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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老是你 胖咪子 69293 字 4個月前

第 61 章

◎承諾◎

趙崇湛從夏和易越加洶湧的情緒中發現這麼安慰可能不對, 試著改了一回方向,“要不給她們加月錢?”

“加多少?”夏和易排山倒海的抽抽噎噎中勉強擠出空閒問。

趙崇湛隱約覺得這回好像是撞對了門路,十分大方地許諾道:“你跟前的人, 以後每人領五兩月錢, 逢年節再添二兩彩頭。”

夏和易賊不走空地豎起三根手指, “三兩!”

“可以。”趙崇湛本來有點想笑話她沒出息, 好在他謹記住了自個兒道歉人的身份,及時忍住了, 改為慎重頷首。

夏和易鼻尖抽動幾下, 眼淚還涓流似的順著臉頰往下淌, 好歹是不鬼哭狼嚎了。

趙崇湛心中一喜,確定找對路子了, 於是往深裡推進, 論功行賞加官進爵是他的老本行,乾起來很是熟門熟路, “那個叫胡猴的,人還算機靈, 王府家業還算有一些,差不離都交代給他去辦, 你不必事事親力親為。”

夏和易在心裡默默盤算了一下, 覺得這話的另一層意思是要將王府的家業全都交到她手裡,不情不願地止住了淚,但心裡仍然不痛快, 所以扯著他的袖子擦了眼淚、擤了鼻涕。

趙崇湛想把袖子奪回來,被她不依不饒拽著, 隻能略嫌棄地忍住了, “還有那個北地錢串子, 前幾日練武場上本王見了一回,天資還可以,老這麼混著也不是方兒,過幾日讓黃崔領到軍中,許個差事,倘或爭氣些掙了功名,日後你用起來也順手。”

夏和易擤完鼻涕,自己也十分嫌棄,他再伸手來抱時就不讓了,抱腿一咕嚕滾到裡側,“您可想好了,今後在軍中,我就有眼線了。”

趙崇湛臟了袖子又失了麵子,還不能發作,咬牙切齒地將中衣脫下扔到地上,“本王認可才算眼線,本王不認可的,隻能算是人質。”

眉眼銳利,理直氣壯。

夏和易差點被噎到吐血,救命,這人到底是靠什麼騙得姑娘芳心的?全靠這張耐看的臉了吧!再一細想想,倒也未必,就她進城後的觀察,單論宅院一項,整個北地城都未必有更富的家底了。

也是,沒有那麼大的宅子,怎麼盛得下六十六位美人兒……

沒有哪家夫人是樂於見到丈夫納姬妾的,但那都是獨自關上門來咬牙的事兒,夏和易還沒有進階到憂心子女的地步,她隻覺得彷徨,無論深宮或是夏家,她都是一片無靠的浮萍,不知道從什麼開始,泥菩薩過江的武寧王竟然成為了她的安全感,仿佛隻要他在,她就有了依仗,她甚至一度為此而感到慶幸。

誰能想到,她的依仗,竟然已經有六十六個人享受過了。

無邊無際的悵惘湧上來,她拿餘光瞥他,狗都嫌的臟衣裳褪去,整個上半身露在月光下,線條流暢、作養得當的肌理,月色順著一塊一塊往下流淌,如果不是她正處於盛怒之中,肯定忍不住要上手去摸一下。

這麼好的身材,居然已經被六十六個人看過了!

夏和易悲從中來,一邊不錯眼珠地瞧著,一邊又吸著鼻子抽泣起來。

趙崇湛被她直勾勾的盯得有些尷尬,她不像個女人,他是一早就知道的,但這種餓狼目光還是過火了些,尤其是配上梨花帶雨的抽噎,怎麼看都不相宜。

好歹哭得沒那麼苦大仇深了,提拔她跟前人緩和了場麵,但最本質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趙崇湛翻身下了床榻,拉開軸門圓角櫃的門。他的衣服規製繁複,即便中衣也有各式各樣的鑲滾,翻了三件好不容易才找著一件純白的,正好能跟她搭成一個式樣。

他從前對如何穿戴不甚在意,底下有的是人悉心料理,出不了差錯,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在這種細節上花了沒有意義的心思。

在姑娘火辣辣的注視下更衣,感覺很怪異,趙崇湛背過身去,麵對牆壁抬起手臂穿過衣袖,沒忍住為自己辯解一句,“她們不是本王的侍妾。”

“可那些姑娘可不是這麼說的!”夏和易怒氣衝衝的嗓門兒衝天響起來。

有時候做人真的很難,假破天的假話,她深信不疑,說真話,反而像是胡言。趙崇湛無法解釋,隻能長長歎了一口氣,“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侍妾。”

衣角從後被人拉住了。

趙崇湛最初以為是她認識到了為妻的職責,打算上手伺候他穿戴。

結果顯然不是,她死死攥住他正準備係上的係帶,很大言不慚地說:“我還沒看夠呢,您不許係。”

趙崇湛震驚地轉頭看她,她也臉紅了,半斂下眼睫,但仍然頂著脖子嘴硬道:“怎麼了!”

趙崇湛看著她發顫的睫毛,突然明白她今晚是來乾什麼的了。那十八個女人讓她有了危機感,她怕他重欲,不敢等到成親當夜再圓房了。

夏和易豁出去了,自覺這個舉動已經算是明示了,他要再接不住,實在枉費六十六位侍妾的過往。但她等了半天,武寧王隻是直直地望著她,然後很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敢在本王麵前大呼小叫的、失儀的,早就該拖出去亂棍打死。但你大呼小叫,還哭成現在這個醜樣子,本王依舊覺得可以忍耐。”

他的本意是對自己底線的一再退讓而感到不齒,然而姑娘的耳朵卻能聽出另一重意味,雖然前言不搭後語,但是意思領會到了,心裡的苦攪進一點點蜜糖,好歹沒有來時那麼那麼苦澀了。

縱橫的風打得窗棱作響,她終於良心發現了,頓了一下,輕輕將係帶繞結,輕聲道:“還是係上吧,彆著涼了。”

趙崇湛儘管不知道她突如其來的溫柔小意是為什麼,但是他知道來之不易,站著任她係了兩回也沒係好,不論旁的,至少為享受這份難得的溫存。

夏和易手指慢吞吞地動作著,說話也放得斷斷續續的,“硬說起來,其實她們都是苦命人,使出渾身解數伺候男人,連個名分都掙不著,爺們兒要成親了,不論願不願意都得拎包袱挪窩。我想著,好歹人家跟過您一場,咱們總不好做得太絕。這樣您看行不行?願意返鄉尋親的,府裡一概承擔盤纏;願意留在本地做點小買賣的,支個攤兒的本錢府裡還是拿得出手的;萬一有手裡有點手藝的,願意做繡娘什麼的,咱們也給人領了路搭個橋,好賴不算辜負人家耗費青春侍奉您。”

說著說著不樂意了,手裡狠命一拽,拉得他差點斷氣。

趙崇湛臉都綠了,握拳猛咳兩聲,“你大膽——”

“我跟您說正事兒呢,彆打岔!”夏和易不悅地嗔他一眼,“本來將人留下來養著,不過多一間屋子五鬥米的,也沒多大挑費。我就怕您淫心不滅,也怕她們對您賊心不死。”

趙崇湛聽得更是慪心,她說得像是大度,實際說來說去沒一個好詞,連著他一道罵了,彎子都不帶拐一下。

至於她的打算……他的兄長繼位後冊皇後開選秀,早把北地這一群人忘到天邊了,他願意出銀子打點,已經算是儘了意思。

不過她既然都打算好了,料理後宅是掌家夫人的手段,就都由著她吧。

“係好了。”夏和易拍了拍手掌,撒開擰成麻花辮兒似的係帶,扭身在榻邊坐下,情緒還是低落的,垂著腦袋不說話了。

趙崇湛看著她落寞的眼神,明白她是因為不安才出現在這裡,他有責任喂她一顆定心丸。

帝王沒有敞開心扉的權力,是故他在第一步上就犯了難。掏心掏肺時該稱呼她什麼?叫夫人還沒到時候,叫全名又太生疏。

和易?夏夏?小易易?

