就這還是看在人家家裡頭小閨女的麵子上哩。畢竟今日鹵鵝乃新鹵,統共也隻有幾隻,待會還得送去給秦睢家、宋壽先生家、宋老先生和相熟的夫子那兒,讓人都嘗嘗呢。

謝時涼涼覷他一眼,開玩笑道:“你家主上都還沒嘗過這鹵鵝呢,再得寸進尺,小心我告狀去。”

岑羽見狀,趕緊舉雙手投降,見好就收,這位可是半個主子,背後可是有大靠山來著,輕輕鬆鬆吹“枕邊風”的大佬,惹不起惹不起。岑羽心道,反正這鹵鵝之後會在謝伯父的酒樓裡上新,若是饞了,便讓下人去買來吃便是,這鹵鵝下酒想必絕妙也。

謝家酒樓“川食居”籌劃了諸多時日,原本謝巨打算去年秋日開張,哪知偏巧碰上了旱災和瘟疫橫行,時哥兒又北上去了,隻得推遲到了今年開春,天氣尚未回暖的時候才幾串爆竹乍響,宣布開業。

雖然“川食居”的菜色在那些有幸嘗過謝時手藝的人吃來,尚比不上,但酒樓的廚子都是謝時花了不少時日親手教導出來的,菜色也是完全出自他之手,所以儘管耽擱了不少時日,但味道頗好,在招牌菜上,一些廚子手藝倒也有少東家的七分功夫。

謝家酒樓甫一開張,便憑借著謝時這座人形金字招牌和彆處從未見過的川食菜色噱頭吸引了四方食客,且此時南地穩定,災年過去,瘟疫滅除,故此生意格外興隆,一躍成為樂縣第一酒樓,把天香樓都給比了下去,可把人家掌櫃給酸得,還憋屈地不敢動半點手腳,畢竟“川食居”的靠山不是一般的大。

謝時見岑羽不識貨,便眼疾手快從盤子裡夾取了鵝頭部位的肉塊,開始享受獅頭鵝身上最極品的美味。獅頭鵝體型龐大,有“華夏第一鵝”之稱,但更令食客饕餮競相追逐的是它的鵝頭肉,那處部位的肉比起尋常鵝種要大得多,並且愈是年份大的鵝,鵝頭便生長得愈大,獅頭鵝這名便是從這得來的。

這也是獅頭鵝身上最貴的部位,一份鵝頭鹵肉擱在正經的粵廣酒家中可以叫上上千的價格,還不一定能買到,畢竟一隻獅頭鵝就一個鵝頭,還需得是年份大的。鵝頭肥厚,一口下去,軟韌有嚼勁,且膠質飽滿,謝時點點頭,對自己調製出來的鹵水和選的鵝種十分滿意,不枉他花了那麼多香料和試了幾日鹵水的功夫。

岑羽本在吃鵝頸部位的肉,那處的肉雖少,卻鹵至純然入味,友人麵前,他也不拘禮節,直接放下筷子,上手拿著鵝頸將其上的肉一縷縷撕下來吃,抬頭便見謝時吃得愜意,也學他夾了一片鵝頭肉,好奇問道:“這鵝頭怎如此之大?”

謝時便同他解釋了一番饒平那處獅頭鵝的奇特之處,岑羽聽後頗感興趣,不愧是大商人,立馬便想到,“這獅頭鵝如此美味,若是引進本地,豈不是省去諸多路費?還能時時供應上酒樓。”

謝時點頭,“我已經買下謝莊附近一處荒地,打算開一個養鵝場,正好莊裡有養鵝的好手,讓他們試試這獅頭鵝。”獅頭鵝不僅可以產出鵝肉,還可以生產鵝蛋,鵝絨還可以做羽絨服,可以說是渾身是寶。養鵝工作強度不大,正好適合養濟院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和孤兒。說白了,謝時不指望這養鵝場能為自己掙多少錢,隻希望它能成為支撐養濟院長久運營的經濟來源罷了。

在養濟院旁邊,如今還設立了一處紡織坊,去年瘟疫發生時,謝時為了製作大批量的口罩召集了田莊和周圍的許多婦女,如今瘟疫在樂縣消失,但北邊的其他地方還時有發生呢,且婦女們有了做工的地方,為家裡添了收入,便愈發舍不得這一份差事。於是謝時倒也沒有將這一處臨時工坊取締,而是出資將其擴建成了紡織坊,小部分人繼續製作口罩,更多的人則是采用流水線和水力紡紗機開始大批量製作紗布。

這水力紡紗機的出現,說來也很神奇。前頭說過,謝時為了出海航行,不僅把六分儀做了出來,還召集工匠改進前朝的水力渾象儀,想看看能不能研發出能夠計時的鐘表。

那位最受謝時看好的蘇老工匠帶著他的弟子們帶頭研發,雖然至今沒有達到謝時所說的可移動鐘表的要求,但過程中竟然誤打誤撞搗騰出了水力紡紗機,可把謝時樂壞了,後來他想了想,世界上第一台水力紡紗機確實是英國的一位鐘表匠發明的,所以這發展雖然出乎意料,倒也合情合理!這才促成了樂縣紡織坊的出現。

此時的謝時隻想著給手底下的農戶和周圍的農婦提供一些崗位,後來不成想,這一處工坊竟是越開越大,漸漸形成一個產業區,初期的布匹和成衣大部頭還隻供應著韓伋的軍隊,後來天下平定後,新朝建立,憑借著便宜質好量大,竟是供銷全國,成為了能同鬆江並提的紡織業中心。要知道鬆江在此之前,由於黃道婆的存在,一直是全國的棉紡織業中心來著!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此時謝時還隻同岑羽說了他想開養殖場的想法,岑羽聽完,隻豎起大拇指,語氣不複方才的不正經,反而鄭重道:“那些人碰上你謝探微這尊活菩薩,真不知是修了幾世的福。”

若說岑羽平生最敬佩推崇的人,從前隻得一個主公,後來又多了一個眼前的謝時。如今因天下大亂,世人飽受苦難,便寄望於虛無縹緲的佛道,因而民間無論是道觀還是佛寺,都香火興盛,百姓家中也大多供奉神佛。然而要岑羽說,世間若是真的有神仙,眼前的謝時便是一位行走的仙人。

謝時不知他心中想了這麼多,還專注於美食當中,道:“蘸著這蘸水吃,又是另一種滋味。”謝時搭配這鹵鵝的蘸水名為“蒜泥醋”,用料簡單,蒜泥加上白醋和少許糖提鮮,沒有小米辣便用了謝時自己做的複合辣醬替代,口感微辣酸甜,肥腴濃香的鹵鵝配上“蒜泥醋”,順口又解膩,更添幾番風味。這蘸水除了潮汕地區外,其他地界幾乎見不到,就跟粿條湯中的“油炸蒜”一樣,都是鄉土之味。

