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1 / 2)

橙黃橘綠時 勖力 14228 字 6個月前

孫家今晚的晚飯比平常晚了快一個小時。

人齊齊上桌的時候,孫施惠還“刻薄”地說阿秋到底也老了,“從前家裡一兩桌人,都不在話下的。”

齊阿姨聽這話,自己多心了,以為施惠成心發難她正經事務不做,同琅華去耽誤半天工夫!

富芸芸這一向要麼陪著爺爺吃,要麼自己一個人單獨吃。今天是施惠特為關照,說琅華搬回來了,一家人難得湊一起,意思下也該有頓團圓飯。

琅華沒他們那些彎彎繞繞,率先坐下來,她從來不吃米飯的,但她的口味阿秋還記著。從前她二十出頭的時候,阿秋就老和她念叨,你這頓頓不吃主食哪能行,就是不出力氣,胃也要主食養的。

琅華攏共就喝了碗牛肉羹,還是阿秋遷就她,少油少鹽。

碗空了,她起身就要走。

孫施惠喊她留步,把早上周主任過來的醫囑,原封不動轉告了琅華。廳裡桌邊幾個人,除了在房裡歇覺的孫開祥和圍著圍嘴自己捧著飯碗吃得香的小北京,都聽明白施惠的意思了。

老爺子挺過六月,都未必挨得過七月半了。

孫施惠遲遲沒動筷子,一桌子鍋氣縈繞的飯菜他也全無嗅覺,知會琅華,“你回來,咱們姑侄就分工協作吧。不談輪流守夜,總得輪流守家。我單號你雙號。”家裡原先裡裡外外的見客不少,孫施惠今天也做主,一應全免了。

爺爺從明天起,家裡家外,一應事務全不過他耳了。“琅華在聽琅華的,我在聽我的。”

琅華才不高興理這些事務經,全推給了孫施惠,她也知道能上門找父親的那些人,就是她出麵,也擺不平。

琅華今晚難得的平和,盯著院外不知名地看了許久,然後說,那麼今天是單號,她就先回房洗漱了。

包頭包尾,富芸芸沒和她說上一句話。

吃過飯,汪鹽再過來爺爺他們院子時,富芸芸陪著老爺子在廊下乘涼,月色白燈下,富芸芸修剪了一瓶新鮮簇立的狐尾百合。

夜下風裡聞,尤為地甜且清。

汪鹽過來是替她父母送端午的節禮的,多少富芸芸身份尷尬,汪家父母能不來打擾就不來。送的也都是些爺爺能吃得上的,一餅茶是汪敏行特地捎給爺爺嘗嘗的。

孫開祥接過鹽鹽的好意,靠在藤椅上,和鹽鹽提當年,“施惠犯一回事,我就拉著你爸爸去茶館一次。”

“這些年,他真真聽服的也隻有他老師。”

“當年,為了一個不值當的人,我真真動了殺心般。施惠同我說了不少混賬話,最後能說服氣他的也隻是你爸爸。”

“我知道我虧待他了,但也隻能這樣,誰叫他姓孫的。”人躺在院子裡,看天上的星,遙遙遠遠,輝映閃爍,良久,孫開祥再道,“就像一個屋子,沒有承重的大梁,屋內的人會塌的。”

汪鹽陪著在廊沿邊上坐了會兒,看著藤椅上靜靜出氣已經比進氣多的人,每日晨昏都要定時吸氧了。再思量著孫施惠今日一日的安排,哪怕有些私心的話也按住了。

明明有個人比他們任何人都懂事死如事生。

天色不早,汪鹽勸爺爺早點歇息。臨走前,富芸芸也沒把那瓶修剪好的狐尾百合拿進裡,而是,喊了聲鹽鹽。

她想托汪鹽,把這瓶花送到琅華那裡去。

汪鹽沒有接,而是誠心的旁觀者視角,“上頭幾年我和我媽關係緊張到,我壓根不想回家。就覺得我媽是天底下最沒有邊界感的人。事事她都要管都要問,又事事覺得她才是對的,非得修正我和我爸的意誌她才甘心。”