他想得一身冷汗,硬生生從一句“夫人,我有心裡話想對你說”變成了“夏二,本王有差事要交代你。”

夏和易瞪他一眼,拖長了調子說喲嗬,“趙二爺,您有什麼吩咐,小的一定恭聽訓誡。”

她存心擠兌他,但是他居然沒有擺上架子罵她一頓,真是奇跡。

“本王……”他看她的眼神甚至有些躲閃,改了自稱,“我以前是有過彆人,看著繁花錦簇,實際碰過的其實沒那麼多——”

夏和易憤怒中含著少許期待,攆著他的視線跑,揪細揪得自己的心口疼,“沒那麼多是多少?五十個?四十個?”

他略尷尬地捏住她的手腕子,“不出一隻手。”

真是有對比才有差距,聽了六十六位侍妾的壯舉,再看看五隻手指頭,竟然覺得驚喜。這有什麼好驚喜的!夏和易在信與不信中徘徊半天,最終決定信他一回,不解道:“那您平白養那麼多閒人乾什麼?看著好看?”

在被窩裡挪蹭久了,額前的茸毛搓飛了,四仰八叉地呲起來。趙崇湛由衷感慨他可能是被皇後帶進溝裡去了,竟然會認為這些沒有規矩的茸毛彆致的可人。

他伸出手,把她額前的碎發往耳後彆了彆。彆完了,夏和易震驚地望著他,他也震撼地抬起手來看了看,一副不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麼的迷幻神情。

他怔了良久,在夏和易再三假咳嗽提醒下,才把手背到身後,嚴肅地望著她的眼睛,緩緩開口道:“有些人,必須放到相應的位置上。總之是身不由己的成分更多,我這會兒不詳說了,不想讓你聽了認為我在找借口推脫。我能向你承諾的是,待成婚以後,我再也不會碰旁人,更不會納妾,今後整座藩王府都由你稱王稱霸。過去的差錯沒法彌補,咱們都既往不咎了,成嗎?”

到底不適應求和的語氣,腰板一挺,厲聲道:“這是命令。”

“命您的大鴨腿兒!”夏和易剛開始有點感動,那份悸動就碎得稀裡嘩啦,“我又不是您的下人,您命令我有什麼用?”

趙崇湛對她出言不遜非常不滿,“你在我府裡,就得遵我的令。”

夏和易蹭一下站起來,叉著腰跟他叫板兒,“可是您眼下在後宅裡,您出去打聽打聽,無論換到哪家,後宅裡都是掌家夫人說了算。”

趙崇湛打胸腔裡發出一聲極度不屑的“嗬”聲,“等你當上掌家夫人再盛氣淩人也不遲。”

夏和易氣得咻咻哼氣,拿起手邊的枕頭就要砸人。

趙崇湛抬臂去擋,大喝一聲:“你敢弑夫!”

夏和易學著他的樣兒冷笑一聲,“您先當上夫再說吧!”

然後他們就打起來了,被褥子裡的棉花、枕芯兒裡的鵝絨,漫天的飛。

◎最新評論:

【哈哈哈笑死】

【笑死了,小學生戀愛嗎】

【哈哈哈哈】

【草 笑死我了歡喜冤家】

【好棒的感覺】

【穿這麼多衣服打架怪熱的,不如脫了再打如何啊二位?(手動狗頭)】-

完-

◇ 第 62 章

◎嘿◎

屋外下大雪, 雪裹著沙。屋裡下大雪,是鵝絨裹著棉花。

對戰結果顯而易見,最初夏和易穩穩占據上風, 那是因為趙崇湛處處讓著她, 可是後來夏和易把他惹急了, 一展臂就給她壓平了。

勝負初決, 夜深了,夏和易的好勝心睡了, 她老老實實地拉著武寧王並排躺下, 在狼藉一片的床榻上望天, 臉紅撲撲的,身子熱騰騰的。

她說:“東西跨院的屋子, 我全要改了做庫房, 一間也不留。”

如此興師動眾,趙崇湛知道她不會去做的, 她雖然想一出是一出,還不至於胡鬨, 這時嘴上爭個舒坦罷了,如果她真的要操辦, 到時候再攔她也不遲。

所以他配合地做思考狀, 然後有商有量道:“要不還是留幾間。”

夏和易對他的態度很滿意,撩起眼皮讚許地瞧他一眼,爽快道:“行, 看在您的麵子上,留一間。”

暫且達成一致之後, 她又說:“您要是在外頭安置宅子, 我就帶人打上門去, 一把火給蕩平了。”

趙崇湛隻能用那種不可救藥的眼神看她,說隨你,“彆被官差抓起來,到時候還要我去牢裡撈你。”

“您可彆小瞧我。”夏和易威脅完畢,短暫消停了會兒,突然溫溫吞吞地笑起來,一側胳膊撐起側臉瞧他,眯起的眼睛裡殺氣四溢,做作地說對了,聲口又嗲又黏纏,“爺,那十八子裡頭,有沒有您特彆可心的?留一兩個下來,也不為難的,我答應為您破這個例。”

“沒有。”趙崇湛目光清明,一哂,“我要說有,下一刻你刀就得架我脖子上來了。”

夏和易掩著嘴竊笑,“您說什麼呢,我是這種人嗎,我為人最是溫婉……”

趙崇湛說溫婉沒看出來,“你是以上犯下的行家裡手。”

夏和易剛才竊笑時吸進了兩根鵝毛,呸呸呸了半天,“我都要跟您成親了,夫妻一體,還說什麼犯上,多見外。”

趙崇湛抬手把她頭發裡插的鵝毛拔下來,順便用手指丈量了一下她那比城牆還要厚的臉皮,“到底是誰縱得你目無王法?”

指腹下柔軟細膩,手指橫豎有它自個兒的思想,不顧阻撓流連忘返,從臉皮摸到耳朵,再順著纖細的脖頸往下,夏和易終於半嗔半羞地瞪了他一眼。

趙崇湛接過那道千回百轉的眼波,為了掩飾驟然的心慌,手指一轉一收,將她連嘴帶下巴擠成了一個圈兒,“唔”了聲,“還挺圓。”

然後挨了一頓花拳繡腿,自不必說。

夏和易揍完了人,渾身舒爽地側身躺下來,挺著腦袋高傲如雞,“要問誰縱的我,當然是您呀。”

她這副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著實氣到了趙崇湛,他發了狠,打算好好教育她一番什麼叫尊敬夫主,抬手剛想撐到她上方。夏和易嗅到危險的味道,搶先一步蛄蛹蛄蛹地鑽過來,和他鼻尖兒貼著鼻尖兒,笑眯眯的,“您彆動,讓我好好瞧瞧您。”

臉皮紅得發燙,藏在身後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但是沒關係,她仍然是這張床榻上最勇敢的漢子。

趙崇湛隻感覺眼前一團綿軟的東西擠過來,迎麵是香軟的呼吸。

為什麼會用香軟來形容呼吸?他不知道,反正腦海裡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香軟,思維不受控製地開始發散,想象彆處會不會也很香軟……