吃飽喝足,一人手中一杯清醴堂的涼飲,謝時才問起岑羽登門所為何事。

“也沒什麼事情,就是問問今年收糧的數量,你培育的稻種出了名,如今各地都想要高產稻種,各種找門路,煩不勝煩。”

謝時同他說了一個數,又安慰他:“高產稻的推廣勢在必行,不過需要時間,如今還隻能慢慢來。我這邊也會盯著的。”若是能找到美洲的番薯、玉米和土豆這其中任何一樣,天下糧食問題都能解決大半,不過這事隻能徐徐圖之,這次能帶回新的香料,謝時已經很滿足了,遠洋航行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更何況要橫跨太平洋。

兩人就此事商量了一陣,便暫且按下了。底下人又送來了糖水,兩人一人一碗,偷得浮生半日閒。

岑羽不知想到何處,欲言又止,謝時挑了挑眉,“還有岑大官人不好說出口的事?”

岑羽歎了口氣,想了想,還是稍微試探了一下,“主公近日來信可有提及韓小公子?”

謝時微微蹙眉,搖頭,“可是韓寧出了什麼事情?”那孩子自從今年春日便被他家小叔帶走,問韓伋,也隻說要教他做事。謝時知道伋兄這是要培養小少年,便沒有攔著,畢竟到底是高門大族出來的孩子,又是那樣的身世,自然不可能如同尋常孩子一般安穩無憂無慮地長大。

韓寧自從離開書院,每隔半月便寄信回來,信中除了問好外,便是同謝時說他近況和收獲,若是遇到什麼疑惑,也會在信中提出。謝時每每回信,還會給他們叔侄倆寄去大批自己做的吃食,轉眼便半年過去了。

岑羽搖頭,“小公子倒是安好,就是……”

謝時見他吞吞吐吐,催他:“就是什麼?”

岑羽想著這般大事,遲早要傳到眼前人耳朵裡,便豁出去道:“就是不久前,也就是主子拿下範穀珍那海盜頭子,徹底收服長江以南那一戰,主子當著全軍將士的麵兒,宣布小公子為少主……”

話落後,前廳久久無人語。忽而,青年低低輕笑一聲,複又拿起手中茶盞,但笑不語。

岑羽不解,這什麼反應?“探微你、你就沒什麼要說的?”這麼個大消息,好歹給點反應呀?主公這、這一出,無異於是告訴天下人,若是他得江山,將來的繼承人是他的侄子啊!這背後的意圖,他不信,謝時這麼個心思玲瓏的人兒會看不懂。

謝時這才施舍給了他一點反應,他抬起頭,眉宇間俱是掩飾不住的笑意,當真是美人一笑,群芳失色,他道:“嗯,我知道了。”

謝時知道他的伋兄在同他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肝完了!吃完飯繼續趕今天的,我好餓……想吃鹵鵝!

第130章

待謝家宅子前後的柳樹又綠了五個年頭,東滄書院迎來了結束長假歸來就學的學子。前幾年因為各地起義,又逢災年,朝廷科舉一度叫停,但身處南地的東滄書院卻是求學者絡繹不絕,學風日漸興盛。

“喵~”一聲綿長嬌氣的貓叫聲響起,引起了路過的薛笙的注意。五年過去,當年清瘦的少年如今已然成年,成長為挺拔玉立、身高腿長的青年,一席藍白襴衫,舉手投足間頗有士人風采,又自有一股如蘭如竹般的悠遠氣質,此時山道上不斷有路過的低年級學子同他行禮,他如今是書院中的級長,代替自家老師和躲懶的謝山長管理科學科底下的學生。

薛笙將文書放入書袋中,蹲下身來,在草叢中找尋了一陣,終於瞧見了躲在灌木叢後的狸花貓。那狸花貓兒毛色油光發亮,蓬鬆輕盈,爪子雪白,宛如戴了一雙白手套,一雙眼珠子乾淨澄亮,漂亮得緊。它顯然認得薛笙,見了人也沒被嚇得跑走,還朝他走來,用毛茸茸的尾巴繞了一圈他的腳脖子,奶聲奶氣叫了一聲,算是友好打招呼。

薛笙笑了笑,自言自語道:“粉圓,你怎麼跑到山道上來了,若是山長找不到你,或是彆人將你抱走了可如何是好?”

這隻草叢中打滾的狸花貓正是謝山長家的愛貓,也是東滄書院的院貓,平日裡最愛遛彎,時常跑到書院課堂上,往夫子的講堂或是哪個看順眼的學子課桌上一趴,便開始伴著讀書聲睡懶覺,仗著自己是山長家的,沒人敢攆它。當然這種“蹭課”行為隻會發生在謝山長不在山上的時候,若是謝山長從福州或是其他地方回來,粉圓這隻黏人的小貓咪便會時刻待在自家主人身邊,彆處見不到它半點蹤影。

“喵—喵喵——”狸花貓又喵喵叫了幾聲,爪子便拉拔幾棵草,薛笙看了看,認出來這是貓草,才知道山長愛貓跑到這的原因。他試探著伸出手去,狸花貓也懶得走路,爪子往上一抬,搭在他手上,薛笙便知道他這是願意讓他抱著回府的意思。

一人一貓友好互動了一番,往山上走去,到了謝府門前,那門房一看,還朝他笑道:“謝謝薛小先生送我家小主子回府,主子剛才還在問去哪兒了呢,說是給做了貓食。”許是聽到有吃的,原本老神在在待在青年懷中的狸花貓縱身一躍,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便完府裡跑。

薛笙幾年過去,早已不是不善言辭的貧家少年,此時同門房聊了幾句,才進府去。此時前廳中,兩道不同的男聲正在談話。

稍顯清亮的男聲中帶著一絲慵懶,話中帶笑,令人如沐春風,“那範穀珍也是有意思,說是要到東滄書院來當武教頭。你猜他為何有此決定?”

另一道低沉微冷的聲音很是配合道:“為何?”

