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1 / 2)

第121章

福州城府衙官署,一布甲小將攜文書腳步匆匆,進了左廂房的衙門中。堂內共五間九架,開闊方正,他環視一周,內有十數位著綠袍官服的幕僚在辦公,他們或來回走動與同僚商議,或埋首案前揮灑筆墨,連衙門外來了一個外人都未察覺,更無暇招待了。

小將見無人搭理自己,隨手拉過附近一個眼下青黑的小官,問道:“勞駕,我找宋壽宋大人,該往何處尋?”

那小官手裡還抓著一個算盤,原本嘴裡還念叨著“某某縣城藥鋪總計十二間,需調撥藥材共多少斤來著……”,聞言才抬頭幽幽看了他一眼,見是陌生麵孔,才仿若幽魂回神了一般,道:“出門左拐第一間,侍童在哪?領人去找宋大人。”

正解手回來的小童趕緊小跑上前,對小將道:“這位壯士,請隨我來。”

小童輕輕敲門,聽得裡頭傳來一聲“進”,才領著人進去了。宋壽抬頭,麵上一喜,忙從桌後走了出來,“可是公子的來信?”

小將雙手握拳,上前躬身行禮,而後將手中文書呈遞與他,“宋大人,正是公子的書信。”

宋壽接過,卻沒有第一時間打開,而是拉著那小將追問:“公子可好?樂縣可安?可需要再派疾醫和甲衛?”

“大人放心,末將出發前,公子一切安好,樂縣在公子的護持下,也安穩如初,未有騷亂,其餘吩咐,大人可觀公子信上所言。”

宋壽這才放下一半的心來,對小童道:“送將軍去配房歇息一會吧,待我給公子回信。”

“諾!”二人退下。

宋壽當即拆了信封,打開一看,見用的是時下最受追捧的東滄箋,不禁莞爾一笑,有此閒情逸致,看來謝公子果然一切安好。

“宋公展信佳……得黑甲衛和疾醫團相助,排查全縣後,將染疫之人集中隔離治療,如今樂縣的瘟疫已得到控製,近日無新增染疾之人,病愈者十人……”

郭家小兒最終沒有救治回來,老大夫診治過後,唏噓不已,同謝時道:“如今天地大變,陰陽失位,年歲中便有癘氣兼挾鬼毒肆虐,郭小兒體弱,癘氣入體,若是好生聽大夫的話,慢慢修養,或許可大好,但他爹卻不遵醫囑,擅自大補,可不將小兒折騰至沒剩下幾口氣了嗎?”

謝時也替那小孩感到惋惜,不過彼時當務之急,還是更為關心這瘟疫是否會傳染,傳染性的強弱以及染上疫病後的死亡率。好在按照老大夫和後來其他疾醫的診斷,郭家小兒的疫症隻是類似於流感一類的時疫,雖會傳染,但致命性不高,而且若是身強體壯的青年人,則染病幾率更低。

查清楚病源,謝時除了控製和隔離疫區,以防時疫擴散出去之外,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對症下藥。而此時,早就被謝時不知忘到哪個角落裡的涼茶竟然猝不及防地發揮了大用!

廣式涼茶是去歲謝時給岑羽的方子,相比起日進鬥金的清涼油,涼茶便沒有那麼顯眼了,不過因著是謝時給的方子,岑羽也沒忽視,而是將它做成了一筆薄利多銷的生意,自去年夏日起,樂縣乃至周圍州縣的碼頭和鬨市區,便到處有了涼茶的叫賣聲。

據大夫們的判斷,謝時那涼茶方子對於預防瘟疫,增強體質有奇效,且藥性溫和,並沒有“是藥三分毒”的困擾,也不用擔心沒病的人喝了有什麼問題,於是謝時火速去信福州,將這事告知替韓伋治理福州的宋壽先生,希望他在全境和外地商人推廣涼茶,信中極言瘟疫之可怖和防疫之重要性,因此才有了鬨市布施和藥鋪低價出售“平安神湯”一幕。

宋壽將書信來來回回看了兩遍,確定樂縣無事才真正放下心來。至於謝時新增補的從預防到治療疫症的一整套流程,他也高度重視,複招來小官,“將諸位同僚都召集起來,開會!”

因著謝時的一通示警,韓伋治下,東南之地紛紛流行起了喝涼茶,這同正打得不可開交的隔壁和忙著爭地盤打天下的中原各地都格格不入,就連韓伋所率軍中也收到了數以百計車輛的藥材,每日軍帳上空都彌漫著一股甘苦之味,彆說,這味道聞著還挺心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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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正是夏收時節,九州大地戰火卻越發喧囂。

饒州城府衙,月上樹梢,府衙內依舊燈火如豆,主人家顯然是個勤政之主。

書房內,一身玄袍的主人劍眉緊鎖,俊容含冰,前來奏報的臣屬武將們麵麵相覷,都繃緊了神經,唯恐踩了主子的雷點。直到夜深了,人才得以散去。諸位都鬆了一口氣,打算退下,就聽上首的人道:“閔秫留下。”

閔秫乃搜集情報和各地書信往來之務的臣下,此時心中暗道一聲“要遭”,硬著頭皮留了下來,果然主子又問起了那位的事。

“樂縣可有書信送來?”

閔秫如實回道:“稟主上,未曾。”韓伋皺眉,拂手讓他退下了。

人走後,多日未曾睡得一個好覺的韓伋捏了捏眉間,忽然閉眼,一向端方嚴正的世家子弟竟是失了儀態,有些頹唐地仰靠在椅背處,全然不似方才運籌帷幄,謀算天下的雄才之主。

窗外月色漸濃,有幽幽暗香趁著風送進屋來。一身形曼妙,從頭到尾都被罩在白色羃?中,隻露出腳踝處的侍從輕輕踮著腳,進了屋內。侍從膽大包天地繞到仿佛正在淺眠的主子身後,輕輕將素手搭了上去。

“呀!”下一秒,“心思不軌”的侍從被扯住了手腕,忙不迭的驚呼出聲,“伋兄,你輕點!”

這熟悉的聲音,令本來眼射寒光,打算手擒“不軌之人”的韓伋愣在當場,手勁忽而一鬆。謝時鬆了一口氣,掙脫開來,轉了轉手腕,朝眼前人輕笑道:“是不是被嚇到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可是把樂縣的瘟疫控製好了,就來找你了,沒想到一來,伋兄就給我送這麼一份大禮啊。”

日思夜想的人兒出現在眼前,雖然戴著笠帽,整個人還被一層薄紗籠罩,隻聞其聲,看不清神色,但韓伋哪還聽得進去他在說什麼,回神後直接將人拽到懷裡,不過這次注意了手的力道,沒有傷到人。於是謝時還未站穩,整個人就跌落入某人懷中。

韓伋將他的羃?解開,露出笠帽下的一張絕世的臉來,“調皮,阿時該打。”謝時被輕輕打了一下某塊肉最多的地方,有些惱了,“韓郎好生不解風情,奴家可是千裡迢迢為君而來,若是韓郎不歡迎,奴家這就連夜回樂縣,再也不來了。”

這矯揉造作的腔調和小兒女般的戲詞沒把韓伋說笑,反倒把謝時自己酸倒了,說完就自個笑個不停。韓伋佳人在側,萬事順心,此時便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也緩緩露出了連月來難得的笑容。

“阿時臉上為何戴著此物?”等他笑完,韓伋問道。

謝時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防護用具還沒脫呢,趕緊從他懷裡起來,“你等我脫了這些東西,我身上的羃?和臉上的口罩都是為了隔絕外界的病菌,雖然樂縣如今已無疫症病例,但我從樂縣而來,雖已經過了隔離期,還是要多多注意一些。”

謝時將口罩用手舉著,展示給韓伋細看,“尤其是這東西,彆看好似平平無奇,但卻可以防止病菌唾液從口鼻入,隔絕大多病菌,若是能夠供應,打掃戰場和搬運屍體的軍士最後都應當配備此物,非常時期,注意防護總是沒錯的。”

韓伋想也不想便應了下來,“好,我吩咐岑羽讓他去落實。”

謝時笑著誇道:“吾主英明!”

韓伋黑眸緊盯著他的一眸一笑,見他笑得眉眼彎彎,煞是可愛,舌尖不由抵了抵頰,聲音有些沉,“那阿時可要賞我些什麼?”