縱使她笑出了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道,趙崇湛依然感覺有些找不著北了。

夏和易趁這個機會,好好地打量了這張她肖想已久的臉。哎呀,為什麼有人能長得這麼齊全呢?視線勾勒出五官的線條,眉是眉眼是眼的,乾淨利落,可利落中又透出說不出的溫潤來。她真心實意覺得今後不會後悔,俊俏相公或許打著燈籠還是能找著個把,但美得這般能武能雅的卻不多。

“您真好看。”這是夏和易發自肺腑的大實話。

腦子裡現在全是汙七八糟東西的趙崇湛胡亂點點頭,“我知道。”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夏和易等了半天沒等來他回誇她,氣得踹了他一腳,喘著粗氣背過身,留給他一個暴怒的背影。

趙崇湛壓根兒沒感覺到被踢了一腳,雖然夏和易是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小娘子,收著力踢的一腳力道也不小,但他還是什麼都沒感覺到。

他正心無旁騖地欣賞腰間起伏的山巒,那是一切山嶽大川所不能比擬的婉約風貌,過去沒有留心過這樣的美景,實在是人生的巨大損失,眼神順著起伏的勢頭流連,有的部分不能多落眼,看多了要壞事,自製力使他草草略過,再往上,是散了一床的青絲,和一顆氣得哼哧哼哧的腦袋。他看得好笑,比起在富麗空曠的大殿裡大氣都不敢喘的皇後,敢在他麵前張牙舞爪的才是有血有肉的人。

夏和易呢?其實隨便哼哼,氣性兒就過了,武寧王今夜陪她又是摔枕頭又是揚被子的鬨了一大通,是在為她掩飾尷尬,其實她都明白。怎麼辦呢,丈夫納妾的章程,是做夫妻逃不過的議題,她不知道彆人家都是怎麼談的,興許有大吵大鬨甚至大打出手的,也有像夏公爺和潘氏那樣閉口不提,夏公爺臨著要往家裡抬人了才告知一聲,潘氏笑盈盈地把人領進府裡再慢慢搓圓捏扁。按照她本來悲觀的預料,還想著跟他約定以後最多納兩門妾,誰知他一上來就給了那麼大的許諾,不論以後怎麼樣吧,至少這一刻她感動過,那就足夠了。

她決定原諒他,翻身回去,得到了他一句“你攤餅啊”的評價,果斷回之一個白眼,不意外又招來一陣關於沒大沒小的數落。

總之鬨完是又麵對麵了,夏和易戳戳他緊實的胳膊,有些難以啟齒地喃喃道:“我也不是不知眉眼高低的人,雖然不知道將來您能不能信守承諾,現在您願意說這話,我感念您的情誼。那些姑娘……不管過去到底是六十六還是一隻手,橫豎都過去了,明兒將人遠遠打發了,這事兒就算完了,以後誰都彆再提。”

趙崇湛是到這個時候才恍然領悟到枕頭風的威力,夜深人靜時的溫聲軟語,大概這世上真沒幾個爺們兒能抵擋得住,哪怕話裡淬了毒藥都無所謂了,隻想讓她高興。

好在她話裡還是向著他的,這事是一個沒法說的烏龍,不去說它,單從她不能大度地容納其他女人這件事來看,她的確不適合做皇後,不過做一個手段強硬的掌家夫人,說不準位置正好。

夏和易不知道他正忙著在心裡為她各種開脫,她因沉默而心頭一緊,這人該不會反悔了吧!大話都擺出去了,哪有容他收回的道理。她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中捕捉出些蛛絲馬跡來,“您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後悔了?”

一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樣子,趙崇湛就明白她又想多了,承諾之所以為承諾,就是不可更改的意思,嘴角往下捺,語氣相當無奈地坦誠道:“就你一個,就夠我受的了。”

這話是真得不能再真的大實話。從前他的皇帝,後宮中所有的女人都圍著他打轉兒,個個都笑靨如花,誰不是殷切小意地討好他,所以他真的不知道,原來不是皇帝的男人要相處一個女人,竟然這麼艱難,回想一路走來的九九八十一難,百感交集,簡直心力交瘁。

為什麼女人總在懷疑,總在追問,還不是因為大多數爺們兒的話都做不得數。等什麼時候開始講究男人的貞潔了、女人也可以光明正大納男妾了,說不準就風水倒著轉,疑神疑鬼的變成大老爺們兒了。

夏和易想想還是不放心,“隻有我一個,您將來會不會嫌院子裡太冷清?”

趙崇湛捂著前額說不會,“你一個人,少說能活出十個人的熱鬨。”

這是在嫌她話多,夏和易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滿,“您在罵我,彆打量我聽不出來。”

接著又拳打腳踢鬨騰了一場,屋裡實在沒法睡人了,趙崇湛才喚人進來收拾。六河領著一眾小太監進來,繞過屏風,看著都傻眼了,那一地的毛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剛才這裡發生了黃鼠狼竊雞的慘案。

各自肚子裡狐疑,活兒還是要乾的,跟著出來的內監都是精乾人兒,三下五下利索收拾完畢退出去了。等夏和易沐浴回來,整間臥房煥然一新。

六河插袖笑著對她說:“姑娘,軟轎子在外頭候著了,裡頭一早備好了炭火,您上去就不受凍了。”

夏和易立著不動,一錯不錯地望著靠在床頭看書的武寧王,矯揉地委屈開了,“王爺……”

趙崇湛從書頁上方分了一線目光給她,裡頭明晃晃掛著——她來了,她又開始了。

夏和易十指摳在身前,腰一扭一扭地慢慢挪蹭過去,造作地討好著,“都是我不好,早前不早前鬨脾氣,選了個離您那麼大老遠的院子,來的路上已經走得我快斷氣了,大半夜的再冒著大雪回去——”

趙崇湛不以為意地翻過一頁書頁,“有轎子抬,又不用你支著腿走。”

“外頭那麼大的雪,總歸是要受些涼的。”說話間,她已經坐到了榻沿上,盯著他,睫毛以不自然的頻率高頻眨動著,“我受凍了是小事,耽擱您為我心疼,那就是十惡不赦的大過了。”

其實都是假的,她就是不放心後院的十八子。

要不是看得到她滿眼天真後的謀劃,差點就要信了,趙崇湛一邊十分不屑地冷笑著,一邊掀開了身側的半邊被子,很勉強道:“本王好心收留你一晚。”

“真是不好意思……”夏和易扭扭捏捏上了他的床榻,拉起被子蓋住了眼。

六河埋頭竊笑著,領著小太監們輕手輕腳退出去,輕輕合上房門,抬頭一看,屋裡的燈熄了。

趙崇湛直挺挺躺了半天,眼神往身側飄了無數次,終於按耐不住,試著往她那側挪了一丁點。

她沒有縱起來給他一巴掌,很好。

再挪一點,她還是悶在被子裡,一動不動。

有時候,沒有信號,也是一種信號,趙崇湛接收到了。

他尊重她,有些事成親之前做不得,不過還是有很多小打小鬨的方法,可以暫緩一時之急。

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簇黑裡咕噥:“您乾嘛呀……”

趙崇湛很雲淡風輕地說沒什麼,“本王怕你把自己悶死而已。”

被子裡的溫度熱得像蒸籠,夏和易在雲山霧罩裡頂著一張快要熟透的大紅臉,感受他上山下海的手。

◎最新評論:

【古代的皇後賢惠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做皇後了就是瘋狂吃醋,哈哈哈哈】

【微笑】

【男妾,不得了皇上你很會想謔。以及上山下海,鬼鬼絕了太太】

【上山下海(doge】-

完-

◇ 第 63 章

◎二十八◎

在夏和易的記憶裡, 親近就是為了繁衍,原來跟喜愛的人在一塊兒,能折騰出那麼多與繁衍無關的親密舉動來。她的指尖被攥住, 呼吸被裹挾引領著, 被動地邁入了一個從未踏足的全新領域, 真是羞嗒嗒的……

忸怩地掀起眼皮瞧一眼, 雙目適應了黑暗,和正在滿足欣賞她神情的趙崇湛對上了眼睛。

那蕩漾著水光的眸, 沁出汗珠的挺翹鼻尖, 往下是含羞帶怯咬著的下唇。誰能想到, 一個滿嘴跑馬的刺兒頭,竟然也有這樣女人的柔情眼波, 趙崇湛大腦一激蕩, 差點交代了,咬著牙槽扛住了, 在她稍顯狐疑的目光中不屑地哂笑,“你也就是嘴上挺能。”

夏和易心想不行哇, 輸人不能輸陣,於是強行壓下心底滾燙的嬌羞, “謔”的一聲騰起來, 翻身騎馬似的騎上去,嗤笑著說笑話,“我那是給您留麵子。”

“說大話使小錢, 你就這點本事?”

“您瞧不起誰呢?您彆打量我沒聽見您倒吸氣兒!”

“本王看你是耳朵不好,給本王好好聽聽, 到底是誰續不上氣了。”

“我夏和易把話撂這兒了, 就今兒夜裡, 我非得讓您認輸不可!”

“嗬。”

雖然兩個人都不怎麼熟練,光是摸索也能創造出無限樂趣,嘴上吵翻了天,說是光膀子打架也沒錯,吵到最後,真真是差最後一厘就要擦槍走火了,硬生生刹下來,兩個人都挨得夠嗆,哼哧哼哧對麵喘大氣。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最終以趙崇湛下床出門吹冷風作為結局。

夏和易都快被自己燒死了,雪夜的窗上投出皮影戲似的身影,不可言說的畫麵一幕幕閃現,她拚命晃晃腦袋,咕嘟嘟仰脖灌了一整吊子的冷茶,爬回床上,悲憤地嗚咽一聲,把腦袋整個藏進被子裡。

許是體力消耗太大吧,夏和易原以為她得鬨心個大半夜的,結果還沒等到武寧王回來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感覺他好像回來了,聽他俯在耳邊,不知道為什麼說“對不住”,她想追問,但是醒不過來,四肢墜進漫漫雲霧裡,在他勻停的呼吸聲中沉沉睜不開眼。

趙崇湛在屋外硬抗了一盞茶的時間,寒風蕭瑟,好不容易壓下了心頭的火,帶著滿身的寒意和肩頭的雪回到屋裡,看見的是一個睡得四仰八叉的姑娘,一條腿高高翹在牆上,一條腿曲得像蛤 | 蟆,兩隻手是敗兵投降的標準姿勢,嘴裡還打著小呼嚕,氣流將垂在臉上的碎發吹得一飄再一飄。

他在床邊怔住了。

也不是說一定要求姑娘在睡著時能儀態大方,至少不至於一點美感不沾邊罷。

他想起來,當年皇後進宮前受過嬤嬤教導,睡姿一項是狠調 | 教過的,整夜下來一動不動不是難事,現在想想,完全是沒有必要的拘束,皇後短暫活一世,醒著不能憑著心意活,睡著了也不得舒坦。

“對不住。”趙崇湛站在榻邊低眸看了良久。

說實話,她現在的小模樣,姿態詭異,臉上紅撲撲的,嘴一張一合,看著著實有些發蠢。

奇怪的是,他竟然覺著這樣的模樣很好。

趙崇湛是向來很看不上偷香竊玉這個詞的,在他看來,都是那些浪蕩紈絝們色 | 欲熏心時找的借口,為君子所不齒。

但他為什麼在妙境中樂不思蜀,隔著薄薄的衣料,感受到暖烘烘的、旺盛的心跳。隱隱又有昂首的趨勢,他猛地把手抽回來,欲蓋彌彰地往她身上多蓋了一層被褥。和她隔了很遠躺下,翻身背對,望著房梁發了會兒怔,然後開始默算到下個月十六還有幾日。

*

夏和易好久沒有睡得這麼舒服了。往北地來的這一路,雖然跟著武寧王混,不能算是四處將就,但好歹是沒有地上床上睡著舒心。

但睡得好的大約隻有她一個,她望著武寧王眼下淺淺泛起的青黑,茫然問道:“您睡得不好嗎?”

趙崇湛複雜地瞥她一眼,把厚厚一遝黃曆交到她手裡,若無其事地說:“本王看過了,不用等到十六,下個月初二也宜嫁娶。”

夏和易還沒睡醒,懵懵地應了,“行吧……”

趙崇湛又看她一眼,“其實這個月二十八更佳。”

這回夏和易不上當了,撅起嘴,“您當這是兒戲呢?要不乾脆明兒得了。”

誰知道他立刻搖頭,言語之間頗為惋惜,“本王早起時看過黃曆了,黃曆說明日不行。”

夏和易覺得他的判斷方式很可疑,“黃曆要說今兒行,是不是就改今兒了?”

武寧王側身避開她的注視,目不轉睛地盯著窗框,“……怎麼可能。”

雖然否認了,但臉上那表情,分明就寫的是對。

夏和易趿拉著鞋蹭過去,戳一戳他的腰,“您看著我的眼睛說話。”

“你乾什麼!”他反應奇大,往後驟一退,抬手格開她,不虞地盯著她伸出的手指。

夏和易一頭霧水,“您到底怎麼了?一大清早起來就奇奇怪怪的。”

“不改了,就二十八。”趙崇湛還是沒看她,倉促丟下一句,繞過屏風往外去了。

夏和易愣在原地,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個月二十八?那不就是三日後了嘛,還爭什麼今兒明兒呢。

這就是府裡沒個長輩了,雖多有為難不便,但也有好處,譬如即將成婚的小夫妻有了什麼想頭,完全能可著心意來,不必額外請示。

既然成親那日的方方麵麵都準備妥當了,下月初二還是這月二十八,全憑主子喜好來,半點不費勁的。

夏和易拉開窗,對莫名其妙大清早負手賞雪的背影喊道:“成啊,我答應啦,就二十八。”

背影倨傲地沒回頭,“本王隻是通知你一聲罷了,由不得你同不同意。”

夏和易忍著笑,“砰”一聲摔上了窗。

既然三日後就要成親,那十八子得儘早處置了,用完早膳,夏和易即刻去了趟跨院,將打算宣布了,“……到底要選哪條路子,由你們自己決定,但走是必須要走的。”

不過願意走的人,一早在管事的那兒領了散錢就走了,留下來的不是無處可去的,就是對王爺有情的,哪兒那麼容易答應。

紅紗女郎昨日和夏和易搭上了幾句話,眼下被十八子推出來當木倉子兒,“夫人可是信不實妾等?妾雖然大字不認一個,卻也是識得好歹的人,願意留下來伺候夫人,為夫人鞍前馬後,絕無二心。”

旁邊一個綠紗女郎也上前來,說道:“王爺身旁總是短不了人伺候的,夫人與其將來放不知根不知底的人進來,不如留著妾等,妾等都是伺候王爺的老人了,在王府裡這麼多年,用著也能放心些。”