範穀珍原本是浙東地區的起義軍頭子,農民出身,官逼民反,被逼當了海寇,占據了浙東地區,又兩次接受朝廷招安,又兩次複反,直到幾年前,韓伋為了將江浙一代徹底劃入治下,出兵攻打範穀珍勢力。

韓伋民心所向,兵力雄厚,武備先進,且有炸彈這一天兵神器,可謂天時地利人和,草台班子一般的範穀珍一乾農民起義軍自然不是如此正規軍隊的對手,很快便兵敗投降,就連範穀珍本人也被俘虜壓至福州。

因著他本人算是劫富濟貧的梟雄,韓伋對他倒也禮遇,因此並未將他押入牢中,而是□□起來。隻是如何處置他這件事上,一乾臣屬分成兩派,一派認為範穀珍其人身有反骨,屢次複反,毫無忠誠之心,根本無法收為己用,最後是殺了他,否則定有後患。一派人則認為此人身有俠骨,義薄雲天,又驍勇善戰,精通海事,應當收服後重用。

韓伋並未表態,反倒在回樂縣時,帶上了提出要到東滄書院看看的範穀珍,誰知他竟是在待了不到三天的時間便提出了這樣的想法。

“那位範將軍也是個性情中人,聽遊泗水說,他竟然是因為書院夥食好才毛遂自薦要在這留下的。”

韓伋不置可否,自然而然道:“阿時若是想收便收,不想收我便將人趕走。”

謝時本是當成笑話說給他聽,此時聽到他的話,倒是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下,忽然問道:“你本來是打算如何處置他的?”

“阿時不是想要琉球嗎?若是無其他用處,便丟去島上掃清寇匪吧。”

聞言,謝時眼中笑意加深,本想傾身過去,便聽一道熟悉的貓叫聲從外頭傳來,動作頓住,便要退回去,卻被一雙大掌按住後腦勺,鼻尖相觸,繼續他本想做的動作。

“孩子還在呢……”過了一會,兩人分開,謝時微微喘氣,小聲說道,又看向早已跳上桌,標準農民揣趴著,一雙圓溜溜的貓眼好奇盯著他倆親親的粉圓,笑道:“你家女兒是跑哪裡去瘋玩了,瞧這一身的草粒和土灰。”又喚來左右的侍從,將它帶去清理和吃飯,臨走前粉圓朝謝時叫了一聲,顯然是不願意離開終於出房間的主人,謝時便摸了摸它的頭毛,哄道:“乖囡,爹爹給你做了好吃的,在廚房裡,洗了爪子就去吃吧。”狸花貓這才罷休,願意被侍從抱著離開。

韓伋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倆互動,神態溫柔,謝時安頓好了貓兒,便繼續方才的話題,“這樣吧,讓那範穀珍先在書院當三年武教官,正好幫你培養一批年輕的海員,一來將來水上作戰也不受他人桎梏,二來也培養此人的忠誠度,要不然放人到了琉球,沒人管著,他又前科累累,怕不是當島大王去了。”

韓伋雖然自有辦法讓他無法不聽命自己,但那都不是萬無一失的辦法,此時聽謝時這麼說,便點頭,“就依阿時說的做,若是他對你不敬,你直接處置。”

兩人有商有量,說著對範穀珍此人的安排,便聽侍從來報,“兩位主子,薛小先生來了。”

謝時笑道:“快請進來,想必是來同我彙報書院庶務的,薛笙是個頂能乾的,這幾年我時不時離開書院,都是他幫著料理書院庶務的。你既將他要了去,便要好好重用我的學生。還有蔡驊、傅囿、高率他們幾人,可不能讓人欺負我的學生。”

韓伋笑著點頭,將他散在耳邊的幾縷發絲束好,道:“你們談,我去書房,不要累到,待會過來陪你喝藥。”謝時開春後因去了一趟謝莊看新培育的稻種,待在地頭吹了一天風,回來後便感染了輕微的風寒,韓伋為此從福州趕了回來,就為了照顧他和監督他喝藥。謝時無奈點頭應下,笑他實在過於緊張,隻是小病罷了。

薛笙進到前廳的時候剛好碰到韓伋離開,他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在這裡遇到這位大人,匆匆忙忙便要跪下行禮,被高大的男子攔住了,隻聽他沉沉道:“無須多禮,進去吧。”

謝時也朝他招手,眉眼帶笑,“過來吧,笙哥兒。”

薛笙低著頭,不敢窺探其顏,躬身行了一禮,才朝山長走去。

“可是來交本季度的財務報表?”謝時主動引導話題,安撫還未從見到韓伋這一事中回過神來的學生。

薛笙想到正事,這才定了定神,拋開其他,點頭回道:“是的山長,請您過目和審批。”

謝時接過,仔細翻了翻。這賬目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用的是現代財務那一套記賬手法,數字也是阿拉伯數字,顯然是出自謝時之手。自從幾年前在饒州提前搗騰出了阿拉伯數字,後來東滄書院緊跟自家山長步伐,也用了這套數字,因著簡單易學,如今這套數字也漸漸流傳來開,在一些地方通用。

謝時在表上批了字,又命人取來山長印章蓋上,拿給他,讚道:“笙哥兒越來越能乾了,想到要放你走,山長還真舍不得呀。”

謝時薛笙前些日子遞交了申請,想要投到邱直手下去曆練一番,韓伋和謝時都點頭答應了。邱直何許人也,那可是韓伋手下可為相的文臣,在治理方麵,就連宋壽先生都比不上他,能得他栽培的人,都是將來的文臣班子預備役,若是好好作為,平步青雲指日可待。誰能想到呢,當年因科舉無望,改投秦睢門下,學習感興趣的數理之學的薛笙,如今竟通過另一條路踏上了仕途……

除了老師秦睢外,薛笙在書院當中最敬重的人便是自家山長,聽他這麼說,趕緊道:“學生也可以不去……”

“誒誒,打住,山長方才是開玩笑的,雛鷹總要離開家,才能成長為天空霸主,你老師和我自然是樂得見你去滾滾紅塵中摸爬滾打曆練一番的。且‘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山長希望你在實踐中,將科學科這門學問學以致用,發揚光大,為民謀福祉,為天下開太平,你可能做到?”

未來的一代大儒明相薛笙,此時得了山長的激勵和寄予厚望,心中躊躇滿誌,又擔憂自己能否擔此重任,千頭萬緒,隻化作一句:“薛笙,定不負山長所托,不負黎民所望!”