“主公要什麼,臣下哪敢不應?”謝時眼波流轉,也樂意配合他。

“既如此,阿時方才入門想演什麼,不若繼續?”

謝時心想,他方才想演的是哪一出來著?好似是心懷不軌的侍女欲上位,以下犯上勾搭主子赴春宵的戲碼了。

嗯,甚好甚好。

深夜,閔秫再次匆匆踏入府衙,根據他方才收到的消息,謝公子已入饒州城,這等重大消息,自然要稟報主上。

周平接待了他,奇道:“閔大人為何又來了?可是有要事同主子稟報?”

閔秫急切道:“周管事快快去請主上,我收到消息,謝公子已至饒州城!”

“哦。”周平老神在在道,“這事主子已經知道了,謝公子已經在府上下榻休憩了,閔大人不必擔憂。”

火急火燎的閔秫:……行吧,是我多管閒事了。

“哦,對了,勞煩閔大人同其他大人們說一聲,明日若無軍情急事,無需同主上奏報。”最終,閔秫帶著周管事的囑托離去,不知為何,夜風中,背影竟有些蕭瑟。

周平教導左右的童子道:“記住,這幾日府中上下沒事都彆往正房那兒湊,切莫打擾主上和公子議事。”童子原本還好奇坊間傳聞如同神仙一般的謝公子是何等模樣,聞言,才打消了探聽的心,乖乖應下。

作者有話要說:

羃?(mì li):一種獨特的古代出行帽飾, 3~8 世紀時流行,來自西域,樣子是笠狀帽,帽簷周圍下垂有布帛,長可過膝,將全身遮蔽。謝時在這裡用作防護應該是聊勝於無,隻能圖個心安哈哈哈哈。

第122章

翌日,小雨綿綿,天色空濛。雖隻是沾濕地麵的雨量,但也給久旱的饒州城百姓帶來了莫大的希望,滿城歡騰,幾乎家家戶戶都拿著盛器接這從天而降的甘露。

周平站在廊下,抬頭望著屋簷下淅淅瀝瀝的雨滴,撫著山羊胡悠悠道:“貴人出行,甘露開道啊。”

雨水帶來了清新的空氣,氣溫都降了稍許,謝時今日起得有些遲,便是醒了洗漱後也犯懶,隻穿著單衣靠在床頭,從韓伋的書架上抽了一本,翻開一看,發現竟然是自己編的那套格致課的教材,且這上麵竟然寫滿了批注……

謝時仿佛能看到伋兄白天勤政,夜裡在燈下認真學習物理化的好學生身影,不由輕笑出了聲,方才看到這教材出現在伴侶手上的羞恥感一掃而空。謝時心道,能得韓伋批閱備注的教材,那是何等榮幸啊!若是以後韓伋成就大業,他那教材可就是禦筆親批的待遇了,說不定還能名流千古哩!

韓伋從屋外端著粥進來,便看到謝時翻著自己的書邊笑,腳步頓住,輕咳一聲,解釋道:“我聽聞阿時的科學之說如今名震東南,未免落下學問,便私下裡討來教材自學了一番,還請阿時指正一二。”

謝時將書放好,清了清喉嚨,直起身來一本正經道:“學得很好,如果批注能少些對著者的誇讚之言就更好了。”這人看書寫批注就算了,怎麼通篇都是在給著者之一吹彩虹屁哩,忒不矜持!

於是某位著者便禮尚往來,毫不矜持地朝韓伋張開手,韓伋莞爾一笑,一秒意會,上前將某位犯懶的人抱起,坐在腿上,先為他係好裡衣的帶子,仔細掩去一些昨夜的痕跡,知他怕熱,便隻為他披上罩衫。謝時將頭靠在他肩上,任他施為,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阿時若是困得厲害,用些粥再睡?”韓伋輕聲哄他。

謝時埋首嘟囔應了一聲,“是什麼粥呀?”

韓伋將人抱起,直接坐到餐桌前,用調羹舀了舀陶瓷盅裡的泛著熱氣的粥,答他:“是這裡廚子熬的雞絲粥。”相比起甜粥或素粥,他知道阿時更喜歡葷粥。揄係正利。

謝時一聽來了興趣,“饒州城竟也有擅長做粥的廚子嗎?那我要試試同我做的粥點有何不同。”

可惜,在做粥這件事上,全華國恐怕都沒有比粵廣人更專業的了,“清淡不足,鮮腴不足,葷油有餘,米粒過糜,不過可以入口!”謝大廚品嘗了一番饒州名廚做出來的粥品後,如是點評道。

不過對於餓了的人吃飽這件事最重要,連日趕路加上昨夜一番勞累,饑腸轆轆的謝時直接將一盅粥都喝了見底。吃飽喝足,謝時的腦袋總算上線了,總算記起來他從昨晚到現在都忘了的一件重大之事!

“伋兄,樂縣的‘瓊州矮’夏收了!我此次來,就是來同你報喜,哦,不對,是述職的!伋兄可猜猜此番畝產幾何。”

對於二人培育的高產稻,韓伋心中自然也萬分期待和惦念,此時聞言也不禁露出了喜意,“阿時既是為我報喜而來,那自然是夙願達成了?”

提及此,謝時再次將眼睛笑成了兩道月牙兒,“非也非也,非但夙願達成,且喜出望外,稱的濕糧畝產近七石!”

濕糧有這個重量,曬乾了真實的畝產起碼也有六石,這個畝產可超出了謝時最開始設想的五石畝產這一最好結果,跟如今南地的平均畝產三石這個數目相比,也翻了足足一倍!雖說這是建立在謝時引進現代農業的精耕細作技術的基礎之上,但也掩飾不了瓊州矮是個表現極好的高產稻改良品種這一事實!

“我這次來,還帶了幾車稻種過來,聽聞饒州也深受旱災影響,或許可利用秋種挽回一些損失,幫助饒州城百姓渡此災年。”

說好的若非要事不用奏報,然而過了晌午,風聞謝時帶著夏收後的仙稻稻種來到饒州城的諸位屬僚,還是冒著被主上怪罪的風險,愣是一個個厚著臉皮借著公務登了門,就連掌管各郡縣的下官也不知得了哪幾位同好通風報信,快馬加鞭進了城,於是還沒見到稻種呢,這一個個屬官們就搶了起來。

“景合郡旱情最嚴重,稻種合該有它一份,照我看應當分配一車新稻種才是。”

提出此言的人被同僚群起而攻之,總共就幾車新稻種,你要一車,其他人怎麼分,這人臉怎的恁大!

“以小人拙見,應當按照各地戶籍人口數占比來分才是。”安陽縣縣長如是道,他管轄的安陽縣戶籍人口數在諸郡縣中最多,此建議雖看似公允,卻有其私心在。不用多說,這提議也沒得到眾人認同。

“那我舟昉郡還為大軍供糧哩!如此貢獻,難不成比不過你一個隻有人多的安陽縣?”

左一個我弱我有理,右一個地圖炮轟全場,中間一個耍心眼謀福利的,戰火之喧囂,就差當場打起來了,幸好主子在上首坐著呢,一個個都隻敢嘴上放招,不敢太過造次。

最後還是一直沒有站隊的邱直看不下去同僚相殘了,拱手朝上道:“主公,這新稻種您要如何分配?”

韓伋正拿著謝時給他畫的小人連環畫看得入神,被屬下問道,也隻是心情很好回道:“新稻種乃阿時之物,自當由阿時做主分配。”

“何事由我做主呀?”韓伋話音剛落,堂外便傳來一道清越之音,一席天青色軟煙羅衣裳的謝時走了進來,屋內吵得麵紅耳赤的人當即收起了菜市場乾架的嘴臉,全都安靜下來,恭敬朝他行禮,“見過公子。”

不知何時起,公子便成了韓伋的臣僚對謝時的稱呼,此既是尊稱,又是因謝時同韓伋二人的關係——韓伋曾說過,謝時非他下屬,而乃亦師亦友,如此一來,自然便有彆於他們這些僚屬。

謝時亦笑盈盈回禮,道:“方才可是讓某做主今日午點吃什麼?這樣吧,如今天熱,諸位大人也辛苦許久,廚房裡做了消暑的糖水,大人們何妨先嘗嘗,再坐下議事?”

