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遠遠風(19)(2 / 2)

橙黃橘綠時 勖力 9532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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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惠七歲那年,他隻從家裡拿走了五十塊。那麼高的院牆,他有本事順著園子裡瓦匠修補的腳手架爬上去,再跌到外頭,連夜溜走。

孫家找了他一天一夜,最後在醫院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腳,孫開祥急得滿眼通紅,再聽到他口口聲聲:我要去找媽媽和阿姐,我不要待在他們家裡。

孫開祥揚手就是一巴掌,那是他平生唯一一次打孩子。還是他嫡嫡親親的孫兒。

最後沒辦法,他抱著施惠去找老友汪春來看看,沒成想老汪的藥幾天就見效了。

那些天免得移動,施惠就住在老汪鄉下的房子裡,有老友的孫女做個伴。

汪家的貓貓整整陪施惠玩了一周,任勞任怨地守著他,也心疼他腳破了那麼大一塊肉。

從汪家接回來後,施惠再也沒鬨過溜走的事故……

*

兩日後,孫開祥親自上汪家門,提兒女親家事時,把這樁舊故事攤到桌麵上說。說他一直記著老汪的恩情,還有貓貓的。

沒有他們爺孫倆,也許,就沒我們這爺孫倆。

又說這世上的事,總是百轉千回。小時候,我就老玩笑,叫貓貓嫁給我們施惠。那時候,兩個人一見麵就掐,不掐個臉紅脖子粗都不算完。

到頭來,還是應了那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

孫開祥到底是長輩,他這幾十年下來,彆說家長裡短上頭,就是社會市麵上,誰請他去說和說和,也得賣幾分麵子。如今大病一場,保養自己都不夠,還要為子孫輩操這樣的心思,親自登門,真真麵子裡子都全了。

尋常人家兒女結親家,也就是雙方孩子穩妥戀愛個一兩年,談婚論嫁。

如今汪孫兩家也是,兩個孩子看對眼,這麼些年,彎彎繞繞的,比那些來往一兩年、父母見麵商談的可知根知底多了。

孫開祥又是那麼個體麵人,說施惠這些年對哪個長輩有個好臉色的。唯獨對他的老師、師母畢恭畢敬,這就是緣分。做父母、半子的緣分且在裡頭呢。

至於結婚嫁娶那些,全由汪家說了算。開什麼條件,他們孫家就辦什麼條件。

汪敏行夫妻倆才不是那種市儈顯擺的人,看在老爺子親自上門的份上,也看在施惠如今穩重沉著多了的份上,當然,最多的還是自己女兒點頭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家家有個到了適婚年齡的兒女,操不完的心。不嫁不娶,急著愁;真真談婚論嫁了吧,又怯生生,恨不得把這事打回去,當什麼都沒發生,我們姑娘再留幾年也是等得的。

汪敏行對孫家辦事的能力不去懷疑,隻一樁心頭惑。既然已經到這一步,他不得不以嶽父的顏麵過問、爭較幾句,“按理說,過去的事就不該談的。但孫叔,您彆怪我唐突,施惠這些年我們看在眼裡,沒來往什麼對象我們是知道的,但早年那事……”

和他父親一個路數,為了個大七歲的女人,引得老爺子大動肝火。

汪敏行不是個迂腐的人,年輕人談對象不和而散,很平常。他自己的女兒也不是沒談過對象。

他怕的是,施惠骨子裡和他爸爸一樣。一時興起,一時遊戲。

孫開祥對此,笑得隱忍,但自己也為人父,自然懂得一個父親為女兒處處周全的拳拳心意。多少年了,他避而不談金錫,今天當著施惠的麵,重談他父母的瓜葛,“當年,彆說金錫沒了,他就是在,我也不會肯那個女人進門的。懷身大肚的把戲,金錫真有心護好他的女人和孩子,我就放他出去自立門戶。一個男人,沒有經濟沒有臂膀,談什麼都是惘然。”

“換到施惠,一個道理。少年頭上,誰沒個血氣方剛的糊塗勁。他真有心遊戲,就不必眼巴巴求我過來這一趟,大可以等我閉了眼,到時候,才真是誰都管不到他了。”