作者有話要說:

範穀珍其人的事跡前文第七十九章寫過,很多寶貝可能忘了,可以溫習一下,至此把文案上的信息寫完啦,還把幾個小少年的未來也交代了。東滄書院其實後來便成了暫時的“國子監”啦,都是接班人預備役哈哈哈。

來自無法抽獎的emo:抽獎是不是同一篇文隻能隔幾天再抽呀,我jj幣都充好了,愣是沒法發抽獎嗚嗚嗚嗚

第131章

蘇州,五年過去,本就廣宇重門,飛閣流丹,庭院深邃的沈家祖宅仿佛又擴建了一番,如今可不止“沈半城”那般簡單。尤其是前不久,韓公大軍兵臨城下,沈家帶領城中富民,與之裡外應和,聯手逼迫蘇州府尹開城門投降,蘇州城由此避免了戰火喧囂,不損分毫歸入韓伋治下。

因此,儘管換了天,但蘇州老百姓經過最開始的一陣驚慌,後麵發現日子照常過,甚至因為換了個主子,商貿更加繁茂,賦稅還減輕了,心中便愈發安穩了。沈家人除了最開始迎接大軍入城,並且帶頭為大軍捐資捐糧出了回風頭外,而後便在家主的再三強調下,愈發低調內藏起來,然而暗地裡卻發展得更好了。

這日,沈宅門前,一匹快馬在門前停下,做鏢師打扮的壯士顧不上喘口氣,從腰間丟出身份牌給門房看過後,腳下不停,穿過重重院落,直往後頭的家主書房而去。

“茲事體大,消息可確鑿?!”書房中,沈榮麵上驚訝之色一閃而過,而後麵色凝重,往堂下來,複又追問了一遍。

堂下站著的鏢師拱了拱手,擲地有聲,“家主,大管事派了三撥人去打探消息,此事確鑿無疑,蘄水已亂,因事關重大,因而派屬下快馬加鞭回來同您彙報。”

一旁安靜旁聽的沈森終於按捺不住激動的心緒,出聲道:“父親,可要派人同謝公子……”

沈榮抬手,止住了嫡子的話,而後他揮揮長袍,讓鏢師下去好好休息,才回過身來在太師椅上坐下。

書房中此時隻剩下父子兩人了,沈森這會來回走動,口中念叨道:“父親,謝公子果真智絕近妖,計謀無雙,誰能想到呢,小小的水銀鏡,華美精巧,價值千金,若是不塗防護層,卻能殺人於無形呢!隻是原本謝公子的目標是那彭玉,可彭玉竟將寶鏡獻給了他家主公,如今那徐壽真暴斃而亡,蘄水大亂,父親,依您看,這局麵,於我們沈家,是好是壞?”

沈榮撫了撫長須,歎了口氣,“這於我們,應當是沒有太大影響,隻要我們緊跟韓公步伐,該獻糧的時候獻糧,該捐錢的時候捐錢,待日後韓公榮登帝位,自有沈家的潑天富貴和福澤綿延。這次我們又辦成了謝公子委托的差事,借著商隊將那特製的寶鏡獻了上去,雖然陰差陽錯,死的是那徐壽真,但沒準如今這局麵對於謝公子和韓公來說,更加有利。”

他站起身來,朝著牆上正當中掛著的聚寶盆畫幅虔誠拜了拜。這畫頗有來曆,乃出自謝時之手,沈森有一年去樂縣拜訪謝時,聯絡感情,順便送送水銀鏡的賬本。恰逢沈大公子生辰,謝時本想送些彆的生辰禮,但沈森癖好怪得很,就想求一份謝時親手畫作。

謝時無奈,隻得信筆給他作了一幅仙人抱聚寶盆的水墨畫。畫作內容雖俗氣,沈森卻寶貝得很,然而帶回家沒幾天,還沒捂熱呢,就被他爹知道後,很快被霸占,掛在了沈大家主常待著的沈府書房,沒事便拜拜,比拜什麼財神爺都要讓人安心。

“這次我們幫了謝公子,沈家便得了謝公子一個大人情。哪怕我去後,你們這些子孫再如何不爭氣,隻要不是作奸犯科、謀逆造反之事,依照謝公子的心性,想必都會在新帝麵前庇佑沈家的。”

沈森訝異,“父親對韓公竟如此看好?”連新帝都出口了……

沈榮睨了嫡子一眼,“你還年輕,眼光還有的練呢。”

“兒愚鈍,還請父親指點一二。”沈森躬身,虛心求教。

沈榮遂將如今的天下局勢細細道來,“三年前,旱災過後,韓公以前朝皇室後裔身份,手持傳國玉璽,正式宣告天下,起兵反蒙。不若潁州的香軍頭子羅福通那廝,是假托的前朝皇帝九世孫身份,韓公乃真正的皇家血脈,繼承大統,光複前朝,可謂名正言順,實至名歸。此乃一則,然而卻不是最重要的一點。”

“重要是下麵兩點。你想想,韓公自從接管南地,輕徭薄賦,推廣仙稻,選賢舉能,治下聖明,各地由此昌盛,民間皆言,其有千古明君之相,民心無不向之。”

“三來,當世大儒、能人、猛將帥才皆擁其為主,無論是兩位宋公、秦睢,亦或是齊俟、邱直、岑羽等人,放到哪裡,都是響當當的人物,卻心甘情願歸其麾下,更彆說還有謝公子這等神人相助,你想想如今有多少人想暗殺謝公子?你說,當世還有哪位英雄,論實力、論賢明、論人才能比得上韓公?如今徐壽真已死,朝廷命數也遲早要儘,等著吧,不出十年,這天下便要換主了。”

不用沈家派人傳信,事實上,韓伋手下的情報部門比沈家商隊的人更快得知徐壽真暴斃宮中的消息,就連蘄水大亂,細究起來也有韓伋示意的手筆。

謝時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教他家伋兄釀玉冰燒。要說各色酒中,謝時最愛的當屬梅酒,喝的時候隱有梅香,香氣清雅,卻不燒腸子,然而後勁卻綿長,很容易就醉了,醒來卻沒有頭痛之苦。往年這梅酒都是韓伋自己釀的,然而等他離開書院,開始逐鹿天下後,便沒有那個時間和心思顧得上這事兒了,梅酒的庫存自然越來越少,謝時便從他那兒要了方子自己開始釀。

如今盛夏入伏,梅花落儘,自然不是釀梅酒的季節,加上兩位宋先生都催著謝時要酒喝,謝時便擇了一個大晴日,作為梅酒方子回禮,叫這位暫時閒賦在家的韓主公釀這玉冰燒酒。玉冰燒尤得書院中幾位老先生的喜愛,自從前幾年謝時試著釀過一回後,梅酒便成了宋郗老先生的舊愛。

這酒原本是廣東佛山名酒,如今應當還未出現,起碼雲遊四方的宋老先生就沒聽過。玉冰燒是用大米先釀出黃酒,而後將黃酒吊燒成白酒,再在酒液中加入肥豬肉,封缸三月或半年之久,取出酒液待其自然沉澱半月之久,最後濾掉肉渣方為成品。過程複雜,耗時累長,故而夏日釀的玉冰燒,要到冬日初雪之時才能喝到。