“可是我和我之前的對象分手,全然和我媽無關。分手第一年,我媽幾乎看了我半年的眼色,她不敢跟我說話,不敢輕易提點什麼,好像生怕我爆發遷怒她什麼,其實,”汪鹽稍稍莞爾,提起陳茵女士依舊有哭笑不得的怨氣和無奈,“不關她一點事,我也早已過去了。”

汪鹽曾經一度以為天底下的媽都一樣,攬著“我都是為你好”的幌子,占據著家庭矛盾一半的根據地。直到遇到孫施惠家截然相反的例子,“原來事情往兩個極端走,真的不好的。太沒有邊界與太有邊界感,對於親子關係都不是好跡象。”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不是這家務事比明正典刑還難,而是家這個地方,就不是個講理的地方。

冰雪消融,也隻是太陽出來,溫度去臥化了。

家裡的人也一樣。

琅華和孫施惠本質上是一類人,他們隻是自幼沒母親好好抱一下,貼護一下。

就像汪鹽小時候,媽媽不肯溺愛她,不給她買那些沒什麼大用償的芭比娃娃。汪鹽看著院子裡彆的小孩有,她就會嘟著嘴:有什麼了不起,我其實也沒有多喜歡,幼稚死了!

*

孫施惠出來找汪鹽的時候,不明就裡的他隻見一個人鬼鬼祟祟站在琅華院子門口。

淩霄花攀得院牆東南隅上滿滿當當。

汪鹽穿著白天那條白裙子,孫施惠悄默聲地走到她腦後才出聲的,“大晚上在外麵遊魂的都是鬼!”

汪鹽被他嚇了一跳,偏第一時間扭頭過來拖他走。

院牆裡頭已經聽見什麼玻璃器皿砸地的聲響了,琅華在裡頭說什麼,聽不大分清,但有一句,門外的人聽到了,琅華叫誰:請你離開這裡。

孫施惠聞言就要進去,汪鹽不讓,拖著他的手,喊他回頭。

“你搞什麼名堂?”

“脫敏治療。”汪鹽答。

汪鹽說有些麵對或者對峙,不需要外人參與。解鈴也許係鈴人,她們合或不合,能治愈自己的從來不是彆人。

“即便琅華說幾句什麼,母女倆各自消化就好,外人在,她們反而難調停。”

孫施惠平時拎汪鹽就跟提溜小雞那種,今天由著她拖著他走了老遠。

二人都走過他們院子了,汪鹽才反應過來,剛要回頭,孫施惠一把扽過來,“你退休了去做街道調解員不錯,那種戴著袖章整天巡邏的居委會大媽。”

“那你肯定是到六十歲也沒人搭理的臭老頭。”

“那不是正好,正好你來調解我。”

汪鹽被他的厚臉皮難住,怎麼有人說個互相傾軋的笑話都能沒臉沒皮地在那等著呢。“孫施惠,你真的到六十歲也沒人搭理!”

“有你搭理我就夠了,我要那麼多人搭理乾嘛,問問我稀不稀得看他們一眼?”

說著,孫施惠扽著汪鹽往東麵院牆處去。

“你乾嘛?”

“去買煙。”

“大晚上你還抽?”汪鹽有點煩。

他也實事求是,“汪鹽,這段時間我是戒不了的。彆為難我。”

孫施惠手裡有車鑰匙,他原本是想自己開車去買的,眼下拉著汪鹽出來,他卻並不太想開車子去了。

難得他有空,也難得抓得到她。

“我們走著去買,好不好?”

汪鹽低頭看著腳上的涼拖鞋,她在家穿的。她要回頭換鞋。

孫施惠沒讓,“大晚上的,沒人看你。”

香樟樹一路往南的小巷子,入夜後有著幽涼的潮意。兩個人都沒帶手機,信息時代,通訊工具便利也像電子鐐銬。

孫施惠從車裡翻出幾十塊零錢,這是他們二人上路所有的資費。

巷子窄且仄,兩輛車子會當幾乎沒空隙那種。偶爾有電瓶車經過,汪鹽也自覺錯開身,不二人並肩來占行路的空間。

孫施惠便回頭來看落後兩步的她,也問她在想什麼。

汪鹽其實什麼都沒想。專心走路而已。

他這麼問,她倒是有點想法來問問他了。“爺爺說,我爸才是你最服氣的人,我總覺得這話有點不可思議。”

“嗬,我為什麼要服氣你爸?”正主出聲來印證汪鹽的話。

“那麼當年我爸和你說什麼了,你才不繼續作妖的?”