“多謝公子款待,早聞東滄書院的糖水乃人間消夏一絕,下官們今日便沾公子的光,一嘗美味。”

“是極是極,老夫垂涎書院美食久矣,今日總算得償所願了!有什麼事都先吃完東西再說!”

謝時手上提了自己和伋兄的份兒,其餘臣下的糖水則是由侍從們一一端上。韓伋順手將食盒接過去,打開來,見裡頭有三樣糖水,一一取了出來放在案上。

謝時麵上依舊端正,實則私底下卻小聲道:“我要吃紅豆雙皮奶,綠豆沙一人一半吧,我吃不完。”作為一個吃嘛嘛香素不挑食的人,韓伋自然毫無異議,將奶香四溢的雙皮奶挪到他跟前,自己用完了陳皮蓮子紅豆沙,然後便等著吃得慢的謝時吃完雙皮奶,二人再一同分食了一碗百合綠豆沙。

其餘人邊飲糖水,邊同左右交頭接耳談論公事,仿若渾然不見主子和謝公子的微妙互動。至於最後這新糧種到底怎麼分的,謝時又將皮球踢回給了韓伋。

他方才在府衙後廚指導庖廚們煮糖水的時候,周平便已經通風報信,將這些同僚的來意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韓伋說一切聽他做主這話他在堂外其實也聽全了,不過他一來對饒州民生和戰況一無所知,二來也樂得清閒,不想陷入同僚之爭。

對於他的躲懶,韓伋也沒有說什麼,他本也沒想真的讓謝時應下此等吃力不討好的事,之所以那麼一說,其實隻是提點其餘人,莫忘了研發出高產新稻種的人是謝時,旨在為謝時立威樹望罷了。

於是,夏收之後,收成淒慘的饒州各地郡縣,便收到了官府分發高產稻種的通知。

景合郡治下一村落,年邁的老村長領著一群年輕力壯的男子,驅著村裡的牛車領了幾袋稻種回了村。一路上,眾人仿佛護衛著什麼貴重財物,眼觀八方生怕被人搶去了。

“據說這就是福州那邊的仙稻,大人們見吾等今年因旱災收成不好,特意同仙人要了些高產耐旱的稻種,我們可得好好種,到時候秋收不愁沒有糧吃!”

“就是那個騎著大海獸出現的仙人嗎?”

“應該就是了,戲裡說他乘著海獸在大海出現,從海獸肚裡還吐出一塊玉璽,上麵寫著未來的天下之主將是如今的韓公,於是仙人就打算留在人間輔佐韓公了!”

“原來如此,那我們如今是韓公治下的,豈不是有救了!韓公可是有仙人輔佐的君主!”

“對對對!隻要韓公在,仙人就會照拂我們的!”

麵色發黃的農人們說說笑笑,再看著車上領到的稻種,臉上都露出了希冀的笑容。隻能說,某位岑姓大官的宣傳(忽悠)大法在收攏民心這方麵還是極為奏效的,不比北邊那群靠燒香拜佛的香軍差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笑死靠一些封建迷信哈哈哈哈哈哈

第123章

謝時來時,正是饒州修生養息的好時節。正值夏收,又逢旱年,韓伋為了不違農時,不傷民力,這段時日以來,未曾再發動大規模的征戰,隻將饒州城的大部分兵力囤駐在西北麵,後暗中派出不少斥候小隊前去蘄水附近探測敵情,其餘一切按兵不動。

或許是出於同樣的考量,饒州西北部,即蘄水之地,打了好幾個月的官兵和徐家軍也暫時沉寂下來,長江中遊一帶的百姓,自開春以來難得有了喘息的機會。

自從那日謝時用一頓糖水轉移了韓伋手下那幫虎視眈眈的臣僚的注意力,後麵就順理成章將稻種的分配重任推了出去,不過他卻並非無所事事,來饒州一趟隻是來看望家屬的,反而很快便忙得韓伋都找不到人。

饒州城內領取稻種的衙署內,一個小型的水稻種植技術培訓班正在開班授課。與其他私塾和書院不同,這個班台下坐著上課的都是些終日麵朝黃土的“泥腿子”,但一個個聽課的認真勁兒卻完全不輸給正經的書生們,台上教書的先生倒是好生俊美,溫潤如玉,不似尋常的夫子。

或許是山長當久了,謝時到哪都習慣性開展點教育事業。自從他買下學田開始在古代搗騰農業種植就發現,這個時代的農人在水稻種植上雖也積累了一定經驗和技巧,但這種經驗隻在鄉間或是宗族之間口口相傳,大多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總體上農作技術發展較為原始落後。

朝廷雖然也有設立農官,但是卻隻是為皇室服務的人員,更遑論設立農學教導農民了。然而謝時雜交得到的新稻種之所以能達到如此驚人高產的地步,同他將現代那一套精細耕作的成熟田間管理技術搬到古代也有很大乾係。

意識到這一點,謝時早早便萌生了在鄉間推廣科學種植技術的想法,此番在饒州,配合新稻種下發工作而開設的培訓班也算是一次嘗試,未曾料想竟如此成功!有那離得遠的村子,農人們即便要走上一夜的路也不辭辛苦趕來聽謝時的培訓課。

謝時正兒八經的學生其實是一些從各鄉縣精挑細選出來的、略懂大字且精通農務的農戶,他隻需要將這些作為農官預備役的人教會了,到時候再由他們下鄉為農人們宣傳推廣新技術和新犁,要不然單憑謝時一人之力其實也做不了什麼事情。

為此,謝時還編纂了一套農學教材,為了讓一群完全沒有數理知識基礎甚至識字都不全的普通農人,能夠在短時間內速成田間距離管理、施肥量計算等任務,謝時還將阿拉伯數字和九九乘法表搬了出來——若是按照《九章算術》中的計算題目來教,恐怕謝時還得先給這群學生來個徹底掃盲,不亞於培養一群

如此草率,以至於遠在樂縣的秦睢日後得知這令他驚歎不已的“發明”竟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且出發點是為了教會普通農人數學之理的時候,每每都頗覺哭笑不得,時常在課堂之上將這一趣事講給台下學生們聽,提點他們做學問當如謝子,要有俯首甘為孺子牛的精神,以至於後來這段逸事還被載入正史之中,流傳後世。

此時,這些被選中的農戶尚且不知道他們正麵臨人生中一次最重大的機遇——若是好好學習,學成之後便可以一朝跨越階級,實現從一介白身成為農官的巨大飛躍。但不妨礙他們每一個人都將這難得的踏入學堂的機會看得十分重要,如饑似渴地苦學謝時教導的農學知識。

以往謝時覺得農人們大老遠跑一趟過來聽自己講課,費時費力,所以課時總是很長,也未曾停課。今日培訓課結束後,謝時卻是意外地早退,且道了一聲歉,便宣布明後兩日停課。

這些農戶們都將謝大官人的話奉為圭臬,哪怕謝時早退,也不會有任何質疑或是心有怨氣,一個個都老實諾諾地應下,學著讀書人的禮節恭送先生,反倒是謝時笑著解釋了一句,“明日家中有事,還望諸位見諒。”

謝時告彆這群特殊的學生,便在王甲的陪同之下,去了一趟郊外的工坊。這間工坊設在郊外無人的山腳下,周圍還設有軍士看守,是韓伋專門為謝時準備的實驗基地。謝時當時隻同他提了一句,需要一處做實驗且保密的地方,也未交代要做什麼東西,隻說要給他個驚喜,搞得神神秘秘的。

韓伋笑而不問,第三日便同他說工坊已經備好,開鑿在山中,不止如此,連工匠都連夜為他尋來了數十人。謝時來到饒州,除了培訓班的課堂,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這處工坊了,難怪連韓伋都見不到人。

這處工坊古怪得很,時不時弄出一些巨大聲響,有時候動靜大了,仿佛連大地都在抖動,軍士們一個個諱莫如深,卻也守口如瓶,好在此地荒無人煙,倒也沒有引起民間百姓的慌亂,隻是饒州城的百姓平日裡嘀咕幾句,這個月好似夏雷頻繁了些,且總是乾打雷不下雨,讓人空歡喜一場。

工坊外守衛的軍士一見到謝時從馬車上下來,便肅然躬身朝他行了一禮。謝時頷首回禮,笑著道了一聲:“辛苦諸位壯士了,今日工坊可有大動靜?”