這玉冰燒酒酒液冰清玉潔,因加入了肥豬肉,因而口感順滑綿柔,甘冽微甜,實在妙絕,就連韓伋也愛喝,所以謝時這次釀酒的規模也格外大,畢竟周圍都是當世錚錚男兒,就沒有不愛喝酒的,幸好伋兄不是酒鬼。

兩人邊動手邊聊天,韓伋輕描淡寫便將此事一筆帶過,謝時也不以為然。這事確實是他委托沈家去辦的,畢竟他可還記著當年彭玉的縱火傷人之仇。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謝時當時沒動手,隻不過是那個時候不是最佳時機罷了。沒想到這一計沒殺了彭玉,反倒是釣到一條大魚,將他家主子害了,如今看來,連老天爺都站在他們這邊了。

“如今彭玉簇擁徐壽真的幼子為帝,然而底下人卻個個都不是善茬,不聽召喚,徐軍內部遲早分裂。”韓伋淡淡點了幾句局勢便略過,轉而牽起身邊人的手,用細布將他手上渣滓擦乾淨,笑道:“阿時當真幫了我一個大忙。”

第132章

人都說擒賊先擒王,謝時雖是陰差陽錯,但不費一兵一卒便取了一方梟雄首級,攪得天下局勢又是一番大變。從前,長江以南,韓伋和徐壽真二者的勢力各占一方,誠然韓伋無論是在軍備還是軍士的戰鬥力上都占上風,穩穩壓徐一頭。然而徐壽真能自立為帝,手握幾十萬兵力盤踞多年,顯然也不是吃素的。想要徹底占據徐壽真的地盤,完全統一南方,不付出一定代價是不可能的,戰爭一旦發生,死傷暫且不提,軍資耗費便是天文數字。

彼時,韓伋手下的謀臣團經過商議後,一致決定暫且按兵不動,休養生息,低調發育。身為謀臣,他們都曾聽聞過謝時關於“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大略,而事實證明早已證明了此番斷言的確鑿無誤。槍打出頭鳥,北方首起義的羅福通和“早稱王”的徐壽真便是前車之鑒,雖說未被擊滅,但這兩年作為靶子,過於高調,時不時同朝廷大軍對上,也傷了元氣。

如此五年過去,天災人禍,各地起義不斷,天下群雄逐鹿,隨著南方恢複生氣,便是沒有謝時委托沈家向彭玉獻上塗滿了水銀層的寶鏡“複仇”這一出,兵強馬壯的韓伋也打算對西邊的“鄰居”動武,畢竟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韓伋這會才說,謝時誤殺了姓徐的那廝是幫了他一個大忙,畢竟如今蘄水大亂,徐壽真的地盤便成了韓伋的囊中之物。

兩人心中都知曉,如今是出征前的安寧時日,因此並未一直圍繞公事國事打轉,無論如何,日子總是要好好過的,很多時候,因為相聚時間短,所以韓伋和謝時兩人在一起時,總是更樂意做一些尋常小兩口會做的事情,圍繞著柴米油鹽這些瑣碎小事轉,將日子過得煙火氣十足,身邊的人看了,私下裡都打趣兩位主子,一點都看不出這一個是雄霸一方征伐天下的霸主,一個是美名傳揚天下位同仙人的謝公子。

謝時的手指剛被人仔仔細細每一根都擦了乾淨,手上的乾淨妥帖便愈發顯出這會身上汗津津那股子不舒服感,南地的夏天就是這般,稍微動一動便會汗濕全身,謝時又是格外容易出汗的體質,這會便理所當然地指使韓伋,“我回房去換身衣裳,伋兄你盯著他們把這些酒壇都搬到酒窖去。”

韓伋應下,謝時便安心地走了,待進了房中,脫了身上的衣裳,謝時又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原本隻是打算換身衣裳的想法變成了沐浴。謝宅畢竟當年是按照家主宅邸的規格打造的,雖然因為地方受限,麵積稍小,但是各方麵的配置都很齊全,絕不是尋常人家。比如謝時如今住的主人院落便設有一間浴池,是漢白玉砌成的白玉池子,麵積之大可以供好幾人共浴,底下還引了溫泉水。

謝時不是享樂之人,很少動用這裡,不過這會釀了一天酒,腰酸背痛,便難得奢靡一回。侍從布置好主子洗浴的東西,因知道主子沐浴不喜人伺候,也無需人更衣,便都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隻餘下謝時一人舒舒服服地泡著澡。

謝時找了一處台階緩緩趴下,讓溫水剛好淹沒自己的肩膀,不由舒坦地輕歎出聲,抬頭便見周圍還放著一些泡澡用的精油,這些都是八珍閣那邊送來的東西,據說是這一季的新品。

雖說他如今忙於經營書院和培育稻種,八珍閣的事情便管得少了,但憑著他時不時的提點,加上工坊的人也不是榆木腦袋,所以新品倒是每年都出,也照樣供不應求。樂縣的八珍閣女掌事是個非常會來事的,為表恭敬,每逢上了新品,便都要給謝時送上一份,回回都不落下,哪怕他是個大男人,並不需要用到這些東西,送來的大部分都被他當成逢年過節的禮品分給了手底下的人。

謝時聽送來的管事說這一季的玫瑰清露做了升級,又添加了幾種花香,氣味和功效也更好。謝時有些好奇所謂的功效,從水中探出一雙手取了一瓶,打開來正想嗅嗅看,哪知手滑了一下,精油便掉進了水裡,大半精油都傾倒在池子裡,氤氳的曖昧芬芳一下子揮發開來,充斥著整個浴池,水汽似乎都熱了幾分。

謝時正忙著從水中撈起精油瓶,都沒注意到屋裡不知何時進了第二個人,等發現的時候,來人已經脫掉玄色的長袍,赤身裸體踏入了池子中。池水蒸騰,謝時被熏得眼角緋紅,眼中春水漣漣,他手上動作不變,狀似不在意地將空了大半的精油瓶放回原處,隻視線微微避開了那尊散發著力量和攝人壓迫感的完美體魄。

俊美無儔的男子入水之後,直接朝他走來,長臂一攬,便將人擁入懷裡,肌膚相貼,呼吸相聞,宛如休憩中的巨龍抱著自己的寶藏,此刻唇貼著他的鎖骨,聲音好似要比平時更沉一些,慵懶問道:“怎麼用了清露?”韓伋知道阿時雖會製清露,但同他一樣平日裡都不愛用香,所以他一進浴池,發現這滿屋子的香氣才有此一問。

“八珍閣那邊送來的新品,說是改進了配方,特殊功效增強,方才我打開的時候不小心倒了。”謝時心不在焉地劃拉著水波輕蕩的浴池,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隻隨心一說,後麵待韓伋問了第二遍才回過神來,“嗯?具體什麼功效我也不知道……”