“說什麼了,無非就是男人的擔當責任這一派措辭唄。還有,什麼叫作妖?”孫施惠拒不承認,彼時不是他嶽父的老師,給他下最後通牒:做不到他期待的樣子,汪家一輩子與他孫施惠割席。

他哪裡是聽恩師傳道解惑,他不過是舍不得跟汪家的女兒割席罷了。

汪鹽直到今天,都從不正麵與孫施惠談他那段過往,不問不聽。眼前,她用了個很是鄙夷的詞。

去年,爺爺去汪家提親,被汪敏行特意提到這段,孫開祥輕描淡寫用血氣方剛四個字揭過去了;

而汪鹽私心就是頑劣。孫施惠孤孤單單,並不代表他沒有頑劣的根性。

路才走了一截,薄衫之下就都是汗了。孫施惠把錢塞在襟前的左口袋裡,一步走過來牽汪鹽的手,因為他想起她之前那句,酸梅和話梅連字都不一樣的寫法,哪來的相似之說。

事實也是,她們除了名字片刻地讓他有混淆感。從頭到尾,無人像她。

這天底下也沒有彆人,能站在他眼前,手心裡,還讓他有若即若離的覺悟了。

汪鹽嫌他手裡剛才捏著錢的,再來和她十指交錯。

孫施惠:“之前誰說最愛數錢的感覺的?”

“我數錢不去沾彆人的手。”

“那我要把一雙手剁掉了。”孫施惠說,他們總是一邊數錢一邊和彆人握手的,怎麼辦?

汪鹽穿著平底的拖鞋,黯然的街燈下,挨得近的緣故,她得仰頭看眼前人。

她才要鄙夷他什麼,孫施惠拿捏錢的那隻手來貼汪鹽的臉,手背掃她的臉頰,“不是問你爸如何說服我的嗎?”

“是你老爹口口聲聲,我挺不過去這一關,或者也像我父親那樣沉湎喪命的話,就一輩子不允許我登他的門。說得神乎其神的,好像他門裡有什麼金疙瘩似的!汪鹽,你說對不對!”

“呸!”汪鹽早已定性他了,他這輩子下輩子都改不了頑劣的本性。

二人站在彆人民居院牆外,忽地,有隻野貓從院牆絲瓜藤花後頭沒聲地跳下來,汪鹽嚇了一跳。孫施惠笑完也和她打岔,繼續牽她上路,“你答應陪我去買煙的,半路上了,不準反口。”

這條巷子南北向,中間被一條東西大道一分為二。孫施惠十八歲前,都在這兩條縱橫的街道上穿行。他自然知道哪裡有煙買,哪裡沒有。

偏偏出了巷子口不往大道兩頭去,繼續往南,那一半巷子腹地裡去。

越往南,巷子的生意越淡,都是小本經營,除了食肆館子,其他基本七八點就收攤了。

汪鹽走著走著又看到多年前,她從孫家跑出來,就是這樣沒頭沒腦地一路往南。

最後停在的就是這家壽衣店。老式的鋪子,連打烊前的門板模板都沒改,七八年光景了。

她說什麼也不肯往前走了。

孫施惠說她神神叨叨的,壽衣店不過就是紙紮的一屋子玩意,怕什麼。

汪鹽拽他的手更緊了,一路腦後涼颼颼地跟著他穿行過那條巷子。

黯淡的燈火儘頭,走出巷子,最南麵是被人承包去的一片魚蟹塘。闊麵河風,聞得到泥土的腥氣,還有塘裡種得菱角和荷葉風送的莎莎聲。

孫施惠問她,“有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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