今日值班的兩位軍士彼此對視一眼,有些躊躇道:“稟公子,坊內動靜是比往常大了些許。”

謝時拍拍他們的肩膀,笑道:“很快便好了。”留下兩個摸不著頭腦的士兵,便進入了山中的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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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饒州城府衙最裡間東屋,日光越過淺淺的窗欞,稍稍溜進靜謐的屋內。昨夜韓伋下意識地想要為枕邊人擋住日光,免得撓人的陽光擾醒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的人。昨日阿時和他回府都較早,兩人多日未曾溫存,夜裡的火燭便燃了一夜,直到天將明才歇下。

未料到手伸過去卻摸了個空,韓伋一下子醒了。他起身,隻批了件外衣便推開房門去找人。門口候著的侍從一驚,趕緊低下頭不敢細瞧主子失禮的模樣,麵對主子的詢問,恭聲回道:“稟主上,公子去了後廚。”

韓伋聞言,徑自去了後頭的小廚房,這是謝時來了之後他吩咐人布置的,仍是按照謝時的習慣,平日裡謝時若是起了動手做美食的心思,便不用麻煩地走遠。

韓伋來的時候,謝時已經打發好了奶油,正一層奶油一層麵皮地做千層,因為太過認真投入,連韓伋來了都未發現。韓伋打斷正要行禮的庖廚和侍從們,大袖一揮,無聲示意人出去,便斜斜倚著門框看著他。

眼前人隻穿著一身簡單的素衣,青絲用一根玉簪挽起,雙手挽著袖子,露出一截白如霜雪的手臂,日光溫柔撫摸他,明明是不染凡塵的仙人,卻願洗手為愛人作羹湯。他低著頭認真侍弄手中的糕點,雪白的脖頸處有一絲紅痕乍泄,是昨夜留下的痕跡,韓伋一雙幽深的黑眸緊盯著那處,忽然喉間泛出一絲癢意,想要在那雪膚上再留下一些更加放肆的痕跡。

“將紗布給我。”謝時說道,卻半天無人應他,他這才疑惑抬頭,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小廚房裡早已沒了人,唯有高大的男人拿著一塊白色的抹布,無措問道:“紗布是這個嗎?”

謝時搖搖頭,自然而然指揮他:“在你正對麵那閣子裡,裡頭有筐子,你隨便拿一塊給我。”

韓伋依言照做,那放東西的閣子很高,但韓伋卻連手不用抬,便將筐子裡的紗布取出,遞給謝時。

謝時接過,便繼續手上的活兒,便問他,“今天生辰,本來該吃長壽麵的,換成冷淘好不好?”大夏天的,吃熱乎乎的麵條可不是一次美食的享受,還是冷淘開胃爽快。

韓伋卻是完全愣住了,“誰的……生辰?”一月後才是阿時生辰,他以為自己將日子記錯了,或是謝巨記錯了,可若是阿時生辰,為何要問他怎麼吃長壽麵呢?素來多謀善算的韓大主公此刻有些宕機。

謝時手上動作停住了,抬頭一見某位主公難得呆愣的樣子,噗呲一聲笑了出來,“當然是我們韓伋韓希聲韓大主公的生辰啊!”他邊說邊靠近他,趁人不注意,惡向膽邊生,快速將手上的奶油抹在他高挺的鼻尖上,冷峻生人不近的俊臉上多了一抹俏皮的奶油,倒是有一種彆樣的反差萌。

韓伋下意識將“作惡”後欲逃離的某人鎖在懷中,見他在自己懷中言笑晏晏求饒的模樣,回想那年風雪,忽然有些眼熱,越發抱緊了懷中人,他低下頭去,觸碰那兩瓣如同懷中人一樣柔軟的唇,低聲道:“阿時怎麼知道的……”

韓伋大兄逝世那年,有族親欲奪權,挾他為傀儡,借他生辰攪風攪雨,少年韓伋索性將計就計,借著那日在韓家來了一次裡裡外外的清洗,彼時的他年方十二,卻是手持屠刀,麵向血親,練就了冷硬心腸。

此後經年,他再未過生辰,旁人也不敢再提起,深知那是主子忌諱,卻不知道,韓伋不過生辰隻是因為世上再無至親,過不過對他來說都已無意義。日子久了,就連他自己都忘了,卻沒想到在今日又聽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工坊裡在乾什麼?

第124章

“我問的周伯,他告訴我的。”謝時輕聲道,他口中的周伯說的是周平管事,他是伺候韓伋的老人了,見證他家主上從稚童時的孤身一人到如今的頂天立地。謝時同自家主子的關係,周平自然也默默看在眼裡,於是他一問,周平也未曾同對待旁人一般守口如瓶,而是將那段往事連同主子許久未過生辰這事都說了。

不過這會兒,謝時卻仿佛不知這段舊年往事一般,岔開了話題,興致勃勃提起另一件事,“我還發現,我倆的生辰是同一個月哩!隻不過你在頭,我在尾,不若以後,我們都一起過吧,就在你的生辰這一日過,免得興師動眾,勞民傷財!”

他煞有其事道:“如今我們可是處於創業未半階段,銀錢什麼的都得省著花,軍餉什麼的都還缺著呢!還有便是,若是你這個月過生辰,我下個月再接著慶祝,那送禮這事可不得把手下人那點子俸祿掏空了!還是可憐可憐他們的荷包吧,省得壓榨太過,他們要造反。”

韓伋含笑垂眸聽他胡扯,見他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仿佛他們過生辰真的會大肆鋪張花出去一大筆銀錢,又仿佛真的在為下屬們送禮破費考量,不由地輕笑出聲,惹得謝時假意皺起了小眉頭,輕嗔道:“你覺得我說得對嗎?”然而眼前人看似在詢問,實則一雙美眸緊迫盯人,仿佛在威脅,你給我說一個錯字試試看?

某位很有妻管嚴屬性的主公自然不敢說一句不字,含笑用鼻尖蹭了蹭懷裡人,將雪白的奶油也蹭上了謝時的鼻尖,才低聲道:“這樣阿時豈不是很虧?不若都在阿時生辰日過吧?”

臉上同樣沾了奶油的謝時如同一隻小花貓,他自己也未發覺,還很大度地擺擺手,煞有其事道:“我人小,自然要隨哥哥,哪能讓哥哥來遷就我呢。”

韓伋卻是聽得心口一動,忽而雙臂將人摟緊,兩人緊緊相貼,毫無縫隙,“阿時再喚一聲。”

謝時方才作怪的時候叫出那個稱呼倒是毫不猶豫,偏這會兒被點出來後倒是後知後覺有了羞赧。他故作懵懂不知,顧左右而言他,“喚什麼呀?哎呀,我這還沒做完呢……”

韓伋卻不肯放過他,把玩著懷中人的耳垂,那耳墜粉嫩肉多,盛夏裡摸上去依舊冰冰涼涼,宛若上等的羊脂玉,邊逗他:“阿時人小,應當喚我什麼?”

謝時不顧雙手會不會弄臟韓伋的衣裳,隻將臉頰埋在韓伋胸口處,聽他劇烈異常的心跳,知曉他此刻的心緒並不如他表麵上這般平和,忽而心軟得一塌糊塗,他的伋兄也曾是至親尚在、有人庇護的小小少年,卻是一朝皆失,背負家國仇恨、累世血仇,從風雪血光中走來,孑然一身成長為如今能使他人庇其宇霞,甚至意欲福澤蒼生的蒼天巨樹了,卻是連自個的生辰都忘了。

“哥哥……以後一起過生辰好不好?”許久,一道細若蚊呐卻鄭重的聲音響起,如同一滴春水滴落在韓伋心中,卻仿佛足以融化世間一切來時的風雪。

韓伋雙臂圈住懷裡人,將下顎抵在他發頂,喉間仿佛堵了什麼,以至於出口的嗓音有些暗啞,“好,以後都同阿時一起過。”

兩人如同連體嬰一般,仿佛廚房狹窄地隻有一處地方可站得下,偏生謝時也不趕人,由著今日的壽星公搗亂,自己快速給手上已經成形的蛋糕做最後的裝飾加工,仔細用奶油和刮刀一點點抹平做好的千層外部。韓伋似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模樣的糕點,難得有些好奇,“這是何物?”