很快,他們便無暇去探究這小小的清露有什麼特殊功效了。曖昧的香氣氤氳,水霧彌漫,水波隨著某些撞擊發出規律的蕩漾,伴著低低沉沉的私語……

“阿時今日臉怎的如此之紅……”

清冽中伴著沙啞的聲音輕喘了一下,似是抱怨:“唔……因為池子水熱……”

另一道更加醇厚低沉的男聲似是低笑了一下,回道:“確實甚熱……”

迷迷糊糊中,謝時記憶中驀的閃過一絲碎片,那是從前岑羽同他說過的,八珍閣的玫瑰清露一直經久不衰,乃銷售之冠,蓋因其似有催、情之效,最受富貴人家老爺夫人們的喜愛……

好吧,這功效確實挺特殊的……

待兩人泡澡完,換了一身衣裳從浴池神清氣爽出來時,已是月上眉梢時分了,此時下好料的酒壇已經全部被搬走,連庭下都收拾得乾乾淨淨。謝時這會兒朱唇不點自丹,眉染春色,神色慵懶,隻想找張躺椅躺著,壓根不想動彈,原本想親自下廚給人做吃的的心思也歇了。

仰頭望月,正是一輪圓月懸於蒼穹,謝時提議,“今日月色正好,不若我們在外頭便賞月便用飯吧。”韓伋依他,將人抱到庭中的貴妃榻上,又取了毯子和書,問他,“想吃什麼?”兩人一番折騰,早已錯過了夕食。

謝時想了想,懶懶道:“老爹今日讓人送了新製的鹵肉拚盤過來,配上青梅酒當下酒菜,今年的第一批青梅酒,伋兄總算趕上了一回,再讓廚房做兩碗槐葉冷淘當主食吧。”大夏天的,又剛剛做完消耗體力的事兒,來一碗解暑開胃的冷麵再舒爽不過了。

“好,都聽阿時的。”韓伋說完便起身去吩咐了幾句,複又返回在他身邊坐下,兩人對坐賞月,忽而,謝時不知想到什麼,對著身邊人輕輕一笑,“伋兄可還記得你我初次見麵?”

韓伋聞言也笑了,顯然也記得,他撫了撫身邊人半乾的長發,道:“我夜裡饑餓,聞香而來,冒昧登門,討得了阿時一碗冷淘。”

那一晚,也是這樣一個炎炎夏夜,謝時彼時剛穿越而來,而求謀生,便接下岑羽的受邀,接任犯錯誤的謝老爹的職務,成了書院食堂的主廚,忙了一天回到家中給自己做了槐葉冷淘做夜宵,沒想到還沒吃呢,香味飄散出去,吸引了在山中散步的韓伋的注意,鬼使神差敲響了府門,兩人的緣就此結下,此後永世糾纏。

“那時我的冷淘剛剛做好,自己還一口沒吃呢,就投喂了你,幸好我做得多,不然依伋兄的飯量,恐怕喂不飽。”謝時調侃道。

“阿時那時不怕我是歹人嗎?”

謝時想到那會兒開門見到的場景,不禁脫口而出,“倒不怕是歹人,就你當日的情形,我嚇得以為你是鬼魂呢。”畢竟正常人,誰出場是身後血光衝天又渾身紫煞環繞的,也幸虧謝時前世是個陰陽眼,見慣了這些神鬼莫測的東西,才不至於嚇得失聲尖叫,形象全無。

“嗯?我那時很可怖嚇人嗎?”韓伋笑道,他倒是不知有這一出,隻以為是夜裡一身黑袍嚇到了人。

聞言,謝時臉上卻是收住了笑意,因為隨著月色越發明亮,韓伋身上又出現了那詭異的血光和紫炁。謝時想起來了,今日入伏,又開始了。

謝時神色有些難看,他手伸向眼前人,“伋兄,我們回屋吧,庭中風大。”雖然庭中並沒有起風,但見他神色不好,韓伋立即便將人打橫抱起,快步回了屋,讓人在屋裡布菜。

第133章

謝時在加了軟墊的椅上坐下,托腮開始沉思,韓伋身上的古怪氣運長久以來都是他的一塊心病,通過他這些年遍翻古籍奇書,加之每年的觀察,得出的結論是,韓伋身上的古怪隻會在每年的盛暑伏日出現。伏日萬鬼行,若是伏日遇上中元節,那時陰氣更重,陰氣重,人間陰陽界限不明顯,月光又屬陰,在其照射之下,韓伋身上的氣運便會顯形,尋常人看不見,但謝時或是真正有本事會望氣的得道方士,想來都可以看見。

古怪的是,一般大氣運纏身之人,通常隻會有單一種氣運,韓伋身上卻有兩種氣運環繞,那散發著祥瑞之氣的紫炁,謝時從前雖未曾見過——畢竟現代世界哪個人身上可能有皇帝氣象,但根據古籍記載和這些年和一些方士的交談,謝時幾乎可以斷定,那應當便是傳說中的龍氣,這種氣運隻會出現在對於帝王身上,如此看來,韓伋統一乃天命所歸,這種紫炁乃昭示,隻有利而無害。

倒是那象征著不詳的血光,很難不讓謝時在意,隻是他從前細細詢問過韓伋,並未發現他身上有什麼疾病隱憂,奇也怪也。

“阿時為何憂怖?兄可否解憂?”韓伋見他神色不好,眉間含著隱憂,不由輕聲問道。

謝時抬頭,一雙春水暈染過的眸子打量眼前完好無缺的韓伋,忽然深吸一口氣,在心中下了決定。這終究是隱患,一日不除它,他便無法安心。雖說直接道出實情,會有被當成異類妖魔的風險,但他想,若對象是伋兄,想必是不用擔心的,且比起失去眼前人,他願意拿自己賭一賭。

“伋兄,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可能有些難以置信……”謝時遣散伺候的下人,低聲將他所見和查到的東西娓娓道來,這一過程中,韓伋眉頭微皺,神色尚且算得上鎮定,隻是隨著謝時說到的那些氣運顯形之說,眼中才露出異色來,神色也愈發凝重起來。

說完,謝時怕他不信,想起一人,又道:“若是伋兄不信,可以讓那位苦役營裡的瘋道士看看,他好似對看相望氣有一套。”謝時口中的瘋道士是幾年前他到福州韓家做客時,臘八浴佛節上行為瘋癲,以至於間接害得謝時被刺的方士。

韓伋卻是搖頭,第一個關心的問題卻不是關乎他自己,而是謝時的,“阿時可能看到其他人身上的氣運?”