然後冒出兩個自請要給王爺當使喚丫鬟,專伺候洗腳。

見夏和易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她們內部又打了一陣眉眼官司,接著上來一個掏心掏肺的黃紗女郎,先款款一扭腰肢福了禮,喊了句夫人,“妾說句逾越的,夫人且賞臉聽上一聽。眼下正趕上夫人進門子的時候,夫人不願意和彆人分享,是人之常情,同樣是女人,夫人的這份心,妾自然明白得不能再明白。可是倘或夫人上外頭打聽打聽,哪家大爺不是三妻四妾的呢,說得直白些,王爺期盼的,到底是長久能容人的夫人。”

夏和易無比慶幸隻收留人住了一晚,再多幾日,怕是要出禍患。

她在窗邊挑了張玫瑰椅坐下,從這個看到那個,最終定在黃紗女郎的臉上,皮笑肉不笑地抿了抿唇,“我這個人,心思簡單,最不喜歡有人拐著彎兒跟我說話。你要像她們一樣直說,我還敬你幾分。你對我掏心掏肺,那我也跟你們說句實在話,王爺不管是真心實意也好,或是成親前做做樣子也好,都不會讓你們留下。至於我將來受不受王爺冷落,我勸各位不必考慮那麼多,前程誰也說不準,日後不一定各位攀了哪兒的高枝,但我敢保證,至少不會在武寧王府裡。”

她撣了撣衣袖,施施然站起來,眉目淺淡,“成啦,多的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我沒什麼容人的雅量,對不對得住王爺,是我們夫妻倆的事兒,說句難聽的,跟你們搭不上乾係。橫豎現在願意走的,我之前說的條件還作數,趁我還好好說話的時候,奉勸大家趕緊拿了好處走人,否則稍待被掃地出門,灰頭土臉的,可彆再扭頭怨我醜話沒說在前頭。”

說罷不再看一眾神情各異的女人,無論是麵色蒼白的,還是寫滿了不服的,夏和易都以輕飄飄的視線一掃而過,昂著腦袋,領著丫鬟就出了月洞門。

剛拐上另一條石徑,春翠忽然撫著心口緩緩籲了一口氣,“我剛才都不敢喘氣兒,姑娘,您現在可真有掌家夫人的派頭。”

夏和易停下步子,很是激動地問她:“真的嗎?很厲害嗎?把她們都唬住了嗎?”

秋紅用力點頭,讚道:“那架勢,拿捏得十足。”

夏和易嘿嘿笑,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淩厲,沉浸在“哇我可是個掌家小天才”的自得裡,信步向前晃去了。

隻是後宅子裡人多了,萬事都變得纏黏,夏和易趁著天亮送走了一幫哭哭啼啼的,可晌午之後,她在門上守著下人往簷下掛大紅燈籠,又聽見了一陣一陣隱隱約約的哭聲,從大門外飄過來,斷斷續續,連綿不絕,跟哭靈似的。

秋紅皺著眉往門外望,“怎麼還沒個結果了,哭一下午,還賴著不走?”

挑燈籠的小太監很機靈,一聽便道:“小的去看看去。”

夏和易麵色淡淡地說不必了,“八成是王爺回來了,正在大門口跟王爺訴苦訴衷腸呢。”

春翠很猶豫地湊到耳邊,“姑娘,咱們要不還是去看看?萬一她們編排您什麼舌根兒……”

後半句話沒說出來,萬一王爺再信了,對姑娘產生什麼芥蒂,又或是對那些女人舊情重燃……

夏和易搖搖頭,沒說話。

也是個試探的機會罷,昨兒都把話說開了,如果武寧王真是那麼拎不清的糊塗蛋,那這門親事也不必結了。

果然沒過多會兒,趙崇湛寒著臉大步進來了,一路嫌棄地撣著衣袖,不如何高興的模樣。

“您回來了。”夏和易笑著迎上去,絕口不提剛才的哭聲,隻拽了他的大氅的係帶,“您瞧那燈籠。”

趙崇湛被她勒住了命門,隻能順著她走,再順著她的指尖去看簷下,一排紅彤彤的燈籠,在尚未化儘的白雪裡飄動。

他懷著不詳的預感挑了挑眉,“我怎麼覺得你沒什麼好話。”

夏和易笑著說:“您說對啦,你看像不像猴兒屁股?”

趙崇湛一言難儘地滯住,斥她不害臊。

“您說著啦!”夏和易毫不愧疚地點點頭,伸手輕輕撫掉他烏濃睫毛上的雪花,“我餓啦,一塊兒進點小食罷。”說話兒就把他往屋裡拽。

至於進小食為什麼要清空下人,還要鎖上門,心懷鬼胎的夏和易衝他眨了眨狡黠的眼。

趙崇湛被那個盈滿波濤的眼神晃得思緒發散,從猴兒屁股一路聯想到彆的什麼屁股,腳步都飄了,毫不掙紮地跟著一頭栽進了房裡。

門口哭靈的姑娘是怎麼料理的,夏和易沒再去打聽,反正是再也沒出現在她眼前了。她沒有多餘的慈悲心,已經再三給過機會,犯不著好心腸泛濫。

不知怎麼的,武寧王府的新夫人手段厲害的傳言,沒多久就傳遍了整個北地,北地儘管較他處貧瘠,官僚和富戶還是有一些的,沒人再起往王府送美人的心思,算是額外之喜。

日子終於緊鑼密鼓又悠閒散漫地來到了二十八。

前一日夜裡,夏和易生怕武寧王還搞了什麼大動作,特地去找他一趟,尤其真誠地囑咐道:“我和您成親,隻要有我們兩個人就夠了,多餘的什麼都不用,您懂我意思嗎?”

武寧王端著下巴思忖片刻,不知道琢磨了些什麼,然後肯定頷首道:“你放心,交給我罷。”

夏和易見他那麼篤定,自然是把心放到了肚子裡。

因此成親這日起來,她喚了幾聲,沒人應聲,奇怪地拉開房門,入目隻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連掃雪的動靜都沒剩下。

敢情偌大的王府隻剩下他們兩個人,連個伺候梳頭更衣的人都找不著了。

“您缺心眼兒啊!”夏和易衝著雪地儘頭走來的人扔了個雪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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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 第 64 章

◎水◎

沒人伺候, 擦牙洗臉這種小事兒,夏和易算是勉強自己能成。穿衣服是趙崇湛幫她的,他左手攥著一塊紅綢布, 右手挑著一條青鍛帶, 站在那裡由衷歎道:“你們女人的衣服怎麼這麼複雜。”

夏和易沒理他的傷春悲秋, 她忙得手忙腳亂, 蒙著眼睛糊弄鼻子地任武寧王給她亂穿,那帶子係得橫七豎八的, 橫豎大衫披上, 裡頭的混亂沒人瞧見。

衣服算是套上了, 頭發還亂著,她坐在妝台前, 苦著臉麵對一整盒象牙描金帶彩什錦梳具傻眼, 光刷子就有八把,平常看丫鬟們梳起來麻利又快當, 自己上手才明白其中門道重重。

視線剛落在右側的月牙梳上,武寧王已經探手把梳子拿起來了, 站在她身後,一副要自告奮勇的架勢。

夏和易詫異扭身回頭, “您還有這份手藝?”

趙崇湛握著梳子, 像握著匕首鋒利的刀沿,昨兒拿六河的腦袋練了小半夜,算不算能出師不好說, 到底術業有專攻,心裡的緊張沒表現出來, 按著她腦袋正回去, “彆動, 少影響本王發揮。”

夏和易從鏡子的倒影瞧他,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樣,動作的生疏並不妨礙他的專注,心裡湧起一陣熱騰騰的感動,這傻子,怕是為了她才特意學的吧。

幾個爺們兒能做到這種地步呢,她感動得幾乎要落淚,閉了閉眼,落淚的衝動實在難耐,因為她感受到了有生以來梳得最緊的一次頭發,說痛得鑽心倒是不至於,少說是需要咬牙才能忍受。

夏和易想著成親當日發脾氣不吉利,硬是忍著拽頭皮的疼痛,強顏歡笑道:“您覺得好看嗎?”