“這是末茶千層蛋糕。蛋糕是外番人生辰時吃的東西,他們認為人在生辰這一日,靈魂最容易受邪祟入侵,於是在生辰這一日,親朋好友會齊聚身邊,送上蛋糕和祝福,以此驅散邪祟。所以,過生辰吃蛋糕的話,可以驅魔祛疾,長命百歲哦!”

對於謝時雖從未出海到過番地,卻總能時不時冒出點外番人的美食或是習俗異趣這一點,韓伋早已見怪不怪,甚至從不深究,這會也隻是點點頭,暗自記在心中,準備明年讓手下人準備一個超大型的生辰蛋糕,他要他的阿時在生辰時吃上蛋糕,從此也能一生無憂無疾,長命百歲到老。

謝時不放心地添了一句:“不過這蛋糕我也是第一次做,不好吃的話……也得給我麵子吃下去!”千層作為不用烤箱製作,材料和手法都簡單的蛋糕,曆來很受新手喜愛。謝時前世身為美食博主,時不時按照粉絲要求搗騰吃的,自然也做過。但穿到古代以來,做蛋糕確實是第一次,為了不翻車,也因著韓伋不喜甜膩的口味,是以他特地選了末茶口味的千層。

韓伋卻是用溫水擰過的細白棉布擦去他臉上抹到的奶油,又拉過他的手,將他沾了臟汙的手指一根根擦乾淨,連指甲縫也不放過一絲一毫,耐心而柔情,末了還放在唇邊親了一下,“阿時做的東西,從來都好吃。”若有那覺得不好吃的,準是失了味蕾,舌頭純粹當個擺設,不要也罷。

有一個對你無下限吹彩虹屁的男朋友怎麼辦?當然是笑意盈盈接下,回他一個軟乎乎的吻了。

蛋糕做好後還未可立即開吃,而是需得放到冰桶中冷藏一段時間,待晚上再吃口感為佳。韓伋直盯著謝時將那特意為他做的蛋糕放好冷藏,眼中閃過一絲可惜,仿佛在失望為何蛋糕不能現在就吃。謝時見他難得如此孩子氣的一麵,笑開了,趕緊扯麵團做冷淘,以轉移韓三歲的注意力。

過生辰要吃長壽麵這一習俗是從何時開始有的,早已不可查,但直到現代此習俗依舊流行不已,謝時問過周管事,知道韓家從前也有這個習俗便給安排上了。因著這附近瞧不見什麼槐樹,薅不到槐葉,謝時今日便沒有用槐葉汁和麵,而是用了甘菊汁做冷淘,甘菊味甘微苦,性微寒,炎炎夏日食之,解熱除燥,再合適不過了。

韓伋垂眸看著阿時一雙素手輕輕巧巧三兩下,便將一大片麵團扯出一根連綿不斷的麵條,不禁在心中歎了一句,他的阿時好厲害。

謝時不知他家伋兄又在誇他了,隨手將麵條丟入滾水中,待它煮熟後便用漏勺裝入盛了冰水的湯碗中。此時染了甘菊汁的冷淘如三月黃花般,細細長長宛若金絲飄蕩在影青色的瓷碗中,光是配色便足夠引人發饞。

謝時這次做的冷淘麵淋的澆頭是熟齏筍肉,今年春日用蝦籽醬油炮製的筍乾味鮮豐美,再切上些許酸菜和後腿肉剁成的肉末紅燒入味了,澆在過了冰水的甘菊冷淘上,一碗夏日版長壽麵便可端給壽星公了。

因著韓伋往年並不過生辰,甚至自個都忘了,因此府中上下這日也不曾熱鬨起來,而是一切照舊,往年底下人一個個也未敢觸其黴頭,送什麼禮和獻賀詞提醒主子。因此謝時方才那番“唯恐連著過生辰空了手下人的荷包”的說辭其實不過是胡扯。

不過今年的韓伋生辰卻有了些許變化,韓伋看了一眼桌上擺著的供尖兒和壽桃包,挑了挑眉。謝時同他解釋,“後廚的師傅做的,他們的一點心意,嘗嘗嗎?”“供尖兒”是一種用麵粉做成小條,油炸後再蘸蜜汁堆積成塔尖的點心,又叫做“蜜供”,是富貴人家用來祝壽祈福的吃食。

韓伋此時心情頗好,對於底下人的小小孝敬自然也看得順眼,還賞臉嘗了嘗這些吃食,供尖兒沒甚稀奇的,左不過一個甜蜜滋味,倒是壽桃包小巧玲瓏,粉嫩可口,對於韓伋來說可以一口一個,咬開後韓伋發現裡頭竟然是蜜桃果醬餡。

謝時見他嘗了出來,也有些驚訝,“這都能嘗出來是我的手筆呀?”

韓伋點頭,“庖廚們往常做的點心都甚甜。”唯有阿時注意到了他不喜甜膩的東西,每每皆以淡甜為主。這壽桃包的內餡不同於以往的豆沙餡,而是選擇了桃肉為餡,唯有清甜的果香流淌舌尖,這般巧思唯有他的阿時愛用。

謝時摸了摸鼻尖,笑著點頭,“我見廚房裡有底下人剛送過來的蜜桃,便讓他們換成了果肉餡的。”

於是朝食這一餐,除了甘菊冷淘,韓伋吃的最多的就是這壽桃包,幾乎將一屜全吃完了,倒是旁邊一同端上來的供尖兒備受冷落,自始至終也沒見少多少,可見某位主子雙標得很。

因著未注意到今日是自己的生辰,韓伋今日並未安排休息,雖說他是主公,想怎麼休都可以,手下人也不會有怨言,不過韓伋顯然不是這般朝令暮改擅離職守的主子,再加上謝時也表示他有事要去忙,待會再去找他,於是兩人吃過過生辰的冷淘後,便暫且分開去了。

臨出門前,謝時將一個四麵和合荷包掛在韓伋腰間,裡頭裝著一件寄名符兒、一隻小金牛,一塊青玉鶴玉雕。古時父母擔心家中孩兒早夭,便將其寄名在道觀為徒,道士每年生辰會贈送所謂的符籙就是寄名符兒,據說常戴於身,可以辟邪免災。

“阿時不是不信神佛嗎?”可瞧瞧這些給準備的東西,全都是保平安和長命百歲的,一看就是個小迷信。

謝時猛地一把捂住韓伋的嘴,“不要亂說。”捂完了才發覺自己反應有些大,訕訕放下手,見對麵人正哭笑不得看著自己,又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輕聲辯駁:“我就是圖個心安嘛!你就戴著,起碼一個月不許摘下來,我會檢查的。”

韓伋也由著他,點頭應下:“好,都聽阿時的。”

作者有話要說:

咱就是說,ddl就是生產力!今天一整個爆更了!

這章就是兩個人黏黏糊糊的日常~沒啥實質性內容,下章寫禮物~

供尖兒和寄名符兒都是參考的《紅樓夢》給賈寶玉過生日那一章。

第125章

府衙中,邱直等人正圍著主上商議要事,這其中既有饒州城和附近州縣的旱情,也有防疫方案的落實,各地藥材的調配等事務,此外也有諸州諸府的軍情要報,可謂諸事纏身,然而在彆人看來頭疼不已的庶務,到了韓伋這兒,卻是輕輕鬆鬆迎刃而解。

不過今日廳堂之中,諸位僚屬私底下卻是打起了眉眼官司,在座都是腦筋九拐十八彎的人精兒,哪能察覺不到自家主上今日處理事務時隱隱透出的一絲急切,以及那時不時露出的違和感,一個個都在猜測這是怎麼了?

莫非是西邊的官兵和徐壽真的軍隊要聯合起來打過來了?可方才也沒聽到斥候彙報啊?再說他們這會兒都歇戰忙著應付旱災呢,哪有功夫管他們?

難不成是各地旱情又嚴重了?可是也不對呀,受災最嚴重的是北方中原和內陸地區,他們的地盤都在東南沿海,可以說是受災最輕的地區了,而且主上今年還免了各地的賦稅,甚至同沈家合作,出動了上百艘海船,從附近的小國運糧入內。雖說運糧不是長遠之計,但這不是有了謝公子的高產稻種嘛,一旦推廣開來,自然而然可緩缺糧之困。

一時半會,眾人竟揣摩不透主子的心思,倒是一位側邊的令史不經意間抬頭望到主上腰間的荷包配飾,心中不由一動,先不說主子平日裡不曾有掛荷包的習慣,就說這荷包上繡著的“和合二仙”就足以令人驚奇!和合二仙曆來可都是象征婚姻美滿或是男女私情的繡花紋飾!