謝時頓住,事關前世和穿越,他不想說謊,也無法全盤托出,便含糊道:“從前能,但現在隻能看到你的。”這是實話,謝時自從穿越之後,回歸了原生的世界,不再受世界排斥,陰陽體質便消失了,能看到韓伋身上的氣運,一來是韓伋身為天命之子,氣運太強,二來是受到前世陰陽眼的影響。

韓伋鬆了一口氣,“那便好,阿時會望氣一事可還有人知?”

謝時此時才反應過來韓伋的意思,心下悸動到近乎想歎息出聲,他果然賭對了,若說這世上無論發生什麼,有誰會無條件護著他,恐怕隻有一個韓伋韓希聲了,便是謝巨都不行,因為謝巨對他的嗬護是建立在原主的基礎上,後來身世大白,無論謝時再如何表示“養恩重於生恩”,謝巨待他,總或多或少帶著些尊卑之分的隔閡,雖說很淡,但謝時能感受到,也理解不強求。

如今“川食居”酒樓生意興隆,謝巨有了自己的事業,意氣風發,忙得腳不沾地,就連休息都在縣城謝宅,偶爾才會回來書院山上,“遠香近臭”倒也有些道理,這種適當的距離倒是讓謝家父子倆人都舒適安逸。然而唯有韓伋,相識相知到相護的從頭到尾都是他謝時——在現代生活了二十多年才回歸原生世界,即便露出很多怪異之處依舊被保護得妥妥帖帖的謝時。

“此事我隻同你說過,未曾對他人言,我爹也沒有,不用擔心。”謝時伸手,握住他的手,另一雙大掌的主人順勢張開手心,將小了一號的手包在掌心,又放在大腿上。

“此事不可對外人說,人心易變,流言可造神,亦可毀神。世人如今敬你仰你,因你對他們有恩,有利,倘若有朝一日,你不再重要,而又讓他們知曉了你的神異之處,無知則生無端猜疑和無限恐懼,屆時阿時你的奇特能力便會成為有罪之論……”

謝時將頭靠在他肩上,低聲道:“我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世人皆如此,而我隻看你,所以不必擔心我受到傷害。

“可是你身上的血影何解?”謝時方才被韓伋不知不覺轉移了話中重點,待用完了夕食才反應過來。

兩人此時正在月下散步消食,因月亮躲入了雲層中,倒是沒見韓伋身上那詭異的光影,氣氛倒也安寧靜謐。

韓伋牽著他的手,淡淡道:“阿時可願聽聽褚家的事情?”

謝時點頭,兩人心意相通後,韓伋同他說過一些秘辛,幾年前立冬,更是帶著他和韓寧一同去龍峰山深處的帝陵祭拜過。褚氏是前朝皇族,一個前後延續了三百多年的鼎盛王朝“梁朝”,可惜最終被蒙族人的鐵騎踏在腳下,成了過去的曆史。褚姓才是韓伋真正的姓氏,當年,前朝的末代幼帝被一幫忠心耿耿的老臣護著,被蒙軍追殺至福州沿海,最後被逼無奈,假裝跳海殉國,實則被忠臣之一韓家人暗中救下,改名換姓,好生撫養,謀求複國。

“當年,末帝同韓家女子通婚,留下數位前朝血脈,此乃吾之家祖。但家祖們長成後,眼看新朝勢大,戰火停止,那時他們並未個個都想複國,隻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

韓伋口中所說的事情是一樁皇家醜聞,蒙人宰相為求前朝財富和泄憤,冒天下之大不韙,悍然派兵毀掉了前朝皇室帝陵,不僅盜掘陵墓,且將屍骨拋荒,任其遭野獸啃食,哪怕後來齊俟的先祖因感念前朝恩澤,暗中組織義士們尋找湊齊帝皇遺骸,又以亂葬崗的骸骨代之,瞞天過海,也有兩位先祖的遺骸未找全,在龍山峰上另外修建的皇陵那裡,這兩位先祖的陵墓隻是衣冠塚。此乃挖人祖墳、毀滅人倫、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據說,當年先祖悲憤泣血,一夜白發,不惜以褚氏上千條血脈為媒,設下血脈詛咒,不僅是換褚氏國運,也是為了督促後人不忘初心,早日複國。”

韓伋看向謝時,“從前我在家族記載中看到這一處,隻以為是無稽之談,後來,我大兄英年早逝,我才開始懷疑這所謂的詛咒,但一直並未完全確信,沒想到,今日借由阿時給為兄解了惑……”韓伋垂眸望著腳下的影子,眼神悠遠,似想透過那血影同當年的先祖對話,“阿時看到的血影應當便是血咒顯形罷。”

謝時慌了,“你們先祖設立的血咒怎麼還坑自己家的孩子呢?既然有記載,應當也有寫如何解咒的法子吧!”擱從前,有人跟謝時說什麼血咒,謝時隻會一笑而過,完全不信,然而待他親身穿越一遭,他便知道這世上多的是不知名的存在,也有凡人無法觸及的世界,所以韓伋說的血咒在這古代,是完全可能真實存在的!

倒是當事人韓伋比較淡定,“阿時不急,我不是大兄那般自幼體弱,還不至於被所謂的血咒拖累。”

謝時卻並未如他那般輕鬆,依那如山如海般的血光衝天,他的伋兄身上背負著的,何止那上千條親人的血債,還有前朝被外族馬蹄踐踏下的數萬萬黎民的血債,然而這一切其實本不該由他來承擔……

韓伋哄他,“不必擔心,這血咒對我暫時沒影響,且我知曉解決之法。”

謝時一聽,也顧不得心疼,追問道:“如何解決?”

韓伋遙望蒼穹之上,話語雖淡淡,話中暗藏的殺氣卻猶如實質,“不過血債血償一法,唯有以蒙朝皇室全族人的鮮血,行祭天之法,方能安撫被拋屍荒野,又屠儘血脈的先祖魂魄中的悲鳴與怒火。”

謝時上前一步,同樣仰頭,夜幕之上明月浩瀚,群星失色,他輕聲許下諾言:“好,我幫你。”

那是至正十八年夏,彼時皓月之下,兩道頎長的身影並肩而立,一高一低,漸漸靠近,直至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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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十九年,韓伋率大軍從饒州出發,耗時三月攻克蘄水,宰相彭玉帶著幼主自殺而亡,其餘各部爭權奪利,儘數被俘,徐壽真建立的“大梁”王朝至此崩塌,正式被滅。

同年,劉福通部下將領毛桂率香軍北伐,先是克青州、滄州,又進攻濟南路,三月,克薊州,前鋒大軍兵臨大都,到達京城郊外通縣,朝廷大震,組織大軍攻之,香軍隨即受挫而退,羅福通隨後在汴梁建都立國,國號為新梁。於此同時,長江以北,有一支朱姓的黑馬勢力悄然崛起,建都應天。

