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1 / 2)

橙黃橘綠時 勖力 13419 字 3個月前

溽熱剛起,孫開祥的身體就有了每況愈下的苗頭。已經停了羹湯、爛米飯這些,隻能進流食了。

夜裡也不大躺得平,有時藤椅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懊糟一身大汗。

孫施惠昨天一天的事務,又忙著和汪鹽置氣,他回來根本沒時間和她說家務事。

昨晚本該琅華守夜的,孫施惠睡前去的那一趟,爺爺換衣擦汗這些富芸芸沒讓施惠沾手,連同琅華的值夜,富芸芸也心疼她,要她回去睡吧,你爸爸到底要麵子,也不會真要女兒幫什麼手的。

富芸芸依舊在孫家客居且隱形人的自覺。這一向孫施惠看在眼裡,原先他還存疑,眼下他跟汪鹽說,癡人。

說他名正言順的奶奶,祖母。

富芸芸因為長子的意外事故,多少年沒能原諒孫開祥。

到頭來,又甘願這麼服侍他一場。

沒名沒分。還不受親閨女待見。孫施惠不大懂,圖什麼。

心安。汪鹽試著作答。有些情有些意,一旦不囿於世俗的枷鎖了,反倒鬆快了。我不要世人對得起我,我也不必對得起世人。我隻想活得暢快,心安。

汪鹽反倒是覺得富芸芸活得幾分閒雲野鶴的調性。她當初有你若無情我便休的勇氣,如今也敢孤落落地回來,隻因為這個人到底和她羈絆一輩子,談不上值不值得,辜不辜負。

因為他們這個年紀已經不爭較這些了。

萬事乘除,隻過個順遂、安心了。她隻是不想自己臨了還後悔罷了。

孫施惠笑,笑汪鹽,看淡的樣子,老氣橫秋的,像個老太太。

“你又了解她了?”他在翻手係領帶。汪鹽坐在衣帽間邊的長凳上穿長筒的絲襪,他們今天有個商務會議,有著裝要求。

“談不上,不過我一向佩服孤勇的女人。你知道琅華不是你奶奶本意生的嗎?是爺爺為了挽留婚姻,強行了,可是她還是對他冷了心,夫妻不成夫妻了。她才執意離婚的。”

“女人孤身一人,想再把琅華接走,孩子又不大認她。留在孫家,條件又與她去有雲泥之彆,權宜之下,這才狠心撇下了兩個孩子。”

後頭的一切,事與願違。再也盤不活了。

孫施惠淡淡愣了下,再說汪鹽,任何時候都有讓彆人朝她交心的本事。

長凳上的人絲襪挽到小腿上,讓他出去,她要換衣服了。

係正領帶的人,饒有興致地手抄袋、兩腿交疊,倚在門框上,要她換她的,“我並不占你多大地方。”【看加】

汪鹽不理會他,轉頭去換襯衫的時候提醒他,“你奶奶的事,我答應她不告訴彆人的。你不要和琅華說什麼,她們母女倆說到底還是彆人的事。”

“那麼不告訴彆人,怎麼告訴我了?”孫施惠在後頭自動搜羅重點。

汪鹽利落地把襯衫掖進一步裙裡,特彆地趕,好像後頭有什麼人要吃了她。她再把頭發挽成個低馬尾,回頭乜他一眼,“狗不在人類範疇之內。”

某人狡黠地笑,“嗯,狗也不愛打聽。不像你們人,言之鑿鑿地守諾,掉頭就告訴狗了,還愛打聽彆的狗事。”

汪鹽聽他這麼說,麵上起了顏色地回頭剛想罵他什麼。

孫施惠重重一個噴嚏,打得洋相極了。

一個起頭,接連不斷地。

汪鹽倒比他輕症些,她一個晚上,躺在床上,像個太後老佛爺般地被服侍了,臨了還說些風波話,“我覺得我就是被你傳染的。是你先嚷著頭疼頭疼的。”

孫施惠去找紙巾盒子,然後結結實實擤著鼻子。

他拖遝著些鼻音,不談他夜裡那陣迷信的話,隻說汪鹽,“有項競技比賽你可能能得第一名。”

“什麼?”