若是順著這個思路,再細想主上今日好似經常下堂來與他們商談,且腰間的配飾一直隱隱朝著眾人——這也是眾人覺得主子今日頗為怪異的地方,年輕的令史好似有些悟了。

正值議事告一段落,韓伋也不是苛待下屬的人,命人上了糖水和茶點。自從謝時來了之後,這些大人們在他們主子這兒的包括飲食在內的一應待遇,可以說是都上了一個巨大的台階,擱往常,哪有人管你夏天吃什麼最消除暑氣!

眾人正吃著,就聽一道年輕的聲音響起,“主子的荷包格外精巧,不知是找的哪家裁縫做的?”

眾人一愣,心下第一反應是,主子哪來的佩戴荷包的習慣?然而等他們再一細瞧,唉喲!今日主子竟然真的佩戴了荷包,且還是和合二仙紋樣的!終於知道主上的今日異樣從何處來了!

也有的大人反應過來後,看了一眼方才出聲的同僚,發現是一位剛被邱直提拔上來的令史,姓徐,好似頗有些神道,沒想到竟如此大膽。想來是初來乍到,還未摸清主子脾性,竟就這樣莽撞撩了虎須,他們家主上可不是那等會同手下人話家常的人。

都是同僚,有心的人便想著替他解圍,便笑道:“徐大人是想要討教主公,買回去討好自家娘子嗎?”

“聽聞徐大人今年剛剛成婚,果然是小年輕,正是濃情蜜意之時啊。”其他人紛紛打趣年輕人。

“確實得買些禮物回去好生哄哄,畢竟剛剛成婚呢,就離家到了饒州,獨留夫人在福州,可不是該打嘛。”

“這不是沒辦法嘛,如今到處戰火喧囂,總不能帶著家眷到處跑,這不是害了他們,不用著急,他日待主子平定天下,自然可與親眷團聚,共享人倫之樂。”

“是呀,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

就在眾人說說笑笑要將此事揭了過去時,上首的人忽然出聲了,“吾亦不知,待吾回去問問阿時再告知你。”言下之意,這是我家阿時給我買的荷包,你很有眼光嘛少年。

眾人一陣頭腦風暴,眉來眼去,心中終於大徹大悟!聽聽這語氣,絲毫沒有生氣,反倒隱隱含著炫耀之意,難怪今日怎這般不對勁,感情您擱這兒在暗暗秀著謝公子送您的荷包呢!有人送荷包了不起啊!好吧,他們要麼孤家寡人,要麼家眷不在身邊,確實無人送荷包……

諸位臣僚低頭看著手中的糖水,往日裡的美食佳釀頓時感覺不香了,甚至隱隱有被某種東西喂飽了的錯覺……

某位素日裡沉默寡言的主公今日卻仿佛格外有談性,甚至還饒有興致地關心起了剛剛出聲的年輕令史的家事,“徐令史日後若是常駐饒州城,吾可安排黑甲衛將親眷接來安頓於此,一應銀錢開支皆由吾出,諸位亦是。”

“謝主上。”雖說大家都默認了跟著主公打天下便顧不上小家,也對此毫無怨言,但卻萬萬沒想到主子竟然細心考慮到了這一層麵,不僅派出最得用的黑甲衛護送屬下的家眷,還要替他們安頓自家老小。不得不說,韓伋這一因聯想自身而有的突發奇想,著實很好地籠絡了一波人心,讓底下人對他愈發死心塌地。

晌午過後,要緊的事情已經商議完,大部分人都退了下去,隻剩下邱直等幾個心腹大臣。忽而門外傳來一聲輕響,是有人扣動門扉的聲音,眾人應聲望去,隻見一謫仙般的公子斜斜依在門邊,笑著同眾人道:“諸位大人,今日你家主公過生辰,可否通融一番,放他半日假期?”

邱直等人這才驚覺今日竟是自家主上生辰,忙不迭地就要起身告罪,實在是就沒見主上過過生辰,以至於大夥兒都忘了,難怪今日謝公子要給主子戴荷包,感情那是人家送的生辰禮物!幾位老大人不由在心下感歎一句,年輕人感情真是好,隻是也不知這不容於世俗的感情能持續到何時,這也是所有知情人心中皆有卻不曾訴諸於口的隱憂。

韓伋擺擺手,製止了手下人的請罪,他盯著門外等著的人,無心寒暄,直接道:“今日便到此吧。”反倒是來接人的謝時進了屋,朝邱直等人問道:“幾位大人下午可有要事?”

邱直同幾位同僚麵麵相覷,皆拱手道:“吾等並無要緊之事,公子可是有何吩咐?”

謝時笑著邀請道:“哪敢有什麼吩咐,隻不過是想著,若是大人們得空,可要一同去觀賞一場史無前例的演出?”

出城的路上,車馬轆轆,行駛在平坦的水泥路上,為首一輛馬車內坐著謝時和韓伋兩人,邱直等其餘臣下則在後頭的車隊裡,按照謝時的建議,邱直還叫上了其他所有手頭並無要事的同僚,眾人懷揣著勃發的好奇心,一同跟著去了城郊外。

馬車內,謝時瞧眼前人一副穩如泰山毫不好奇的鎮定模樣,戳戳他的腰,“你就不問問我要帶你去看什麼?”

韓伋將某隻在腰間作怪的人一把抓住,抱在手心揉捏,一邊氣定神閒道:“去了便知了,阿時不是要給我驚喜嗎?”韓伋已經猜到他們要去的地方便是他此前為謝時布置的隱秘工坊,謝時的保密功夫做得很好,一直神神秘秘的,顯然就是為了今日給他一個驚喜,韓伋自然樂意配合他。

謝時見看不到某人百爪撓心的好奇模樣,不由泄氣,直接將頭埋在他肩上,手上無意識地把玩他腰間今早新掛上去的荷包,“伋兄你就不怕我將你和你手下這一幫心腹重臣都一鍋端了?”

韓伋一雙溫熱的大掌貼在他腰間,力道適中地按捏起來,很好地緩解了謝時腰上的酸澀,隻聽他嘴上漫不經心道:“一鍋端了之後,阿時要待我如何?”

謝時舒舒服服地閉上了眼睛,享受妥帖至極的按摩,嘴上懶懶道:“我就強搶民男,讓你作我的壓寨夫人!”

韓伋輕輕拍了怕他的腰,低低笑了一聲,“調皮。”話中卻並無責怪之意,而是全然的狎昵之情。

“阿時,你來饒州前,去見了謝璞?”韓伋忽然想起今日見到的奏報,便隨口問了一句。

謝時也才想起是有這麼一回事兒,“是呀,我剛好路過福州,去看了看福州的防疫落實情況,正好有位大人提起,建議我去看看,我左右閒著無事,便去瞧了瞧。”其實是謝時聽說謝璞同自己長得有六成像,心中有些怪異,也不知怎的,聽人說起,便鬼使神差就去牢中看了這位名義上的“堂哥”。

不過去牢中看了一回,倒是打消了謝時心中的疑慮,或許是入牢幾個月,如今的謝璞早已無天之驕子的模樣,明明沒餓著他,就連牢房也是改造過的,並不是真正關押犯人的地方,但是謝璞依舊眼神木訥,落拓消沉,仿佛遭受了巨大打擊,就連同他臨近牢房的那位蒙人武將,精神狀態都比他好得多。

這個樣子自然同謝時毫無相像之處,且此人一見到謝時,便眼神惡毒,口中怒罵不已,仿佛謝時才是關他入獄的凶手,可以說是欺軟怕硬的典型了。

謝時搖搖頭,心道,這就是所謂的陳郡幾百年世家底蘊養出來的天之驕子,不過小小挫折,便如此不堪一擊,陋態百出,真叫人失望,謝時沒有理會這些汙言穢語,揮揮手便走了,半點不受影響。

悠悠行駛的馬車內,韓伋眼中閃過一絲寒光,語氣卻依舊溫和,未有一絲變化,仿佛不經意間問道:“那位同你提起謝家子的人可是姓王?”

