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家家雨(31)(1 / 2)

橙黃橘綠時 勖力 10342 字 3個月前

汪鹽到的時候,行政會議室裡隻剩孫施惠一個了。

幾方研討,今日要定稿拍板的,這才選在了酒店。

他早上就過來了,一天都在這裡。早一刻鐘前,他給汪鹽打電話,問她到了嗎?他下去接她。

汪鹽說不用,她又不是不認識路。

會議室很好找,難找的是室內的人。因為走進來,隻有一隅角落上著燈。也隻有那一塊還擱著個筆電,會議桌上有香煙盒、火機,卷著卷的圖紙,一遝反扣著的A4紙。

喝剩的咖啡,一盤的煙灰,還有酒店給與會人準備的名牌。

粉紙黑字上寫著:孫施惠。

汪鹽剛想給他發信息的,身後有腳步聲過來,她回頭,孫施惠已經到她眼前了。

“太困了,去洗了把臉。”

“這裡頭的煙味能殺死十頭牛。”

有人麵上淡淡的,不計較她的控訴,隻一邊收拾案上的東西,一邊問她,“一個人去醫院是怕我這不孝的名聲太難聽了?”

汪鹽看著孫施惠收拾東西,一時有種他們上學那會兒,收拾書包回家的錯覺。“我隻是順便路過,正好上去問問的。”

孫施惠一手夾筆電,一手抱圖紙,而剩下的一遝A4紙,朝汪鹽努努嘴,示意她幫他拿。聰慧人成心揭穿她,“跨一個城區的順便?”

“我願意,我樂意。”汪鹽討厭他這樣窮追不舍,手拿到那遝紙也不高興多瞄一眼。

孫施惠輕哼一聲的那種笑,笑著提醒她,“翻過來。”