她的頭發全緊緊倒貼在頭皮上,好在人生得漂亮,要是換個醜點的,這會兒保準得像個冬瓜。萬事運籌帷幄的趙崇湛有些發愣地低頭看了眼手掌,再怔怔從鏡子的倒影裡看她圓咕隆咚得不成樣子的腦瓜蛋兒,實話吐露道:“像個禿子。”

夏和易瞬間怒目圓瞪,張牙舞爪的架勢,簡直像要從鏡子裡撲出來。

“還成吧……”趙崇湛避過她的殺人眼神,放下梳子,提溜著肩把她從繡凳上夾起來,東拉西扯的,“快走,要錯過吉時了。”

夏和易掙紮著脫開身,說不成,“這麼綁一天,我頭皮都沒了……”嘟嘟囔囔坐下來,抬手拆頭上的釵環。

他站在身後盯著她看了會兒,“那就散著罷,你披頭散發的樣子還算好看。”

這人,怎麼什麼規矩都不顧了,成親當日,新婦子散著頭發,像什麼話。夏和易好想笑呀,但她憋住了,“大喜日子,您就不能誇句好話嗎?您應該說,我無論什麼樣子都美若天仙。”

她原以為這種大言不慚的自大會招來一陣奚落的,沒想到趙崇湛頷首道:“本王就是這個意思。”

夏和易嘴角咧成了月亮彎兒,邊順著梳頭邊鼓舞道:“那您倒是說出來呀。”

“你披頭散發的樣子,美若……”誇讚的話大概能憋死他,他話鋒一轉說:“獨角仙。”

“您快走開吧!彆跟我說話,氣得我肝兒疼。”氣得夏和易扔了梳子把他推出了屏風外。

紅蓋袱下依舊是趙崇湛梳的髻,他費心學的手藝,她哪裡舍不得全拆了被,把扯頭皮的部分鬆了鬆,提著裙擺就往屋外去了。

武寧王站在門口等她,白雪為景,趁得他雪鬆似的挺拔身形,笑著向她伸出了手。

夏和易半掀著蓋袱,不知不覺加快腳步朝他衝過去,她急著嫁他的心,天地可鑒。

但這世上的事兒吧,不是著急就能有用的,拜堂的路上還有各種艱難險阻,闔府的人都被他清光了,路上連個抬轎的人都沒有,夏和易頂著紅蓋袱,從蓋袱下的縫隙裡看地,艱難地被他牽著走,在皚皚白雪上劃拉出兩道艱苦卓絕的雪痕,不像嫁人,像是在拖家帶口地逃難。

新婦的衣服層層疊疊,累得夏和易剛走幾步就氣喘籲籲,氣得一把把他的手甩開,“您瞧瞧您,這辦的是什麼事兒啊!”

趙崇湛被她倒打一耙,吹胡子瞪眼,“不是你讓我把人都清掉嗎?”

夏和易嫌棄地直搖頭,“還好您沒當成皇帝,不然就您這領悟力,真是可怕。”

趙崇湛仔細琢磨了下,前兩次成親,印象中,她都不如何痛快,因此她說隻要兩個人,他沒有多餘的思量,一門心思隻想儘全力滿足她的要求,隻是用力過猛了,好像領會錯了她的意思。

夏和易生氣了,咬咬牙,大喝一聲“走!”拔腿往前邁去。

趙崇湛看她一眼,忽然走到她身前,背對她蹲了下去,“過來。”

夏和易滿臉戒備地往後一縱,“您乾什麼?想趁我不備掃我下盤是不是?”

這腦瓜子,裡麵裝的都是水吧?趙崇湛無語,學她的口吻道:“得虧你沒當成皇後,不然就你這領悟力,後宮得亂成什麼樣。”

望望日頭,再磨磨唧唧下去,吉時真的得誤了。趙崇湛放棄跟她耍嘴皮子,乾脆站起來,直接打橫把她抱在懷裡,在她的驚呼聲中大步向正院走去。

堂屋布置得紅彤彤的,新郎官抱著新婦子拜的天地,開天辟地怕也是頭一回。

到了夫妻交拜的步驟,她還是沒被武寧王放下來,攬在懷裡額頭撞額頭,碰一下就算拜過了。

隔著薄薄一層紅紗,鼻尖對鼻尖的親密真令人向往,夏和易輕輕湊上去,抵住他的前額,“咱們真就做成夫妻啦!”

和喜歡的人麵貼著麵,呼吸交纏著呼吸,漆黑的瞳仁裡蕩出繁星點點的漩渦,醉得人意亂情迷,夏和易幾乎以為他要吻她了,主動將蓋袱掀開,閉上眼羞怯等待著,結果想象中的輕柔觸碰沒有發生,臉頰上被大手拍了兩下,“睜眼。”

夏和易迷惘地睜開眼,聽見他很正經地說:“彆耽誤時辰了,後麵還有正事。”

把全天下所有的爺們兒聚在一塊兒,排一個不解風情榜,武寧王大概出不了前三罷!

夏和易沒好氣地從他懷裡跳下來,不搭理他了,氣呼呼地自顧自走進臥房,一屁股坐在一床鋪的花生桂圓棗上。

還好,趙崇湛雖然不太解風情,但是能看出來她生氣了,也在跟她的交鋒中逐漸明白,女人生氣是要哄的,跟上來疑惑地問她:“你又怎麼了?”

聽得夏和易又是一陣熱血往頭上湧,差點想拿腳踹他心窩子,“您快彆說話了,再多說幾句,我怕您這輩子都娶不上媳婦兒。”

她情緒來得快去得快,趙崇湛暫時還沒摸準她的路數,難道是因為嫌他太急於推進……那種事?可是前幾日的幾番交火,已經把他從心到四肢點得一觸即燃,他是個男人,不急才是禍事。

不過再是急得能縱火,洞房前的章程也不能亂,銀燒藍的暖酒壺裡溫著酒,一人端一半匏瓜,同飲合巹酒,到了夏和易這兒,變成了痛飲合巹酒,她喝完她的那份,意猶未儘地望了望暖酒壺,“沒咂摸出味兒來就沒了……”

“愛喝,明兒給你準備一壇子。”趙崇湛隨口敷衍她,從她手裡奪下匏瓜,著急邁入了下一段流程,紅瓷碟上擺著早已準備好的夾生糕餅,各自咬一口,說個“生”,討個好彩就算完了。

再接下去,應該就是兩個人都喜聞樂見的環節了,夏和易都準備好躺下了,等了半天卻沒見他動作,又撐著坐起來,伸腿去勾那個坐在床尾沉思的人,“您又發什麼傻呢?”

“你以為本王跟你一樣瓜瓤腦袋?”他精準地抓住了她妄圖作亂的腳,言行不一的人,皺著眉頭苦思,但是沒妨礙大手一路順著腿往上推進。

武寧王冥思苦想,顯然是碰上了什麼難題,夏和易“斯哈斯哈”斷續地呼吸著,還頑強地挺著脖子說:“您……您說,說呀,我給您參……參謀參謀。”

趙崇湛猶豫著,被她追問得沒法子了,才緩緩說:“這糕餅,是吃一口就成,還是得全吃乾淨了才能圖好彩?”

不怪他擔憂,早前帝後大婚,還有他扮了榮康公世子的那回,半生糕餅都隻咬了一口,後來兩輩子都沒等到好結局,是不是跟這上頭有乾係。

人在患得患失的時候,就容易在無關緊要的地方動腦筋。

夏和易也嚇白了臉,“隻吃一口不吉利嗎?”