謝時五感增強後,記憶力好似也更好了,所以雖隻有一麵之緣,但回憶了一番還是記起來了,“確實是一位王大人。”謝時以為這人有問題,便追問了一句:“這人可是有何不妥?”

韓伋卻是不願他摻和此事,因此隻是淡淡道:“無礙。”有些人打壓後,安分不了多久,便手伸得太長了,尤其是竟膽敢將手伸到了不能動的人身上,那便不要怪他剁了他的爪子了。

韓伋既這樣說,謝時便放下心來,“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人呀?”

“正好有一番利用價值,便打算暫且留著,日後再說。”韓伋同他細細分析了如今的對峙局勢,謝時忽然頓悟,“若要朝廷的官兵同徐壽真的軍隊無法聯合起來對付吾等,謝璞會是一枚很好的棋子,對嗎?”

韓伋笑了,微微點頭,“阿時最為聰慧。”借謝璞這位謝家嫡長子的性命不止可以要挾謝相為他們從中斡旋,阻止他們結成聯盟,甚至還可以勸說朝廷當前以鎮壓徐壽真的起義勢力為主,而暫且忽略東南的造反勢力,這是一步沒曾預設,用在這裡卻極其有用的棋子。依照謝雍的節操和人品,以嫡長子的性命要挾和大量錢財賄賂,果然不難實現。

謝時昨夜其實未睡幾個時辰,今早又早早起來給自家壽星公做蛋糕和冷淘,這會兒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便不免有些昏昏欲睡,思緒也是天馬行空,想到哪說到哪,上一秒還在說謝璞的事情,下一秒他又含糊問道:“你怎得知道我腰不舒服啊?”

韓伋壓低了聲音,手上動作一直沒停,“若是往常,你方才不會斜倚著門框。”他的阿時在他的臣下麵前向來注重禮節,若不是身體不適,哪裡會無意識地做出那動作。雖然在他看來,那是美人風流,而非失禮之舉。

“昨夜那樣太累人了……”懷裡人閉眼不滿嘟囔,到最後也沒說清楚什麼,顯然已經熟睡過去。韓伋將人抱在懷裡,將人擺弄成一個舒服的姿勢,便輕輕拍著他的背,“是我的錯,下次不讓阿時出力了,睡吧……”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謝時昨晚到底怎麼出力了?【此時一輛幽靈車飄了過去

第126章

郊外的秘密工坊離饒州城有一段距離,一行人在路上走了將近一個半時辰,才到達此行的目的地,到的時候天色已晚,金烏西墜。眾人在山腳下下了馬車,隻聽得一片倦鳥歸巢的熱鬨聲響。除了謝時,其餘人都是第一次到這裡,理所應當由謝時帶隊。

此時除了韓伋依舊麵色沉穩,毫不著急外,其餘人就連邱直都好奇到了極點,這謝公子平日裡從不曾如此高調、興師動眾過,這一次卻一反往常,神神秘秘的,說要請他們觀看一場史無前例的演出?這怎能不叫人好奇!按照謝公子的傳聞和本事,他說的話絕對不是再打誑語。

當然也有那新投入韓伋帳下不久、未曾來得及打聽謝時名聲的人,見謝時容顏絕色,同自家主公舉止親昵,自然而然便認定謝時隻是韓伋身邊伺候的小寵,折騰了一趟,此時心中便頗有怨懟。

他們一乾人坐了一個半時辰馬車,大老遠跑到一處深山中來,就為了陪這上不了台麵的小寵胡鬨?簡直就是烽火戲諸侯!一時之間,這些新人都對自己效忠的主公是否為明君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懷著這樣或激動好奇或怨懟不滿的心情,一行人在謝時的引領下進了山中,入了一處暗道後,眼前豁然開朗,此處竟是彆有洞天。

洞口處早有管事等著,見到謝時他們,趕緊上前行禮,謝時問了一句:“可準備好了?”

那管事便勉強按捺住激動,回道:“已經準備好了,公子,就等您發號施令。”

謝時見計劃順利進行,也鬆了一口氣,對諸位邀請道:“諸位大人,請到高台上觀賞吧。”

待他們沿著棧道走到高台之上,此時山風獵獵,夕陽已是全然西沉,昏藍色的夜幕遮住了頭頂蒼穹。眾人遠遠望去,方知這是一處極為開闊的峽穀平原,山下燈火如豆,遠處房屋人影重重。

邱直看了半天,除了此地地勢奇特外,找不到其他特殊之處,不由上前,問道:“公子今日要帶吾等見識的是何事物?”

謝時朝他笑了笑,“邱大人莫急,待我點燃信號。不過在這之前,還請諸位大人先戴上耳罩,免得待會聲響太大,傷了各位。”大家雖依舊摸不著頭腦,但大部分人還是依謝時所言戴上了特製的耳罩,將雙耳護住,隻除了那幾位心有怨氣的新同僚,隻手上接過侍從給的耳罩,卻並未依言照做。

謝時和韓伋兩人彼此幫對方戴好耳罩,謝時便從袖中取出信號棒,正要點燃,便被身邊的韓伋順手拿了過去,有人代勞,謝時也沒有執意要自己來。隻見火苗閃爍幾息後,那信號棒便如炮仗一般,衝天而起,在高空中綻放成一朵小小的火花。這是一個示意開始的明確信號,山腳下果然即刻便有了動靜。

趁所有人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山腳下,謝時悄悄貼近韓伋,在他耳邊悄聲道,“生辰快樂,伋兄。”若一人的生辰對你而言,毫無意義,那麼便用兩個人一起過的生辰,賦予它全新的意義。

眼前人眼底蘊含的漫天星光,比天上的群星還要璀璨奪目,韓伋倏地將他摟入懷中,仿佛是將天上的明月納入懷中,從此皎月伴我行,對影成雙人。

兩人一人背貼著另一人的胸膛,伴隨著萬聲衝天的轟鳴,韓伋俯身,附在懷裡人耳邊,輕聲道:“生辰快樂,阿時。”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你相伴。二人頭頂的星空,頃刻間,天降萬千火花。

含情脈脈的相擁並沒有迎來其他任何人的注目,因為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一幕牢牢攝住了,無暇他顧。隻見山腳下仿若星河倒注,浴浴熊熊,這是放置在地表之上正在燃放的禮花類煙花,幾乎鋪滿了整一片峽穀平原,周遭的黑夜都被徹底照亮,產生的效果之震撼,單單從周遭人驚呼連連的反應便可以觀之。

這個時代對於□□的運用尚不成熟,因此節慶日裡燃放的煙花炮仗也還隻是一些小兒科的東西。這時候上元節上那些真正好看的“煙火”其實是一項傳統民間雜藝——鐵水打花,用高達一千七百多度的鐵水或是含有其他金屬的高溫融水敲擊在空中噴發射出的花火,這項技藝危險度高,卻蔚為壯觀,是前朝皇帝上元節每每禦駕親觀的演出。

然而哪怕是絢爛的鐵水打花,也無法同眼前煙焰蔽天,遮雲避月的星海花火比擬,而這還隻是一個開胃菜罷了。

倏忽,一聲尖銳的笛響響起,隻見一道火光衝天而上,在數百米的高空中,忽然炸開,頃刻間仿佛數萬隻螢火於山穀間四散開來——

“快看!那是什麼!”很快有人發現了異樣。

所有人都把頭仰得高高的,就怕錯過眼前任何一幕,隻聽有人喃喃念出聲道:“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原來高空之上,天女散花一般的煙花漸漸顯現出八個漢字。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沸騰了,不知何時起,所有人都高聲齊喊這八個字,仿佛要借著這箴言般的八個字,方能抒發出此刻胸中的激蕩和震撼之情。這是何等神跡!

在此之前,可有誰曾見過這樣震撼的煙花表演,又有誰可以使煙花在空中浮現出字來,他們深信這一定是上天給予的指示,以示意他們效忠的主公才是這天下真正的明君,才是這王朝的天命之人!

韓伋也有些詫異,煙花還在綻放,他卻是看向懷裡人,“阿時怎麼想到做這個?”這八個字是他們一同在海上釣魚時,在大魚腹中撈出的傳國璽上刻著的箴言,韓伋沒想到謝時會想方設法用煙花顯現出這句話。

謝時有些不好意思,他本來是很俗氣地想要刻上“生辰快樂”之類的生日祝福,但後來仔細想想,覺得如此一來過於羞恥,這跟大庭廣眾之下告白有什麼區彆?!