“賴。”

說完他就把紙巾盒扔給她,出房門去了。

一早和阿秋交代著什麼,再去爺爺院子裡的時候,他戴著口罩。

老爺子躺著在吸晨氧,倒是富芸芸難得開金口地問一句施惠,“你怎麼了?”

“傷風了。怕過給你們。”

琅華與汪鹽前後腳跨進門檻,她看他們夫妻倆約好的戴著口罩,隻輕蔑一笑,“矯情。”

富芸芸便要阿秋給施惠和鹽鹽煮點涼茶喝喝,叮囑他們多喝水,風熱感冒嘛,吃點銀翹解毒丸。

主要話頭還在施惠身上,說他應酬多,酒也喝得多,熱一場冷一場的,最容易招風。

那頭,孫開祥吸完氧,難得幾分精神,朝富芸芸道:“你的涼茶沒準真得有效。要阿秋教給他們自己弄。”

話音裡的意思,富芸芸從前煮給他喝過,尤其酒後熱傷風這種。

富芸芸見他難得這樣振濟精神一會兒,稍稍鼓舞孫開祥的口吻,“你那會兒不是這麼說的,打死不認傷風這回事。說能解酒的隻有下一頓酒。”

孫開祥接話,“嗯,所以你媽讓我傷風期間吃輕淡些,湯嘛也淡一些。你倒好,給我骨頭湯裡擱了一把鹽。”

老黃曆的事了,兩個老的你一言我一語的。

孫施惠在邊上喝茶,倒也很給麵子地附和一句,“這樣傷風肯定好了,一把鹽肯定要的個一熱水瓶的水灌一下,這麼個澆法,什麼傷風也滅了呀!”

端午過後,爺孫倆有著說不明的烏雲密布感。今天難得,互相肯接兩句,連阿秋看著也跟著開懷,打趣施惠,“你的聲音聽起來倒是比鹽鹽嚴重些。也要她給你擱把鹽,你灌肚肺去!”

小時候,阿秋做肚肺湯。新鮮買回來的豬肺子,都是通在水龍頭上接水,灌透肺子,一遍遍套進裡頭的血水的。

施惠一早傷風,心情卻不錯,連阿秋的玩笑也跟著買賬,“她不用擱,她不就是個鹽罐子嗎?”

施惠一日三餐的桌上鮮少說笑的。要麼和爺爺說公事,要麼一板一眼地問候爺爺每天身子情況。他每天來這院子,就跟工作應卯一樣。這一向老爺子身子蕭條下來,施惠一應免了來客上門打擾,也輕易不同爺爺說事務,隻是每天過來的神色很凝重,引得一家子都不大痛快。難得他開懷幾句,連老保姆都跟著鬆泛些。像霽月光風一般,大抵這就是一個家主心骨的意義。

一通早飯,中西都有,琅華卻重重擱下筷子離席了。

說實在受不了這些成雙入對的戲碼。見琅華不快離席,富芸芸自覺今天話多了,不等爺爺發話,孫施惠先寬慰她,“她一向這樣,聽不下去就走。不針對任何人,純粹她能聽得進去的,少之又少。”

“我們這位姑奶奶,成也脾氣,敗也脾氣。”

孫開祥早絕了給琅華找人家的心思了,隻偶然灰心起來,“怪我把她容得太過了。”

阿秋在邊上聽著富芸芸的吩咐要去煮涼茶,她到底資格老些,有時候說上幾句,老爺子也買賬,“小時候爹爹慣得嫌狠,倒是長大後,沒遇到同爹爹一樣縱容的人了。這樣做姑娘再去嫁人,是要吃苦頭的。”

老爺子灰心凝重,“她還嫁什麼人,隻好好顧好她自己就夠了。”