那可不行,像這樣的日子,她還想長長久久和他過下去,果斷糕餅就酒,半生的吃食,咽得艱難,兩個人愁眉苦臉麵對麵,一人一口,噸噸給全部解決完了。

終於可以做快樂又刺激的事了吧?她放下瓷碟,眨眨眼暗示他。

帳幔一層一層堆起來,驟然剝開的衣裳激出一片刺棱棱的涼意,光線昏暗,他忽然像變了一個人,嘴角那抹撩人的笑不知是打哪兒學來的,滾燙的氣音一聲聲哄著她,諢像一個情場老手。

回想做皇後的那一世,繁衍留給夏和易的回憶,除了痛苦,就是痛楚。這輩子一樣,嘗試過更多的花樣兒,所有前麵的鋪墊她都很喜歡,她以為後麵也會很歡喜,於是全身心地放鬆著,仰著迷蒙的眼,柔情似水地勾著他的脖子,以完全接納的姿態等待著、期盼著。

結果痛還是那份痛,並不因她盛情相迎就有所不同。

一聲堪稱淒厲的尖叫,夏和易捂著慘痛的傷處,哭得淚眼婆娑,“敢情您沒誆我,您是真沒有過幾個女人。”

趙崇湛被她吃痛之下迎頭拍了一爪子,不過這節骨眼兒根本無心關注,咬著牙隱忍著,再三發誓已經放得極緩極輕了,“我再輕點,成嗎?”

夏和易保持著哭哭啼啼的模樣,一會兒破釜沉舟說“您來吧”,一會兒捶著拳頭讓他快滾。趙崇湛被迫上上下下,不上不下,又上又下,他確實經驗不足是一部分,根本沒有發揮餘地也是一部分,可是無論怎麼還是得將就她,倒吸著氣按捺著,“平時怎麼沒見你這麼嬌氣。”

撂下一句狠話,看似很不虞,直接出門去了。

夏和易遲遲緩過勁兒來,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心頭一涼,他是不是生氣了?趕緊披上大氅,一瘸一拐地追出去,順著雪地的腳印一路追到了……廚上?

手底下人辦事還是很著調的,人被趕出去了,灶上沒忘留了大鍋的熱水,武寧王正站在灶前,在往銅盆裡倒熱水。打小養尊處優的人,做起這些下等差事來,不算得心應手。

夏和易倚在門框上發笑。

不好,他快要轉身了!夏和易趕緊拔腿往回跑,才跑出去兩步,被人往肩上一扛,“受傷了也不安分?”

人被打包扔回床上,夏和易滿床打滾。趙崇湛攥乾巾的水,貼在手背上試了試溫,看著很是期待地就近說:“彆動,你……受傷了,我給你擦擦。”

夏和易早已閉上了眼睛,此刻掀起一絲眼皮瞧他,“您擦歸擦,樂什麼呀?”

“本王愛笑便笑,你管得著嗎。”話是這麼說,但他明明擦得越發起勁了。

擦來擦去,越擦越不乾淨。

夏和易一把奪了他手裡的巾子,兩條腿像枷鎖一樣錮了上去,“爺,咱們再試一次吧?”

趙崇湛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姑娘……”從前他也這麼說過,拍牲口一樣拍過她的肩,這一次他也拍了,不過拍的是其他地方,引來一陣令人震顫的回饋。

這種事兒,大約爺們兒是具備無師自通的本領,再來一次,他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辛勤耕耘得到了期盼中的回應,終於在她臉上見到了桃花一般綻放的笑靨。

*

整個王府的下人,由六河領著,掐著王爺說好的時辰,回到各自的職上。

上房伺候的太監們,在院裡遠遠就能聽見捅破天兒的吵嘴聲——

“先說好了,你要再敢上手撓本王,家法伺候。”

“嘁,說得像我們有家法一樣。”

“現在開始想也不晚,本王非得給你個教訓。”

“唔——您這是耍賴!”

大夥兒紛紛麵露出不可言說的微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六河站出去,為了避免二位主子尷尬,站在老遠外隔著窗扯著嗓子大喊道:“王爺、夫人,小的們回來伺候您二位啦!”

過了好一會兒,主子爺威儀持重的聲音才從窗裡透出來,“各自忙去罷,不用進來伺候。”

底下人自然從命,儘職儘責地在外守著,半步沒往裡去。

入了夜,房門依然緊閉著,大概是旁的方麵得趣了,連晚膳都沒叫傳。隻是廚上的人還是沒能休息,不斷往灶肚子裡添柴火,煙囪上的白煙飄了一夜,到天破魚肚白的時辰,往上房裡送了第五回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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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結婚了,期待掉馬】

【新婚快樂~期待掉馬hh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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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喝了營養液,除了更新,不想乾彆的。】

【結婚了】-

完-

◇ 第 65 章

◎兄弟◎

成親後的最初小半月, 隻能用“荒唐”二字來形容。

不算稀裡糊塗嫁榮康公世子的那一次,夏和易這算是第二回正經為人妻子,可她從來沒想過, 原來她心裡竟然住了一個那麼纏人的小人, 胳膊繞脖子, 腿纏腰。窗外依舊冰封千裡, 屋內她蕩漾如一汪春水,幾乎讓趙崇湛溺斃在尚未到來的滾燙春日裡。

府裡沒有需要晨昏定省的長輩, 整個北地都沒有地位更高的人需要逢迎, 武寧王身上銜的又是虛職, 一切阻礙新婚小夫妻糾纏的因素都不存在,於是兩個成過好幾回親的人, 胡天胡地在床榻上可勁兒纏黏, 說起來惹人笑話。

肉山剛疊過了,暫時鳴金收兵, 兩個人就並排躺著,偶爾也說些令人麵紅耳赤的情話, 隻不過次數很少,大多數的時間裡, 都在互相罵街。

例如剛才, 夏和易保持打坐的姿態盯著武寧王的腿看,似乎在思考什麼曠世難題,許久才問他:“您小時候, 就從沒懷疑過自個兒是猴子嗎?”

武寧王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把她拉倒, 再用枕頭把她臉捂住。

夏和易靈活得像隻泥鰍, 掙脫禁錮後的第一件事是抬起自個兒的兩條腿分彆瞧了瞧, 再費力地把他的腿抬起來看了看,遺憾地嘖了嘖,“為什麼我的腿上沒有毛?”

趙崇湛用挑剔的眼神將她從腰掃到腳,還真是一根毛都沒長。

夏和易瞧見他眼底的讚許,以為他要誇她了。結果趙崇湛端起下巴將她賞了又賞,滿意地點點頭,說:“因為你是癩 | 蛤 | 蟆。”

夏和易氣得揍人,舍不得打那張俊臉,隻往肌肉結實的地方招呼,“那您還是熊瞎子呢!”

小小的拳頭,裡頭居然蘊含了力大無窮的力量,趙崇湛覺得很滿意,不錯,身子強健,將來好生養。

所以寬容地承受了她的所有欺壓,枕著雙手,愜意地順著她的話說:“那你是什麼?母熊瞎子?”

夏和易猛一噎,發覺這一局是吵不過了,尷尬地摸摸後腦勺,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您夏天不熱嗎?”

不該談論長不長毛的話題的,連日來的胡亂讓趙崇湛一點就著,剛才看了泥濘的不毛之地,星點的火蔓延開來。他危險地笑了笑,眼裡浮出不著地的黑沉,“你不困嗎?”

夏和易一愣,旋即頗為自豪地挺了挺胸脯子,“大概是采陽補陰了罷,我這會子可精神了!”