於是自覺低調的謝時隨即便改了主意,受岑羽四處宣揚“封建迷信”做法的影響,本著替韓伋宣傳造勢一波的目的,他讓工坊的火藥匠人換成了這八個字,看在場各位大人和護衛們的狂熱表現,這一波效果蠻好嘛。

至於這能夠顯現出字體的煙花技術,確實有點超前開掛了,但是這掛並不是謝時開的,謝時隻負責火藥配方,真正研究這些煙花技術其實是韓伋和岑羽為他找來的那些手工藝人。隻能說,高手在民間,很多後世人認為現代科技才能做出來的東西,其實古人早已掌握了個中奧秘,隻是因無人傳承,在後來漫長的曆史長河中逐漸失傳罷了。

又是接連數道衝天的轟鳴,不過令眾人惋惜的是,能夠顯現出字體的那款煙花隻在最初綻放過一次後,便消失不見,後麵接著的則是各式各樣的絢爛煙花,仿佛那最初的煙火真的是上天降下的不可複製的箴言——其實真實的原因是那煙花製作工藝極難,短時間無法再複製罷了,就連今日這一簇煙花都是陰差陽錯成功的,隻製得了兩個成功的樣品,另外一個已在試放的時候用掉了。

這一場煙火持續了大概一刻鐘,觀者耳目俱被奪去,就連邱直都不得不為了克製自己澎湃欲狂的心情,而一直將手縮在絳紅色的袖袍之中,以保持麵部的冷靜。

煙花雖然絢爛,卻易逝,很快峽穀平原和高空之上的煙火動靜都漸漸平息了,高台上的諸位大人終於可以緩和一下方才激昂跳躍的心緒,平靜下來,頓時文思勃發,意欲用最優美華麗的辭藻好生誇讚一番今夜所見到的畢生難忘之綺麗火花。

卻聽謝公子清越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諸位大人,前麵隻是一點衍生品的小表演,接下來的‘表演’動靜有點大,可能會讓一些人感到不適,請問在座各位可有患心疾之人?”

在場眾人:……前麵如此震撼人心的煙火,居然還不是正戲?!原本以為隻是來看一場煙火,結果好似並不隻是如此?謝公子您還有什麼大神通?!

詢問過在場眾人都沒有心疾,心臟也都很健康,待會哪怕發生再大的動靜這些人也能承受住之後,謝時下了今夜的第二道指令。

給韓伋過生辰隻是放一場煙火作為生辰賀禮?這禮物想想都不符合謝時的性格,他並不會送這般華而不實的東西給他的伋兄。事實上,他方才口中所說的衍生品確實一點沒說錯,前頭這場煙火真的隻是他和工匠們研究炸彈的意外衍生品罷了。

火藥可以說是穿越者必備的金手指之一了,不僅因其殺傷力大,還因為其簡單易操作,隻要牢記硝酸鉀、硫磺和木炭的提取方法和配比,普通人其實也可以輕易製作出□□。謝時自然也不會放過這等能夠在古代保命的居家必備方子。

然而他意外得幸運,甫一穿越,雖身處亂世,周圍的環境卻一直都十分安寧,尤其同韓伋相交後,得其庇護,偏安一隅,更是沒有遇到其他險情的機會,這火藥方子便一直被他丟在記憶角落裡,不受重視。

直到去歲臘八節,在福州遭遇的那一場刺殺,炮仗在身邊乍響的瞬間,謝時才真正意識到,這是一個險象環生,人命如草芥的古代社會,若要好生活著,同時護得親眷安全,便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必須拋卻掉多餘的“仁慈”心腸,也是從那個時候起,謝時便堅定了利用□□製出炸彈或是地雷的念頭。

謝時之所以想都不想便排除掉槍炮和鳥銃之類的槍械,蓋因製作槍膛所需要的鋼材和無縫鋼管,以及膛線工藝都不是如今的科技和工藝水平能夠隨隨便便掌握的,在沒有發展出成熟的技術之前,勉強製作來的槍械,隻是一個花架子,炸膛概率極高,將這種武器運用在戰場上完全就是自殺武器。

而炸彈或是地雷這兩樣早在古代便有了,那就是炮仗。古代的炮仗是借用□□原理,在竹筒中裝入硝粉等□□成分,點燃產生爆炸效果。因為此等配比是不傳之秘,且提煉硝酸鉀等技術也有一定門檻,所以儘管□□早已在唐代末年便已經借由煉丹術士之手出現,但在戰場上卻很少應用到,不過還其中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緣由,那便是其殺傷力委實不大。

說它殺傷力不大不是汙蔑它,而是哪怕□□用了足夠的劑量,也大抵隻能用於近戰傷人,點燃炮仗丟出去,敵人近身接觸到爆炸的炮仗自然會受傷,上次在饒州同徐壽真部下項甲交手的那一戰,韓伋受傷的緣由便是如此,而謝時去歲臘月在福州城遇刺的那一次,那些刺客扔出去的炮仗則頂多隻能充當攪亂視線和引起人群混亂的作用。

但使用炮仗這一招卻有致命的缺陷,那就是這東西敵我不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在戰場上投入使用一個不慎就是得不償失。

謝時所要製作的炸彈自然不同於時下的土法炮仗,在配方上,他采用的是幾百年後明代的名將戚繼光所著的《紀效新書》中的火藥配比,這是後世史學家們認為的最接近現代□□的配比,按照其火藥配方做成顆粒火藥從而減少炸膛的風險,再以鐵殼填充添加殺傷力,後以燧石和引線作為延時設置,如此一來,一枚古代版的炸彈便完成了。

至於為何說方才的煙花大秀隻是研究炸彈途中的附屬品,則是因為工坊的工匠們儘管有了謝時所提供的火藥配方,也需要經過練手和反複試驗,於是製作危險係數較低的煙火便成了一個很好的練手和試驗火藥配比的方法。

畢竟煙花所用的火藥同炸彈火藥相似,隻需要在炸彈火藥的基礎上,減少硫磺配比,將炸彈火藥中的檾麻杆木炭換成柳木炭,再加入不同的金屬粉末,便可以燃燒釋放出不同的花火。

思緒隻在一瞬間,現場早已按照謝時的吩咐布置完畢。黑夜中,謝時狡黠一笑,悄悄給他家伋兄漏題,“待會我要炸山啦,伋兄要看清楚哦,這才是我送予你的真正生辰禮。”

話音剛落,一道衝天火光乍現,緊接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在此方天地炸開,大地仿佛打了一個醞釀已久的噴嚏,發出一聲低沉可怖的悶響,轟隆隆,頃刻間,站在高台上的人隻覺得腳下的大地都在搖晃,而下方,一朵人眼可見的蘑菇雲升騰而起,忽而,人們駭然地發現,山裂開了?!

驚嚇過後,人們紛紛陷入恐慌,“方才可是地龍翻身了?!”

“不,是天雷!方才天上打雷了!”

“好似地動又停了?還是先護著主上下山!此地不宜久留!”

雖然震感隻有一下子,但是在座諸位還是不敢掉以輕心,紛紛聚在自家主公和謝時周圍,想要護送他二人下山,如此看來,韓伋手下這些臣屬還是極為忠心耿耿的,起碼“大難臨頭”,還記得護主。

韓伋同謝時對視一眼,前者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先捏了捏眉間,低低笑了一聲,打算先為自家調皮的阿時收拾善後,後者則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心道好似玩笑開大了,這跟他想象的反應不太一樣呀?

韓伋高聲道:“稍安勿躁,諸位放心,此非地動。”他的聲音沉穩,姿態不慌不忙,很快便如定海神針般安撫了在場眾人。

邱直之前依照謝時吩咐,戴著耳罩,其實耳朵受到的衝擊遠遠小於視覺上和腳下晃動帶來的精神衝擊,所以等發現地動消失,緩了緩之後,便率先察覺出了異樣,忽而他似是想到什麼,猛地睜大了雙眼,不可思議問道:“莫非這!這才是謝公子您要帶我們看的表演?”

謝時笑了笑,正兒八經朝韓伋躬身行了一禮,虔誠道:“此物名為炸彈,是吾呈給吾主之生辰賀禮。願此物庇佑吾主之將士,從今往後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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