孫施惠簡短用了早茶,最後拿茶漱口,想起什麼,幽幽道:“那也未必。”

爺爺才要看他問他什麼,汪鹽在桌下踢他,示意他不要多嘴。

孫施惠好笑地看她,“我是說……一輩子還長得很,萬一她就遇上了呢。嫁人這事,也沒人規定是二十歲女人專有的。”

爺爺不大認可,幾分交代身後事的口吻叮囑施惠,“你姑姑任性且跋扈,年少的時候尋個門當戶對的婚事,還有我們給她撐著。沒了我,你再輕易說不動她,還嫁什麼人,平白把自己的家私去貼男人罷了。她能看上什麼人,全是些輕骨頭的主。”

孫施惠莫名投一眼汪鹽,仿佛在說,聽見了?

爺爺不會肯的。即便是孫津明,孫開祥也不會肯的。他可以提攜青睞一個年輕人,但不代表認可他做姑爺;他的姑娘再刁蠻任性,不代表一個老父親沒有濾鏡。

再依孫津明的心性,他還不至於等二叔沒了,去收編孫家這個“孤女”。

那樣的話,他這些年在二叔這裡隱忍的就不會成金,隻會成泡沫。市麵上隻會說,他孫津明最後成了傍老千金的主。

汪鹽聽這話,顯得幾分消極。她急著去趕一早的通勤車河,站在豔豔的正紅月季從邊,回頭看一眼孫施惠,說男人去複盤另一個男人的樣子,好諷刺也好唏噓。

孫施惠信步跟著她走,聽著高跟鞋篤篤的動靜,她今天一身白色套裝,溫柔嫵媚極了。“你這沉迷給人找搭子的樣子,也很好笑,知道嗎?”

“你在說你自己!”

“什麼?”

“你不就是找搭子找的我嗎?”汪鹽總有本事把最單調的衣品穿得濃淡相宜。

庭院月洞門那頭,葳蕤的初夏光景,弱柳扶著風,漣漪池麵上也不時還有沒有停歇的蛙躲在荷葉初尖之下。孫施惠沒答她這句,而是寂寂問她,“我那時候,有那麼難相處嗎?”

“有。”汪鹽不假思索,“你現在也沒好多少。”

孫施惠聞言,沉默了會兒,他依舊帶著口罩,隻看到他一雙眼睛,無甚情緒。

他大概又有點想打噴嚏了,仰頭看柳葉梢穿梭下來的陽光,不長不短的時間下,他洋相地噴嚏。

前院那頭老姚在等他。他朝汪鹽走過來,再走到她前麵去,看汪鹽一時還站在原地,孫施惠一邊噴嚏一邊再折回頭,扯著她的手就往前走,仿佛剛才的話題都不存在,或者都被他推翻了。他隻靜靜交代她,“天熱,多喝水,吃藥就彆碰咖啡了。汪副理。”

*

汪鹽的傷風感冒三四天的樣子就好了。

今年的天熱得出奇,她抽空回了趟父母那裡,汪敏行月底才開始真正休暑假。

趁著父女倆一起出來給媽媽買蘇式綠豆湯的時候,老汪念叨了女兒幾句,無非是前幾天她和施惠吵架的事。

“你媽也是的。非得要掙這個麵子要你去。但問題還是出在你們自己身上,不去良性溝通,這麼大的人了,處處爭一時痛快。我當那小子怎麼那麼好耐性地上門了,哦,是來套你媽話的。也太賊了點。一天那麼多事忙,還不夠,還得跑到我這裡來,疑你疑他的!我看他的病又犯了!”

汪鹽悉聽尊便地聽教訓。爸爸來買綠豆湯的,她指指那個桂花糖藕,說她想吃那個。

汪敏行朝女兒瞥一眼。怪鹽鹽也跟著施惠學會打馬虎眼了。

終究老父親還是要老板稱一個糖藕來,汪鹽要付錢的,老汪不要。

再問到盛吉安頭上,“他回來了?”

“也許吧。”