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家家雨(10)(2 / 2)

橙黃橘綠時 勖力 8405 字 3個月前

“我這些年,反反複複做同一個夢。七歲那年,我翻出院牆,去找我……她們。可是,我已經不認得回家的路了。我像被他們特意送得遠遠的一條狗,畜生是不會記路的。我跑了那麼遠,也畫不出印象裡的路和家了。”

汪敏行含淚走過去,替臭小子剝掉沾著血的襯衫。知會醫生過來給他清創,在他萬般隱忍的冷嘶聲裡,汪敏行教誨孫施惠:這一回,你挺不過來,二十歲了,你不給自己身上擱擔子,還學你父親那浪蕩樣,總歸是你們孫家自己的門戶事。我再不會管你,你也和我汪敏行再無瓜葛,連同我的家人,都與你清清白白無關了。決不允許你登我汪家的門半步,孫施惠,你記住我的話。

那次傷好後,沒多久,孫施惠便回去讀書了。那三四年裡,他從未登過汪家門,也與鹽鹽幾乎斷了聯絡。可是年節,孫家總有禮捎過來,全是孫開祥的名義。

後頭,是他和鹽鹽恢複聯絡才偶爾過來坐坐。

正式畢業回國的孫施惠,再也沒從他身上看到半點放浪形骸的影子。短短幾年,就把老爺子的攤子全接了過來,上到幾十年聯絡的客商,諸位合作股東,小到替孫家燒飯開車的幫工,個個曉得,如今孫家是那獨小子拿主意。

因此,汪敏行才說對施惠有所改觀。臭小子如今行事作風,老汪看在眼裡。

可是唯一點不變,性情陰惻,錙銖必較。

他教誨施惠,“你這新興頭上,就發那樣的火,是要做給誰看?爺爺、琅華還是家裡的幫工?”

“通通。”有人混不吝,煙悶在嘴裡,說話的工夫,從鼻息裡散漫出來,如同他為人,“我不想我的人跟著我也受這種冤枉氣。特麼我得多窩囊,娶個老婆回來,還得看一個保姆的眼色。不是看在爺爺的份上,我當晚就叫她滾蛋了。”

“還有琅華。她任性跋扈,那是孫開祥的幺女。我沒資格管她,她用的也是她老爹的錢,包括爺爺身後的遺產,都隨他們去。但是,我就是不允許她再犯到我的人頭上來。上回信口胡謅汪鹽的事,我已經很忍了。她再鬨……”

“行了!”汪敏行嗬斥住某人,“你去照照鏡子,看你的樣子,這哪是朝家裡人該有的。”

“我沒有家人。”孫施惠信口來。

“你沒有家人,那你的爺爺姑姑算什麼?我們鹽鹽算什麼,我和你師母算什麼?虧你師母把你當個寶一般地護著呢。所以你的那些漂亮事漂亮話都是逢場作戲了?”

這裡兩下機鋒你追我趕著,汪鹽從房裡出來,孫施惠瞟一眼她的位置,不再說話了。

汪敏行朝他再喝一句,“我看你這張嘴就是比你骨頭硬。”

最後陳茵出來原諒,說搬出去是肯定不行的,爺爺身體情況要緊,“反正鹽鹽有車子了,她上班也沒個準點要打。這些都可以克服。”

“保姆更好弄。終歸是付工資而已。”陳茵說,多少也要怪鹽鹽一點,沒事你去幫什麼忙。

汪鹽不說話。

孫施惠接過師母的話,“不怪鹽鹽,拜高踩低的人,才不問你作不作為。師母,您放心,我心裡有數。”

陳茵聽他這麼說,隻管問他,“那不準搬啊,搬出去,人家要說的。不說你不孝,肯定要說鹽鹽,新媳婦挑事精。”

一個晚上啥也沒吃著的人,不聲不響還躺槍加背鍋。

汪鹽乾脆自己去廚房洗她手上的碗了。

沒一會兒,孫施惠跟進來,接過她手裡的碗,讓她彆洗了,也彆碰生水。

汪鹽沒所謂,說生水又不要緊,“我待會洗澡也要碰水的。”

孫施惠看她一眼,也幫她洗好手上的碗,“你今晚彆洗了。”

“不洗睡不著。”

“……”孫施惠抽廚房紙巾,擦拭那隻碗。

汪鹽在邊上看他沉默,問他,“你怪我多嘴告訴我爸媽了?”

“沒有。”

“我怕你不聽勸……”

“我不聽你勸,就會聽你爸媽勸?汪鹽,你弄反了。”

“那是不搬了,對不對?”汪鹽難得柔聲細語的。

“嗯。回去你就跟爺爺說,我聽你的。”

汪鹽聞言,麵上稍稍緋色,然後甩手掌櫃地走開,扔話給他,“碗彆擦了,我待會還要用。”

“豬,你還要吃一碗?”某人笑話她。

“吃藥。”

*

今晚按規矩,留宿在娘家。

陳茵是不肯鹽鹽洗澡的。汪鹽說什麼都不肯,孫施惠隻能和她一個陣營,說把水溫稍微調低一點,彆那麼熱的衝,稍微衝一下就出來。

結果汪鹽洗個澡還跟掐表似地趕。陳茵在外頭嘮叨,不能瞎洗的,出這種風疹要當心的,和坐月子一樣的小心。

屋裡兩個大男人哪裡懂這些。汪敏行隻說聽醫囑就是了。被陳茵一個眼刀子。

孫施惠樂得清閒,也愛看這老兩口吵架,然後老師跌麵的小劇場。他中間接了個電話,也是最後一個洗澡的。

等他洗完出來,再回汪鹽房裡,說這樣共一個洗手間,讓他想起上高中那會兒去男生宿舍借衛生間衝澡的日子了。

汪鹽無時無刻不譏諷他:施惠少爺。

孫施惠身上穿著的依舊是陳茵替他們置辦的睡衣,汪鹽在吃藥,也從袋子裡翻出要抹的藥膏。

她口裡的施惠少爺扔掉手裡的毛巾,濕發亂糟糟地,一屁股坐到汪鹽床上。她隻覺得身邊倒了一座山般地陷下去了。

某人身上有她買的沐浴露香氣,“要我幫你嗎?”

汪鹽沒看他,她四肢和臉上都好塗抹,身前也好,就是背後。

她不言聲,某人也不急,淡淡笑兩聲,“或者,你不方便的話,我叫你媽來。”

說著,孫施惠即刻起身。這幾回來汪家,他已經適應師母動不動扯著嗓子喊他的動靜了,眼下,他學了來,聲音不高不低喊起來,“師母……”

汪鹽連忙一把扽住某人,嘴裡恨恨道:“孫施惠,你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