老爺子話音落,一屋寂然。陳茵這頭,朝兄長望望,昨天晚上得了孫家要上門的消息,陳茵就給哥哥打了電話,一來,鹽鹽這種大事,兄嫂那裡一直急著盼著,真有個進展,陳茵肯定要知會娘家舅舅舅母的;二來,就是怕桌麵上遇到這種難轉圜的地步,想著有個局外人幫著潤色潤色。

S城嫁娶的傳統,一向娘舅為大的。陳若浦出聲圓場,“施惠爺爺這話就說得重了,我這個小妹夫您應該頂了解的,教了一輩子書。人情世故的交道也簡單,他今天這話純粹是老父親立場,金山銀山都沒他姑娘重啊。”

“他舅舅說得對。就是這個理,談事談事,就得攤開來談,才得最後融洽通暢。”

陳若浦點頭,“就是了。我今天過來,鹽鹽舅母還好奇呢,哪家的啊,怎麼悄默聲地就到這一步了。一說是施惠,我們就都安心了,這才是真真的好飯不怕晚呢。過年過節,我時常看到小妹家來節禮,老問她,誰家送的。一聽是施惠送的,老取笑小妹,她這師母當的便宜得很啊,都畢業多少年了,還想著你們呢。這下最好,日積月累,可見有些心意確實不是一日之功到位的。”

這日已經臘月二十七了,離春節還有三天。

汪孫兩家的結姻親之事,由舅舅親自保媒,最後,兩廂也都默許了。

大方向敲定後,結婚細節上頭,就由陳茵拿主意。陳茵的意思是,過了年再請老師傅批個好日子,一切從長計議吧。結婚的事,急不來。

汪鹽最後關頭說話了,“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能不能提個意見啊?”

一屋子人看著她,包括孫施惠。

汪鹽的主張,她不想辦婚禮。結婚領證兩家人一起吃飯都可以,婚禮就免了吧。

“為什麼啊?!”

*

直到除夕這天,陳茵始終不大痛快。

汪鹽這天過生日,也免不得被媽媽嘮叨。

陳茵說結婚這麼大的事,不辦婚禮要被人家笑話的。

汪鹽固執己見,她始終不喜歡那樣喧鬨的場合,仿佛一群人的狂歡,借著她結婚的幌子。

她不喜歡這些俗禮。

我結婚是我自己的。

汪鹽安慰媽媽,你要給我辦嫁妝看我穿婚紗,我都可以做到啊,隻是免了那一頓喜酒而已。

陳茵罵鹽鹽怪,你不辦喜酒,我這些年撒出去的份子錢怎麼收得回來啊。

母女倆正掰扯呢,門口有敲門聲。

是孫家的人,孫津明頭一回來汪家,喜笑顏開地拜鹽鹽父母春節好,再說明緣故,他是替二叔來送新姑爺過年節禮的。

頭先就說過,孫家辦事從來不要懷疑的。

汪家這棟小兩居在二樓上,一應節禮,全是孫家幾個本家兄弟利利索索搬上來的。這一搬,搬出了好大的動靜,一單元樓的上下鄰居都曉得了,汪老師家的貓貓要嫁人了。

男方家上門送的新姑爺禮,那紅紙單子,拿在手上能掉到腳麵上的長度。

陳茵被孫家這爺孫倆的動靜給嚇到了。早先,施惠也就是給老師帶點煙酒,給師母帶點吃的,饒是不便宜,也樣數有限。

這大年三十晚上,結結實實搬了一客廳的禮,要給人說的,哪是嫁女兒,這是賣女兒呀。

孫津明笑臉迎人,“施惠關照過了,一式兩份,一份給嶽父嶽母,一份留給舅舅舅母那頭。他說因著沒給舅舅那頭打招呼,就先放到您二老這邊。得了您同意了,他明後兩天再和鹽鹽去拜年。”

孫津明禮送到了,就表示不打擾了。陳茵想留他們喝杯茶,對方也都婉拒了。隻轉告,施惠還得把家裡那頭祭祖以及聯合商會下午的酒會應承過去。他晚點過來。

汪鹽全程沒說話,隻送津明阿哥下樓去。回來,父母在忙碌地順那些禮,她卻隻關心那張紅紙的禮單。

一長摞的紅紙上,洋洋灑灑的鶴體軟筆。

全出自某人。汪鹽再熟悉不過他的筆跡了,瘦骨峋長,伶仃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