“那就成。”

她都沒反應過來,就被撲麵而來的高大黑影壓倒了。

窗戶支開了一條縫隙,風灌進去,吹得春意也發涼。

夏和易睡了過去,一直睡到夜幕四合的時分,才迷迷糊糊醒來,抬手一摸,身側空蕩蕩的,恍惚中聽見屋外有人通傳說誰誰誰在府外等候。

她繼續眯瞪了一會兒,可惜一個人孤枕難眠,癟癟嘴睜開了眼喚人。

春翠和秋紅一直在耳房裡候著,聽夏和易揚聲一叫,就過來了,一眼望去,她身上什麼痕跡都有,青青紅紅一片,看得人臉紅心跳。

春翠看又不太敢看地飄著眼神,“王爺這下手也忒黑了……”

瞧著兩個丫鬟躲躲閃閃的目光,夏和易露出過來人的奇妙微笑,床榻上下都相敬如水有什麼寡淡意思,床下君子、床上禽獸,才是夫君良選,妙不可言,問就是妙不可言。

她美滋滋地笑個不停,隻是腰膝酸軟的症狀太過明顯,動作一大就皺眉“斯哈斯哈”。

穿戴由兩個丫鬟伺候齊整了,腿還是要自個兒邁的,走了幾步,腿軟得要命,扶著門框一踉蹌,門檻都差點沒跨過去。

一雙大手從前方穩穩托住了她,熟悉的篤耨香,夏和易沒抬頭就知道是誰,借勢一頭撲進懷裡,做一個張狂的藤蔓,纏上去,盯著他麵無表情的臉發了會兒呆,“太久沒看見您穿衣服的樣子了,原來還挺正經的……”

她的措辭還是那麼的令人迷惑,趙崇湛沒接她的話,把她整個人拽下來,往屋外一放,“還能走嗎?”

那床上床下判若兩人的風格讓夏和易怔住了,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呲牙恫嚇道:“不許您睡完就對我冷淡!”

對趙崇湛來說,床上床下的界限是十分明晰的,夏和易可不管那些,睡啊睡的可以掛在嘴邊,他耳根子發燙,神情微微不自然地避開,“你娘家兄弟來了。”

“啊?”夏和易半眯半睜的眼睛一下睜開了,“誰?我大哥哥嗎?”

這回不等他扶,自個兒就匆匆往外院去了。

趙崇湛跟在她身後,告訴她,上她家提親的人回來複命,順帶替她把兄弟捎了過來。

震驚的事兒太多,夏和易一時顧不上先驚訝哪一件了。上她家提親的管事的,竟然是乾清宮的掌事太監陳和祥。

趙崇湛想起當初她以為六河的奸細,著實排擠了六河好一陣,為了避免類似的情況發生,這回他直接承認道:“陳和祥是我的人,一早安插在宮裡的棋子兒,不留神被聖上發現了,做了個交易把人換了出來。”

夏和易遲疑地看他。人能神通廣大,但是不能太離譜,連乾清宮的掌事太監都是武寧王安插的內應,他再沒混上個皇帝當當,不太合理吧?

趙崇湛沒和她對視,輕輕推她一把,“你看誰來了。”

夏和易順著往前一瞧,不遠處的圈椅裡,一個陌生的半大小子站起來,憨厚地衝她咧嘴一笑,“二姐姐。”

夏和易最初都有些認不出他來,難怪老人們總說,小小子兒一天一個樣,她離家不過小半年功夫,弟弟容貅已經和她記憶裡完全不一樣了,個頭往上躥得厲害,相貌也張開了些,一路走來大概吃了些苦頭,臉蛋兒曬得黑紅黑紅的,不好意思地朝她咧嘴一笑,露出幾顆呼呼灌風的豁牙缺口。

她招招手,把容貅抱進懷裡摸了摸頭,“容哥兒長高了。”

容貅是月姨娘所出,娘倆兒平日都在潘氏手底下討日子過,實話說和正房的大哥哥大姐姐都並不親密。整個家裡,隻有夏和易不會用那種高人一等的眼神微妙地瞧他,隻要背著人,帶他上樹掏鳥窩摘果子,毫不含糊的。

不過到底是許久未見的姐姐,容貅被夏和易攬在懷裡,多少有些害羞,又有些貪戀,沒多會兒就察覺到冷冰冰的一道視線,從二姐的懷抱縫隙裡追著看過去,發現眼刀來源於他的姐夫。

姐夫看待旁人的時候,並沒有看向二姐時的那種溫情,眼神是淡漠的、俾睨的,無疑隱含著倨傲和距離,想起這位姐夫曾經的身份,容貅膝彎兒一軟,朝著那個方向,結結實實跪下了。

撲通一聲,夏和易嚇了一跳,拽著胳膊想把他提起來,“你乾嘛呢?”

容貅到嘴邊的話被姐夫又一記眼刀堵了回去,訥訥笑了笑,“沒事兒,在車裡屈太久,腿麻了。”

“起來說話罷。”趙崇湛麵色淡淡,對夏家人,他早已失去了應有的耐性,“你是爺們兒,不興動不動就下跪。”

容貅嚇得嗖一下就跳起來了。

夏和易不明白堂屋裡為什麼莫名其妙一股緊張氣氛,想想武寧王和小容哥兒,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哪兒來的什麼新仇舊恨呢?便作主緩和著,讓大家坐下來喝茶。

容貅偷偷湊到她耳邊,悄悄對她說:“二姐姐,你眼下這個做派,可真真像是一位當家夫人了。”

夏和易也跟著笑,小聲回應道:“我本來就是了。”

“啊?”容貅呆住了,“不是這個月十六嗎?”

當初陳和祥來家裡,聘禮往院裡一擺,壓根兒沒過問夏公爺和潘氏的意思,幾乎是通知式的下了定。

容貅聽說了日子,一路上緊趕慢趕,居然還是沒趕上。

小小的人兒,還不太熟悉遮掩失落,麵露悻色垂下腦袋,“日子提前了啊,他們沒告訴我……”

為什麼日子提前了,還一提再提,夏和易抬眼瞪武寧王一眼。

趙崇湛摸了下鼻尖,錯開視線。

不管怎麼說,娘家來人了,是為了慶賀她成親來的,夏和易理應高興,可是來的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多少還是有些失望。

夏和易張羅著命人上茶點,間隙裡笑著和容貅寒暄,“你這趟出來,可累壞了吧?家裡一應都好嗎?阿爹阿娘身子可都還健朗啊?”

“家裡……”容貅無措地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僵硬地笑著點頭,“……嗯,還好。”

看來是不大好,夏和易手上動作停了,“怎麼了?家裡發生什麼了?”

容貅惶惶地看了趙崇湛一眼。

“餓不餓?”一直沒怎麼出聲的趙崇湛忽然打斷了對話。

“不餓——”容貅本是搖頭的,在眼光逼攝中舌頭一突,“其實有點餓了。”

“哦,怨我,不該這會子拖著你說話的。”夏和易站了起來,揚手招人準備點心,“先讓人領你去沐浴,今夜好好歇一覺,明早起來進點好吃的,我們再慢慢坐下來聊,好不好?”

家裡真要出了什麼事兒,也不急這一時半刻了。

容貅眼神卻是瑟瑟地看向姐夫的方向,待姐夫微不可查地頷首,他才敢點點頭,“都聽二姐姐吩咐。”

*

一輪殘月映厚雪,早晨才打的冰棱子,這會兒廊簷下又結了厚厚一排,更深露重,趙崇湛的嗓音比寒霜暖不了幾分,“剛才說的都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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