至正二十年,在謝時的遊說下,韓伋派出時任都元帥的齊俟率兵十萬,順長江水下,進攻應天,彼時羽翼未豐的朱重八率部迎戰,不敵,受炮火轟鳴而亡。同年,遠渡重洋的韓氏海船歸來,帶回了發現東邊新大陸的消息,以及謝時心心念念數年的土豆、番薯、玉米和辣椒等海外種子。

此後數年,長江以南,韓伋治下,土豆、番薯和玉米等海外糧種在官府的大力推行下,很快在大江南北落地,播種開來,其產量之高,使得南地短短幾年成為無數北民豔羨的富饒之國,稻米流脂番糧滿,公私倉廩俱豐實,即便是小邑之家,也藏糧富足,“南地熟,天下足”的諺語流傳天下。

在絕對的實力和軍火壓製之下,兵強糧足的韓伋漸漸以大軍往北推進,蠶食各地起義勢力。至正二十二年,韓伋稱帝於汴京,取《易經》中的“日月麗乎天,百穀草木麗乎土,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一意,立國號為大明,與之同時,其座下幕僚大儒宋壽起草了《北伐宣言》,向全天下人宣告韓伋“驅逐胡虜,恢複中華\"的建國主張,此宣言一出,聲震華夏,天下響應。

至正二十四年,京師大都,盛夏炎炎。皇宮深處,晚年時期沉湎享樂的老皇帝初夏之時,因用冰過度,虛不受寒,後又得知明軍高歌勇進,連連攻克中原各地州府,直逼大都的消息,驚懼之下,憂怖攻心,生了一場大病。此時他奄奄一息躺在龍榻之上,已是回光返照之相,周圍隻餘下一個年幼的小太監伺候,其餘人都在聽聞明軍即將入京的消息時,均收拾家什準備趁亂逃出宮去,如今哪怕是底層的宮女太監都知道,舊朝要亡了。

“來人!去把謝相給寡人叫來!”渾濁無力的聲音在殿內響起,老皇帝以為自己說得十分孔武有力,實則外人聽來卻是如同蚊蠅,小太監低下頭去,聽了兩遍才聽清,趕緊碎步出了殿門,低聲吩咐門外的禁衛軍。然而平日裡聞召必來的謝相並未很快應召而來,而是傳信太監三催四請了幾番才姍姍來遲。

“拜見陛下,陛下對臣有何吩咐?”堂下,謝雍神色不明,就連叩拜的禮節都顯得敷衍得很。

老皇帝此時已經在小太監的攙扶下,坐了起來,此刻他連喘息都費力得很,自然注意不到這些細節。他睜開渾濁的眼睛,盯著台下的多年老臣,眼如鷹隼,沉沉道:“謝相,聽聞那叛軍頭子座下有一寵臣,是你大哥的遺腹子,可有此事?”

謝雍皺眉,似是無法忍受,語氣高昂,“回陛下,此子出身不明,並未入我謝氏族譜,又在鄉野間長大,未得管教,粗鄙不堪,以至於與賊同謀,大逆不道,丟儘我謝氏幾百年詩書世家的臉,不配為我謝氏門人,還請陛下明鑒,此等小人與我陳郡謝氏毫無乾係。”

老皇帝見他說了一通廢話,渾然不上道,直接打斷道:“寡人並非追究謝相之罪,你們中原人最重血脈,他雖犯下謀逆大罪,但到底是未經謝相教育,才遭韓賊誘騙,你身為長輩,若是能出麵,勸導其迷途知返,戴罪立功,想必你大哥在天之靈,也會含笑九泉。謝相以為如何?嗯?”

老皇帝果然不愧是當了數十年皇帝的老狐狸,即便此刻渾身無力,通身氣勢依舊不減,謝雍對上其視線,能感受到不斷襲來的壓迫之感,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付。謝雍算是明白皇帝找他來做什麼了,但他心中譏諷一笑,若是能以血脈和謝家勸得謝時聽他的話,他的嫡長子謝璞如今便不會全然廢了。

他與那謝時,如今不僅他對自己懷有殺父之仇,他亦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寢其皮,他的璞兒,謝府的天之驕子,大都年輕一代領頭的第一郎君,被折磨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頹廢樣子,甚至被斷了一條腿,餘生隻能在輪椅中度過,都是拜他所賜!

“恐要讓陛下失望了,此子因從小長在民間,對我謝家心中有怨,此前他大哥想要勸其迷途知返,派人將他接回謝家管教,登入族譜,卻被拒絕,甚至慘遭折磨。陛下,此子乃薄情寡義之人,未將人倫親故放在眼裡,恐怕此計不通!”

聞言,老皇帝力挽狂瀾的計謀落空,無能狂怒:“廢物!堂堂一個謝相,竟連一個黃口小兒都收拾不了,寡人養你們這些漢人有何用?!滾!”

謝雍麵色陰沉從內殿退了出來,看了一眼禁衛軍,拂袖而去。事到如今,他得為謝家早做打算,萬一韓伋大軍壓城,按照謝時那遺腹子在叛軍首領麵前所受的信重和寵幸,恐怕屆時謝家沒有好下場。

然而謝雍心中盤算的大戰前舉家撤退陳郡祖地低調發展的計劃終究是無法實現了,因為誰也沒有想到,居庸關外,朝廷大軍敗得如此之快,而韓伋的大軍壓城來得如此之急。

戰場上,旌旗獵獵,戰鼓雷鳴,震耳欲聾的炮彈轟鳴聲如影隨形,如同奪命的幽靈輕鬆收割官兵的性命,無數朝廷士兵驚恐地看著敵軍前方緩緩推進不斷口吐火焰炸藥的玄甲巨獸,無不聞風喪膽,無論將軍如何呼喝“不準撤退,前進進攻”的口號,都無法阻擋他們不斷恐懼後退的腳步,士氣如此,也難怪朝廷大軍戰敗的速度令人始料未及。

至正二十四年八月,韓伋率大軍攻破京師大都,建立大明,年號為開平,意在“開太平之世”之意。三日後,新帝於郊外行祭天之禮,蒙族皇室直係血脈作為祭品,儘數被殺,血流成河,以告慰褚氏先祖在天之靈。

開平初年,新帝對外平定關中,一統山河,對內勵精圖治,推廣番糧和高產稻,同時輕徭薄賦,鼓勵工商,修生養息,經受十數年戰亂肆虐的天下漸漸恢複了元氣,百姓得以安居樂業,史稱“開平盛世”,由此開啟了大明王朝綿延二百餘年後,轉型步入近現代國家的傳奇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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