汪鹽看他,他卻提醒她看手裡的紙。

一遝紙裡,有他開會的資料和他記的數據,中間摻著一份釘好的文件,準確來說,是履曆,背調。

汪鹽抬頭看一眼孫施惠,他當真的。來前,他玩笑說讓她過來吃瓜。

他當真背調了他的奶奶。饒是對方已經跟爺爺離婚了,可是親緣上,還是孫施惠嫡親的祖母。

“你!”汪鹽稍稍有點訝然,因為昨天他和琅華各自立場的一段較量,汪鹽自認為孫施惠的那句做不到孝,那就順,很仁至義儘了。

然而,他終究還是留著一手,留著他算計人心的一道餘地。

富芸芸,十七歲就和孫開祥定親了。十九歲成婚,結婚當年生下一子。

那個特殊年代,一家三口過得並不寬裕,甚至反過來,孫開祥還要嶽父的接濟。

孫某人獨自去南方打拚了幾年,回來從紡織作坊起步,趕上了改革的好時機,時代弄潮兒。真真第一桶金開始,孫家的實業奠基就夯實了。

至此,孫開祥也徹底拜托了嶽父的陰影。生意滾雪球般地越做越大,分/身乏術,在家的日子也越來越少,少到妻子搬回娘家住,他都不明白到底問題出在哪裡。

直到妻子發現他接濟了從前和他有過來往的一個女人。夫妻倆爭吵不斷,富芸芸一氣之下提了離婚。

可是沒多久,富芸芸懷孕了。

嶽父嶽母也出麵原諒,仿佛兩個人的分歧,在婚姻家庭裡,實在比不過一個活生生的孩子。

九個月後,富芸芸生下一個女兒。就在孫開祥沉浸在一兒一女的美好假象之下時,女兒沒滿百天,妻子再次提離婚了。

這樁官司,富小姐動用了律師,也聲稱她跟孫某人這些年,哪怕她把離婚分割到的財產都用在律師傭金上,她也是要分開的。

沒多久,二人算是體麵的分手。

富芸芸甚至連財產都沒要,她說她甘願留給她的兩個孩子。

幾年後,富小姐回來過一次,想把女兒接走,可是孩子跟著父親,由保姆帶著,早已不認得她這個媽了。孫開祥也有意轉圜,借著不撒手孩子的由頭,想叫前妻留下來。

自然是未果。再大些,琅華更是叛逆任性,幾乎與親媽都沒打過照麵。

富孫二人真正鬨翻就是大兒子的空難事故。兩個人大吵了一架後,斷了聯係,整整二十七年。

背調的信息很潦草,都是些時間軸,細節都是孫施惠憑著阿秋的記憶及合理想象複盤的。

汪鹽有些好奇,“所以,爺爺當年……”真的背叛婚姻了?

孫施惠領著她上樓放手裡的東西,電梯徐徐上行,人心短暫的失重。孫施惠無法回答他沒有務實證據的詢問,隻說,結果推證。事實也是,婚姻裡的偏差與感悟隻有當事人說了算。

他原本無心知道這些,背調的初衷隻是想了解一下富芸芸的財務狀況,以及和爺爺分道揚鑣這些年大體的交際範疇。

不是汪鹽好奇,他根本不高興去理會這些。

可是好奇總歸害死貓。汪鹽理清爽孫家這蒙塵般的家務事,反而一時唏噓,沉默不語。

她望著這背調資料上,當年雙十年華富芸芸的照片,儘管黑白底色,也不妨礙這位女主人的驚豔美麗。

可惜,局外人看這事實,不爭也不值。

有人跳出了圍城,好像又沒有;

有人囹圄在裡頭,好像又安然無恙。

電梯停在27樓,孫施惠率先出來時,汪鹽還在晃神。

孫施惠拿身子擋在感應門上,側身偏頭看她,也讓她出去。看她在分神,“想什麼呢?”

想女人遇到想不通的問題,總是喜歡把它們歸到命運,宿命上去。

汪鹽這一刻也有點了,她覺得孫施惠總有這種本事,她才對他的偏差、憐憫修正那麼一點點呢,下一秒,他肯定會讓她清醒務實起來。

汪鹽捏著這份他親自背調的事實,不禁想打趣孫施惠,這麼看,你們孫家的男人真是一脈相承啊。

“孫施惠,爺爺離了前妻,為什麼一直沒再娶?”

擋在感應門上的人,兩手都占著,依舊來推她出去,推著她往前走,“你想聽什麼?長情的版本就是他可能始終對前妻念念不忘,現實的……可能是婚姻於他已經毫無意義,甚至反過來吞噬他。他有一雙兒女,再經營一樁婚姻,對原配的孩子無非就是二次傷害。”

事實也證明,好在沒有。

不然琅華會更慘,依她那個性子。

“當然,那樣也就沒我什麼事了。”

孫施惠自說自話,“我唯一要遺憾的就是,可能我這二十年就少了個和我作對的人。”

他推著汪鹽往前走,行政房門口,門卡在他外套裡側口袋裡。孫施惠展臂,要汪鹽拿。

汪鹽就像剛看完一部悲劇電影,短暫出不來的凝重。孫施惠偏要喊她抽離,“汪鹽,開門。”

汪鹽沒有聽從,隻問他,“背調是為了誰,琅華還是你自己?”

“我們,包括你。”

“……”

“汪鹽,我可以允許這個人回來探望甚至所謂的破鏡重圓,但是,當真財務狀況一塌糊塗,擺明了來打秋風的。那麼,我也會選擇行使我的權利,必要時候,清理門戶。”

這才是真實務實的孫施惠。也是昨天孤立無援的琅華需要的樣子。

可是他沒有貿然披露自己,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事章程。

琅華不知道。

他悉數坦誠在汪鹽麵前。

寡情薄幸,工於算計。

汪鹽遲遲不回應他,孫施惠就把兩手的東西歸到一隻手上,騰出的手來牽引她,牽她的手到他的口袋裡拿門卡、鑰匙。

開這一道門,感應門鎖翁聲鬆開鎖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